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東西兩市各方六百步,不過李曜實測之后,發現其實要大一些,但是均不超過后世一平方公里的大小,相對于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來說,這點商業區實在是太小了,僅僅占城市總面積的百分之二。加之高宗武周時還在東西兩市設立了常平倉,修建了放生池,又占用了相當一區地盤。常平倉的儲粟大約在二三十萬石之間,其面積不小。常平倉加放生池以及市署管理機構占地之后,真正的貿易區域實在寥寥無幾。在這樣一個面積和空間十分有限的市場中,到底能容納多少大商小賈,有多少普通居民能夠受惠其間,是大有疑問的。而在李曜問過隨行官吏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東西兩市并不是為一般居民服務的市場。 同整個城市布局相適應,東西兩市的建筑規整劃一,由井字形街道把市場劃分為九個區域,市中央設置市署和平準局進行管理。各種店鋪集中設置,形成不同的“行”。為了求得店鋪的整齊,中宗時曾專門下詔稱:“兩京市諸行,自有正鋪者,不得于鋪前更造偏鋪?!边@種禁置偏鋪的做法,顯然不同于今日的禁止占道經營,因為唐代兩市的道路兩側有兩米多深、近一米寬的水溝,偏鋪不可能伸展到水溝之外的街道上。各行的集中設置、顯然不是經濟規律的反映,而是官方控制的表現。 所謂的“行”,并不是由貿易活動自然形成的行業,而是古代在行政干預下形成的“某某一條街”。這種集中設置的行,不是商貿活動的發展需要,而是一種“供給”制的需要。如果從東西兩市主要是為政府服務的角度來考察,從政府的“方便”來考慮,不難得出合理的解釋。 東西兩市的位置,都臨近皇城和宮城,顯然其貿易活動主要是為皇室貴族和官僚集團服務的。而西市的繁榮,又以“胡商”最為著名。胡商所經營者,多為珠寶珍貴,非尋常百姓可問津。因此,東西兩市,從設計思想到實際效果,主要是為宮城和皇城以及周圍的官邸豪宅服務的,“公款消費”有可能占主要地位。李曜忽然想起后世許多文章引吳湊任京兆尹時請客一事為例來說明兩市飲食業的繁榮?!皟墒腥沼卸Y席,舉鐺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饌,??闪⑥k也”。其實,這同后世某些貧困地區的餐飲業和娛樂業畸形發達沒有什么兩樣。以東西兩市某些豪華奢侈消費說明長安城已經成為全國的經濟中心,本身就論據不足。另外,最為文人稱道的平康里(坊),即青樓,恰好就緊挨著皇城。所以在李曜看來,即使在古代中國,色情業只有緊緊傍上權貴才能昌盛,似乎也早已成為鐵定的法則。 東西兩市的店鋪規模都不大,李曜隨意看了看,最長的不過三丈余,最短的只有一丈余,進深均為一丈余。不過他又發現,許多店鋪乃是官貴修造,租賃收利。從店鋪的租金來看,其商業的繁榮程度頗有疑問。眾所周知,租金的高低反映著鋪面商業利潤的高低。而在唐朝最為繁盛的時期,官定租金限價月不過五百文。玄宗曾為此頒發詔書稱:“自今已后,其所賃店鋪,每間月估不得過五百文”。顯然,由租金之低可以推測出一間鋪面的每月利潤是十分有限的。 至于唐朝中期以后,朝廷對兩市商賈的“借錢”盤剝,增加商稅,括僦柜質,間架除陌,特別是宮市白望,對商貿活動的打擊摧殘累累見諸史篇。這時候李曜想起來一件事,德宗在建中三年“借京城富商錢”,“大率每商留萬貫,余并入官”,“大索京畿富商,刑法嚴峻”,“人不勝鞭笞,乃至自縊,京師囂然,如被盜賊”,才搜刮得八十萬貫。