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好!我信你!”李曜大聲回答,這句出人意料的話,頓時惹得臺下又是一陣唏噓,王大頭的臉色卻陡然漲紅了起來。 李曜卻不管這許多,而是環視了眾人一眼,大聲問道:“諸位都是實誠人,我相信不會有一個忘恩負義之人,只要有機會度過難關,沒有人會臨陣退縮,做那縮頭烏龜……是也不是?!” 這話問得巧妙,自然不會有人承認自己是忘恩負義之輩,更不會有人承認自己是縮頭烏龜,于是紛紛嚷了起來。 “那是自然!” “喏!” “沒得說!” “直娘賊,都是帶把的,誰他媽愛做王八?俺本來就不打算走!” “就是,就是!李五郎,周大錘子說得好!俺也是這個意思!” “俺給李家干了十八年了,比你李五郎年紀還大,你走了俺都不走!” 李曜一看,知道時機已到,當下哈哈一笑,大聲道:“好,都是好漢子!……不瞞大伙,此番事情雖難,卻也不是沒有辦法!家父對此……早有定計!” 這番話震得眾人又是一時失聲,李曜卻越發鎮定,甚至微笑起來,露出自豪的神色,昂首挺胸,朗聲道:“家父白手起家建起這偌大家業,何曾有過失算之處?他老人家既然敢接下這番買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應付……昨夜已經授計于我,大伙兒只須按照我的指令行事,自然可以造出這三千把刀、十萬顆箭!不僅可以完成并帥所托,而且自今日起,到交付為止,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工錢翻倍!早一日完成,每人給獎三日工錢,早兩日完成,每人給獎六日工錢,以此類推!若是能早十日完成,則可多拿一個月工錢!……譬如王師傅你,若是這次我李記鐵坊提前十日完工,你就可以拿到你現在兩個月工錢的獎勵!加上本有的薪酬,你的收入立時便翻了三倍!——大伙愿意做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李曜先給他們安心,又拋出重獎,這下子臺下自然再次炸了鍋,一眾人等嗷嗷直叫,恨不得立刻開工。 三位管事目瞪口呆,望著被李曜激得滿身干勁的鐵匠學徒、長工佃戶,一時間面面相窺。 徐文溥長出一口氣,嘖嘖贊道:“了不起,了不起,五郎今日這一手玩得真是妙絕!先以大難驚之,再以大義責之,末以大喜臨之,真猶如名家之作,一詠三嘆,誠可為典!若我不與昨日之聞,今日也必為五郎所惑,愿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了!” 趙三平皺如樹皮的老臉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有些尖利的嗓子里喃喃念道:“是啊,是啊,好!好!” 韓巨臉色變了又變,差點趕上奉旨泡妞的大詞人柳三變,這時也干笑一聲:“說的是,說的是,徐老弟昨夜夸贊五郎,我還沒覺出來,今天一看……倒真是了得,真是了得?!?/br> 徐文溥捻須一笑,看著已經開始分派任務的李曜,眼中欣賞之色越發濃重起來。 韓巨心中卻是巨浪滔天!他暗暗忖道:“莫非蘭兒昨夜偷聽的那場對話竟是真的!若不是遇見了神仙,李曜這個呆頭小子怎么可能突然有了這等手段?……要是他真遇了神仙,怕不是有什么天命在身,如此我是不是該趕緊把那五百貫錢退給三郎君去?” 他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舍不得這筆意外之財,心道:“了不起以后老子少找這小子的麻煩就是了,到手的錢財怎么退回去?