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只是走南闖北多年的經驗告訴姜小乙,這種平靜之下暗藏兇險。 此人斷不好惹——這是姜小乙在這一刻得出的結論??磥磉_七昨夜那句“天外有天”,屬實是未卜先知了。 有那么一瞬間姜小乙甚至有些后悔來找他,似是有點自掘墳墓,引火燒身之意。不過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管此人行事作風如何,現下也是真心查案的,等為敏娘一家報了仇,自己換身“行頭”及時抽身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 姜小乙發愣期間,肖宗鏡不知不覺走到他面前,垂首詢問。 他的步伐毫無聲息,姜小乙全無察覺。面對突然靠近的臉孔,姜小乙第一反應竟是詫異他雙眼顏色好淺。 “小人,呃……”姜小乙磕磕巴巴道,“小人在想公孫闊可能藏身的地方……” 肖宗鏡笑道:“不對吧?!?/br> 光線照在肖宗鏡身上,他身材高大,體態勻稱,皮膚呈油亮的淺棕色,光滑整潔。衣裳下的軀體精健而有彈性,明明十分強壯,卻又給人意外的輕盈之感。他們離得很近,肖宗鏡說話的口氣吞吐在他的臉上,竟有股山林清甜的寒香味。 姜小乙心中清楚,這種身體質感和體內氣息,要么是個干干凈凈還在尋山問路的少年習武胚子,要么就是位已經練到返本還原境界的頂尖高手。 稍微動動腦子,也知道他屬于哪一類了。 有此人在,或許跟公孫闊身邊那幾名高手護衛硬碰硬也是有機會的。想到這,姜小乙換了一副更為諂媚的笑臉,問道:“那個……還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肖宗鏡坦率道:“在下姓肖,名宗鏡,字因明,天京人士?!?/br> ……肖宗鏡? 好像有點耳熟。 姜小乙絕對在哪聽過這個名字,可一時之間怎么也想不到。 他心中懊惱,要是達七在就好了…… “如何?”肖宗鏡道,“認識我?” 姜小乙:“不不不!” 肖宗鏡淡淡道:“你是跑江湖的,如果經常出沒天京,聽過我的名字也不奇怪?!?/br> 姜小乙不想再讓他追問下去,連忙說道:“肖大人,小人有一計,或許能助您找出公孫闊!” 第5章 德昇堂是齊州城里最大的藥鋪,這是一間老字號,原本在城內開有六家分店,由于近些年戰火連綿,生意不好做,陸陸續續關了五家,只剩位于城中心復安橋旁的總鋪了。 巳時剛過,藥鋪門口行人稀稀拉拉。 路對面來了兩個人,正是姜小乙和肖宗鏡。姜小乙指著藥鋪道:“就是這,肖大人,請跟小的來這邊?!?/br> 他們繞到藥鋪后方,鋪子后身緊鄰著一條河,外圍墻到河邊僅有一丈不到的距離,沿路栽了幾棵柳樹,雜草叢生,并無過路人。 姜小乙一躍而起,扒住墻邊偷偷往里看。 “時候尚早,我們找個地方躲……”話音未落,身子一輕,姜小乙被肖宗鏡提著后心拎到后院里。剛落地就聽到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姜小乙趕快推著肖宗鏡擠到庫房后面。 外面兩人似乎在交易,不久傳來爭論的聲音。 “……五十錢夠什么,至少加一兩銀子!如今滿山都是盜賊劫匪,被他們撞見小命都沒了!你要是加不了就別要了,正好我也不想干了!” “別別別!張老哥息怒,一兩就一兩,您可千萬別不干了。這藥要是供不上,我一家老小性命堪憂??!” 