經京兆少尹韋祺建議,又按僦柜質庫法,四取其一,再搜刮得二百萬貫。這樣一場聲勢浩大、動用國家暴力、激起了罷市抗議的行動,幾乎掃蕩了長安市場,所得不過如此,僅夠帝國兩個月的開銷。即使考慮到富商的抵制和隱匿,也反映出長安商賈的資本和流動資金十分有限。長安市場的所謂繁榮,由此可見一斑。 唐都長安在中國都城史上具有代表性。長安城的設計建設,就其本質來說,是皇權的物化,它給予人們的觀感,是天子的威嚴和王朝的神圣,是和當時的皇帝制度緊密結合為一體的。它充分反映了其作為政治中心的威嚴,而遠遠沒有經濟中心的風采。 對于這樣一個長安,李曜顯然是不會滿意的。改造長安,勢在必行。 當然,這得等眼前這一場與李茂貞之間的戰爭取得勝利之后,才能實行。 朱溫回汴州已一月。兗州來報,葛從周病情穩定,日漸好轉,手腳已能活動,也能說得簡單話語。朱溫這才心安,令他安心養??;同時決議三伐河北,他想著張存敬在眾將之中跟隨自己最久,遂拜為河北招討使,帶領氏叔琮、楊師厚、徐懷玉、康懷貞、王重師部并魏博兵共計五萬軍討伐燕、定。 張存敬五萬大軍此番繞過滄州,兵鋒直指幽州,勢如破竹,僅一月時光,連下景、瀛、莫三州,合縣城共二十余座,軍至瓦橋關下。劉仁恭前進顯然不能,只能固關自守。此時北方剛剛入冬,忽降大雨,道路泥濘難行,軍士衣著單薄。張存敬宣諭眾將道:“大王志平河北,今已三番用兵,莫非要功敗垂成么?” 諸將皆回應道:“倘是不愿,卻該如何是好?我等愚魯,全憑招討決斷?!?/br> 張存敬道:“我意!中山近在咫尺,而雨量較小,道路仍能通行,可先攻??!”眾將從命。張存敬遂移師定州,分氏叔琮、楊師厚兩萬兵取祁州。 那前時的中山(義武)節度使王處存早已亡故,其子王郜襲位,也取晉王的郡主為妻。聞張存敬來犯,便派季父(叔叔),都知兵馬使王處直率五萬大軍拒敵。 王處直說道:“汴軍來勢洶洶,因大雨而移師攻我,軍士衣著單薄,必不能持久,請依城為柵,待其師老而出擊?!?/br> 孔目官梁汶自認受王郜寵信,此時忍不住顯擺一下,說道:“昔日燕、趙兵曾以十二萬攻我,當時我軍不滿五千,猶能一戰而勝。今張存敬兵不過三萬,我軍卻已有五萬,怎么反而怯戰,欲依城自固呢?”王郜便以梁汶說的有理,令王處直領兵出擊。王處直無奈,只好出兵,兩軍相遇于沙河邊的懷德驛。 話說汴、定兩軍相遇在沙河邊的懷德驛。張存敬從容御敵。那義武雖有五萬眾,卻是十幾年少有實戰過的,怎敵得過汴軍久戰之新銳。一番廝殺,義武軍大敗,死者過半,喪失大將十五名。王處直由親從保護,逃回城中。 梁汶對王郜說道:“處直敗軍之將,當論罪定斬,以安軍心!” 王處直怒目銅鈴地呵斥道:“梁汶無知,妄言出兵,才至有此敗,這等禍國殃民之徒,不斬不足以平民憤!” 那王處直乃是王處存的同母胞弟,年歲雖然長王郜不過幾歲,在軍中卻是很有威望,才情也是遠在王郜之上。王處存彌留之際,本來是要將州事付他的,正因為梁汶諫言:“有嫡子不當傳弟!”方使得王郜襲位。這番王處直與梁汶擺開了你死我亡的架勢,在座的將吏便紛紛聲援王處直,要求處死梁汶。 王郜此人才情確實平平,見了這般情況,北面而坐卻驚駭的不知所措。只見邊上有一人湊到王郜跟前,說道:“郎君還是先從眾人之請吧,否則恐將有廢立之災呀!” 王少帥轉頭一看,才知此人乃是安元信。這安元信出生將門,自幼習騎射,曾事李克用,曾跟從李克用鎮壓黃巢起義,僖宗光啟年間,吐渾赫連鐸部寇掠云中。李克用聞訊后即派安元信率兵前往抵御,結果在居庸關被赫連鐸擊敗。