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旁邊的人聽說他們也要去,頓時又多介紹了幾句:“那你們可以注意一些,不要把普通寶物當成最好的彩頭了?!?/br> 原來龍王們財大氣粗,一般不會只放一樣寶物,有些人找個樣入門法器便覺得自己拔得頭籌,再不往深里去找。 這些人出來后和別人一炫耀,才知道自己得來的不過是路邊攤都能買到的大路貨,自然懊悔不已??梢坏┏鰜砹?就沒辦法再進去第二回 ,只得等下次羅剎海市再開了! 可惜羅剎海市不是年年都開的,得看龍王們心情如何,何況每次開市的地點與時間也不大一樣,很多人得知消息時早就結束了。 所以說對于俗世凡人來說,一生能碰上一兩次羅剎海市已經是撞了大運! 結果他們竟沒能抓住這番大運,換了誰誰能不捶胸頓足? 寶栗謝過給自己提醒的人,與韋霸一同報名前去參與今年的幻境奪寶。 幻境的建造原理與筑城紙差不多,只不過是以龍宮儲藏的古畫為原本。 因著做生意講究以和為貴、和氣生財,所以這樣的奪寶比試是每個人單獨進行的,他們在幻境之中并不會遇到旁人,也不會影響別人的尋寶進展。 寶栗對這個模式很感興趣,準備回頭再去拜訪南海龍王,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教她一手。 回頭她去把試煉谷改改,不就能讓更多人同時進入試煉谷修行了嗎? 寶栗一邊摩拳擦掌地準備偷師,一邊踏入幻境入口。她先來到一戶人家家中,只聽見一對夫妻在談話。 丈夫說:“我認得的人里頭,最值得深交的就是阮籍與嵇康了?!?/br> 妻子不信,讓丈夫把兩人帶回來給她看看,她坐在屏風后面觀察一下他們值不值得當朋友。 丈夫沒辦法,就把兩朋友約到家里來,三人開始飲酒暢談。 寶栗坐在屏風上晃蕩著雙腳,與屏風后的女子一同聽他們的談話,只覺三人皆是博聞廣記之人,觀點雖各不相同,卻都言之有物,寶栗聽著也覺獲益匪淺。 阮籍與嵇康走后,夫妻兩人又是一番敘話,妻子說這兩人果真不凡,不再反對他們往來。 自那以后,幾人便時常往來交游,還相互介紹對方認識自己的其他朋友。 有日他們相聚于竹林之中,時而把臂暢談,時而撫琴飲酒,時而仰頭長嘯,時而悵然吟詠。 寶栗坐在竹梢,聽著他們談天論地,只覺一股深沉的悲哀在他們灑脫不羈的表象之下涌動翻騰。 仿佛是為了印證寶栗向來敏銳的感知力,那個叫嵇康的男子忽然把酒一摔,命書童拿紙筆來,借著酒意在長長的白紙上揮毫疾書。 寶栗施力讓竹身下彎,方便她看清嵇康寫的每一句話。 只見卷頭提的是《與山巨源絕交書》。 山巨源,不就是最開始與妻子說話的人嗎?當初幾人的歡聚還歷歷在目,怎地突然就寫起了絕交書? 寶栗將竹梢壓到嵇康身后不遠處,嵇康提筆寫一句她便看一句。 很快地,寶栗便清晰地感覺到字里行間所藏著的悲鳴。 那是一個志向無處伸張、才華無用武之地的時代,權貴世家忙于爭權奪勢,出現發出不同聲音的人只想捂住他們的嘴。 嵇康將一切看得太清楚,所以他將一切托付于琴間、酒間、山水間,對于想要投身于仕途試圖去澄清世道的好友,他希望他們前程似錦、得償所愿,卻不愿意與他們一同出仕,與他們一樣在名利場中汲汲經營。 所以,有了《與山巨源絕交書》。 寶栗看著嵇康摔筆而去,眼前掠過他那個時代無窮無盡的昏昧與險惡。 寶栗沒有再看其他人,而是跟到了抱著琴離開竹林的嵇康身后。 多年好友,恩斷義絕,嵇康心里也不好受。這日他醉倒在月華亭中,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幽幽月光落在天地之間,叫整個天地都變得朦朧一片。 聽說這月華亭乃是極兇之地,時常有厲鬼出來殺人。 嵇康見四下無人,連書童都早早躲遠了,也不覺得害怕,反倒取過橫在在一旁的愛琴就著月色悠悠地彈了起來。 