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再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此處不易藏人,我們換一個地方?!辩姴收f道。 兩人一人扛著一個,轉到了一處山坳里,林子茂密,旁側有一個小池子。姜小乙一身汗水,到池邊略作清洗,折回岸邊,查看呂嬋情況。 她撿起他隨身攜帶的扇子,看著上面美麗的染色,心中思緒紛紛。 回過頭,林子里,鐘帛仁也正看著方天絨。 姜小乙走過去問:“要勸降嗎?” “自然要勸?!?/br> “會不會答應呢?” “我不知道?!辩姴熟o默片刻,說道:“我們給他這一次機會,他若不降,就只能殺了他?!?/br> 姜小乙嘴唇抿緊,一言不發。 鐘帛仁問:“怎么?舍不得嗎?”目光下垂,看到她手里拿著的團扇,不由嘆了口氣?!靶∫?,這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方天絨手下五萬兵馬,他自身也略有統兵之才,若他不降,將來會是一大麻煩?!?/br> 姜小乙:“我知道,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勸他?!?/br> 天色青青,姜小乙抱著膝蓋靠在樹干上,望著池水發呆。她身旁躺著呂嬋,她仍昏迷著,臉上蒙著淡淡的憔悴。 姜小乙不時回頭,不遠處的林子里,方天絨已經醒來,鐘帛仁點了他的xue道,正與他說些什么。山泉之聲淹沒了他們的言語。姜小乙只看到方天絨的頭,一直深深地埋著。 大概過了兩刻,鐘帛仁走過來,眉頭微蹙,對姜小乙道:“把扇子給我?!比缓笤俎D回林間。 這次又過了兩刻鐘,鐘帛仁再次回來,姜小乙問:“他同意了嗎? 鐘帛仁:“算是吧?!?/br> 姜小乙心中一喜,跳起來拍他。 “你真有辦法,你是怎么勸他的?” 鐘帛仁道:“他猜出了這是朝廷的離間計,而且他覺得,游龍山內有真正的叛徒存在,否則不會那么輕易就找出刑镕。他擔心自己的手下會被無辜牽連。如他所料無差,接下來那名叛徒就會想辦法對他的人馬進行殘害和收編。他要清理門戶?!辩姴收f著,將那扇子還給姜小乙?!斑@女人在他心中分量不低,我想他同意合作,與她也不無關系。你帶呂嬋進城,去找明書他們,待在客棧等我,不要出來?!?/br> 姜小乙:“那你們呢?” 鐘帛仁:“自然是要整合玉龍寨的人馬,準備打仗了?!?/br> 姜小乙:“我送她去客棧后,就回來幫忙吧?!?/br> 鐘帛仁上前兩步,站到姜小乙面前。 以前她做男人裝扮,與他個頭差不了多少,當下恢復女兒身,她便要仰著頭看他了。 鐘帛仁淡淡道:“你已幫了太多忙了,這一場仗就交給我吧?!?/br> “太危險了,你都沒有上過戰場呢?!?/br> 鐘帛仁聞言一笑?!笆前??!彼f,“我都沒有上過戰場呢?!?/br> 在夜色的襯托下,這聲音愈發沉靜。 他抬起手,捻起她耳邊的碎發,輕輕撥到一旁。 有那么一刻,姜小乙忽然覺得,不論是方天絨或是游龍山,那些事物突然之間就離她好遠了。 他像是在看著她,也像是在回憶著什么。他的神態里藏著諱莫如深的悠遠,也藏著平凡無奇的酸楚。 她喜歡他此刻的眼神。 “在城里等我?!彼詈笳f道。 于是姜小乙帶著呂嬋進了撫州城。她背著這女人大半夜從窗子跳進客棧房間時,正好撞見明書。他并不認識姜小乙這幅樣貌,冷不防看見兩個女人,嚇得裹緊了衣衫。 “你們是什么人?”他指著她們,質問道:“大半夜私闖民宅,我要喊人了!” 姜小乙把呂嬋放到一旁,抬手在明書腦門上彈了一下。 “這叫什么民宅,這是客棧?!?/br> “那也是我們的屋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小乙笑道:“我是你們少爺的好朋友?!?/br> 明書:“胡說八道,我們少爺的朋友我都認識?!?/br> “剛剛結交的?!苯∫易阶琅?,自己倒了碗水喝下。 明書站在一旁打量她。 “我們少爺最近跟一個江湖流寇混在一起,你這做派怎么同他那么像?” 姜小乙瞥他一眼。 “看來你對他的江湖朋友不太滿意哦?” 明書哼哼兩聲道:“他帶著我們少爺都學壞了,我當然不滿意?!?/br> 姜小乙:“放心,他那朋友已經走了,換我來了?!?/br> “換你?這是什么意思?” “便是你聽到的意思?!?/br> 明書圍著她轉了兩圈,心想著,這人剛進屋時,乍一看像個女土匪,但仔細瞧著,臉蛋姣好,身段多姿,眉目玲瓏,唇紅齒白,雖然性子有些張揚,但也不乏靈氣之美。 他眼珠一轉,坐到姜小乙對面,語氣也變了,笑瞇瞇問道:“姑娘尊姓大名?” “姜……”她頓了頓,想起鐘帛仁的話?!拔医薪∫??!?/br> 明書撇嘴:“這天下姓姜的人怎么這么多呀?!彼謫?,“那敢問姑娘芳齡幾許?” 姜小乙:“你問這么多是要做什么呀?” 