因李克用治軍嚴厲、性格急躁,安元信怕回去受罰,于是投奔定州王處存,受到厚待,被授為突騎都校。 他當時逃到定州,被王處存收留,王處存將情況言明李克用。李克用看在王處存的面子上,赦免了安元信之罪,許他留事中山。王處存于李克用加封晉王那年病卒,安元信便成為王郜的親信。王郜很是倚重他,乃將梁汶處斬。 王處直既除梁汶,便請王郜移書張存敬,求罷兵修好,以緩其師,然后向晉王及劉仁恭求救,或可保的中山。王郜六神無主,哪里還敢不從。 張存敬接到王郜書信,卻一眼看破,說道:“此乃緩兵之計!我必須在晉、燕援兵到來之前,攻下定州?!彼煜铝钊コ?。云梯、沖車等攻城器械并進,不幾日已攻陷外郭。 王郜大驚,問策安元信。安元信說:“勢已難支,只有先往太原避難,徐圖收復?!?/br> 王郜想只有這條法子了。卻聽王處直又不贊成,揮淚泣諫“不可棄了你父我兄之基業!”這顯然是自編自導的演戲。 王郜其實心如明鏡,將士多不聽己,都是被這個季父收買了,但此刻無力回天,也就去意堅決,乃對季父說道:“侄兒無才無德,不能守的父親基業。今日就將中山托付給季父,愿季父能存我中山王氏?!闭f完,移交符印,自攜妻小及安元信往太原去了。 王處直成功取得定帥,但是他利用外敵入侵來奪位,也不免因小失大。雖然他事后率眾力保牙城,以致張存敬一時也不能攻下,但易旗改附,屈身為仆已是在所難免。 晉王李克用得知張存敬移師中山,未待王郜求救,其實已派周德威率二萬大軍自飛狐關東下來救,可惜王郜與安元信全然不知。此時周德威已下飛狐關來,正在往定州趕??赏踣叩膮s是縛馬關,與周德威錯過了,到太原后才得知,因而悔恨不已,憂憤成疾,不久就嗚呼哀哉,伏惟尚饗了。 周德威下飛狐時,梁軍氏叔琮、楊師厚已經攻下祁州,恐州民為變,竟然大肆屠城。殺得是“心情酣暢”,而后再將大軍北上聲援張存敬。 周德威得軍報,對部眾說道:“氏叔琮慘無人道,楊師厚太原叛逆,這等為虎作倀的惡賊,某等太原之將,必須給他們點教訓?!北妼⒔员M同意,于是加速南下,攔截氏、楊。大軍行至望都,兩軍相遇,周德威二話不說,揮師沖殺。 楊師厚由鴉軍叛逃,見到周德威有心心虛,因而避戰;氏叔琮呢,還陶醉在揮舞屠刀的快感中,不意周德威突至,倉促應戰,怎能不???二人戰敗,急忙往魏州潰逃,半路上正遇到朱溫親自帶兵來。 朱溫此時怎么會出現呢,原來,他收到軍報,得知張存敬攻瓦橋關遇到大雨,移師定州。就料到軍士必定因雨而寒,在一個,也是為張存敬鼓氣,便親自押送過冬棉衣趕來。他見到氏叔琮、楊師厚敗逃,又聽說他倆屠殺祁州,那心中無名怒火猶然升起三千丈,欲斬二將,卻被劉捍勸諫,說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饒他二人性命,可換來忠心。朱溫覺得這話也有道理,便將二人降職留用,一道進軍望都。 周德威得知朱溫親自到來,又得知王郜已棄城逃往太原,估摸中山已難保,想想自己手頭兵力不足,就算搞得定張存敬,也搞不定朱溫,只好也退軍了。 朱溫來到定州城下,給將士分發過冬棉衣,汴軍因此士氣大振。此時張存敬已攻牙城數日,城幾乎就要摧毀了,于是就來挖最后的一簣土。王處直在城上看見朱溫親自到來,也就知曉天命如何了,于是請與朱溫答話。 城樓上,王處直對朱溫高呼道:“本道事朝廷盡忠,在大王面前也未曾相犯,卻為何來攻我?” “你為何依附河東,屢屢為其爪牙?”朱溫冷冷回道。 “我兄長與晉王同時立勛,封疆臨近,并且結為婚姻,修好往來,我依附河東便是常理。大王如果不滿意,我王處直請從此改圖,如常山之狀,伏事大王就是了?!?