退什么都好,怎能退財!”當下打定主意,臉色也逐漸平靜下來。 不一會兒,李曜已經安排好了全部人手,又挑選出趙鋼和周大錘子兩個靠得住的大師傅教導那些技術比較到家的學徒如何掌握火候,然后便讓他們各自分頭行事去了。 趙三平見李曜安排完畢,上前幾步,欣喜萬分地道:“五郎君今日這番話實在說得極好,一俟阿郎自礦上回來,老奴便可上復尊前,說五郎君已經足以親掌鐵坊全權,老奴但可安為前驅,不復為憂也!” 李曜剛剛體會到古代社會里好名聲的大好處——李衎的睿智和他李曜的厚道,在這些鐵匠學徒以及佃戶長工心目中可謂有口皆碑,自己以忠厚之人說李衎早有定計,這些人立即就信了。這會兒他正有些得意,忽然聽見趙三平這么一說,連忙謙虛道:“大管事過譽了,不敢克當,不敢克當?!?/br> 徐文溥也上前稱贊了幾句,李曜也謙辭應了,這時韓巨上前,擠出一個笑容,道:“五郎此番當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可喜可賀啊。阿郎……和阿娘,若是知道五郎今個處置這般得宜,定然歡欣異常?!?/br> 第008章 火上澆油 李曜將鐵坊諸事分配妥當,便帶了憨娃兒到他單獨劃分出來的一進院子。這進院子從布局上來說,坐落在整個鐵坊的最東面。占地不算小,橫豎四十丈,除中間的天井外,還有兩大一小三間房。小房是李曜的書房,等同于辦公室加休息室,兩間大房是坩爐房和淬煉房,相當于李曜的實驗室。 這一進院子,算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了。 李曜走到書房門口,脫了鞋進去,從衣袖里取出幾卷麻紙放到書案上,回頭看憨娃兒還站在門外,不禁奇道:“杵在那兒作甚?進來坐下吧?!比缓笞约合茸讼聛?。 憨娃兒愣了愣:“五郎君,小的就站在門口好了……” “憨娃兒,你以后別自稱什么小的小的,隨意一點,等過段時候得了空,我還要你教我騎術,算起來,你還得當我老師呢……”李曜半開玩笑地說道。 “可當不得!”憨娃兒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五郎君要跟小……啊,要跟俺學騎術,那是看得起俺,哪里敢叫老師?萬莫折了壽去。俺是蠢人,吃得又多,馬圈用不了俺,田莊也不要俺,只有五郎君見俺可憐,收俺做個幫閑,俺雖然蠢,也知道五郎君對俺好……” “誒誒誒,好了好了,打住了吧。哪有自己說自己蠢的?別啰嗦了,進來坐著,外頭那風,吹得骨頭都僵了,你站在門口方便挺尸么?”李曜又好氣又好笑,雖然知道這年代人的等級觀念很強,但他自己身上穿著羊皮氅子都覺得寒氣刺骨,何況憨娃兒只穿著粗布襖,這樣站在外面不動,怎么受得了? 憨娃兒拗不過他,只得也脫了鞋進來,遠遠地找個下首坐了。李曜瞪了他一眼:“坐那么遠干甚,過來給我研墨……咦,這紙怎么這么差勁?”原來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書案上的紙攤開,卻發現那紙居然是脆的,輕輕一折,竟然裂了。 憨娃兒剛爬到前面來坐定,正要研墨,見李曜驚奇,也驚奇起來:“這竹紙本就是如此,五郎君寫了這么多年……” “哦……”李曜干咳一聲:“我是說,這次的竹紙,似乎是次品,嗯,次品?!彼贿呎谘谶^去,一邊心里納悶:“竹紙不是應該潔白柔軟、浸潤保墨、纖維細膩、綿韌平整,乃是上好的畫紙么?怎的這竹紙又黃又脆,輕輕折一下都能裂開?啊,是了,唐朝時最好的紙張似乎是麻紙,譬如封侯拜相,就稱之為‘宣麻’,朝廷的詔令、章奏等各種文書均用白麻紙;撫慰軍旅,則用黃麻紙。