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上
六月之初,天子六駕,出巡南苑。 公卿引駕,御林軍隨行,太仆駕車,侍中參乘。 宸貴妃和淑貴妃伴駕,眾皇子隨車于后,共十二乘駕,同行官員、世家子弟于屬車三十六乘,宮女侍衛步行。 溫盛則騎著赤血馬走在前端,神色嚴穆,注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前幾日天空出現巨大劍影,驚動了整個京城,大街小巷,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對此事爭論不休。 大楚元晟帝——項天穹,命令他徹查此事,但這種一看就非人力所為的異象,如何能查清始末? 溫盛則很頭疼,甚至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元晟帝此刻也在沉思,那柄光劍是什么? “是中域嗎?” 他懷疑是中域之人逃到了大楚。 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中域并不是統一的,一教兩皇三世家四門派,勢力錯綜復雜,有人叛逃不足為奇。 還有一年半,中域就要來人,但目前為止,大楚皇室發出去的令牌不過三枚。 按照以往的慣例,中域要收取十名弟子,大楚皇室有一個固定的名額,無論是否滿足要求都可以跟著去中域。 而另外的九個名額,大楚帝王手中有九枚令牌可用以引薦,被引薦者只要通過中域使者的根骨和武道境界查驗,就可以進入中域。 所以一般情況下,大楚皇室都會挑選勛貴世家子弟,以此將他們綁在皇室這條船上。 但如果湊不齊滿足基本要求的九人,就只能昭告天下,讓符合條件的武者自己前來。 之前再不濟也能湊個七七八八,如今勛貴世家這一輩竟只有三人滿足基本條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元晟帝繼位后,見過一次中域的人。 江南謝家幼女——謝道紅,天資粹美,稟賦驚人,年僅十六便已入髓境。 謝公特地為幼女上京請命,希望送謝道紅去中域。 元晟帝想了很久,還是答應了。 大楚皇室與中域的聯系,是一枚制作精巧的落星盤,上面有不同的區塊可以組成字符,中間有一塊凹槽,用于填放仙靈石,這樣就可以把信息傳遞到中域。 “有女二八,淬體已成?!?/br> 這也是元晟帝第一次聯系中域,完了后還有些緊張無措,擔心那邊不理他。 幸好,也許是謝道紅的天賦真的不錯,中域派遣使者接走了謝道紅。 元晟帝記得很清楚,那使者一臉傲氣,對著他這個大楚帝王都不溫不熱的,直到謝道紅測試了天賦根骨,在修緣石上顯出二丈紅光,據說是上品資質。 已經十年過去了,謝公已在六年前去世,謝家長子謝道淵喪生盜匪之手,謝家嫡長孫則要嫁與男人為妻。 這么一看,去中域似乎也改變不了什么。 但世人渴求力量,追求長生,哪怕明知一去不復返,也甘愿承受離別之苦,走上修行之路。 今夕路漫漫,明日遇長生。 元晟帝嘆了口氣,他記得謝道紅與兄長謝道淵關系最為要好,若得知其死訊,也不知作何感想,是否悔意覓仙君? 昨日,元晟帝思量再三,還是用落星盤聯系了中域。 “百丈劍鋒入云霄,浮光化影空渺渺?!?/br> 也不知何時才能收到回復。 元晟帝摸索著懷中的落星盤,目光暗沉。 宸貴妃的車駕中。 “母妃,為何要帶五弟?”一個相貌英武的男子眉頭緊鎖,有些不悅。 他是大皇子項瑛,宸貴妃的長子。 宸貴妃已經四十多歲了,卻偏偏明艷動人,姿態優雅,她捻起一枚葡萄,放入口中,漫不經心道:“你父皇的意思,所有皇子都要去,老五是傻了點,但也不會惹麻煩,帶著也無妨?!?/br> “不用他惹麻煩,他本身就是個麻煩! ”項瑛煩躁不已,這么多年,老五這個傻弟弟一直是別人攻擊他的點,關鍵他還不能反擊。 宸貴妃細眉一蹙,“你這說的什么話?他到底是你弟弟?!?/br> 項瑛仰面,手臂遮住雙眼,嘆了口氣,“我寧愿沒有這個弟弟?!?/br> 宸貴妃目光幽幽,“若老五是個健康的孩子,說不定你更不喜?!?/br> 項瑛是她的兒子,她了解,還沒當上太子,就得了皇帝才有的疑心病。 別聽他總是抱怨老五是個傻子,實則內心深處是慶幸的。 項瑛身體一僵,又很快恢復如常,道:“老五是我弟弟,我再不喜也不會將他怎樣?!?/br> 宸貴妃輕笑,摸了摸發髻上的簪子,“好了,不說老五,你來母妃這兒也挺久了,出去吧,跟你那些弟弟好好聊聊,這次的南苑狩獵,不少世族子弟也來了,旅途勞累,你是皇長子,該代表皇室前去慰問一番?!?/br> “是,母妃?!?