/br> 朱溫大笑道:“王公果然識時務!我也惜兵愛民,不忍取代,就為公奏請義武節旄,不要忘記向我朝貢?!庇谑窃倭顒⒑磫悟T入城宣諭。王處直受命改圖,以帛繒十萬犒師。 而幽州那邊,劉仁恭得到王郜求救,也知曉唇亡齒寒的道理,就派劉守光率大軍十萬來救定州,可惜他這十萬大軍卻多是強擄充軍的百姓,未曾訓練幾日。劉守光軍至易水邊,已聞王處直受降,中山改圖,于是就地扎營不前。 張存敬對朱溫說道:“劉守光扎營易水,正在進退兩難之際,防備必然松懈。末將請往襲營,必可大勝?!敝鞙匾詾槿?。果然,次日張存敬回報,易水奇襲成功,斬獲六萬眾!朱溫對此十分淡定,這似乎都是在意料之中,對結果似乎還不滿意。他對存敬說道:“劉仁恭乃是鷹鷙,不可再留,必須全力攻下幽州!” 張存敬領命,方欲領軍而去,卻不料崔胤派信使攜帶書信趕到定州。朱溫看后,面無表情,權衡輕重半晌,他便將張存敬喚回,對他道:“長安有變,攻取幽滄暫先擱置?!鼻『脛⑷使б蛞姿髷?,也遣使來修好,請幽、滄如趙、定事,并送幼子劉守奇為質開封。朱溫正好樂得作個順水人情,當即準許,取來人質并錢帛近百萬返回汴梁,處理長安之變。此戰之后,河北于是改易,魏博、邢洺、成德、義武、義昌、盧龍六鎮全部臣服汴梁! 卻說長安之變,是什么情況?這要從崔胤拜相說起。景福二年,崔昭緯聯合李茂貞推薦崔胤為相??墒谴挢窞橄嗪髤s朱溫暗中相通,反把崔昭緯逐出朝堂,絕岐山而附汴梁,把持朝政。李曄深知崔胤是大jian巨滑之臣,先后于乾寧二年,王珙兄弟爭河中時;乾寧三年,李曄幸華州時兩次罷相。然而崔胤卻兩次均依賴朱溫,使李曄迫于形勢,無奈兩次罷黜都是不足半年后,被迫起復。等到朱溫伐河北,擅自用兵,李曄欲使藩鎮罷兵,卻又不能制止汴梁,崔胤每每在李曄面前為朱溫歌功頌德,使的李曄大為惱火。正逢嶺南清海節度使薛王李知柔大病彌留,請除代。李曄俟機而出崔胤為清海節度使,三次罷其相;以王摶代替。 崔胤盛怒,仗著朱溫的勢力,竟然不行,找到左諫議大夫韓偓處,向他訴憤道:“如今天子身側,神策軍、樞密使仍為宦官掌握,神策軍兩中尉劉季述、王仲先;兩樞密使宋道弼、景務修勾結河東李克用、鳳翔李茂貞,左右天子耳目。我崔胤為相,勤勤懇懇,輔弼朝政,今日罷相,也是被四宦豎所誣譖?;仑Q不除,國無天日!請致光兄在天子面前,為我仗義一言?!?/br> 那韓偓即是昔日與梁震、敬翔等同為鄭府落第秀才的韓致光。羅隱尚書省題反詩當夜,眾人全都脫離長安,遠走他邦;韓偓獨歸萬年鄉下,仍不忘取功名之路,仍把圣賢書來讀。待到黃巢覆滅,僖宗回鑾,再一試而中第,官一路做到左諫議大夫。李曄在華州時,用朱樸無功,韓偓乃上言,請天子韜光養晦;李曄派太子游說藩鎮,請息兵養民,也是韓偓的主張。自此為李曄所依重,出入于天子身側,李曄常與他單獨探討天下大事。崔胤深知其地位重要,盡管職品在己之下,也是主動去籠絡。韓偓卻是嬉笑應對,既不與他同流合污,也不指責他恣意妄為。 今日卻見崔胤尋來,要求協力鏟除宦官,這完全出乎韓偓意料之外。他深知此事甚為棘手,略一思考,回道:“為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緇郎今日罷相,何必遷怒于人。天子圣明,他日知緇郎委屈,必然再次召回,此處我韓偓可為你一言。南衙北司系天子兩翼,愿緇郎勿生傾軋之念!” 崔胤自討了個沒趣,嘆道:“致光愿作和事老,抱愚忠李唐之心不死,我崔胤不強迫。然而有一言相勸,愿公深思。李唐危殆,亡已無日,取而代之的必為藩鎮之強者。北司依附晉、岐,可是晉、岐已衰,今時的強藩,唯汴梁一家,河北即將歸服,東平王取天下指日可待!