那琴聲時而愁思百結,時而嗚咽纏綿,聽得寶栗也心生悵然,只覺嵇康的琴技可真是一絕。 一曲終了,忽有一鬼提著頭踏入庭中。那鬼把頭放在一邊,拱手朝嵇康作揖,夸道:“先生琴彈得可真好,能否再為我彈一曲?” 嵇康見這鬼雖斷了腦袋,卻斯文有禮,不僅沒有慌亂,反而還覺得很新奇。他此生最愛的便是琴之一道,聽到這鬼說要聽他再彈一曲,不由說道:“你既是鬼,那應當活了許多年,要我為你彈一曲沒問題,等我彈完后你也為我彈一曲你覺得最妙的曲子?!?/br> 提頭鬼似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要求,聞言愣了一下,才說道:“這有何難?不過你得答應我,此曲出我之手,入你之耳,再不許讓旁人知曉?!?/br> 嵇康朗笑道:“好,一言為定?!?/br> 嵇康當即又為提頭鬼彈了一曲,這曲子一掃方才的哀傷惆悵,多了幾分琴逢知己的歡暢。 提頭鬼聽后十分感動,鄭重其事地接過嵇康的琴,放在膝上為嵇康彈奏起來。 月夜,短亭,頭擱在一旁的鬼忘情彈奏,嵇康竟也能忘情地聽了進去。 一曲畢,嵇康還激動地追問:“這是什么曲子?” 一旁的腦袋答道:“《廣陵散》?!?/br> 廣陵便是揚州,廣陵散指的是曾經在揚州流行一時的曲子。 這首《廣陵散》慷慨昂然,原本脫胎于《聶政刺俠累》的故事,講的是聶政因為知遇之恩刺殺一國宰相的故事,曲子里天然透著股俠氣。 寶栗從未聽過《廣陵散》,這會兒聽了只覺那提頭鬼彈得真好! 不想嵇康遇鬼之后沒多久,自己也被關入大牢、判了死刑。他行刑之日,三千學子前來替他請愿求情,卻沒能挽回上位者的決定。 嵇康感慨于這么多人為自己而來,討要自己的琴為他們彈了一曲《廣陵散》,在眾人還沒從曲子里回過神來前從容赴死,竟也與那提頭鬼一樣身首異處! 寶栗看到此處,只覺那遇鬼之事冥冥之中竟是早有預示。她看完了嵇康之死,便又回到了最初山濤夫妻倆商量著要看看阮籍與嵇康的那一幕。 寶栗稍一思索,便直接去了皇宮,將那曹家的皇位給篡了,又把司馬家給收拾了,下詔招攬天下賢才,順便點名把山濤召來干活。 好酒的拿好酒騙來,好琴的拿好琴騙來。沒過多久,竹林七賢便都入了朝,雖也時常因為不拘小節被人彈劾,平日里過得卻也還算歡暢。 到了休沐日,他們依然到竹林小聚,有人彈琴,有人飲酒,有人長嘯,有人吟詠,有人作畫,都說國家不幸詩家幸,他們幸得明主,卻也沒有失了本心,仍然寫出了不少佳作。 有一天嵇康夜宿月華亭,又遇到了那提頭鬼。 嵇康聽那提頭鬼說“不能再叫旁人知曉”,當即便擺擺手說道:“我有好友數人,向來無分你我,我有的他們便有,他們有的我也會有,既然是不能與旁人分享的曲子,那我不聽也罷!” 那提頭鬼消失了。 世上沒有了《廣陵散》,沒有了《與山巨源絕交書》,卻又涌現出無數好詩好曲好畫,自此以后文氣鼎盛、千年不絕,街頭巷尾的孩童、田間陌上的老嫗皆能出口成詩。 一切接近尾聲,寶栗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拿。 她喜歡嵇康他們的友誼,也喜歡嵇康的灑脫與不羈,并不愿用這些東西去換取《與山巨源絕交書》或者《廣陵散》之類的寶物,反正她也不缺這么一兩樣寶貝,倒不如在幻境之中讓他們快活到老。 若是天下寶物都如鮫珠一樣由別人的傷心痛苦凝聚而成,那么不要也罷! 寶栗正要離開幻境,卻見一方寶印出現在幻境盡頭。 她微微一怔,飛快邁步上前握住寶印,卻見上頭雕著重重宮闕,具體雕的是什么地方她卻是看不出來。 等翻轉寶印一看,寶印上竟刻有“文以載道”四個大字。 寶栗想到兩日前那桃花眼男人所說的文、武、鬼、神四印,難道這便是文印了么? 寶栗雖不相信文印得來這般容易,卻也沒和南海龍王客氣,直接把文印收下。 她走出幻境,耐心等待了一會,便見有不少人陸續從幻境中出來,面上都喜笑顏開,顯見各有所得。 