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阿霧坐下后,榮四給她敬了一杯茶,“以前年幼不懂事,對六meimei有不愛護的地方,還請meimei原諒我。如今咱們姊妹都大了,眼看著就要各奔東西,大伯母說得對,還要咱們彼此扶持才好?!?/br> 榮四這話就說得漂亮了,榮五也跟著端起杯子。阿霧也早就學會了虛以委蛇,飲下那茶,心里卻在暗忖,這兩位jiejie說到彼此扶持時,都望著自己,她二人卻無眼神交流,看來都是想在自己身上討好處。 可是她阿霧如今何德何能,有什么好處可以給她們?不過是一張臉,可以用來攀權附貴而已。阿霧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快刀斬亂麻,讓這一家子都休想拿她做人情。 “這江南的山水可真滋養人,瞧meimei才去了兩年多,就出落得這樣水靈靈模樣了,叫人好生羨慕。六meimei給我們講講江南的節物風光吧,我也真想去吶?!睒s五湊趣道。 阿霧自然也要做到友愛姊妹的,因而挑了江南幾樣別樣的習俗說起來,魚米之鄉,水澤星羅棋布,同廣袤旱曠的北方自然不同。她心思玲瓏,口舌伶俐,被她說起來,江南的美麗就像一幅畫卷似地在榮四、榮五跟前徐徐展開。 其實阿霧雖然在江南呆了不少日子,但才去時出門的機會并不多,到后來是怕惹麻煩更是不怎么出門,即使出門也不過是跟著崔氏去大廟寺觀。與其說江南的見聞,不如說江南聽聞和讀聞才對。 這一回阿霧回京,帶的箱子里有兩大箱都是古籍,榮三爺是學政,來走門路的通常都是文人雅客,所送之禮多為古籍、古畫,這就便宜了阿霧。 到末了,榮四、榮五“嘖嘖”有聲地感嘆江南之富饒美麗,三人的感情也仿佛茶水溫杯一般,暖和了起來。 “六meimei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三嬸嬸就沒在江南給你看一戶人家?江南那樣美,叫我說能留在那兒才不枉此生吶?!睒s五感嘆。 阿霧的眉頭微微一動,在這整個家里比起來,榮五其實也算不錯的了,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還稱不上太惡毒。她能說出叫阿霧留在江南的話,也不容易。 榮四覷了覷榮五,道:“哪兒的話呀,江南再好,難道能比得上天子腳下,何況六meimei如此殊色,江南那些人能配得上咱們六meimei?”榮四很親人地想來握阿霧的手,卻被阿霧一縮,她眼里的不喜閃了閃,立時又換上笑顏,“叫我說,咱們六meimei這等顏色,便是宮里的向貴妃也比不上。六meimei這般,也只有宮里的貴人才能配得上。 榮四的話鋒一轉,“你知道嗎,上回貴妃娘娘省親,天哪那排場,簡直讓京城所有樣閨女的人家都紅了眼。聽說,貴妃娘娘光額間垂的明珠就有龍顏大,連鞋子是也鑲著拇指大的夜明珠,光彩耀人。哎,咱們女兒家能做到這個份上,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你說是不是,五meimei?” 榮五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阿霧看了看榮四,又看了看榮五,這兩位是覺得她在江南這幾年光長個子沒長腦子吧?阿霧一聽榮四的話,心頭就惡心得想吐。 看來從老太太起,這府里的人心都黑透了。隆慶帝可是阿霧的舅舅,阿霧只要想一想老太太她們有這個打算,就像一腳踹死那老妖婆和大太太那饅頭精。 不提隆慶帝是阿霧的舅舅,可是他那年紀做她爹都算年紀大的了,何況隆慶帝這幾年龍體有恙,烏發早白,若只看表面,他簡直蒼老得和安國公差不多年紀了。就這樣的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她們居然異想天開想要將阿霧送入吃人的后宮。 阿霧就是脾氣再能隱忍,也受不得這個,立即回了一句,“哦,怪不得五jiejie遲遲未曾定親,是不是宮里要選秀?” 