至于竹紙,雖然是唐代的一項重要發明,但可能是如今技術還不成熟,一般只用來做讀書人日常練習之用,難怪我這‘辦公室’里全是這種貨色,庶子悲催啊?!?/br> 他轉念又一想:“記得《天工開物》里的竹紙,乃是以手工舀紙術制作。從選料到成紙共有15個環節、72道工序,用料講究,生產工藝復雜。特別是‘cao紙’一道環節,cao紙師傅每一細小的動作都可影響紙質的成敗,技藝高超的師傅連cao數百張紙,其纖維排列、紙張厚薄、沁潤速度、抗拉能力等完全一致??磥磉@竹紙就算發展起來,也是個高精尖的活計,就憑我在《天工開物》里看過的那些東西,只怕也不足以改進竹紙制造工藝,支撐大規模生產……不能大規模生產的貨,是沒有搞頭的,就不要浪費時間精力了,還是先搞定鋼鐵的問題才是正理。眼下亂世即將來臨,除了人口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糧食和鋼鐵。雜交水稻咱是玩不轉的,又沒有本事去南美找土豆回來種,也就只好在鋼鐵上下點功夫,想來日后以此為憑,亦當不愁混個平安富貴,一世逍遙?!?/br> 憨娃兒這時已經把墨研開,李曜卻實在受不了這竹紙的品質,他要寫的東西,是要留存一段時間的,用這種折都不能折的紙,實在靠不住,便問道:“鐵坊這兒,可還有麻紙?” 憨娃兒想了想,道:“文書案牘是徐三管事打理的,也許他那兒會有?!?/br> 李曜便道:“那好,你去找徐管事,就說我要些麻紙?!?/br> 憨娃兒立即應了,起身去找徐文溥。李曜則攤開自己帶來的那一卷麻紙,看著昨天寫下的一些構想,嘴里嘀咕:“是一步到位直接改進到蘇鋼法好呢,還是一步步來好?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于灌鋼法,至少從老爹的態度來看,是相當自信的,若是我寫一個《灌鋼法》,把灌鋼法的不足全部舉出來,不知道別人看了會是什么反應?……然后我就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技術這種事,乃是硬道理,只要一試就知道我所言不虛,到時候他們自然只能服膺?!?/br> 憨娃兒來得甚快,李曜剛有個思路,他便已經拿了一小疊麻紙過來,說徐三管事那里的麻紙也不多,這次拿了二十幅,夠徐管事心疼的了。李曜不是不知道這年頭上等好紙價格昂貴,但區區二十張紙就讓徐文溥心疼,仍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他也就只是笑笑,并未再提。 提起筆來,蘸了蘸墨,李曜便在第一張麻紙最右側寫道:“灌鋼法之論?!?/br> 憨娃兒不識字,這時卻也說了一句:“五郎君,你的字寫得越發好看了?!?/br> 李曜面色如常,淡然一笑,心里卻是頗為自得:“那是當然,想哥當年練毛筆字,廢報紙寫了起碼上百斤??!這等‘財大氣粗’豈是這個年代尋常人等能比的?這年頭除非極愛書法的皇親貴戚,不把錢當錢一般買麻紙練字,才能跟哥比啊。這就是差距,這年頭有時候皇帝高興了,賜文臣麻紙百幅,這賞賜就已經算不輕了??筛绠斈曩I廢報紙,那可是論斤不論兩的,兩毛錢一斤,二十塊錢就是一百斤了,夠練兩三年……” 不得不說,李行云兒時看他那“臭老九”祖父寫下的煉鋼筆記還是很有用的,作為新中國第一批大學生,李行云的祖父治學嚴謹,哪怕只是煉土鋼,其一應考據也十分充分,李曜雖然偶有遺忘,但大體還是記得個七七八八。 據那煉鋼筆記中的說法,最早的灌鋼技術記載是王粲的《刀銘》:“灌襞已數、質象已呈?!蔽鲿x張協的《七命》中也說:“乃煉乃爍,萬辟千灌?!