第51節
“你這是做什么,趕緊起來。如今家里鬧成這樣,你們三兄弟再怎么相處也有了罅隙,還不如分了好?!崩咸雌饋砗苤v道理。 榮三老爺連忙地磕頭,“兒子對哥哥們絕不敢有不敬的想法。那王氏不過是個妾,自身不檢點,怪不得哥哥們。只盼母親不要把兒子分出去,讓我們三兄弟都能在兩老跟前盡孝?!?/br> 老太太冷冷一笑,哼,就是不能讓你在跟前盡孝,不然哪天把老東西糊弄過去,倒讓你撿了便宜。 “老三,你一家分了出去,你媳婦再不用伺候公婆,清清靜靜過日子有什么不好?”二老爺冷笑一聲,“該不是你舍不得這府里的富貴吧?” “二哥,你什么意思?”榮三老爺詫異地抬頭看向二老爺。 “少給我裝蒜,你這些日子成日里到處蹦跶什么,別以為大家都是瞎子,就你能耐,哼,我告訴你,國公府的爵位你休想,趁早分出去,大家今后還有個見面的余地?!倍蠣斒莻€愣頭青,一把年紀了,說話還這樣莽撞。榮三老爺深深慶幸,還是先分出去得好。 “二哥,做弟弟的絕沒有那份心思?!睒s三老爺就差指天發誓了。 可是人慣來喜歡以己推人,榮三老爺越否認,大家就越覺得他心里有鬼,老太太、二老爺和二太太連番作態,最后逼得榮三老爺不得不點頭分家。 當然老太太也說了,即使分家也不會讓他吃虧的。 “好了,老三,這事你去給你爹說一說,就說是你自愿的?!倍蠣斉陌宥ò?,卻也不瞧瞧自己夠不夠分量。 榮三老爺低著頭不說話,兩眼含淚,這等演技豈是上頭兩個草包哥哥能比的。 “這是在做什么?”說曹cao,曹cao就到,安國公榮安杰踏入了老太太的上房。 “爹?!倍蠣斢樣樀仄鹕?。 “父親?!睒s三老爺滿臉愁容和乞求地看著安國公。 老太太則帶著些微心虛,又尤其自驕地給安國公讓出了上位左首的位置。 “老三,你這是做什么,怎么這副鬼樣子?”安國公軍旅出身,雖然榮老三孝順又爭氣,但是他還是不喜歡他這種文人酸氣兒,想當年他可沒少受那幫球、卵、子不懂的只會耍筆桿子的兔崽子的氣。 大夏朝,文官節制武官,非戰時,武官就跟二娘養的一樣,就算是戰時,也經常被朝里那一群只會紙上談兵的文人指手畫腳,也難怪安國公不喜文官了。連帶著對自己這個庶出子也就有了隔閡,拿他的話說,那就是“尿不到一個壺里”。 榮三老爺“咚”地一聲跪倒在安國公的膝前,就跟人殺了他娘似地哭喪著臉喊道:“父親,求父親……我……” 這斷句實在有學問,完全聽不出榮三老爺是在求分家還是求別讓他分家。 但二老爺率先急了,嚷道:“爹,老三鬧著要分家,娘已經同意了?!?/br> 安國公拍案而起,“誰說的要分家?”安國公雖然年邁,但也算不上老糊涂,瞧這陣仗就知道分家根本不是老三的主意,若是老三的主意,他這位老妻能同意?只怕早就請家法,趁機打死這孽子了。 二老爺見安國公生氣,也就蔫吧不敢吭聲了,榮三老爺一副“我就要暈倒”了的模樣,虧他一副小白臉模樣,還裝得挺像。在場的,只有老太太不怕安國公,打年輕時候起,她就沒怕過。 “我,我說的。你不是經常說你們父子尿不到一個壺里嗎?反正拉著扯著勉強在一個屋檐下,大家都難受,還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崩咸仓弊拥?。 安國公氣得血只往腦袋上涌,這個糊涂老婆子,怎么竟把他在背后安慰糊弄她的話都倒了出來,這下好了,父子兩個離得更遠了。 “分什么家,我還沒死吶,分什么家?”安國公的怒吼聲,半個國公府都能聽見。 但是比聲音大,老太太可不輸,她雖然不如安國公的聲音洪亮,但是勝在尖細,也可以升上半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就還掛記著當年那個爬床的狐媚子,現在好了,打量著我們老大一時糊涂做錯了事,你就要把這小娘養的弄上臺面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就是我一頭撞死了,也不能如你的意?!崩咸囊粔雨惸昀洗壮缘搅爽F在,而且越釀越酸。 “你,你,當年你那樣對阿華,我,我都沒……”安國公顯然也氣糊涂了。 