大夏朝皇帝每隔三年選一次秀,但不是固定的,比如隆慶帝后期,就基本不怎么選秀了,阿霧如今忽然提起這個,是諷刺榮五自己怎么不進宮去當娘娘。 榮五臉色立時變了變。 “叫我說,四jiejie既然羨慕貴妃娘娘,索性將親事退了,求了皇后娘娘進宮去伺候不是更好?那以后meimei可就指望著jiejie扶持了?!卑㈧F笑道。 榮四、榮五沒想到阿霧這般不給她們臉面,大喇喇地將話頂了回來,讓她們羞得臉上火辣辣的。 阿霧對待討厭的人向來的習慣是,跟大喇喇的人你就一個勁兒地死作,而跟既要挖坑埋人又要裝姐妹情深的人,你就得當個愣頭青憨大姐,有啥說啥。 “茶也喝夠了?!卑㈧F站起來,“四jiejie,只是你這茶怕不是真的獅峰龍井,有道是天下名茶數龍井,龍井上品在獅峰。名氣大了,作假的就多。獅峰龍井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而你這茶湯略黃,香氣散淡,今后可別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了?!?/br> 阿霧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優雅地行了個禮,翩然而去。 氣得榮四在后面牙齒“咄咄”打架。 ☆、75晉江vip 其實倒不是榮四的姨婆,建寧侯夫人騙了她,而是下頭騙了皇帝。獅峰龍井的明前茶最妙,而其中的龍井茶株正宗的也就那幾株,產量有限,遇到災荒年月,收成更差,為了交差,誰敢拿最好的茶葉進貢,萬一第二年供不上了怎么辦。所以,下頭打著“獅峰龍井”的旗號,其實每年進貢的都是周邊茶株。而天高皇帝遠,土皇帝最大,身在江南的現官有幸的話反而能得上一兩半錢的正宗茶尖,一潤口香。 阿霧施施然走了,她如今再沒耐煩同榮四、榮五演虛情假意的折子戲。不得不說隨著榮三爺的高升,阿霧當年的那郡主脾氣也水漲船高地從心底漫浮了上來。 況且遲早要撕破臉,阿霧如今就只等紫硯來了。 過得兩日,紫扇就來回了話,說紫硯想進來給崔氏和阿霧磕頭。阿霧應了,紫扇就領了紫硯和她兒子去崔氏屋里磕了頭,崔氏見那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又可憐紫硯這么年輕就守了寡,因而賞了她五兩銀子。 紫硯磕了頭,跟著紫扇去了永恬居。 紫硯進去時,阿霧正側躺在南窗邊兒,斜靠在靛藍銀絲線繡玉獅玩球大引枕上,手里握著一卷書,見紫硯進來,她才坐直了身子。 “紫硯jiejie?!卑㈧F喚了一聲。 紫硯的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她知道阿霧在她眼前兒如此隨意,那是還當她是自己人的意思,就仿佛她昨日還在六姑娘跟前兒伺候一般。 紫硯快走兩步,蹲下給阿霧穿上鞋。 “紫硯jiejie快別這樣,如今你好歹也是大掌柜了?!卑㈧F笑道。 “奴婢永遠都是主子的奴婢?!弊铣幠四I。 “這么些年了,就好像都在昨天似的,我還記得早晨紫硯jiejie喊我起床的樣子吶?!卑㈧F也有些動情。 “可不是嘛,只是如今奴婢簡直認不出姑娘了。姑娘長大了?!弊铣幫㈧F,有些發愣。倒是被她遺忘在一邊兒的兒子虎娃,走上來扯了扯紫硯的衣角,有些怯生生地道:“娘,仙子jiejie?!?/br> 虎娃這一聲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紫扇趕緊抓了一把糖給虎娃,“好侄兒,那是仙子姑姑?!?/br> 紫硯趕緊拉了虎娃上前,“快,快給主子磕頭?!?/br> 虎娃來之前,紫硯就在家里反復教過他,他也是個聰慧地,乖乖地給阿霧磕了頭。 阿霧扶了他起來,從身邊的小幾上拿了一個荷包給他,里頭裝著兩錠葫蘆式樣的金錁子,都是給小孩子玩耍的。 這是阿霧順手賞的,紫扇那邊兒早端了黑漆描金盤子過來,上頭有一套玉制文房四寶和兩匣書。 “紫硯jiejie,如今你也不是個缺錢的,我就送虎娃一套文具和兩匣書,盼他能出人頭地,今后也給你請個封誥?!卑㈧F道。 紫硯更是感激,她今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兒子能讀出書,今后也能中進士,這就揚眉吐氣,徹底扭轉一家人的地位。 主仆二人又絮叨了些舊情,紫硯這才肯被延讓入座,但屁股也只敢擱在繡墩的邊沿。紫硯常年在京城打滾,知道京城貴人最注重規矩,雖然她和阿霧是舊日主仆,如今又幫著她看著一大攤子家業,可也不敢托大。 紫硯另帶的一個小丫頭,背著一個包袱,由紫扇接了過來送入屋里,這是這些年京城璀記的賬目。 阿霧擱下沒翻看,“紫硯jiejie給我具體說說京里的情況吧?!?/br> 紫硯點點頭,“以前姑娘就吩咐過,京里的店就保持原樣,不擴張。咱們指望京城周邊做。后來我就尋思著津口那地方,是九河津要,南來北往的貨物都要經過津口,商賈薈萃,五民雜處,最是繁華,下江南的,上京城的都在哪兒交匯,咱們的崔繡要宣傳出去,必須得在那兒立足。所以就在津口開了一家店,幸得又有姑娘從南邊送來的新織法緞子和新染法的緞子,貨品簡直供不應求?!?/br> 阿霧點點頭。 紫硯一心想在阿霧面前表現,因而又道:“姑娘吩咐地往西北沿路設店,我就讓我弟弟去跑,如今西北三省都有咱們的店了,貨路也暢通?!?/br> 阿霧又點點頭。這些具體情況她也了解,只是如今還想親口聽紫硯說一說,也好給她一個顯功的地方,這是御下之道。 “那崔繡在京城如何?” 說到這一點兒上,紫硯就著實佩服自己姑娘的先見之明了,她在津口開店,還險些壓不住地頭蛇,后頭還是偷偷借了安國公府的名頭,外加撒了大把的銀子才鋪排開來。這京城里的水就更深了。 璀記在京城至今只有一間門臉兒,生意做得不算大,崔繡又在阿霧和柳京娘制定的策略下被烘托得走的是最高檔的路線,有錢的等閑人家也買不到,如今接的活兒已經排到三年后去了。也就是說你今年下定錢,也要三年后才能有一件崔繡繡品。 而崔繡本身就獨具特色,針法細膩,遠遠望去就如同與布渾然一體,可最妙的是,崔繡獨有的“璀璨之色”,那繡線隨著光線的不同能折射出不同的顏色來,更可隨著一日日光的變化,而顯出不同的花樣來。 阿霧就有那樣一條崔繡的裙子,只是太耀眼了,她不怎么穿。 崔繡如此惹眼,可偏偏生意又做得小且低調,紫硯還算能守得住,也沒有什么大人物瞧上了這店,因而讓璀記在夾縫里穩穩地生了根。 阿霧聽紫硯這樣一說就放心了。奪嫡儼然就快要進入最關鍵的時候了,那時候京城風云迭起,對商家可不是好事。而且阿霧知道四皇子起兵的路線,所開的鋪子都是讓人避過了要處的。 阿霧又同紫硯聊了聊璀記未來的打算,她聽從柳京娘的建議,如果要將璀記真正做到大江南北遍地開花,那就得分上、中、下三等檔次開店。 璀記,本身,主營崔繡繡品,這是面向大夏朝的貴族世家的。而她們自己獨家研制出的印染、織造秘方,則既面向世家也面向富商等,而棉、麻、布則面向普通百姓,真正是分分錢都不放過。 所以其實阿霧的名下,如今不僅有璀記,還有四季錦和德勝布莊,三項產業,自打阿霧在隆慶二十五年救了柳京娘以來,至今四年,這三項產業在她手里都漸漸興起,雖比不上江南的紡織大戶和世代出名的繡品,但也算小有成就了。 崔繡也逐漸成名,成為有錢也難免的珍品。不過這一切都還只是在民間,阿霧現如今回了京城,自然就要打京城貴婦的主意,甚至是宮里貴人的主意。不過這不僅需要籌謀,還需要機運。 阿霧又同紫硯閑聊了片刻,才將話題轉到她眼下最關心的地方,“王氏如今怎樣了?” 紫硯的心“咚咚咚”地敲起來,姑娘終于要動這顆棋子了?!巴跏锨澳杲o大老爺生了個兒子,如今把大老爺的心籠絡得鐵牢似的,一月里找著借口半月都宿在王氏那宅子里,不過我估摸著快瞞不住大太太了?!?/br> 阿霧去江南臨走時,除了把京城的鋪子托付給了紫硯,另一樁就是讓她看著王氏,能幫則幫,務必要保住她。 