倍容^具體的是《北史》卷九十(有的作卷八十九,不知何故)《列傳第七十七藝術上》所載:“懷文造宿鐵刀,其法,燒生鐵精以重柔鋌,數宿則成剛。以柔鐵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斬甲過三十札。今襄國冶家所鑄宿柔鋌,是其遺法,作刀猶甚快利,但不能頓截三十札也?!?/br> 李曜從這里頭看不出的具體技術過程,但有三點是他可以明確的:第一、綦毋懷文的“宿鐵刀”,是用生熟鐵雜合制鋼鍛造的,要點是加熱鑄鐵直至熔化,設法使之滲入熟鐵中,這種鋼需要幾天幾夜才能煉成,看來技術比較復雜,耗費工時較多;第二、綦毋懷文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提出了以熟鐵為本體,以鋼為刃的正確焊接原則;第三、綦毋懷文嘗試過不同的淬火液。 根據李曜祖父的筆記,他祖父認為綦毋懷文的成就具有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是決定性的意義。首先,他發明了一種相對簡易的煉鋼方法,這就給了鑄造鐵器以沉重打擊。中國從青銅時代開始,就嚴重缺乏鍛造和熱處理經驗,無法像其他大文明一樣直接走表面滲碳制鋼的道路。而灌鋼法使中國人得以繞開這條艱難之路,按照后來宋朝時期的灌鋼法,鍛造鐵體鋼刃農用工具是比較容易的(相對表面滲碳而言),從南北朝開始,鍛造鐵器開始逐漸排擠鑄造鐵器;第二、焊接技術也從此普及,這就為更加優質的兵器和農工具的出現開辟了廣闊的道路。像早期百煉鋼刀那樣雖然鋒利,但卻很“脆”的兵器從此不再出現,而局部淬火的重要性也下降了(淬火對熟鐵影響不大)。所以在那本筆記之中,李曜的祖父數次強調,說綦毋懷文不愧為中國冶金史上的杰出人物。因為強調的次數比較多,李曜也就記得比較牢固。 據《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卷四《玉石部》引用的陶弘景的話說:“鋼鐵是雜煉生鍒作刀鐮者?!庇羞@樣的觀點,說明南北朝時期的人們,或許就已經把灌鋼作為一種普遍運用的制鋼法了。至于它的發明時代,李曜的祖父估計是在東漢末年。 南北朝之后,灌鋼法得到不斷發展,逐漸成為這一時期乃至是此后整個中國古代最重要的煉鋼法,然而可悲的是,它也逐漸走向了它的反面,從幫助鍛造鐵器打敗鑄造鐵器,到阻礙鍛造技術在中國的發展。李曜的祖父在筆記中思考和論述過,灌鋼法發生這種轉變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筆記中談到,沈括的《夢溪筆談》是最早詳細介紹灌鋼法的古書,有關的卷三《辯證一》中說:“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鐵陷其間,泥封煉之,鍛令相入,謂之‘團鋼’,亦謂之‘灌鋼’。此乃偽鋼耳,暫假生鐵以為堅,二三煉則生鐵自熟,仍是柔鐵。然而天下莫以為非者,蓋未識真鋼耳?!鄙蚶m然政治上有污點,但科學上貢獻很大,這里就比較清楚的說明了宋代灌鋼的一般工序。 雖然沈括記載的是宋代灌鋼技術,但據李曜所知,后世大部分的鐵坊也都是這么做的,包括淘寶網上那些賣龍泉寶劍的鐵坊,這樣做的似乎也有不少。具體就是把熟鐵條卷成螺旋狀,然后把生鐵片塞入螺旋之間的空隙中。然后用泥封住爐灶,或者是封住鐵團本身,開始燃燒加溫,直到1200攝氏度以上,生鐵熔化,由于泥封,生鐵不會因氧化脫碳,而是變成鐵水流入熟鐵之間,然后冷卻取出鐵團鍛打,就宣告煉制成功。