這話被榮三老爺猛地抓住了尾巴,“父親,我姨娘怎么了,她是怎么了,兒子那時候年幼,只記得姨娘……”其實榮三老爺什么都不記得,但是并不妨礙他有根有據的猜測,沒有七八分,五、六分還是準的。 安國公臉一白,再不敢看榮三老爺,頓時衰老得仿佛垂垂將死的老人,面色頹灰。 “父親,我姨娘當年身子好好的……” 安國公擺擺手,瞪大了眼睛道:“你姨娘是病死的,病死的?!?/br> 榮三老爺自然不信,老太太兀自鎮定,高昂著脖子,安國公卻知道,這事只怕掩不下去,只有分家一途,否則只怕將來要釀出禍事。 “哎,老三,爹對不起你。只是你母親說得也對,你三兄弟如今鬧成這樣,你的清名也受損,還不如分出去單過?!卑矅幕匾廪D,但眾人都不感突兀。 “他什么清名?!”老太太受不了這種話。 安國公狠狠瞪了老太太一眼,“只是你爹我已經老了,這個家還要靠你們,就是你分出去了,這也是你的家。你們兄弟三人血脈相連,再大的恩怨,也隔不開這血脈,你要記住了?!?/br> 榮三老爺給安國公磕了磕頭,“父親,兒子不孝,只求父親和母親能長命百歲,好讓兒子盡盡孝道,如今兒子要是分家出去了,還有什么清名啊,父親……” 到這個時候,還不肯喊一聲“爹”,安國公知道老三心里的怨氣。而老太太聽了這話,心里則舒服多了。 “哎,還是分吧,分了好?!卑矅路鹪贈]力氣說話,拼著最后一口氣道:“過幾日,就請族老來主持,絕不會虧待你?!?/br> 榮三老爺表演了一個晚上,又是磕頭又是流淚,回到崔氏屋里時,已經累得幾乎趴下了。 崔氏忙伺候他脫鞋、更衣、洗臉,然后悄悄地問道:“老爺,成了嗎?”說到分家,崔氏才是最開心的那個。老太太和兩個妯娌這三座大山將她壓了幾十年,脊梁都險些壓彎了。 榮三老爺點點頭,“是不是阿霧出的鬼點子,叫人誆了老爺子去上房?”不然怎么老頭子正好那個點兒趕上去,老兩口毫無商量,打起了擂臺,將這分家一事敲定,否則若背后讓老頭子勸服了老太太,可就不妙了。 “是,她瞅準了時機,說老太太身子不好,怕你頂撞了她,讓人去請父親前去勸解的?!贝奘嫌纸g了一把涼水帕子敷到榮三老爺的額頭上。 榮三老爺手扶著帕子躺下,長長地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氣。 ☆、89晉江vip 分家的事,怕夜長夢多,老太太那邊手腳極為麻利的才過了兩日就請來了族老,主持分家。 這日一共來了三位族老,第一位是如今榮家輩分最高的安國公榮安杰的二叔,須發皆白,但養得紅光滿面,是個老壽星。第二位是安國公的弟弟,榮安興,第三位是旁支的一位大伯。都是族里說得上話的老一輩。 三人坐定后,看了看到得整整齊齊大房、二房和三房。 最后是老叔祖開口道,“今天是老二、老三都要分出去么,” 安國公的臉扭了扭,“只有老三要分出去單過?!?/br> 老叔祖點了點龍頭拐杖,看了一眼榮三老爺,閉著眼拖長了聲音道:“老三啊,你也算是叔祖看著長大的了,雙親皆在,你就鬧著分家,難道就不怕別人戳著你的脊梁骨罵?” 榮三老爺二話不說地“咚”地一聲就跪下了,這聲音越響就仿佛他越真心一樣,“老叔祖?!睒s三老爺的一聲“老叔祖”喊得包含熱淚,“請你老人家勸勸我父親,我愿意常年侍奉二老身邊,我不愿……” 崔氏也跟著跪了下去,紅了眼圈看著老叔祖。 “咦,這是怎么回事?”老叔祖側頭看了看安國公。 安國公老臉一紅,“兒子們都大了,天高任鳥飛,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父輩的羽翼下,趁我還在,把老三分出去,讓他鍛煉鍛煉,我還能照看一二,否則等我一蹬腿,他再出去,萬一立不起來,就是我們做父輩的不是了?!?/br> 老叔祖看了安國公一眼,這樣的場面話誰不會講,可為啥是偏偏把庶出的老三分出去?恐怕是攆出去才是真的。 一旁安國公的大伯和弟弟接腔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這才是為兒孫計長遠啊?!边@兩個收了老太太的銀子,自然一心向著老太太。老叔祖在族里德高望重,老太太那點子收買他還看不到心里。反而搖了搖頭,國公府這一脈眼看著是沒落了。 