結果,王氏在籠絡大老爺的這樁事上,充分顯示出了她揚州瘦馬的本事,而大老爺居然也顯出了他那高超的掩藏女人和欺瞞大太太的手段,幾年來硬是將個王氏的事情瞞得水泄不通。哪怕大太太就是知道大老爺在外頭有人,也絕對不知道那人就是王氏。 紫硯走后,阿霧如玉筍一般的手指在小幾上敲了敲,躊躇了不過半刻鐘就下了決心,瞻前顧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崔氏自打回了京城,應酬就多了起來,榮三爺是禮部侍郎,文官一系的家眷有走動不說,她們又是安國公府的女眷,這世家勛貴之間也有走動,忙得崔氏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門兒。而崔氏為阿霧打算,自己走親訪友也很積極,瞅見哪家有當齡的公子的,她都想多了解了解。 阿霧給崔氏指了個方兒,說這滿京城里再找不出一個比安平侯金家的二太太羅氏對這些世家勛貴更知根知底的人了。 崔氏聽了,果真多與羅二太太交結,羅二太太又是個長舌婦,哪家兒的閑話她都愛說,還真就暗合了崔氏的心意。兩個人漸漸親近了起來。 這一日羅二太太不請自來地登門拜訪,弄得崔氏都沒反應過來。除了通家之好外,京城貴婦出門拜訪,都需要對方下帖子,才肯上門的,否則就是跌了身份。這位羅二太太倒好,絲毫不以為然,還將自己兩個女兒帶了來。 ☆、76晉江vip 阿霧聽了倒不怎么吃驚,別說羅二太太了,指不定過幾日黃二太太、李三太太的都要來拉攏崔氏。 羅二太太先去上房給老太太請了安,這才過來三房這邊兒。崔氏昨晚同榮三爺鬧得晚了些,今日伺候了老太太用飯,這才剛回來準備悶一會兒,誰知羅二太太一大早就來做客了,只得打起精神來應酬。 “meimei不嫌我這個老jiejie打擾吧?!绷_二太太一張銀盤臉,富富態態,兩片嘴皮兒薄得紙一樣,說話時翻得飛快,天生的說是非之人。 崔氏連忙延了羅二太太上座,“哪里哪里,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吶?!?/br> 羅二太太的兩個女兒上來給崔氏見了禮。 崔氏夸了兩個姑娘生得真標致,人又文靜,又問多大年紀了。 羅二太太的大女兒金三姑娘細聲細氣地回答:“十四了?!毙〉哪莻€也答了,“十二?!?/br> 崔氏各給了她們兩人兩個海棠式金錁子,這是阿霧還在就江南時就準備好的,說是回了京見的小輩就多了,預備著總是好的。 另外又送了金家兩個姑娘一人一只玉鐲子。 羅二太太的眼睛一亮,那玉鐲子的水色極好,玉色溫潤透澈,一看就不是凡品,雖然稱不上珍品,可是才見面的姑娘送的禮就這樣大方,可見榮府三房的日子過得極寬敞,手才會如此松快。 羅二太太又問:“六姑娘不在么?” 阿霧自從大了以后,就不愛出來交際應酬,省得惹麻煩,崔氏便道:“她這兩日正病著,不好出來見客?!?/br> 羅二太太緊著問候了幾句,也不再流連這個話題,六姑娘么,她只是順口問問。 羅二太太笑著道,“今日冒昧前來,都是因為我這二姑娘。上回在靜安侯家見了meimei你身上穿的衣裳,就吵著鬧著問我是什么料子,哪里買得到,我實在被她鬧得煩了,這不只好帶她來meimei府上,讓她自己問,免得嫌棄我年紀大了,傳話傳錯?!?/br> 這借口找得可不怎么樣。 不過崔氏已經忘了上回去靜安侯府穿的什么衣裳了,忙拿眼去看司棋,司棋趕緊道:“是不是那套紫地滿地彩薔薇花的那一身兒?” 一旁羅二太太的二女兒金六姑娘猛地點頭。 “哦,那是南邊兒四季錦出的料子,那薔薇花是織上去的,顏色跟著日光的顏色變,瞧著就跟真花一樣,在江南那邊兒可時新了?!贝奘弦蚕肫饋砹?。 “可不是嘛,那花就跟要開出布了似的?!绷_二太太對那衣裳也記憶深刻??墒菦]想到就這樣一件出色的衣裳,也沒幾天功夫,崔氏居然就記不得了,可見衣服之多。 羅二太太心里又喜歡又酸澀。你瞧同樣是女人,那崔氏還是庶子媳婦出身,可如今比起自己這個嫡女嫡媳,日子可過得暢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