而代州李家的李記鐵坊所采用的辦法跟這個法子倒是略有不同,主要是在前面幾道工序有區別。李記鐵坊是將熟鐵鍛成細條,然后盤成一團(形狀大概類似蚊香),然后把生鐵片置于熟鐵“蚊香”之上,后面的工序則都一樣。 這兩種辦法聽起來都是不錯的辦法,技術簡單,成本低廉,而煉出來的是鋼。然而李曜很清楚,有兩個問題不能忽視:第一、鐵水本身,不是好的滲碳劑。除了中國的灌鋼和歐洲曾短暫嘗試的彌散法之外,古今都沒有采用生熟鐵雜合煉鋼法的,尤其現代煉鋼業無一采用這種方法,這就很能證明問題了。 鐵水是一種粘稠的液體,這種特性使碳分和其它雜質較多的留在它的內部(不要忘記灌鋼時鐵團已經被泥封起來了,氧化現象是比較少的)而較少擴散出去。通俗一點說,就是讓鐵水熔化滲入熟鐵,使它滲碳,這就好像把白糖灑在白飯上面,然后放入鍋里蒸,卻指望它從內到外變得一樣甜那么困難(相信這個生活經驗諸君都有)。所以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能使碳分滲入熟鐵較淺部位,而冷卻后的鐵水,成為鋼中的高碳部分。也就是說,灌鋼的特點就是含碳量不均勻;第二,更簡單的問題在于地球重力。那鐵水熔化后,會向下流,冷卻后造成鋼坯下部含碳量較高而上部含碳量較低——好吧,其實仍是含碳量不均勻。 那么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有沒有?有。就是重復這一過程。早期灌鋼耗費工時較多,就跟反復灌有關。然而,灌成鋼團之后,它的塑性會變得很差,比如按照沈括所說的,把熟鐵鍛成細條,卷曲起來,這還是說鐵,如果要是對鋼進行cao作,還要困難得多,甚至于不可行。而只灌一次的鋼,顯然是因為碳分不均勻的問題而達不到標準。雖然問題不少,但時下唐朝統一的灌鋼法就是這么解決含碳量不均的問題的,李記鐵坊也不例外。 但是李曜因為他祖父的筆記,還知道兩種改良改進灌鋼法的辦法。這兩種辦法,歷史上是在明朝出現的。 一種是方以智《物理小識》卷七《金石類》所說:“灌鋼以熟片加生鐵,用破草鞋蓋之,泥涂其下,火力熔滲,取鍛再三?!边@里主要強調要多次灌、鍛。也可以看出明代煉鋼爐并不封閉爐口,這樣便于氧氣進入而提高溫度。需要封閉的只是鐵團本身。 而李曜曾經熟讀的《天工開物》,在卷十四《五金》中介紹了進步的灌法:“凡鋼鐵煉法,用熟鐵打成薄片,如指頭闊,長寸半許,以鐵片束包尖緊,生鐵安置其土上(廣南生鐵名墮子生鋼者妙甚),又用破草履蓋其上(粘帶泥土者,故不速化),泥涂其底下。洪爐鼓鞴,火力到時,生鋼先化,滲淋熟鐵之中,兩情投合。取出加錘,再煉再錘,不一而足。俗名團鋼,亦曰灌鋼者是也?!保ū径我陨侠ㄌ杻仁撬螒潜救说淖⑨專?/br> 這種技術的重點有三:其一、熟鐵片不再打細,因為比較疏松的熟鐵有助于碳分滲入;其二、明確生鐵置于熟鐵之上,這樣可以比較好的利用重力使鐵水滲入熟鐵之間;其三、仍強調要多次灌、鍛。因為產品不再需要打細卷曲,所以可以多次重復灌鋼。 這種技術當然也不是完美的,其中的問題是:第一,一厘米多厚的熟鐵片,看來是沒有經過多次鍛打的,這樣的話,鐵片會比較疏松,好處是對滲碳有利,壞處是鐵中雜質仍然沒有除盡,這就需要對煉成的鋼認真鍛打,于是對cao作者的體力和經驗的要求較高;第二,長5厘米,厚一厘米的鐵片,基本上是不可能滲碳完全的,更何況那滲碳劑乃是鐵水;第三,鐵片鉗緊熟鐵,究竟要“緊”到一個什么樣的程度?如果太緊的話,鐵水難以進入熟鐵之間的縫隙,就進一步加重滲碳不完全的毛??;第四、地球重力造成的成品上下部含碳量不一致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因此需要一個終極解決辦法,而這個辦法實際上就是蘇鋼法。 