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
既然段曉樓已殺紅了眼,非要用武力解決問題,那他也只能以暴制暴了。 “呃,老大,自家兄弟有話好說……”廖之遠連退三丈。 他從沒見脾氣溫和的老大氣成這樣過,事實上,陸江北從頭到尾都扮演著老好人的角色,什么時候發過怒?生平頭一次知道,發起脾氣來最嚇人的那個,往往是平日里脾氣最好的那一個。原來,綿羊的皮底下,藏的也是一頭狼! 想想也對,天底下有萬萬千千的人,而某幾個人一見面就有故人之感,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從今以后是朋友。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們是同類。 綿羊的身邊都是綿羊,狼的周圍環繞的注定是狼。同樣隸屬于鐵血錦衣衛,狼群里怎么可能多出來一只綿羊? 陸江北的狼性一露,廖之遠立馬招架不住了,誰讓老大是狼中之王呢?忙賠笑道:“我只是在旁邊看著,萬一段少死了,好背他的尸體回去見他娘。我沒出手,也沒打人,真的!孟瑄的事兒是段少一人扛的,老大你要打要罵都沖他一個人去吧,留個活口就行?!?/br> 段曉樓捂著吃拳的小腹,血從口中冒出來,順著精致的下巴落在地上,一滴一滴匯成一片。他仰起頭,惡狠狠地瞪視陸江北,粗聲粗氣地說:“今日你攔這一遭,自今而后,你我再不是兄弟!”說著,一片袍角扯落在地。 割袍斷義? 廖之遠傻眼,沒想到玩兒得這么大,連兄弟情義也拿出來當籌碼。連忙撿起地上的袍角,對陸江北說:“這個不算,他燒壞腦子了,現在說什么都不能作準!” 陸江北冷冷道:“你既知道他腦子不清楚,還陪著他一起瘋?” “冤枉??!”廖之遠攤手,“老大你知道我打不過段少,段少喊打喊殺,像一頭發情公牛樣到處撞,我能有什么辦法?”他看熱鬧看得歡樂,不代表他發自內心的幸災樂禍呀。家里的小妹眼淚鼻涕已流成了一條河,堵著家門口,害他有家回不得。 陸江北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從頭道來?!?/br> 廖之遠干咽口水,觀察著陸江北的神色,小心地說道:“往復雜了講,就是上個月有一天,我和段少逛廟會,買風箏,吃糖葫蘆球,逛得正開心的時候,驚愕地發現了一張熟人面孔。呵呵老大,你猜那熟人是誰?” “……” “說了你也不信,那人就是自稱要隱遁江湖、坐船當漁夫的齊玄余!最叫人不可思議的是,那個眼睛長在頭頂、高高在上的傲慢家伙,變得又謙卑又有自知之明,還給我和段少行禮!你相信嗎老大,齊玄余出家當和尚了,剃了個禿頭!” “……” “既然他態度客客氣氣的,我和段少也不能失禮,于是就請他去酒樓拼酒,結果他只肯喝茶,一滴酒漿都不沾。這也是奇事一件,要知道,從前整個京城的爺們里除了老高,天機子齊玄余那可是出了名的酒壇子,千杯不倒……” “齊玄余,說出他的目的了?”陸江北打斷。 廖之遠撓頭:“我在場的時候,和尚頭似乎有所顧忌,只聊閑話,后來我醉去外面吐了,和尚頭又拉著段少走到角落,兩個人嘀嘀咕咕說了很久。我私下問段少,段少說,和尚頭這次重回中原,是專程回來找他老爹齊經的。再問,段少就不理睬我了?!?/br> 陸江北沉思片刻,又問:“上次燕王府里我問段少去哪兒了,你說他山上去埋忘心,還要守靈一月。如今尚不足一月,他下山來宮門口鬧事,演的又是哪一出?” 廖之遠瞟一眼地上吐血并雙肩顫抖的段曉樓,小心翼翼地說道:“往復雜了講,就是段少上山之后犯了酒癮,老大你知道他,缺吃少穿沒問題,沒酒喝就是大問題。強忍了七八天,最后還是跟大嫂的鬼魂告假,下山來找酒了。等回到侯府,有個和尚頭的弟子來找他,跟他說了點小事兒,他就生了點兒小氣,先去城外騎兵營鬧了點兒小亂子,然后又折騰到這里來了。其實半路上,我也勸了段少無數次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何況還是別人花圃里的花……” “別繞圈子,往簡單了說——到底出了什么事?” “簡單來說,”廖之遠偏頭看段曉樓,陰沉得好似被烏云罩頂,廖之遠輕快的語調再也飄不起來了,“就是……聽說何當歸死了,段少傷心了一場,非得為她報仇不可。第一是孟瑄,因為他見死不救,另結新歡;第二是何家,不只勾搭上‘帝凰’的人,還串通豢養了一批獸人;最后是‘帝凰’的幕后指使。