老太太在一旁陰陰陽陽地道:“牛不喝水強按頭,何苦來著,今日請叔父你們來就是為了做個見證?!崩咸囊馑己苊黠@了,少廢話,又不是喊你們來調解的。 礙于老太太的娘家嫂子和田皇后有親,老叔祖也不能再出頭,干脆閉了眼睛不說話。 安國公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我們兩老口還在,就把府里產業分作五份,我們兩份,三個兒子一人一份?!?/br> 三個族老都點點頭,公平、合理。連榮三老爺都覺得太公平了。 唯有老叔祖開口道:“畢竟是庶子,怎么能和兩個哥哥一樣,而且這國公府將來畢竟是老大的,這樣分欠妥?!崩鲜遄媸欠A心而論,這上京城里分家,還沒有庶出和嫡出一樣分的。 聽了這話,二太太楊氏撇了撇嘴,本想搭腔的,這會兒都不說話了。 大太太心里暗自將老叔祖花劃為了己類,抿嘴笑了笑,“都是一家兄弟,說什么嫡出庶出,我看爹爹分得極公正?!?/br> 三位族老都點點頭,覺得大太太不愧是世家貴女出身,大方寬容,有長嫂之范。 接下來到老太太說話了,未語先紅眼,“幾位叔父、伯伯也知道,這幾年自打我們家老爺子退了下來,日子就不如從前了,可國公府這么大的架子,為了個面子卻還要死撐著。以前是我拆東墻補西墻,貼了不少嫁妝進去才維持走,如今又是大兒媳婦撐著,外面看著光鮮,可內里的苦只有我們娘兒幾個知道?!?/br> “母親!”大太太提高了嗓門,“何必在自家親戚面前說這些?”大太太這是一副家丑不可外揚的表情。 “怎么不能說了,都是自家人,讓我老婆子述述苦還不行?我辛苦了一輩子,拉扯大了幾個孩子,如今就要飛了,還不許我念一念?”說來說去,老太太又扯回了三老爺身上,還是想把主動分家的那層意思強加在榮三老爺身上。 榮三老爺何等人物,立即撲到老太太的膝下,抱著她的腿痛苦,“母親,兒子不分家,兒子不分家,若母親不喜歡,兒子辭了官在家伺候母親端茶倒水?!倍覙s三老爺是下了決心要惡心死老太太,鼻涕、眼淚直往老太太身上招呼就是了。要不都是一家人,估計換個人看了還以為這是親娘要死啦,哭得這么傷心。 老太太進退不得,本想罵“老娘還沒死吶,號什么喪”,可惜這會兒不得不扮演慈母的角色,“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崩咸s緊推開榮三老爺,急急地對安國公道:“老大媳婦,你把分家清單給三位族老看看???” 這清單是大太太列的。她掌管國公府這么多年,自然最清楚有哪些產業。 三個族老雖然都收了好處,可是當安國公的弟弟看到這份清單時,還是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沒看清楚,直揉了兩三次才不可相信地道:“國公府就剩這么點兒產業了?” 其他兩個族老看了,也皺了皺眉頭。 安國公看著不對勁,接過來一看,也嚇了好大一跳,這比起他和他弟弟分家時,產業可縮水了不止十倍。 老太太和大太太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抹起了淚,“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如今家里沒什么產息的,全靠莊子上一點兒供應,要不是大媳婦cao持,哪里還能維持當年的光鮮。如今玥姐兒和琬姐兒看著就要成親的成親,說親的說親,這嫁妝還不知道怎么備吶。如今我就是喝一碗燕窩粥都要算了又算,大媳婦孝順,自己不吃,掏私房買了來給我老婆子……”老太太還有一堆窮要哭。 榮安興對自己這位大嫂還是比較了解的,一慣的愛哭窮,當年分家的時候就是她哭窮,自己這一房才吃了虧的,只是過了這么幾十年,恩怨都淡了,有些事還要靠大房,這回又收了好處,榮安興才肯幫他們,可一看這架勢,就想起了自己當年,如今這位大嫂又故技重施,要算計庶出兒子。 “娘,你說什么吶,媳婦孝敬您是應該的,哪怕就是媳婦和老大不吃不喝,也得供養你老人家?!贝筇軙铏C唱戲。 二太太就不如大太太靈活,眼睜睜看著大太太表演賢惠和孝順。 