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從當日與全世鼐、元世亨林中論道請教劍理時起,楚天無時無刻不在琢磨快與慢的關系。那時為擊破歡長歌的讀心魔功,他將劍速提升到了極致,最終成功擊殺對手。而現在他對劍法的領悟已更上層樓,開始逐漸體會到“慢”的真諦。 慢不是呆板,慢不是笨拙,而是快的升華,快的凝煉。 玄輪鬼尊全身被劍氣籠罩無法擺脫,眼看危在旦夕索性孤注一擲,口中大喝一聲雙輪并舉砸向蒼云元辰劍。 一瞬間,楚天看到玄輪鬼尊右肋下露出的破綻。 就在這稍縱即逝的霎那里,蒼云元辰劍驟然化作一束驚電刺中玄輪鬼尊右肋。 “啵!”玄輪鬼尊的身影遽然爆碎,一雙魔輪頹然墜地,嗚嗚哀鳴。 這時在屋中洞天機手起掌落也將那使冷月鐮的洗心級高手劈得粉身碎骨。 流沙鬼王見勢不妙,突然左手抓住身邊僅剩的那個同伴往前一推,自己則施展出“流沙幻影”之術身影唿的聲碎裂成無數微小閃亮的慘白光電向屋外遁逃。 洞天機眉宇一聳怒道:“龜孫子溜得倒快!”將一腔火氣盡數發泄到那個被流沙鬼王當作擋箭牌的倒霉惡鬼頭上,一掌擊中它的胸口。 那惡鬼聲嘶力竭地叫出流沙鬼王的本名道:“姬天羽,你這個混蛋——”像彈石一樣撞開后墻摔了出去。 它強提一口氣,運槍駐地掠向對門的屋頂,只求能夠逃得一命。 不曾想身形尚未縱上屋頂,驀地迎面一道紫色劍光裂空劈至,如滄海大潮仿似無邊無際漫延夜空,教人無所遁形。 那惡鬼一聲凄厲慘叫,身影消融在壯觀絢麗的紫色劍華中。 忽聽小巷外人聲響起,有巡夜的北冥神府弟子正聞聲向這里趕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步步驚心(下) 屋頂上,那柄斬殺洗心級惡鬼的魔劍已經收入鞘中。 來人一襲紫衣傲然佇立,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相貌頗為英俊,腰間系著一只拳頭大的紫金葫蘆顯得格外醒目。 楚天卻不認得這個人,心中一沉道:“他已看見蒼云元辰劍,便不難猜出我的身份。只要纏住我須臾,北冥神府的高手就會紛涌而至?!?/br> 正這時屋頂的紫衣男子卻轉過臉去,對著那幾個飛馳而來的巡夜弟子冷冷說道:“這里沒你們的事?!?/br> 幾名巡夜弟子看到紫衣男子,登時面露恭敬之色,甚而還有一絲的畏懼,齊齊躬身施禮道:“原來是莫離侯,弟子多有冒犯?!?/br> “莫離侯?”楚天暗吃一驚,重新審視后街屋頂上站立的這個紫衣男子。 北冥神府十三世家目前以安世家為首,然后是倪、玄、離三公世家鼎足而立,其后幽、峨、哥舒、陰、閻、殞、寂、莫、冷九大世家并駕齊驅。 楚天曾經聽峨無羈跟自己閑聊的時候說起過,莫世家百余年來自成一體獨善其身,從不參與北冥神府的權力爭奪,與各大世家的交往也不甚緊密。 因此近三十年里莫世家有被北冥神府權力核心逐漸邊緣化的趨勢,其實力亦在十三世家中忝居榜尾。 然而十年前現任家主莫靖軒繼位之后,以雷霆手段清理門戶一掃百年頹勢,使得莫世家隱隱有中興之兆。 不過和父親一樣,莫靖軒素來特立獨行不愿插足各大世家間的明爭暗斗。三年前他突然離開北冥城外出云游,從此便失去了音訊。 只見莫靖軒漠然揮手,那幾名巡夜弟子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向后退走。 恰好又有五六名北冥神府高手剛剛趕到,巡夜弟子上前低語幾句,那些人抬頭遠遠瞧了莫靖軒一眼,也均自離去。 