還有人現場與旁人分享起自己拿到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來,說是他特意守在旁邊,專門等著嵇康寫完搶了就走。旁人懊惱地說道:“怪不得我搶不走,原來是你捷足先登!” 寶栗聽了一會,才見到韋霸兩手空空地出來。 對于比較擅長打架的韋霸來說,這種幻境顯然不太適合他,他差點就成了殺神,把幻境里的人全打死了! 韋霸撇撇嘴說道:“沒意思,下次我再不摻和這種事了?!?/br> 兩人走到僻靜處,韋霸才問寶栗得了什么寶物。 寶栗道:“我得了一方寫有‘文以載道’的寶印,只是不知曉它是不是那人所說的文印?!彼f罷又取出紙筆,讓韋霸把背脊借給她用用,提筆在紙上畫出文印上的宮闕樣式。 韋霸納悶地問:“你畫這個做什么?” 寶栗說道:“我想問問南海龍王這是哪兒?!?/br> 韋霸沒意見,又隨寶栗去求見南海龍王。 南海龍王看了寶栗畫的宮闕圖樣,忽地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息著說:“沒想到這長安印藏了這么多年,竟叫你這么個小姑娘得了去,可見你與它有緣?!?/br> “長安?”寶栗聽到這么個陌生的詞兒,不由好奇地問,“這宮闕便是長安嗎?長安在哪兒?” “長安可不止是一座宮闕,它是一座城,只是現在怕是找不到咯?!蹦虾}埻鯎u著頭答道,“世間滄海桑田、變幻不斷,誰還知道這些俗世古城在哪里?不過聽我父親說那里曾是個文風鼎盛之地,天下文人墨客匯聚其中,隨便造訪一處小店,墻上都能看到一兩首有趣的題詩。即便是從我們南海這邊遙遙望去,都能看見那兒的沖天文氣?!?/br> 寶栗聽著南海龍王的話,不免又想到幻境之中見到的竹林七賢。她說道:“既是這樣的好地方,以后我一定會把長安找出來!” 第39章 寶栗得知了長安印的由來,也沒忘記自己找過來的另一個目的,當即和南海龍王說起自己想學龍王們這個設置幻境的手法。 有什么辦法讓幻境全是那個幻境,進去的人卻互不干擾? 寶栗向來都是想說什么就直說,從來沒有繞彎子的習慣。在她看來,愿意教就教,不愿意教也沒關系,沒必要試探來試探去。 南海龍王笑道:“這也不難,只是要多耗些蜃珠罷了?!?/br> “蜃珠是什么?”寶栗對大大小小、種類各異的寶珠不大了解,不由追問起來。 南海龍王大方地為寶栗解惑:“古時有‘海市蜃樓’之說,蜃吐出氣息能叫人看見海上出現高樓林立的集市,它們蘊養出來的蜃珠也是這樣,我們只需要將原本給蜃珠過一遍就可以了。若是擅長符文陣法的人,能玩的花樣就更多了,想放幾個人進去就放幾個人進去?!?/br> 寶栗興致勃勃地問:“你們這蜃珠能賣我嗎?” 南海龍王說道:“照理說是不能隨便賣到外面去的,不過你這次幫我們避了禍,你想要自是可以的,只是切記不能把它轉售給他人。人心詭詐多變,我們并不希望蜃珠被用到不好的地方去?!?/br> 寶栗一口應下。 南海龍王便拿了顆蜃珠給寶栗玩兒,讓寶栗先驗驗貨。 寶栗接過蜃珠,只覺瞧著和自己做的紺珠沒多大區別,只不過要更圓潤可愛一些。 它本身也帶有一些幻境,據說是它們的先祖記錄下來的,一代一代地將這些如仙似幻的畫面傳延下來。 寶栗饒有興致地把蜃珠翻來轉去,眼前便掠過不少曾經驚艷海邊百姓的“海市蜃樓”。 南海龍王也看見了隨著寶栗動作掠現的“幻境”,他心中不免有些吃驚,有些懷疑這顆蜃珠是不是把祖宗十八代的存貨都翻出來討好寶栗。 相比起來,寶栗倒更像是這片海域的主人了。 說來也是,這小孩身上的氣息本就與天地同源,又豈是他區區一個南海龍王能比的?要知道他們這些龍王遇著有人來搗亂,很多時候還得上告天庭才能解決。 寶栗玩夠了,心滿意足地與南海龍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