明書連忙擺手?!皼]沒沒,隨口一問罷了?!彼聪蛞慌缘膮螊??!斑@又是誰?也是少爺近期結交的朋友嗎?” 姜小乙沒有回答,兀自喝了會茶,道:“我們會住到你們隔壁的房間?!?/br> 明書:“少爺人呢?” “你們少爺最近在忙正事,我們不要添亂?!?/br> “他多久忙完?” 姜小乙放下茶杯,抿嘴一笑道:“我心里有種感覺,會很快呢?!?/br> 兩日后,呂嬋醒了。 三天滴水未進,她已形同枯槁,躺在床上說不出話。 姜小乙小心喂給她水和食物,幫她引渡真氣。 大半日的功夫,她緩了過來,掙扎著坐起。 “你們究竟是何人?” 姜小乙涮了條熱手巾,回來扶著她靠在床頭坐好,幫她擦了擦臟兮兮的手腳。 “你不要急,我慢慢說給你聽?!?/br> 她把事情一點點講給呂嬋,呂嬋聽著,眼淚默默地流下。 姜小乙道:“你不要哭,這是唯一保全你們的方法。否則等朝廷大軍到了,你們誰也活不了。他投降韓琌,算是戴罪立功。他的手下還有你,都可保全?!彼肓讼?,又道:“他是看了你的扇子才下定了決心,想來,你對他而言十分重要?!?/br> 呂嬋的眼淚依然在流。 姜小乙總覺得,那眼淚里似乎藏著一份她尚不能理解的情感在。 她沒有再勸她,回到桌邊靜靜坐著。 一直到傍晚時分,呂嬋才開了口。 “謝謝你救我?!?/br> 姜小乙道:“我與匪幫立場不同,但我仍希望你們會有一個好結果?!?/br> 呂嬋淡淡一笑,不盡蕭瑟。 “那個男人呢?” “哪個?” “當初在林子里,你沒喂我吃藥前,我看到你去救那個男人。他看起來也是個冷酷狠絕之人,倒是與天絨有些像?!?/br> “你說的是鐘少爺?”姜小乙搖頭,“你說錯了,他可不狠,這書生只是有些神叨叨而已。而且我瞧方天絨也算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哪里冷酷呢?” 呂嬋倚在床頭,淡笑道:“真是個天真的女人?!?/br> 第117章 男男女女,月下嘮嗑。 姜小乙并不清楚這一句天真究竟指的是什么, 但這并不妨礙她與呂嬋的進一步交流。 她覺得呂嬋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她對她的照料,固然有一部分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闪硪徊糠? 則是將她作為人質看管。她覺得呂嬋也深知這一點。但她并沒有慌張憂慮, 也沒有伺機逃脫,每天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窗外吹來干燥的風, 街道上一片混亂,人心惶惶,到處都在討論游龍山的內斗,還有即將到來的朝廷大軍, 各種消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姜小乙轉過臉來看向呂嬋,發現她坐在桌旁,正在看自己的團扇。這些天她每每閑暇,都在看這扇子。 姜小乙道:“這扇上的顏色, 我在方天絨身邊也見到過?!?/br> “他那個帕子是我送的?!眳螊扔挠牡? “我本做了兩個扇子,但他覺得一個大男人, 用扇太過扭捏,所以拆了扇子, 只取下染布留在身邊?!?/br> “這顏色真漂亮?!?/br> 呂嬋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番神采。 “你也這樣覺得?我試驗了好久才做出來的呢?!?/br> 姜小乙琢磨道:“這色澤……總覺得眼熟,可又想不起來?!?/br> “這個顏色呀, 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眳螊壤w細的手指撥弄著扇框, “你也許聽過我的故事。當年我被賣去給人做妾,每日遭受打罵,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后來我殺夫逃難,一路來到撫州。我在撫州城外的紅海灘遇見了方天絨?!?/br> 姜小乙啊了一聲, 道:“我也路過了那里,好美的地方?!?/br> “那些紅色的草叫鹽荒菜,韌性極強,在饑荒的日子,好多人都是靠吃這種草活了下來。天絨最喜歡吃這種菜。那天他一大早就去那里采摘?!彼龑F扇舉起,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斑@是當時天空的顏色?!?/br> 姜小乙了悟:“我說怎么有些熟悉,原來是晨曦?!?/br> “沒錯,他就是站在這樣的天色下,與我相見。你無法想象他當時的樣子,挽著衣袖褲腿站在水塘里,頭上戴著斗笠,渾身都是泥污,看不清模樣。但當他與我對視的那一瞬,就像他背后的北域的天一樣,使我心神震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