二老爺在一邊戳了戳楊氏,楊氏也趕緊瞎貓哭死耗子一般地道:“就是啊,娘,咱們再艱難,也不能短了你的,你說是不是,三叔?” 榮三老爺自然只能點頭。 “那如今怎么個分法?”老叔祖出聲阻止了三個娘們兒繼續哭。 “這些產業如今都是二叔在打理,幾家鋪子連在一塊兒,互為依賴,突然要分割也不劃算,娘的意思是,把這些折算成銀兩,撥兩成給三叔?!贝筇帐傲搜蹨I。 老太太趕緊點點頭。 最后論定,給三房五千兩做分家銀子,從此就兩清,今后產業上各不相干。當然大太太也知道這銀子是少了些,偌大個國公府,難道其中兩成才值五千兩銀子?光是這座宅子在京城就得值個十萬兩,還不一定能買到。 明面上,老太太說得鐵板釘釘的,不能虧待了老三一家。但實際上,她是一根毫毛都不愿意拔下來的。 “老三,你怎么說?”老叔祖開口問道。 “兒子都聽父親、母親的?!?/br> 在場三位族老都點了點頭,這才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明明是一家子攆他們,又這般苛待,還非要作出一副人家老三要分家的態度,扭捏作態,真是讓人惡心。 “哎喲,還是三叔孝順。其實,三叔放過蘇州學政的差,那可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三叔也不差錢兒?!倍昧死咸难凵?,抿嘴笑道。 榮三老爺臉色一沉,“二嫂說話當心些,弟弟我雖不才,但為官也知道清廉為民,江南富庶,但也不是我的錢口袋?!?/br> 二太太碰了個大釘子,臉色難看得緊,卻也不敢再繼續說。 榮三老爺轉頭恭恭敬敬地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三個頭,“兒子不孝,哪怕是分出去了,也依然日日不敢忘記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生恩之大,兒子萬死難報,兒子的一切都是父親給的,分家時,能得父親恩慈,撥了兩成產業,兒子已經感激涕零。不孝子,在這兒給父親、母親磕頭了?!?/br> 兩相對比,榮三老爺這是多么的孝順和友悌,半點兒怨言沒有,只有委屈和隱忍。 族老們其實是心有愧疚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安國公府就是艘爛船也該有三顆釘,這五千兩他們居然也拿得出手。這明顯是欺負人,看老太太那副樣子,是一心一意要把三房分出去,而老三明顯是不愿意的。最近安國公府出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看來是嫡母容不下庶子,大家都對榮三老爺掬了一把同情淚。 待老三起身后,老叔祖親自拉了拉他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孝順我們大家都是看到了,今后若有人敢在外頭嚼舌根,老叔祖第一個站出來幫你說話。不過話又說回來,打不斷的是骨rou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就出去了,也要惦念老父老母?!?/br> 榮三老爺自然答應,又表示了,請老太爺和老太太一定準許他逢年過節帶著妻兒歸家祭祖。 至于久久沒說話的安國公,其實是不知該如何說。老妻這邊是鐵了心要分了老三,又不肯分產業。若過多糾纏,反而生怨,他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極為了解的。為了老三好,他還是忍了下來,就是想老妻看在沒怎么分銀子的份上,不要對外壞老三的名聲。 安國公只覺得老三分出去也好,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是他這個當爹的對不起他,如今老大、老二這副樣子,也拖累老三的名聲,分出去,說不定還能掙出條路來。反正都是他兒子,難道還能翻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