不過李曜在把他的《灌鋼法之論》寫到此處之時,忽然意識到應該適而可止。這樣既是給工匠們一個適應新技術的時間,也是給自己留點貨,畢竟這個家現在可不是他李五郎做主,可別白白給別人做了嫁衣裳。再說,只要自己用這個改進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滲碳不均的問題,那對于眼下鐵坊鐵器質量的提升也是相當明顯的,這個功勞應該已經足夠大了。 擱筆,抬頭。 李曜便看見憨娃兒早已懨懨欲睡,眼皮打架,不禁笑道:“憨娃兒,怎么,昨晚沒睡好?” 憨娃兒聽見李曜叫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俺睡得可香呢。只是五郎君寫字,俺又不識字,坐在這兒閑得慌,不知道怎么就……困了?!?/br> 李曜便問:“現在可做得事?” 憨娃兒一愣:“自然做得,俺有勁著呢!” 李曜笑起來,站起身道:“那好,我教你一套法子,包管能煉出最好的鋼,打出最好的兵器!” 憨娃兒卻沒有李曜預料的那般歡呼雀躍,只是憨憨一笑:“那敢情好……”然后忽然有些扭捏,吭哧半晌,憋出一句:“那……那俺要是學會了,能漲工錢不?” 李曜臉上肌rou抽了兩抽,干笑道:“工錢是不漲的……” 憨娃兒臉一垮,頓時有些氣餒,哪知李曜又接著道:“不過呢,你要是做得好,我可以讓廚子每天給你做三兩臘豬rou?!边@年代由于沒有有效的保鮮手段,所以但凡鮮rou,總是特別昂貴,而風干的臘rou之類,就便宜了許多。當然,正因為這個原因,唐代的腌制風臘技術,倒可以稱得上世界領先,此乃題外話,不多贅述。 憨娃兒一聽有rou吃,頓時精神一振,興奮無比地要確認一下:“五郎君此話當真???” 李曜哈哈一笑:“我李正陽說話,何曾有過不算數的?” 憨娃兒大喜過望,一時間猶如打了雞血,精神百倍,立即就興沖沖地開始忙活起來,李曜見他手腳麻利,心里越發斷定憨娃兒絕非真正蠢笨,只是敏于行而拙于言罷了。 李曜指揮憨娃兒進行灌鋼法改進試驗的時候,鐵坊二管事韓巨找了個借口溜出門,匆匆來到兩里路外的一家茶館。 他連路也不看,便直接上了二樓,朝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走了過去。那年輕人坐在窗邊,背對著韓巨,正在品茗。 韓巨刷地一下坐在年輕人的對面,叫了一聲:“三郎?!?/br> 年輕人抬起頭,不是李晡李申午又是誰?只見他雙眉一揚:“怎樣?我那能干的五弟,今日表現如何?” 韓巨嘿嘿冷笑:“三郎,你還真別小瞧了他,這小王八羔子從前裝得一副傻啦吧唧的模樣,只怕都是為了蒙蔽你?!?/br> 李晡目光一寒:“此話怎講?” 韓巨卻先不回答,轉頭喊了一聲:“茶博士,來一壺壽州小峴春?!比缓蟛呕剡^頭,面色沉沉地對李晡道:“你要問今日李曜在鐵坊的表現,某只能告訴你,即便是換了大郎來,也絕不會比他做得更好!” 李晡面色陰沉,從牙縫中吐出四個字:“細細道來?!?/br> 韓巨又是嘿嘿一聲冷笑,這才將李曜早間的那番說辭一一說給李晡聽,說完李曜之后,又將趙三平和徐文溥的反應也添油加醋地告訴李晡,尤其是趙三平那番話,更是被他夸張了十分。本來趙三平只是說李曜已經足以親掌鐵坊全權,到了韓巨嘴里,卻變成了“五郎天縱奇才,足以執掌東家全權”。 李晡將手里的茶杯用力放桌上一砸,茶湯飛濺,咬牙道:“蒼頭老奴,安敢發此大言!李曜小兒,賤婢之子,縱然借他兩斤狗膽,又焉敢覬覦家主之位!” 