莫靖軒落下屋頂,緩步走近小屋道:“你是楚天?” 楚天全神戒備,卻發現對方每一步的頻率、步幅都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深不可測的魔功修為。 “是我?!?/br> “是你殺了峨山月?” “道聽途說!” 莫靖軒冷然一笑道:“無風不起浪,假如不是你干的,你為什么要逃?” 楚天沒有回答,或者說他在用劍作答。 “鏗——”蒼云元辰劍悠悠長鳴,雪白無瑕的光暈在劍鋒上汩汩流淌,散發出強大氣勢直壓莫靖軒。 莫靖軒恍若不覺,在后墻外駐足,隔著缺口道:“我很好奇,你為什么要回來?” “我為什么不能回來?”楚天爭鋒相對道:“你不是也回來了么?” 莫靖軒微微搖頭道:“我是回家,你是找死!” 楚天眸中寒光一閃,四周的空氣急遽凝固,充滿劍拔弩張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靖軒,你怎么也和小楚開起玩笑來了?”洪亮的笑聲響起,幽鰲山從前門走了進來,側目打量一灘狼藉的小屋道:“這兒好像剛剛被打劫過?” 莫靖軒臉上的冷峻神情猶如春風解凍,纖薄上翹的唇邊慢慢露出一縷笑意,看著幽鰲山道:“方才有幾個小鬼來做客,被楚天盛情款待了一番?!?/br> “幽大哥?”楚天欣喜回頭,就看見幽鰲山比三個月前瘦了許多,但氣度愈發的沉穩如山,修為應該又有精進。 幽鰲山拍拍楚天的肩頭,笑道:“把劍收起來吧,小楚。靖軒肯定是帶了好酒,咱們先喝上幾杯再說?!?/br> 莫靖軒穿過后墻上的大洞走進屋里,嘿然道:“你這屋里還能坐人么?”卻已在屋中撿了塊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 楚天問道:“幽大哥,你去哪里了?” 幽鰲山好不容易翻找出三個還能湊合著用的酒碗,一一擺放在地上道:“明天就是山月的百日祭奠,我和杞人正在準備?!?/br> 說著話他和楚天也在地上盤腿而坐,莫靖軒解下腰間的紫金葫蘆,哼了聲道:“這是我在海外購得的半葫‘云霞露英’,一口沒喝給你帶回來了?!?/br> 碧綠清澈的酒汁倒入三個海碗中,頓時空氣里彌漫起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酒香。 幽鰲山笑道:“可惜你回來得晚了,若是早大半年,興許就能喝上玉陽液?!?/br> 莫靖軒端起海碗,淡淡道:“是珞珈送你的吧?” 幽鰲山道:“可惜只有一壇,接下來就要苦苦盼上一整年?!?/br> 三人舉碗干了,似乎誰都沒把剛才發生的事放在心上。 清風、明月、故友,還有酒,有時候男人之間需要的就是這些。 “幽大哥,今晚我聽到一則消息?!背煲煌肓揖迫牒?,小腹如火般燒了起來,渾身竅孔舒張,有一種飄飄欲仙凌風飛去的醉意涌上心頭。 這酒,真帶勁兒。 “什么消息?”幽鰲山其實早就猜到,楚天不會無緣無故冒險回來找自己。他從懷里掏出三個牛皮紙包,放在地上鋪開,里面分別裝的是水煮花生、五香牛rou和脆皮烤魚,香氣四溢,引人饞涎欲滴。 楚天便將從幽淵鬼尊口中獲悉的驚天陰謀說了出來。 幽鰲山和莫靖軒都在默默傾聽,從兩人的表情變化上根本看不出絲毫心理波動。 “喝酒?!?/br> “喝酒?!?/br> 兩個人舉起碗,幽鰲山招呼道:“小楚,別跟靖軒客氣?!?/br> 楚天笑了笑,三個人又干了一碗。 “看來是真的了?!庇啮椛胶鋈粵]頭沒尾說了一句,但楚天和莫靖軒都懂。