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李克用最后這句話讓殿中諸將齊齊臉色一變,歡喜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展顏者有之,陰郁者亦有之。 李曜自己心中也是猛然一跳,暗道:“莫非李克用居然真有用我為一鎮節帥之意了?不應該,不應該啊……雖然在這個時代,年輕不是最大的問題,但資歷總是問題的。我進河東軍時間實在太短,這殿中就算李嗣恩、李嗣本這樣的,其實‘參軍’都比我久,李克用若真這么早用我為節帥,別說李存信那邊的人鐵定反對,只怕我們這邊的某些人都不一定能笑著道喜啊……我看,他也就是一時歡喜,隨口一說罷了,未見得能當真。再說,歷史上李克用還真沒拿到鎮州……唉,想多了,我想多了?!?/br> 既然反正拿不到這張空頭支票,李曜干脆大大方方地推辭:“大王過譽了。兒雖偶有獻策,畢竟勞淺功薄,如何可為一鎮節帥?諸位兄長久隨大王,勞苦功高,何人不可用?兒愿長侍大王身邊,足矣?!?/br> 眾人齊齊訝然,還真沒料到李曜竟然會婉拒這似乎近在咫尺的一方諸侯之位! 李克用也是愕然,繼而卻是大喜,哈哈笑道:“且不說什么勞淺功薄,亦不說吾兒天縱奇才,便是這般胸襟氣度,做一鎮節帥,那才是理所當然!正陽啊,你又何必推辭?” 李曜面色不變,依舊誠懇地道:“非是推辭。兒為大王計,為河東計,兒確非一方節帥之最佳人選?!?/br> 李克用剛才說完那話就一直注意李曜的神色,不料他回答之時面色如常,毫無作態之意,真誠之極。這一下,李克用是真的放心了,暗暗點頭:“某原先便曾想過,正陽實可為托孤之臣,經今日之事,更見他之忠心,不過今后某若托孤,即便寄之已然先我一步……晉陽也還有克修坐鎮,不成大礙,倒是河東本鎮之外,須得有可靠之人為節帥。如今看來,正陽實乃坦蕩君子,若他為帥,某自心安。不過他說得也不錯,雖然他一切都好,且為名門所喜,然則軍中根基確實太淺,驟然升為節帥,諸將必不心服,總是禍事??磥?,須得找些機會,逐漸加強他的實力才行?!?/br> 第165章 洺州刺史(一) 長安,大明宮,含元殿。 含元殿座落在龍首塬高地之上,威嚴壯觀,視野開闊,可俯瞰整個長安城,是以有詩贊曰:“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br> 含元殿雖是大唐皇朝天可汗權力最有象征意義之處,但此處平日用得并不多,平時皇帝臨朝,乃是在含元殿后百丈處的宣政殿,含元殿只在重大節日、慶典之時才做使用。 今日乃是嘉會節,含元殿須得一用。 所謂嘉會節,乃是指天子李曄的生日。 把皇帝的生日作為誕節,并且在禮典中制有慶賀儀式的規定始于唐朝。根據《舊唐書·本紀第八·玄宗上》記載:“開元十七年(729年)八月癸亥,上以降誕日,宴百僚于花萼樓下。百僚表請以每年八月五日為千秋節,王公以下獻金鏡及承露囊,天下諸州咸令宴樂,休假三日,仍編為令。從之?!?/br> 這個是說,公元729年,唐玄宗過生日,皇帝在花萼樓請百官大吃大喝。百官上表建議把每年的八月五日——也就是玄宗降誕日作為“千秋節”,群臣進萬壽酒,獻金鏡綬帶和以絲織成的承露囊。舉國歡慶,還帶薪放三天假。至于規模,這千秋節以三日為慶,可見其盛。 另外《舊唐書·本紀第九·玄宗下》又記載:“天寶七載(748年)秋八月己亥朔,改千秋節為天長節?!币鉃槿藟郾忍扉L,千秋無限期。關于千秋節的活動,唐詩中有多處提及,這里不多贅述。 但是這個節日名字并非一成不變的,唐玄宗的兒子肅宗的生日(九月三日)名為“天成地平節”,或稱“地平節”,表示在太上皇的天長節之下,節日慶典是在這一天于三大殿置道場。