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門
鬼行淵,至陰之地。 中有魑魅魍魎,森羅萬象。 劉昌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兒待了多久,只記得自己與族人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 這里的惡鬼多數都是被剝皮而死,也因此他們對人的皮囊有很大的執念,每一個過鬼行淵的人,都會被這群惡鬼盯上,從頭顱往下,撕去一層完整的皮。 劉昌也是如此,他于惡鬼中深陷,剝皮之痛,他至今刻骨銘心。 但與其他惡鬼不同的是,他沒有喪失意識,他依然記得自己的過去,深深的思念著自己的妻兒。 他曾試圖逃離鬼行淵,卻發現出口有陣法結界,強行穿過只會魂飛魄散。 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事,他也許會在鬼行淵里渾渾噩噩的渡過接下來的光陰,但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兒子也要來闖鬼行淵。 旭兒還那么小,不足十歲的孩子。 面色蒼白,渾身顫抖,眼中滿是驚慌和恐懼。 他被一個少女抱在懷里,少女身軀單薄,根本不能護嚴實,不消片刻,那些惡鬼便見縫插針的劃破了他的衣裳。 劉昌只覺得一團火焰從已經不會跳動的心臟爆發,他目眥欲裂,發出嘶吼,撲了過去。 用牙齒啃咬,用利爪撕扯。 他不顧一切的與惡鬼廝殺。 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些惡鬼竟然避讓了。 他們目不轉睛的盯著劉昌,一步步的后退,逐漸隱于黑暗中。 而劉昌清醒過來后,只覺再無任何拘束,渾身上下輕飄飄的,像一陣風一樣,魂體也越發透明。 他有些慌,自己怕不是要魂飛魄散了? 可他沒有功夫胡亂猜測,另一件事猶如晴天霹靂,讓他心痛如絞。 他的兒子,居然也變成了鬼?。?! 看著懵懵懂懂、飄來飄去的兒子,劉昌真的想哭了。 他拼了老命救兒子,結果兒子也莫得救,自己也搭上了。 “咱們老劉家咋這么命苦??!這是徹底絕了根??!”劉昌長吁短嘆,和兒子相認的喜悅絲毫不能掩蓋劉家香火斷絕的悲傷。 這種悲傷直到他發現兒子的特殊才終止。 劉旭身上并無陰氣,他沒有死。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還帶有生氣的劉旭成了鬼行淵的香饃饃,任何鬼都想啃一口。 劉昌一日之間,忽逢大起大落,心情大喜大悲,魂體越□□緲了。 他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為了保護兒子,急病亂投醫的劉昌走上了吞噬惡鬼的道路。 每吞噬一個惡鬼,他的魂體就凝固一分,實力也壯大一分,唯有如此,他才能庇佑劉旭平安無事。 只是,讓他猝不及防的是,那些惡鬼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突然瘋狂的朝著劉旭蜂擁而上。 他只能讓劉旭逃走,躲起來,自己一個人與萬鬼廝殺。 如今已是一夜過去了,他不記得自己吞了多少只鬼,約莫有數百只吧,他變成了龐然大物,魂魄斑駁不堪,思緒也越發混亂了。 “師兄,還要繼續嗎?” “緩緩吧,不急于一時?!?/br> “也對,反正他兒子在這里,他哪也去不了?!?/br> 朦朧中,劉昌聽到了兩個陌生的男聲,在附近小聲的交流著。 他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理解不了他們話里的意思,他仿佛進入了一個巨大的牢籠,黑暗席卷而來,他不斷下沉,遠離光明,遠離過去,直至遠離……人間。 他是誰? 不知過了多久,劉昌突然清醒了一瞬,腦中浮現出這樣一個問題。 “爹!” 有稚嫩的男孩在叫他。 劉昌回過頭,目光集中在那男孩身上,表情卻無動于衷。 “爹……”劉旭怯生生的靠近,敏感的男孩似乎發現了什么。 “別過去,他已經不是你爹了?!鳖欓L庚阻止了他。 看著足有四、五米高的父親,劉旭抹了把眼淚,倔強道:“他就是我爹!我不會認錯的!” 顧長庚瞥了某個角落一眼,冷靜道:“你爹暴飲暴食,短時間內吞噬了太多惡鬼,導致消化不良,大部分記憶被覆蓋,個人意識已經模糊了?!?/br> 劉旭:“……” 雖然他聽不太懂,但聽這語氣就知道自己爹可能不大好了。 “那……那我爹還有救嗎?”劉旭緊張兮兮的仰頭望著他們。 顧長庚輕描淡寫道:“不用擔心,你爹胃口好著呢,撐過去就沒事了?!?/br> 劉旭絲毫不覺得收到安慰了,他更慌了,“那撐不過去會怎樣?” 謝明夷看不下去,給了顧長庚一肘子,“不要嚇人家小孩!” 顧長庚嘖嘖,蹲下身與劉旭直視,聲音低沉好聽:“少年,你真的不用擔心你爹撐不過去?!?/br> “你爹,有鬼王之姿??!” 顧長庚表情嚴肅。 “鬼、鬼王?”劉旭已經傻了。 顧長庚微笑:“還是最讓人頭疼的無相鬼王?!?/br> 無相鬼王,可演變紅塵萬相。 他能取代任何人,外貌、性格、記憶,乃至命格,都會取代的徹徹底底。 而被他取代之人,則會被天道遺忘。 說實話,顧長庚并不希望無相鬼王現世。 無相無常,是鬼中異類。 一旦成就鬼王,便是得道真君,也不一定能探查到。 這對人間的隱患太大了。 但,劉旭的父親并沒有做錯什么,是有人將他變成這樣的。 事情已然發生,但錯誤不可繼續,也不可直接抹除,粉飾太平。 唯有溯本回源,撥亂反正。 還無辜之人一個公道,贈有罪之人一個報應。 “明夷?!鳖欓L庚輕輕喊出謝明夷的名字。 謝明夷頷首:“我知道?!?/br> 唰唰唰! 三根銀針直接甩出。 “好膽!”一個人影出現在劉昌身前,試圖攔下這泛著寒光的銀針。 “噗——” 那人脆的像紙一樣,三根銀針穿胸而過,人影宛如遭到重擊,靈力消散,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我的銀針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謝明夷這三根銀針,附加了散靈效果,任何以靈力為介質的手段,都阻擋不了。 而就整個中域而言,又有哪個修士不修靈力呢? 散靈一針,將中域修士克的死死的。 “你、你們到底是何人?” 被謝明夷傷到的男人是個彪形大漢,此刻他正捂著傷口,整個人驚慌失措的往后挪,眼神閃爍不定。 顧長庚沒有立刻回答他,只輕聲問道:“還有一個,不準備出來嗎?” 四周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嘖,麻煩?!?/br> 顧長庚隨手彈出一道劍氣。 “啊——” 一個小個子男人慘叫著,連滾帶爬跑了出來。 在場幾人清晰的看到他的屁股上滿是血痕。 謝明夷:“……你用劍氣扎他屁股?” 顧長庚皺眉:“明夷,男孩子不要關注其他男性的屁股?!?/br> 謝明夷翻了個白眼,你要不把人家屁股扎得血淋淋的,他也不會瞅那一眼啊。 “姓名,年紀,身份,所屬勢力,來鬼行淵的原因,制造無相鬼王的目的,都老實交代吧?!?/br> 地上的兩人對視一眼,紛紛沉默不語。 顧長庚掀唇一笑:“看來不打算坦白從寬了,那就……嚴刑逼供吧?!?/br> 呈渦流狀的劍氣在他指尖旋轉。 師兄弟倆頓時臉色大變。 小個子先妥協,“我交代?!?/br> “程師弟?!”另一人怒視他。 小個子忍耐著屁股的疼痛,無視自己的師兄,一五一十的交代,“我叫程俊杰,三十六歲,是地煞門的外門弟子,所屬地煞門馭鬼一系,來鬼行淵的原因是接了任務,要看守此地二十載,已經過去八年了,還有十二年,我便可以回宗門?!?/br> “至于無相鬼王……這都是郭師兄的主意,我知道的也不多,我都是聽他吩咐的?!背炭〗芪房s的看了一眼他師兄,把對方氣得胸口發悶,差點又噴出一口老血。 “程俊杰!你、你好的很!” 程俊杰抖了一下,頂著對方殺人的眼神,道:“郭師兄,識時務者為俊杰,這是你教我的道理,你還說我名字取得好,一聽就很識時務?!?/br> 男子氣急,我特娘的讓你識時務,是讓你當我的狗腿子,不是讓你轉個身就把我賣了??! 顧長庚懶得聽這對師兄弟的愛恨情仇,朝那看起來骨頭挺硬的男子抬了抬下巴,“輪到你了,說吧?!?/br> 男子沉默半晌,深吸幾口氣,剛要開口又嘆了口氣,把話憋了回去,再深吸幾口氣…… “行了,直接嚴刑逼供吧?!?/br> 顧長庚手一揮,一團劍氣便包裹了男子。 男子發出慘叫,“啊——我交代!快住手!” 顧長庚:“嗤,早說不就完事了,戲那么多?” 劍氣揮散,男子渾身上下冷汗直冒,像剛從水里打撈起來一樣,他喘著粗氣,眼里滿是恐懼與怨毒,卻再也不敢裝模作樣了。 “我叫郭義,四十二歲,地煞門外門弟子,跟程俊杰一樣,也是馭鬼一系的,八年前接了宗門任務,看守鬼行淵?!?/br> “關于無相鬼王,你有什么要說的?” 郭義老實交代:“鬼行淵每過百年便會誕生一只無相鬼,我們馭鬼一系的鬼華長老對無相鬼垂涎已久,只是無相鬼不好控制,初期力量太弱又不易成長,所以一直沒能如愿?!?/br> “三年前,鬼行淵再次出現了一只無相鬼,一開始我們也沒在意,畢竟無相鬼太難成長了。直到前天,這只無相鬼的兒子出現在鬼行淵,激發了他的兇勁,他竟爆發出鬼王的氣勢,我就……主動驅走了其他惡鬼,放他兒子離開?!?/br> 顧長庚似笑非笑:“是嗎?你沒做別的?” “我……扣留了他兒子的魂魄?!惫x低垂著腦袋,當事人就在現場在這里,他不敢撒謊。 顧長庚一腳踹翻郭義,“那就別一副做了好事的樣子!” 郭義咳嗽幾聲,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他目光幽暗,這不算做了好事嗎?他放了他們一條生路!如果不是他,無相鬼的兒子和那個少女,都得死在鬼行淵! 這話他也不敢講,只避重就輕道:“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開始吞噬其他惡鬼,成長速度極其驚人,最多三個月,他就能成為鬼行淵的第一位無相鬼王?!?/br> 謝明夷眉頭緊鎖:“所以你心動了,想把他獻給你們宗門那位長老?!?/br> 長老一旦開心,定會賜下賞賜。 “不是!”一旁的程俊杰心突然開口否認,“郭師兄是想自己駕馭這只無相鬼王!” “程俊杰,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連先天境都不是,哪來的力量去駕馭無相鬼王?”郭義冷冰冰的看著他,諷刺道。 程俊杰啞口無言。 確實,駕馭鬼怪的先決條件,便是自身的力量要站得住。 “如果無相鬼王心甘情愿呢?”顧長庚倏而說道。 郭義臉色一變,強自鎮定道:“前輩說笑了,鬼王是元神境的實力,我不可能跨越兩個大境界,與他簽訂契約?!?/br> “可以不簽訂契約?!?/br> 顧長庚直視他,一字一句道:“只要劉旭在你手上,有沒有契約,也無所謂吧?” 郭義心里一個咯噔。 顧長庚繼續說:“甚至,你可以用無相鬼王的名義,從那位長老手中謀些好處,或者干脆把人騙來鬼行淵一了百了,讓無相鬼王取而代之?!?/br> 郭義冷汗直冒,他的打算全被猜到了。 他是想掌控無相鬼王之后,便請來鬼華長老,命鬼王將其擊殺取代,然后再引發一場鬼行淵□□,讓地煞門以為是鬼華長老救了他,而程俊杰則葬身鬼行淵。 沒辦法,殺人滅口,第一精要。 程俊杰剛剛背叛的那么干脆利落,應該也是猜到一點了吧?郭義只覺心里拔涼拔涼的。 他已經四十二歲了,因為沒什么資源,一直突破不了先天境,等他五十歲之后,氣血下滑,就更突破無望了。 修士與人爭,與天爭,與命爭。 他不認命,想爭一次,有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