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你?!蹦杠幍溃骸爸匾氖瞧渌兰业膽B度?!?/br> 楚天聞言心里一寬,莫靖軒的話已經清楚表明他將和幽鰲山同進共退。 幽鰲山點點頭,苦笑道:“今晚是不可能有覺睡了?!?/br> 楚天夾起一大塊烤魚rou送進嘴里慢慢咀嚼,說道:“小時候我跟隨爺爺和爸爸在山里打獵,經常會遇見一些隱藏在洞xue石縫里的毒蛇。知道我們會怎么做嗎?” 他一字字道:“引蛇出洞,張網以待!” 莫靖軒眸里霍地有光閃了閃,說道:“按照常理,各大世家的家主都會在明天黃昏時分前往法巖峰吊唁……” “不行,”幽鰲山斷然道:“不能在山月的墓前上動手。我不想她死后還要被人利用、不得安息!必須另選設伏地點?!?/br> 楚天和莫靖軒對望一眼,均都體會到了幽鰲山此刻的心情。 “珞珈怎樣?”楚天問道。 “你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和倪天高發生了爭執,這些天都在法巖峰為山月守墓?!?/br> 幽鰲山回答說:“不過,你現在還不適合去見她?!?/br> 楚天自嘲地低笑道:“明白,我是殺人犯嘛?!?/br> “珞珈才不會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但你再給我點時間,相信我?!庇啮椛降溃骸拔乙呀浾业搅艘恍┚€索,等過了明晚咱們再具體詳談?!?/br> 楚天沒說什么,轉頭問莫靖軒道:“老莫,還有酒么?” 莫靖軒怔了怔,平生還是第一次有人叫他“老莫”。即覺得新鮮又覺得特別,于是就沖著楚天的這么一聲“老莫”,他便覺得這小子正如幽鰲山所說,是兄弟! “有,”莫靖軒倒上酒,摸摸平滑寬闊的額頭道:“不過我有那么老么?” 三個人都微帶醉意地笑了起來,仿佛全然忘了明天日落之前他們將會迎來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死決戰。 幽鰲山對莫靖軒道:“我們一起去見倪天高?!?/br> “必須有人去和離傷秋談一談?!蹦杠幍溃骸爸灰饝涫峙杂^,殞世家、冷世家就不會插手?!?/br> “稍后我會去找他?!庇啮椛降溃骸袄想x也是個酒鬼,我們會有共同語言?!?/br> 莫靖軒頷首道:“那么小楚就跟我走。我會替他找處安全的地方?!?/br> 楚天搖頭道:“我有去處?!倍似鹁仆氲溃骸昂韧赀@碗酒,我們分頭行事?!?/br> “干!” “干!” “干!”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三個人的酒碗碰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輕響。 火辣辣的醇厚酒汁順喉而下,楚天全身的血在沸騰鼓蕩。他振衣而起,將酒碗拋落在地,贊道:“好酒,可惜還不過癮!” “沒關系,我們還有明天?!蹦杠幷酒鹕淼溃骸懊魍?,我們再喝!” 三個即將決定北冥神府未來百年走向的男人并肩走出屋門,后半夜冷冽的風吹拂在他們發燙的臉膛上,絲絲清爽。 楚天目送幽鰲山和莫靖軒先行離開,一縷靈覺傳入元辰虛境中說道:“老洞,你想不想再多看幾眼天下有雪訣?” 洞天機的眼睛一亮。對他而言,天下所有的絕學哪怕是龍華禪寺的鎮寺神功《普渡大典》的吸引力也遠遠比不過這一式“天下有雪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