好說歹說,藥鋪掌柜付好了錢,將半袋子東西收入庫房內,上鎖離開。 姜小乙嘀咕道:“公孫闊果然還在城內?!毙ぷ阽R斜過眼,姜小乙低聲解釋:“那小畜生好色成性,向來是不yin人不得睡,可自己那……”往下指了指?!坝植惶?。這間鋪子經常給他制壯陽藥。他們剛剛交易的是當地的一種草藥,名為夜夜歡。此藥有個特點,只有剛采下來時藥效最強,所以德昇堂每日都要進新貨。等下應該會有伙計來處理這批藥,弄好就會給公孫闊送去,我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處?!?/br> 肖宗鏡:“原來如此?!?/br> 他們等了沒多久,果然來了一個伙計,進到庫房處理藥材。 姜小乙悄聲道:“大概要半個時辰?!?/br> 肖宗鏡問道:“你要同去嗎?” 姜小乙:“這是自然?!彼o腰帶,今日非得要了公孫闊的狗命才行。 當初敏娘遭難,他就想過為她報仇,但一來那時他手里生意沒做完,萬一搞砸,打草驚蛇不說,恐怕還會連累達七。二來公孫闊身旁有數名頂尖高手日夜護衛,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得手…… 想到這,姜小乙謹慎地問了句:“大人,您可聽過瘋魔僧這個名號?” 肖宗鏡:“不曾聽過?!?/br> 姜小乙解釋道:“瘋魔僧一共有三個人,他們從前是和尚,后來犯了殺戒被逐出佛門,幾個月前他們被公孫德雇傭,來保護公孫闊?!?/br> 肖宗鏡嗯了一聲,姜小乙道:“公孫闊身邊的侍衛里,以這三人實力最為強悍?!?/br> 肖宗鏡又嗯了一聲。 姜小乙見他面色不改,聽跟沒聽一個樣,實是怕他輕敵,又道:“大人,他們來齊州之前,在江湖上就已經是赫赫有名的風云人物了?!?/br> 肖宗鏡終于看了過來。 “赫赫有名?” “是??!” 肖宗鏡好奇道:“最有名的是誰?” “什么?” “你江湖中行走,聽的見的都比我多,這些所謂的江湖風云人物里,名氣最大的是誰?” 姜小乙想了想,道:“名氣大的有很多,最出名的應是‘四方神’了。南方的拳宗,北方的驚鴻影,東邊的東海神劍,西邊的極樂尊,都成名已久。其中拳宗姚占仙一直坐鎮虹舟山,東海神劍聽說是投了青州軍,其他兩位不太尋得到蹤跡?!鳖D了頓,又道:“不過這四位都是江湖上的老人物了,最近動作不多,要說近些年來真正聲名鵲起,活動最為頻繁的,當屬大盜重明鳥?!?/br> 肖宗鏡:“此人我倒是知道,他是朝廷通緝的重犯?!?/br> 姜小乙感嘆道:“這重明鳥當真是個神秘人物,搶的都是硬貨,殺的都是強龍,可偏偏誰都拿他沒辦法?!?/br> 肖宗鏡:“他真身是誰,姓甚名誰,你可知曉?” 姜小乙好笑道:“小人要是知道重明鳥真身是誰還至于流落他鄉?您知道這條消息現在在黑市值多少錢?” 肖宗鏡道:“朝廷懸賞他的花紅是八百兩銀子?!?/br> “八百兩?”姜小乙不屑地一撇嘴,“八百兩買他一條袖子吧?!彼斐鍪种??!爸辽僖@個數?!?/br> 肖宗鏡不語。 “黃金五千兩!” 肖宗鏡靜了片刻,道:“一個江湖打手,竟值這么多錢?” 姜小乙道:“這就是您不懂行情了,想要他命的,想要他財寶的,更多的是想要他本事的,愿意出這個數的人太多了?!?/br> 肖宗鏡淡淡一笑,又問道:“那小兄弟你呢?” “我?” “你可有什么名號?” 姜小乙赧然擺手:“大人說笑了,小的出身卑微,不過是江湖上吃剩飯的,根本上不得臺面,哪配有什么名號?!?