再往后,憲宗生日起初稱為“降誕節”,后在武宗時追改為“降圣節”;文宗生日名為“慶成節”;武宗生日名為“慶陽節”;宣宗生日名為“壽昌節”;懿宗生日名為“延慶節”;僖宗生日名為“應天節”;昭宗——當然現在他還活著不能這么叫——李曄的生日就名叫“嘉會節”。 名字是要變的,規矩是不變的。三大殿置道場不必多說,放假三天也是一天都不能少。哪怕皇帝真正能管到的地方幾乎就剩一個長安城,但萬國來朝的盛典依然不可或缺,是以今日的含元殿依舊熱鬧非凡。 不得不說,大唐的藩鎮制度雖使得天子經常蒙羞,但蒙羞的只是天子、只是皇室,大唐皇朝對周邊各國各族之所以直到滅亡之時依舊有著強大的震懾力,與藩鎮制度是分不開的。 這一日嘉會節,含元殿仍是那“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大景象。 然而李曄自己卻有些意興索然。 他是一個很想有所作為的年輕天子,對這種面子工程頗為不以為然——可他也不得不為之,因為他的大唐,如今已經只剩下面子,不能連最后這點面子也丟掉。 可有些事,真真是讓他太過煩心。比如朱溫快將時溥逼死了,而一旦時溥敗亡,朱溫就幾乎一統中原;比如楊行密擒殺了孫儒,如今自稱留后,讓軍中將領上表請授其雙旌雙節了;比如李茂貞大破楊復恭、楊守亮,二楊父子逃亡兩川,又被王建追著打了;比如李克用一邊跟李匡威、王镕掐架,一邊上表為李存孝、李存曜等義兒請封了…… 放假歸放假,這些節帥,尤其是李克用的表章,那是不能因為放假就置之不理的。李曄走完含元殿慶典的流程,又分別到三大殿道場觀摩之后,便宣布花萼樓設宴。 花萼樓,乃是花萼相輝樓的簡稱。盛唐時代,花萼相輝樓位列四大名樓之前(即江西的滕王閣、湖北的黃鶴樓、湖南的岳陽樓、山西的鸛雀樓),統稱為“天下五大名樓”。而花萼相輝樓位于帝都長安皇宮之中,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玄宗時代外交接待、國宴舉辦的場所、長安城內大型娛樂活動的文化藝術中心,也是大唐天子與萬民同樂、交流共歡之處,是以有“天下第一名樓”的美譽。(無風注:此樓乃至整個大明宮于896年毀于戰火,本書進度到時將會寫到,此處暫不細論。) 設宴這種事,每個皇帝的習慣不同。有些皇帝善飲,從頭到尾都列席正位;有些皇帝喜靜,出席一下,說一聲“諸位愛卿且自開懷”,然后就自顧自去了。 李曄并不好酒,他想做的是恢復大唐榮光,倒也算勤于國事,與百官談笑宴飲一番,便自去處理奏章了。 王溥去世之后,王摶近日被李曄拜為吏部尚書,方才李曄臨走之時,將他也叫上了。 “王卿,嘉會節還要你來議事,是我的不是?!?/br> 這話是李曄說的,他沒有自稱朕,說明他此時說話十分隨意。唐朝皇帝不像某些電視里演的那樣,開口閉口絕對自稱為朕。在并非重大場合,尤其是面對子女宗親、親信大臣之時,唐朝皇帝經常隨口就稱“我”。當然,“我”字在唐朝,除了皇帝用來自稱時沒有問題之外,尋常人用的話,會帶有自傲的意思,有對聽眾不敬之意。(無風注:說到這里,給我的讀者們推薦一部電視劇,名叫《貞觀之治》,馬躍、苗圃版。這部電視劇比較尊重史實,在許多細節之處——包括稱謂、服裝、建筑、裝飾物等等,都注意得比較到位,當然也有某些地方,似乎為照顧普通觀眾而做出了一些妥協。較嚴謹歷史流愛好者還是可以一觀。請注意,我說的是《貞觀之治》,不是《貞觀長歌》。) 王摶面對大唐天子這樣自責的話,似乎也談不上多么感動,只是平靜地道:“為君分憂,臣之職分也?!?/br> 李曄知道王摶的性子,也不計較,反而笑了笑,招呼他坐下,這才緩緩收起笑容,道:“楊行密自稱留后,請授旌節,愛卿如何看?” 王摶道:“押后數月?!?/br> 李曄微微凝目:“為何?” 王摶道:“淮揚雖只余楊行密,然朱汴州以發兵徐州,此番時太傅兇吉難料,倘使朱汴州獲勝,未必不可趁勝南下。