韓巨扼腕嘆息:“三郎所言,本是正理,然則那賤婢小兒今日處事妥當,待東家歸宅之后,一旦獲悉,必然大喜。尤其是,李曜還獻了那‘流水作業’之法,若是此法果然管用,此番大難得度,則東家心里,對其必然愈發看重。再往后……雖然大郎身正份明,然則李曜小兒卻有一大內援,即便一時半刻尚且動搖不得大郎與三郎你兄弟二人之地位,可是天長日久,東家那枕邊人豈會不抓住機會,進獻讒言?正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后宅那些人,可也都是看那女人眼色行事的,一俟東家心中略有動搖,這些人未必就不會為了討好那女人,而胡編亂造,說一些不利于賢昆仲的話來,到了那時……” 李晡勃然變色:“賤婢爾敢!” 蔡佳面色不變,輕聲道:“她要想在李家正位,或者說至少穩住眼下地位的話,唯有將賢昆仲二人壓制住……母以子貴啊。只要她的兒子受寵,能穩穩壓住賢昆仲二人,那么她這個后宅女主人的位置,就是雷打不動,三郎真以為她會有什么不敢做的么?” 李晡面色一連數變,最后咬牙切齒:“如此說來,要對付這賤婢母子,最關鍵的還是對付李曜!” 蔡佳一臉贊許,點頭道:“正是!只要李曜出了事,譬如像三郎方才所言,身敗名裂了,那么楊氏沒有兒子作為憑借,她一個侍妾身份,就算令尊還對她有些眷顧,也仍然等同于失了寵,在家中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屆時,誰還能威脅賢昆仲的地位?” “不錯,你所言甚是!”李晡用力握了握拳頭:“不過,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徹底,身敗名裂?還是身敗最為要緊,若只是名聲受損,庶幾還有機會再起,可若是人死了,我就不信,她還能再生一個!” 蔡佳嘿嘿一笑:“就算她還有機會再生一個又如何?東家已過不惑之年,楊氏就算再生,今后難道還能有機會跟賢昆仲較勁?更何況,誰知道再生的時候,是弄璋還是弄瓦?” 李晡哈哈一笑:“正是,正是如此!要是再生個女娃兒……哈哈!” 蔡佳心中冷笑:“就知道你心狠手辣,上次便讓我想個主意讓李曜死于非命,哪知道天不亡李五郎,竟然活了過來。原本以為你該收手了,誰知你卻更家處心積慮,要置李曜于死地,不過你們兄弟相殘,可不關我蔡某人甚事。我蔡某人行事,只須對得起自己便是了,你供我吃喝玩樂,我為你出謀劃策,本也是尋常事耳,李五郎死活與我何干?再者,我已經設計欲殺他一次了,若是被他知道,也定然恨我入骨,倒不如趁這李晡手黑,干脆就弄死那倒霉小子了事。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李晡此時笑聲一收,抓住蔡佳的一只手臂:“蔡兄大才,要殺李曜,還須蔡兄指點,不知蔡兄何以教我?” 蔡佳略一沉思,搖了搖頭:“此番設計李曜,竟然被他躲過一劫,如今一時半會卻是不宜再動?!?/br> 李晡面色一沉:“怎么?那卑兒已經受了重用,長此以往,他在家父心中地位越發重要,屆時再要殺他,可就更加困難了?!?/br> 蔡佳搖了搖頭,道:“三郎稍安勿躁,正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此番李曜雖然有功,但大郎常年北走,難道便是無功不成?我料令尊心中,絕不會這么快便會將他看得那么重。眼下一次失策,李曜又突然變得有些異乎尋常,他是不是能察覺前次事故之異狀,如今尚且殊難逆料,唯有暫時隱忍,使其失去警惕,才是正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