致光須為他日榮辱早作打算!”說完乃退。 韓偓待崔胤走后,急忙入宮,覲見李曄,奏道:“崔胤不可罷相!如今南衙北司,互為朋黨,各自依附強藩,勢力相對平衡。崔胤一旦罷相,必致南北攻擊,無論誰勝誰負,平衡一旦打破,則加速國家滅亡!” 李曄聞言心中有氣道:“近日坊間傳遍俚語‘天子出幸易,崔胤罷相難!’朕不信,國家拿那些武藩沒奈何,還奈何不了一個文相?!彼觳粡捻n偓,傳詔崔胤即刻赴廣州。 崔胤無奈,只好起身。臨行卻修書兩封,一表朝闕,一移汴梁。給汴州朱溫的自然是把情形描繪成自己委屈,對汴州不利,請朱溫出手;而給李曄的奏表,是這樣寫的: 臣離中樞不可悲,可悲者宦豎專橫,陛下必為蒙蔽,甚有廢立之憂。臣臨行涕泣頓首,宦豎務須剪滅,除惡務盡!則朝堂清明,社稷可存! 李曄見到這奏表,怒不可遏,便問王摶對這事有什么意見? 王摶見天子問話,從容奏道:“人君當明識大體,無所偏私?;鹿偕脵嗟谋锥?,自古便有,誰人不知?看眼下的形勢不可猝然剪除,國家如今多災多難,宜等候這些災難漸漸平息,再乘機會?!北砻鲬B度后,又說道,“愿陛下不要將臣說的話輕易泄露,以加速jian小妄起變端?!?/br> 李曄深以為然。然而李曄不輕泄,崔胤難道就不能知曉?李曄身側早已布滿其耳線。王摶將宦官定性為“jian小”,傳到崔胤耳里,卻以為是指己,遂于赴任途中,再上一表,道: 王摶jian邪,已為宦豎輩外應,陛下切不可聽之! 當時正是征服常山后,朱溫回到汴州。接到崔胤書,便上表稱: 王摶與樞密相表里,同危社稷。崔胤不可離輔弼之地,請陛下收回成命。然則,臣將攜兵入闕,清君之側! 表章連奏數道,李曄畏懼藩鎮,見表大驚,更何況此時舉朝正因為王镕改附而震蕩不安。李曄怕朱溫出兵干涉,迫于無奈,只好將崔胤召回。當時崔胤方行到湖南境內,正應了坊間“天子出幸易,崔胤罷相難”之說! 崔胤三罷三復,與朱溫內外勾結,遂將王摶與兩樞密宋道弼、景務修罷出朝廷,不久又想賜三人自盡;因劉季述、王仲先掌管宿衛,手中有兵,尚未敢輕動;而以另一宰相徐彥若位在己上,硬是逼其辭相,出為清海節度使。自此崔胤專制朝政,勢震中外。 然而王摶罷相,卻惹惱了河中節度使李曜。李曜能有今日,王家出力甚多,而且按照他的規劃,今后需要用到王家的地方也頗為不少,因此一聞王摶罷相,深恐他遭遇不測,于是立刻起兵,西進關中,要“迎官家回鑾長安”。 等李曜到了關中,不久即平定同華,韓建束手就擒。李曜花了一個月時間整編華州新軍之后,聞朱溫在此北伐河北,遂放下后顧之憂,只留一軍鎮守華州、潼關,自己親率大軍西進與李茂貞爭鋒。 再一次使用圍魏救趙之計調動李茂貞讓出長安之后,李曜領兵進入長安,又派開山左軍東去接李曄回鑾。 待李曄回到長安,李曜忽然上表,主要說了兩件事:其一,為朝廷安危計,請官家再設左右羽林,拱衛長安,因有神策軍在,左右羽林可暫駐京畿附近軍鎮;其二,彈劾崔胤,并為王摶鳴冤,請李曄為其再復相位。 第211章 掌控四鎮(九) 李曄此次得回長安,心中真是感慨萬千。原本對沙陀勢力疑慮甚深,誰料數次拯救大唐、拯救他這個皇帝的,竟然都是沙陀。李克用不必說了,李存曜的河中也是河東屬鎮,說起來,當初皇兄(僖宗)雖然千錯萬錯,可將李克用列為宗室這步棋,算是真走對了。 前日,檢校中書令、河東四面總攬后勤諸事調度大行臺尚書左仆射、河中尹、河中晉絳慈隰等州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子少保、冠軍大將軍、上柱國、隴西郡公李存曜上疏,請恢復王摶尚書右仆射、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次日一早,李曄便宣諭制文,使王摶正式復職。 