陛下,須知揚州原本也是許給了朱令公的?!?/br> 李曄沉吟道:“倘若真是這般,朱溫誰可復制?” 王摶道:“唯觀晉帥一人而已?!?/br> 李曄目中含悲,嘆道:“漢人不忠,竟賴一胡兒維持,大唐江山何至于此?” 王摶沉默不語。 半晌,李曄平靜了下來,才又問道:“李晉陽上表,為其養子李存孝請邢洺磁三州旌節,你怎么看?……哦對了,他還在奏表上為那個寫詩罵朕的李存曜請官,你看如何封賞?” 李曄這話很有意思,李存孝的旌節給不給,他要問王摶怎么看,但李曜的封賞,他卻只問如何封。其實這也不難理解,旌節乃是節度使的封賞,超品大員,非同尋常,不論給還是不給,早給還是晚給,總要有個商議。至于李曜這樣的封賞,誰會為這點小事去拂了李克用的面子?所以只問怎么給。 李曄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一貫沉著穩重的王摶在聽到最后一句時,似乎眼皮跳了一跳。 第166章 洺州刺史(二) 王摶此時已然平靜地道:“陛下,李存孝旌節之事,臣意以為,只可答應,不可拒絕。然則旌節印綬,卻也無須即刻送到,就只說這邢洺磁節度使乃是新設,須得雕琢新印、制冊存案,總要花一些時候,如此拖上一年半載?!?/br> 李曄奇道:“既是不能拒絕,早給晚給,遲早要給,又何必拖這一年半載,倒使晉陽說我小氣?” 王摶道:“不然。陛下請觀邢洺三州所處位置,其西北乃是李克用的河東,西南乃是王重盈的河中,此二者可為一體,乃是邢洺所倚。而其北面乃是王镕的鎮州,再北則是李匡威的幽州,東面是羅弘信的魏博,南面便是朱全忠的汴州了,如此說來,其北、東、南三面俱是強敵,邢洺一地,立于此處,于李克用來說,實乃危、機并存。危者,易受圍攻,稍有不慎,便將丟失;機者,以此為陣,北可與王處直三面圍攻鎮州,東可威逼魏博,南可扼制汴梁,實乃一處戰略要地?!?/br> 李曄點頭道:“愛卿所言甚是,只是這與授予李存孝之旌節早晚,有何關聯?” 王摶道:“大有關聯?!彼溃骸氨菹?,恕臣直言:自巢賊亂起,皇室多有敗績,威嚴掃地,然天子畢竟仍是天下共主,各地藩鎮,哪怕實掌其地,也只得自命留后,未曾見有膽敢自封節帥乃至稱王稱帝者,這便是陛下尚可號令天下的表現。如今朝廷禁軍乏力,宜多訓練,以圖自強,而與此同時,對于諸鎮,則要想方設法分化瓦解,挑其相爭……邢洺一地,便有這般機會?!?/br> 李曄微微遲疑道:“天下紛亂,原非善事,朕為天子,不但不勸,反使其爭,這般做法,似有不妥?!?/br> 王摶淡淡地道:“陛下仁慈,欲使天下不爭,誠然君子所思。然則陛下以為,如李晉陽、朱汴州這般封疆大吏,手握雄兵數十萬者,真能不爭么?況且這二人自上源驛之后,早已成了生死宿敵,若非其中一人隕落,另一人豈能罷手?” 李曄苦惱道:“可若是他二人真爭出個勝負,只怕便是一統中原、河北之勢,猶如當年曹cao,彼時他若要西進關中,朕如何當之?” 王摶心道:“只怕這句才是你不愿他二人相爭的心里話吧?只是你若只是這般害怕,不敢有所作為,又有何用,遲早他二人也是要分個勝負雌雄的,你拖再久,也拖不過早晚那一天啊?!敝皇亲鳛槌甲?,這話能想不能說,至少不能直說,是以王摶只好換個方式,道:“陛下可記得鯀禹治水之故事?” 李曄一愣:“此三歲孩童亦知,朕如何不知?愛卿有何說法教朕,不妨直言?!?/br> 王摶也不客氣,拱手道:“陛下,鯀之治水所以會敗,在于強堵而不疏導。禹之治水所以成功,關鍵卻正在于疏導。若視兵災為洪水,如今天下大勢便甚為明了。陛下請想,如今邢洺三州雖已入李克用之手,然則李克用若要讓天下承認這一點,卻首先要獲得陛下授予的旌節,而朱全忠、王镕甚至羅弘信等人,未必樂意自家眼皮子底下便臥著一頭如李存孝這般的猛虎,勢必要有所舉動。