這些人,段少都想一刀砍了給何當歸陪葬?!?/br> 陸江北失語。 廖之遠見陸江北的反應還算正常,松口氣,繼續解釋道:“我和蔣邳跟‘帝凰’這條線有四年了,一直摸不清對手的底細,他奶奶的,比長夜閣和伍櫻閣兩個加起來還神秘,行事又狠又絕,半點蛛絲馬跡都沒露過。先皇殯天后,這群人總算露出廬山真面目,讓我們抓住一點尾巴,沒過多久,他們還在京師正式活動起來。第一個浮出水面的,卻是何敬先家?!?/br> “你說他們串通養了一批獸人,這就是他們選擇何家的理由?” 廖之遠拍馬:“不愧是老大,一語中的!何家么,雖然無權無勢,卻開著偌大一間藥鋪,打著官藥的旗號,從南到北的幾千個藥材集散地都買他家面子。以前何家吊著咱們長夜閣閣主燕王,長夜閣想要什么藥都能從藥師堂搞到。如今何敬先攀了新高枝,讓何家比從前更顯風光,我猜‘帝凰’也是看中了何家的藥?!?/br> “獸人,你跟他們打過嗎?戰力如何?”陸江北又問。 廖之遠有些慚愧地說:“我和蔣邳合力,只打傷了一只,打不死。這批獸人不知用什么藥喂出來的,比以前東廠那批更厲害了?!?/br> 陸江北沉吟道:“縱然有藥,沒有配方也是枉然。獸人的煉制是東廠絕密中的絕密,如今泄露得如此徹底,可見曹鴻瑞還沒死,為了報復咱們,將藥方獻給了‘帝凰’的首腦人物?!?/br> “老大,有沒有這種可能,曹鴻瑞其實就是那位首腦人物,而‘帝凰’不過是他除東廠之外的另一個老巢?” 陸江北搖頭:“這二者沒有共通之處,應該是不同的人在運作?!?/br> 廖之遠奇怪道:“老大怎么能斷定?” 陸江北道:“這幾日我忙的,就是喬裝混入‘帝凰’名下的一間米鋪,摸清他們的內部架構和日常事務。根據‘帝凰’往年的船只航線看,不少次與東廠爭奪水路碼頭,雙方還發生流血事件,損折下屬。假如這兩家是一家,曹鴻瑞會避免那種沖突?!?/br> “哦,原來如此,不愧是老大!”廖之遠一臉崇拜。 “好了山貓,你扶了段少,咱們去趟侯府?!标懡必撌洲D身。 “這個、我不敢?!?/br> “不敢?他腿上的麻xue沖不開,連路都沒法兒走,你還拍他咬你?” 廖之遠點頭,指著仍不放棄、正努力沖破xue道的段曉樓,小聲告訴陸江北:“這小子瘋了,真瘋,這會兒我妨礙他報仇,過幾天連我也要上他的仇人名單,受他追殺了!” “……” “真的,不是開玩笑!如果不是何家母女住孟府、小郡王住燕王府,一時打不進去,這小子也不會第一個找上皇宮里的何太妃。聽說何當歸生前得罪了何太妃,那女人揚言要弄死何當歸,段少專程去為何當歸說情,太妃曾答應了放何當歸一馬,可最后食言。我估計,段少是在懊悔自責,沒早為何當歸拔了這根釘子?!?/br> 陸江北嘆氣道:“無妨,你只管背他,果真上了他的仇人名單,我的名字也在你之上?;蕦m正門,不是爾等戲耍賣弄的地方?!?/br> 廖之遠走去攤手,試圖勸服段曉樓:“其實我覺得……我meimei比死的那位有趣多了……要不你考慮考慮?” 段曉樓的肩膀停止顫抖,緩緩抬眼往上看。 …… “??!嗷嗚!段少咬人了,老大救命!” 陸江北恍若未聞,只跟xue道解除的宮門守衛們說:“今天的事,稍后我會親自面圣解釋,段少的沖撞,我代他向諸位賠罪?!?/br> “大人放心,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也沒看見!” ※※※ 城外騎兵營,紫霄哭哭啼啼地為孟瑄包扎傷口。 段曉樓的冰刃揮下,沒有落在孟瑄頸間,只在孟瑄有舊傷的肩頭又添了重重一筆。血濺三尺,但不致命。 但熠迢接下來的那句話,卻是沉重的致命一擊—— “公子,郡主死了?!?/br> ☆、第766章 一錯不能再錯 “對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而言,值得追求的事有很多,譬如財色美人啊,絕世武功啊,上古名劍啊,功名富貴啊……哦,富貴功名已被前任老侯爺一手包辦了,不用你追求了,咳咳,所以說段少,你還有許許多多可以做的事?!?/br> “給我松綁?!倍螘詷且?。 廖之遠跟他講理:“讓綁你的人是老大,將你關進冰窖的也是老大,跟我一文錢的關系都沒有,自始至終我都沒阻礙到你,所以啊曉樓哥哥,千萬別記恨兄弟吶?!?/br> “松綁?!?/br> “今天一天你折騰得不輕了,不如睡一覺吧?我陪你睡?” “鏈子,松綁?!?