/br> 肖宗鏡搖頭:“這話有失公允。你知恩圖報,既講義氣,又有膽識,為何上不得臺面?!彼吐暤溃骸拔曳吹褂鲞^一些江湖人,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臨了卻連官差的面也不敢見。持武行兇,稱霸一方,卻也只為中飽私囊,毫無益處于他人。這樣的人,就算名聲再響,武功再高,又有什么可取之處呢?!?/br> 姜小乙聽得一頓,悄悄側頭。肖宗鏡正專注后院情況,姜小乙瞧著他小半張側臉。他年齡大概三十有余,容貌端正,威儀出眾,神色與言談一樣,雖平淡親和,卻又不失莊嚴大方。 姜小乙游走江湖,三教九流之人見過許許多多,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他心中微動,剛想開口說點什么,肖宗鏡低聲道:“出來了?!?/br> 庫房門開了,伙計從里面出來,手里拎著一包捆好的藥材。姜小乙和肖宗鏡對視一眼,跳出院落,繞回正門。 門口等著一輛馬車,伙計從藥鋪出來,直接上車,馬車朝南駛去。 二人并不多話,迅速跟了上去,馬車拐來拐去,沒往偏僻處行駛,最后竟進了鬧市區,停在一間妓院門口。 姜小乙瞠目道:“竟然光明正大藏在妓院里,他膽子也太大了?!?/br> 肖宗鏡道:“確實?!?/br> 這妓院名為采金樓,是齊州城里最有名的妓院,入夜才開張,現下大門緊閉。 伙計叩門,不多時,門開了道縫隙。姜小乙和肖宗鏡藏在對面的胡同里,二人眼力極佳,借著縫隙,瞬息之間便看清門內情形——開門的是個黑青臉的壯漢,身高八尺有余,孔武健碩,身著黑色武僧服,系著頭巾,手持降魔寶杖,頸上戴著一串金光閃閃的佛珠,氣勢驚人。 想來就是其中一位瘋魔僧了。 瘋魔僧檢查了藥品,放人進門。 姜小乙道:“有這門神在這,現在恐怕不易進去,不如……等入夜再說?” 肖宗鏡:“遲則生變?!?/br> 若是劉行淞的人到了,再想擒住公孫闊就沒那么容易了,最好速戰速決。 其實姜小乙也不想拖延,達七只能等他兩天,他還急著拿錢呢。 姜小乙略微思索,道:“公孫闊應該跟采金樓的花魁巧瓊在一起,巧瓊的房間在三樓正中央,門上掛著三支孔雀翎。瘋魔僧共有三人,如果是分開防備的話,很可能是一人守正門,一人守樓梯,一人守三樓長廊?!?/br> 肖宗鏡望著采金樓,平靜道:“或許吧?!?/br> 姜小乙緊盯肖宗鏡。 “大人?!?/br> “嗯?” “您覺得那瘋魔僧武藝如何?” “相當高明?!?/br> “那您……” 姜小乙欲言又止,肖宗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想問,我打不打得過他們?” 姜小乙恭維道:“這是哪的話,大人只要出手,自然是馬到成功的!” 肖宗鏡搖頭道:“未必,一山還比一山高,沒交手前誰也不能保證一定能贏?!闭f著,他走了幾步,姜小乙下意識跟了上去,被肖宗鏡攔下?!澳闳艚窈筮€要在齊州生活,不宜露面。樓內兇險,我一人去就行了?!?/br> 姜小乙微怔。 其實,他還有后手打算。他腰帶里藏著一包鉤吻散,一銖就可要人性命,無藥可解,是他平時防身所用。這是他剛剛在藥鋪里生出的想法,等肖宗鏡與公孫闊的侍衛們起了沖突,自己就趁亂去后廚下毒——如果肖宗鏡沒有得手,公孫闊極有可能要繼續他的春宵好事,那正好可以毒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