王摶則于復職當日上疏,贊同李曜請重立左右羽林之奏,并請將左右羽林歸于南衙。李曄緊急召見一干朝臣,開延英召對,商議此事。 樞密使劉季述強烈反對重立左右羽林,認為該軍廢置已久,神策軍作為天子禁軍,多有大功,驟分其地(注:因為李曜要求左右羽林屯駐在長安城外近畿諸軍鎮,這些軍鎮本屬神策。)必使神策上下不滿,不利于京畿安寧。 王摶正欲駁斥,李曜卻淡淡地插了句話:“神策不滿?” 劉季述被他眼神一掃,腿肚子有些發軟,遲疑道:“這……軍士若失軍鎮,必然心有所怨,此亦常情?!?/br> 李曜微微一笑,朝李曄拱手道:“神策作為天子禁軍,原職拱衛長安,然則近年來,神策軍威喪盡,累官家數次乘輿播越,可謂無能之極。既然神策不足以拱衛京畿,再立羽林,有何不可,有何不該?” 劉季述面色漲紅,爭辯道:“自巢賊作亂,神策一直未曾恢復元氣,但近來已勤加訓練,戰力漸復,拱衛京畿,不在話下?!?/br> 李曜哈哈一笑,點頭道:“說得好,說得好,劉樞密對神策果然知之甚深。既然如此,陛下,臣請陛下命神策出征乾州,擊敗岐軍,以正其名?!?/br> 李曄哭笑不得,神策要是打得過李茂貞,還哪有現在這么多事,但李曜如此正兒八經地說了出來,顯然只是為了將劉季述一軍,他對宦官從無好感,自然不會為此駁了李曜的面子——實際上他現在人在屋檐下,也沒這膽量,當下一臉正經,點頭道:“朕意可行,劉樞密,你為神策左中尉,此事你看如何?” 劉季述不僅面上血紅一片,而且青筋凸出,他哪里不知道神策現在的實力,就連華州的韓建逼迫皇帝,神策也是無能為力,只能在李曜出兵之后,突然反戈一擊。韓建都奈何不得,何況李茂貞?李茂貞本就是神策出身,對神策了如指掌,神策軍中還有不少將領與李茂貞一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讓神策出征李茂貞,還沒動兵就已然敗了! 這老宦官也是能豁得出臉皮的人,當下干笑一聲:“神策雖有心一戰,畢竟兵力不足,裝具未齊,糧草也頗不濟,護衛近畿或可勉力為之,出征鳳翔則實有不便……鳳翔邊軍強悍,如今可以克制者,唯蒲帥而已。若蒲帥愿出兵擊之,老奴愿為蒲帥牽馬執韁,搖旗吶喊,略振軍威?!?/br> 李曄決定不了河中軍的事,只能拿眼去看李曜如何回答。李曜哂然一笑:“李茂貞狂悖,軍逼長安,使官家乘輿播越,其罪之大,實難再赦,臣為天子藩籬,若陛下委臣征伐,臣自不敢違逆,必傾心盡力,剿平逆賊。不過,臣畢竟是河中節度,未免物議,勢必不能久留長安,征伐過后,必然回鎮。然今日有李茂貞,來日未必不會再有這等悖逆之徒,若天子禁軍乏力,總不能一有征伐,便召臣來。雖臣愿為天子盡忠,畢竟為藩鎮節帥,境內也未必常年安靖,一俟有所牽絆不能前來,如何是好?因此臣以為,出兵擊岐無妨,再立羽林也是勢在必行?!?/br> 劉季述一時語塞,王摶立刻奏道:“臣以為蒲帥所言極是,神策為朝廷禁軍,屢立大功,確實不假,然則近年來屢敗于賊寇,已難獨自拱衛京畿。國朝原有十六衛禁軍,后因事漸廢,如今既然事有不諧,何不再立,以觀其效?再者,十六衛禁軍也非立刻全置,只是先置左右羽林,依蒲帥所奏,每軍編額七千,兩軍不過一萬四千之數,難道便使神策生怨了?愚以為神策久沐圣恩,斷不至于如此?!?/br> 他這一開口,一干南衙朝臣立刻跟進,有一個算一個,均是極言再立羽林的好處。 