既然如此,陛下空出這一年半載,一來理由妥當,李克用無甚可說,二來這么長的時間,若朱全忠等人仍奪不走邢洺三州,陛下再授旌節,他們也便無話可說了。在這之間,必然有一場甚或數場大戰。最有可能的,便是李克用與朱全忠的直接沖突。此二人乃是藩鎮之首,一俟他們戰成僵局,朝廷便可發揮作用,那時節,朝廷不論是擇其一而助之,或是以此威懾,來命他二人罷兵,他二人都只得聽從。如是這般,他二人各自損耗實力,而朝廷卻可從其中獲取威望,正是一石二鳥之策……臣,請陛下三思?!?/br> 李曄聞言大喜,起身走到王摶面前,輕撫其背,贊道:“愛卿不愧是名門勛貴,名相子孫,這番話老成謀國,妥當周全,朕受教矣!一切便照愛卿之意來辦!” 他贊王摶名門勛貴當然毫無問題,太原王氏若不算名門,天下還有幾家名門?至于名相子孫,乃是因為王摶是武則天時宰相王方慶的第九世孫、肅宗時宰相王玙的曾孫,換了現代語言來說,這是個官n代。但是諸君須得知曉,后世的官x代,多是沒有什么門第家風傳承的,良莠不齊,而且“莠”的比良的多得多,是以這個詞多是貶義。但在古代,譬如唐朝,若是有這個詞,那就絕對是個褒義詞。因為這個時代的宗族實力巨大,門楣家風要求嚴格,這種歷代官宦世家子弟之中縱然也會出幾個敗類,但大多數反而是德才兼備之人,越是歷史悠久的名門越是如此。 王摶深知李曄此人沖動易變,此時這般說了,也就是說了,崔胤等輩若然知曉,來他面前讒言幾句,難保這皇帝陛下不會又改變主意,因此還是先敲定另一件事比較好。 當下王摶便只是隨口謝過,便閉口不言。他名門出身,久歷官場,自然知道某些話自己主動說和被問再答是有不同的,因此他選擇了忽然閉口不談。 果然,李曄這皇帝也不是個喜歡深究之人,既然王摶已經告訴他邢洺節度使的事怎么辦最好,他也覺得不錯,那就這么定了,再有什么更深層次的原因,他卻是懶得細想的。當下見王摶也沒什么要補充,便又道:“如此還有一事,便是那個李存曜,他曾寫詩謗我,如今李克用卻要為他請官……” “臣不知李存曜何時曾毀謗陛下,請陛下告之?!蓖鯎荒懥坎恍?,居然打斷李曄的話。 好在李曄的習慣是對宦官沒有好臉色,對大臣卻歷來縱容,當下雖然一怔,卻還是下意識道:“愛卿如何不知?‘黑鴉宿唐林,飛虎鎮北疆。橫刀斷馳羽,彎弓落天狼。挺槍平淮北,躍馬救汴梁。今上不知恤,大軍欲渡江?!@不是毀謗于朕,又是什么?” 王摶哂然一笑,道:“陛下記得這首《不平》,卻不知是否知曉另一首《和王燕然送別詩》?那里面開頭便是‘長安天子笑正歡,太原孤臣淚已干?!嗽娕c前詩雖非同時而作,相差卻也不久,可以看做一體,如此便能看出李存曜之所言,無非是為李晉陽鳴冤罷了。君有過,臣失諫也,李存曜這話,實乃抨擊我輩朝臣未曾為陛下竭心盡力……”他忽然起身,隆重一禮,跪地請罪道:“臣亦是陛下之臣,為臣而未盡死諫之職,臣有罪!臣請陛下降罪?!?/br> 李曄大吃一驚,連忙扶起王摶:“愛卿何故這般?這都是……啊,這都是張浚與孔緯等人蒙蔽了朕,才至有此一失,干卿家何事?快快請起,快快請起?!?/br> 王摶這才順勢緩緩起身,便聽見李曄沉吟道:“愛卿說得不錯,朕如今想來,那李曜倒也未嘗直斥于朕,而且你方才所說的那首《和王燕然送別詩》中,他還有兩句話,縱然當時朕見了,也是十分歡喜的,便是那句‘建功未必狼居胥,報國豈止玉門關?’,我料能作此詩之人,當非jian佞之輩。既然如此……王卿,你去與中書、門下商議,就說朕意以為李存曜可檢校兵部侍郎,實授壯武將軍、洺州刺史,封開國縣伯,食邑七百戶?!?/br> 王摶躬身一拜:“臣,領旨?!毙闹袇s是松了口氣,暗道:“嫣然啊嫣然,此番你該滿意了吧?!?/br> 前兩天因事耽擱,今天還會有一章奉上,請諸君見諒。 第167章 洺州刺史(三) 京都長安城,永興坊中,一處不大的宅院里頭,有兩人正在回廊之中觀雪閑談。 “此番正陽兄能得右遷洺州刺史,叔父功莫大焉,笉代正陽兄謝過叔父?!币灰u白衣的王笉朝王摶一禮,微笑著道。唐朝其實尚左,左尊于右,但唐時的“左遷”、“右遷”二詞,卻是承襲漢時說法,左遷就是降職,右遷就是升官。 王摶擺手搖頭道:“李克用表章既到,李正陽右遷便是定局,此非某之功勞?!?/br> 王笉則笑道:“叔父何必謙辭遜言,陛下若非叔父開解,心中定責正陽兄詩文辱他,縱然不好拂了并帥顏面,卻也只須將那洺州刺史一職授下即可,那檢校兵部侍郎、實授壯武將軍,封開國縣伯食邑七百戶卻又如何得來?哦,還有門下認可、尚書省行文之時加上的‘上輕車都尉’之勛?!?/br> 王摶哂然道:“多了這幾個,李正陽也未必在意。藩鎮重將,有幾個在意朝廷封賞的品銜如何?他這洺州刺史只要做得好了,將洺州經營得銅澆鐵鑄一般,手下再有一支強軍,任是誰來,都得對他客氣三分。這些勞什子的檢校、食邑、勛位,他會在乎么?” 王笉仍是微笑:“有強過于無,至少李兵部總比李使君好聽一些?!?/br> 王摶搖頭道:“卻也未必。若是太宗高宗年間,李兵部自然遠勝李使君,然則如今么,便是‘李相公’也未必比李使君管用?!?/br> 王笉笑了笑,轉過話頭,道:“叔父近日右遷吏部尚書,眼見得是要進政事堂了,不知此喜還需多久,侄女也好早備賀禮?!?/br> 王摶哈哈一笑:“你道這中書門下某多么想進么?謬之矣!這些年來,多少相公在此處栽了跟斗再也爬不起來?更何況,某若上位,必為崔胤所嫉,他乃是朱汴州的應聲蟲,某無兵無餉,即便陛下信某,一旦事情有變,朱溫一紙奏章,某便只有遠竄黔桂,落葉再難歸根吶……” 王笉目中閃過一絲狡黠,忽然出聲問道:“那崔胤本無長才,不過仗著汴州之勢,得以拜相稱公,似叔父這等良相之才,若有李晉陽相助,又何懼崔胤那般庸碌之輩?佐天子而服諸侯,正當其時?!?/br> 王摶搖頭道:“李晉陽?李晉陽用兵是不錯的,當今天下,敢與李晉陽當面對陣相決者,幾無一人。然則此公畢竟胡兒出身,所作所為,多可詬病。更遑論與朱溫相比,李晉陽目光拘于眼前勝負,未觀天下鼎革,非在一城一地之失,而在……總之,某觀李晉陽兵勢雖盛,今后未必能制汴州?!?/br> 王笉居然微微露出笑容:“然則叔父以為,十年后誰可壓服汴梁?” 聽了這話,王摶面色漸趨嚴肅,沉吟良久,終于悵然道:“某意十年之后,朱溫只怕已是無人可制?!?/br> 王笉卻輕聲道:“侄女本也如此悲觀,但而今卻覺得,這天下間或許尚有一人,似可挽此天傾?!?/br> 王摶聳然動容,目光一凝:“何人?” 王笉肅然正色,緩緩道:“李正陽?!?/br> 王摶凝眉盯著王笉的雙眼:“李正陽?他如今才只是洺州刺史,你如何斷定他便能壓制朱溫那等老jian巨猾之輩?” 王笉卻并不正面解釋,只是問道:“叔父可曾看過侄女來時為叔父所呈信函,便是那封詳說李正陽這兩年所作所為之信?” 王摶點頭道:“某自然看了?!?/br> “那么叔父觀感如何?” 王摶沉吟道:“倘若嫣然所言當真,李正陽確實年少聰慧,謹慎多智,然則他畢竟只是李克用螟蛉,即便再受重用,怕也是李克用為將來自己一旦駕鶴而作新帥輔臣之安排,未見得會將河東基業拱手讓與他這外人。如此說來,李正陽難以左右河東,既然如此,他又如何壓制得了朱全忠?” 王笉微微一笑:“李并帥與蓋仆射或許是這般設想,然則李正陽雖然看似逆來順受,心中卻也未必便是那般甘愿,以他之能,一旦河東局面稍有變化,何愁不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叔父,你只看見李正陽如今才不過區區洺州刺史,卻可曾細思他如今真正之實力已然如何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