/br> 項瑛心中已有人選,金家嫡長子金奇山,顧家嫡次子顧長青,溫家嫡長子溫如故,喬家嫡長子喬宇。 這四人代表了不同方面的力量,金奇山的父親是戶部尚書,顧長青的叔父是顧霖,溫如故父親是御林軍統領,喬宇父親是鎮守邊塞的大將軍。 本來項瑛是想拉攏顧長青的兄長顧長澤的,但顧長澤是項巋的伴讀,陣營天然就歸屬于二皇子,且靖遠侯府向來保持中立,他也就不做無用功。 而顧長青與他三叔關系親近,顧家老三是六元及第的狀元,之前打過幾次交道,雙方對彼此的感官都不錯,若能通過顧長青把顧霖徹底拉到自己這一方來,倒也不錯。 對了,據說這次顧府堂少爺也來了。 項瑛心里覺得好笑,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堂少爺,也敢參加南苑狩獵?他知道來這兒的都是誰嗎? 有資格參加南苑狩獵的—— 三品以上的官員,隨行女眷需有一品誥命在身,后宮嬪妃得了旨意的只有兩位貴妃,皇子倒是可以都來,但公主只有一位宿華長公主,得到了殊榮。 也只有勛貴世族的后輩,不做限制,可以跟著家里長輩一起。 不得不說,不知者無畏。 項瑛嘲諷地笑了笑。 此刻。 出行隊伍的后方,不知者無畏的侯府堂少爺正跟侯府二少爺玩得興起。 “長庚,你的小白馬怎么這么靈活???” 顧長青的小青馬被顧長庚拍了馬屁,一驚之下差點沒策馬奔騰,顧長青氣惱,便想著也去拍雪焰,卻見這小白馬靈活性極高,不斷走位躲避魔爪。 顧長庚得意,“雪焰天生麗質?!?/br> “天生麗質是說女人的,雪焰一頭小公馬,不能用天生麗質形容?!?/br> 顧長青認真糾正堂弟的用詞錯誤。 顧長庚看著一本正經的小堂兄,忍不住又想使壞,拍了下青靈的馬屁股,小青馬敏感的一抖,帶著自己主人奔向遠方。 “啊,青靈,穩住! ” 聽到小堂兄的驚呼聲,顧長庚揚起唇角,滿意了。 說起來,明夷在哪呢? 這一路顛簸的,身體受得了嗎? 顧長庚忍不住四處張望,尋找謝明夷的身影。 “可是顧兄?” 旁邊傳來一聲驚疑不定的詢問。 顧長庚回頭,就見到一個大胖子,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馬上,馬腿有些顫巍巍的。 “金兄?” 顧長庚想起來了,這人是金奇山,兩人在醉月閣有過一面之緣。 金奇山確認了顧長庚就是醉月閣的顧小兄弟,心里很開心,“醉月閣一別后,就再也沒見過,區區心里甚是遺憾,回去詢問舍弟,舍弟卻時而大笑,時而痛哭,讓人不思其解。不想今日倒是有緣遇到了?!?/br> 金奇玉時而大笑,時而痛哭? 顧長庚心里敲響了警鐘,不動聲色道:“金奇玉現在身體怎么樣了?” 金奇玉笑呵呵的,“已經好多了,大夫來診脈都說是奇跡?!?/br> “那就好,只是金兄是怎么問他的,為何他會時而大笑,時而痛哭?” 顧長庚心想,金奇玉應該不認識自己才對。 “額,舍弟自從上次發病,就變得沉默寡言,不愛搭理人,區區說了顧兄的名字他也沒反應,就作了一副顧兄的畫,拿給他看,誰知他看了一眼就把畫搶了過去,對著畫像忽悲忽喜?!闭f到這里,金奇山不由狐疑的看了一眼顧長庚。 顧長庚嘴角抽搐,“金兄作畫水平如何?” “區區詩詞歌賦一般,唯一拿出手的就是人物畫了,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說到自己最擅長的地方,金奇山還是驕傲的。 顧長庚:…… 看來自己這張臉,金奇玉印象深刻啊。 只是顧長庚尋思著,他也沒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怎么金奇玉對著他的畫像又哭又笑呢? “金兄,令弟這般行為,實在讓人匪夷所思,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顧長庚試探著問道。 聞此,金奇玉沉思片刻,忽而一握拳,道:“有可能,自從上次發病,奇玉就性情大變,乖巧了不少,只是聽房里丫鬟說,奇玉總在晚上說著打打殺殺的夢話,還磨牙,有一天晚上還夢游了,蹲在院子里挖坑?!?/br> 顧長庚腦中浮現出一幅場景,一個長相略滲人的男子大半夜在院子里挖坑,不由寒毛一豎。 “挖坑干嘛?” “估摸著是埋人,總不至于種樹吧?!?/br> 金奇山笑笑,隨后又深深嘆了口氣,愁道:“區區覺得是有人得罪了他,只是他畏懼那人,不敢報復。唉,舍弟先天不足,受家母溺愛,養了一副無法無天的性子,偏又心眼比針尖還小,誰得罪了他,做夢也要把他埋在土里?!?/br> ※※※※※※※※※※※※※※※※※※※※ 顧長庚:我就想知道,他到底傻沒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