李曜冷眼旁觀,心中暗笑:“南衙眾臣只知道我將羽林劃歸南衙管轄,乃是對抗北司的一大利器,卻不知道我這羽林,可并非當日太宗朝時的羽林。劃歸南衙,只是未免物議,而且還能得朝臣贊許罷了。不過話說回來,經過這次出兵,王摶與我便是真正的達成了‘統一戰線’,有他在朝中為相,我就真讓羽林聽命南衙,又有何不可?反正‘軍政委’制度一旦落實,今后真到了決斷大事之時,還是得由我來拿主意?!?/br> 李曄心中對南衙再立羽林之事本就千肯萬肯,所慮者不過神策軍而已,現在有李曜表態,那代表的可不僅僅是河中,他在河東的聲望如今也只在李克用之下,這番話說出來,甚至能代表整個河東,劉季述就算再怎么反對,也是無濟于事。更何況,朝廷物議也是主張重立羽林,內外重壓,劉季述獨木能支? 當下他便立刻定了調子:“既然朝臣藩鎮皆以為再立羽林勢在必行,朕從諫如流,便準了此事?!彼睦镫m然希望將左右羽林抓在自己手中,但也知道這必不可能,李曜費盡心思做成此事,豈能是毫無私心?當下便朝李曜道:“愛卿為此事頗費心思,料來對這左右羽林大將軍的任用,也有所考慮,不如今日一并道來,朕好與眾卿家商議?!?/br> 李曜心道:“這皇帝總算還懂點常識,知道我不是來賑濟災民的?!碑斚卤愕溃骸按饲霸谌A州時,韓建冤殺捧日都頭李筠,這李筠乃是當日石門扈從首功,無過而殺,實乃奇冤?!?/br> 李曄有些愕然,他自然知道李筠“被殺”十分冤枉,但當時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李曜說起這件事是什么意思?當下干咳一聲,道:“唔,李將軍之事,確是冤屈,朕正欲下詔為其平冤昭雪……” “這倒不必了?!崩铌坠笆值溃骸疤煊哟筇?,李將軍愛兵如子,素得將士之心,因此其麾下眾將合議,乃以瞞天過海之法,使死囚冒充李將軍,蒙混過關。月前臣領軍克復華州時,在城中清查,發現李將軍健在,本欲延攬至河中,奈何……” 他說道此處,嘆息一聲,似乎無限遺憾:“奈何將軍心念官家,不肯屈就。臣敬李將軍忠義,愿舉薦李筠將軍為左羽林大將軍?!?/br> 這話不僅李曄大為驚訝,就連眾朝臣也驚詫不已,第一是驚詫李筠居然沒死,第二是驚訝他不肯投河中,第三則是驚訝李曜真肯放他走,而且推薦其為左羽林大將軍。 李曄心中暗喜,羽林軍是今后平衡神策的本錢,若是李筠出任左羽林大將軍,實在是一大喜事。至于李筠不肯投李曜,他其實也未必全信,但也并非完全不信。畢竟如今雖然皇室衰微,但天下仍是李唐的天下,作為天子禁軍將領,至少從門楣上要好過藩鎮。特別是河中與河東本是一體,河東諸藩,歷來重用之人大多都是出身代北,而且河東也不缺猛將,李筠去河中,的確不如留在長安。所謂寧為雞頭,不做鳳尾,就是這般道理了。 在李曄看來,李曜之所以在延攬失敗之后仍愿舉薦李筠來任左羽林大將軍,也是有道理的。此舉既可以顯示他李蒲帥忠心無二,又可以贏得李筠好感,今后羽林軍至少對他不會有太大的惡感,既得名,又得利,何樂而不為? 因此李曄只是下意識看了眾朝臣一眼,就主動道:“若是李筠,朕意甚佳?!?/br> 朝臣們一看皇帝已然同意,而且想一想,用李筠總比用別人好,便也紛紛贊同,只有劉季述在一邊悶不吭聲。 李曄也不管他,當下把這件事決定了下來,然后又問李曜:“左羽林大將軍既定,不知右羽林大將軍人選,愛卿可有考慮?” 李曜拱手道:“回陛下,臣觀禁軍近年之戰,實缺訓練,更缺實戰,愚意內舉不避親,舉薦一位真正長于戰陣的虎將,為右羽林大將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