/br> “你咬傷了我的手,我還反過來陪你睡覺,如何?我夠不夠意思?來,曉樓,給小爺笑一個?!?/br> “松、綁?!?/br> 廖之遠無言望天,只望到一片冰雪屋頂,不由怨道:“何小妞啊何小妞,你活著的時候就是個麻煩人物,怎么人都死了還要惹這么多麻煩?” “松綁,否則等我能出去的時候,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妹、妹?!?/br> 廖之遠打了個哆嗦,認真端詳段曉樓,沒有一絲要開玩笑的神色。猶豫片刻,松了他的鎖鏈。 這里是城北飲馬鎮上的白沙山莊,夜半子時。 昨日傍晚,陸江北在宮門口捉了段曉樓,先去安寧侯府向段母說了情況,氣得葛夫人大罵,“逆子,逆子,快把他打死!” 陸江北用玄鐵鏈子加牛筋繩子捆了段曉樓,送入房中。本要立刻進宮向皇帝請罪,不料還沒出侯府的門,就聽見一聲驚叫,是伺候段曉樓的丫鬟,“??!不好了,侯爺不見了!” 段曉樓“不見”的方式,是直接在丫鬟眼前消失,床上瞬間只剩一堆繩子鎖鏈。 陸江北暗道不妙,段曉樓動用了隱身術! 那種隱身術,是十年前廠衛花了重金從番邦異人手里買回來的,到手之后有很多人練過。開始都能小有所成,后面則非死即傷,存活下來的人還不到一成,廠衛精英登時損折去上百人! 陸江北和其他幾名資深武者,包括已死的蒙古相爺高君,細研后才發現,是廠衛買秘籍的時候受騙了,拿到的只是一部殘籍,就算武學天分再高也不可能練成隱身術。進一步推測,是某些人為了削減廠衛的勢力而做下的陷阱。此后,殘籍被封存在東廠地下書庫。 誰料不久前,居心叵測的曹鴻瑞引著高絕和段曉樓去練烽火功、隱身術這兩門禁術。高絕感覺不對勁就停了下來,勸段曉樓也別練了,后者不聽,強練下去,結果出了一場極其嚴重的事故,造成的惡果一直還延續到今日。 此事只有陸江北和段曉樓兩人知道。 段曉樓最后練成了隱身術,但陸江北與段曉樓約定,隱身術,今生今世只能再用三次??磥矶螘詷窃缇痛蚱屏怂麄冎g的約定。 隱身術分三重境界,第一重是隱身,但形體仍在,打斗之中能捕捉到他的實體;第二重是隱形,實體消失。既然段曉樓能掙脫去鎖鏈,證明他用的是第二重隱形。陸江北不禁大急,隱形的后果,對段曉樓,對其他人,都只能帶來無盡的傷害! 九天十地搜魂,傳說中的邪異武功之一。廖之遠從前只是聽說過,頭一回見陸江北用出來,才見識到了那種令人咂舌的威力。整個侯府的草木全都連根拔起,像剛遭遇了一場極地龍卷風。 最后總算搜出了段曉樓這不讓人省心的家伙,一把鎖牢捆好,關進白沙山莊的冰窖里了事。 在段曉樓的威逼之下,廖之遠只好給他松了綁,引去見陸江北。畢竟老大就是老大,這時候最后可靠了,沒為何當歸之死而傷心到不成體統。 “老大,老大!我已經盡力拖住他了!段少居然拿我家人的性命作要挾,這差事沒法兒干下去了!”隔著大老遠,廖之遠就先扯著嗓子告狀。相比之下,沉默不語的段曉樓就是吃虧的那個。 走進廳里,才發現不止陸江北一人,還有位神秘訪客,身形高大,暗灰布罩衫,全身上下遮得只剩一雙眼睛。 廖之遠見了卻大叫:“和尚齊玄余,你不用藏了,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訪客隔著一層布悶笑道:“廖施主好眼力,不過我扮成這樣不是怕你認出,而是為了躲避‘帝凰’的耳目。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廖之遠不信,“你不是‘帝凰’的京城負責人嗎,你躲你自己?” 陸江北道:“山貓別鬧,機塵大師很有誠意同我們合作?!?/br> 段曉樓冷笑道:“齊玄余,你來得正好,我刀頭渴血,正要用你頸上的熱血來喂刀。拿出你的真本事來!” 齊玄余不急不怒地說:“段施主息怒,小僧正是聽說了你發怒的事,才特意來登門解釋,希望能獲得施主的諒解,否則,小僧罪莫大焉!” “諒解你個頭!”廖之遠代段曉樓言道,“他現在只恨不能變成吸血蝙蝠,吸光所有人的血,和尚你自己犯傻送上門來,莫怪咱們不講江湖道義,三個打你一個!——老大,你是我們這一派的,對吧?” “阿彌陀佛!”齊玄余問,“如果小僧說,何當歸尚在人世,段施主依然要取小僧性命嗎?” …… “你說什么?!”段曉樓雙手扣住齊玄余的脖子,用力搖晃。 廖之遠插嘴:“可你門下弟子說,何當歸讓獸人給生吞活剝了,死無全尸。和尚你又來說她沒死,你耍我們玩呢?” “小僧不打誑語,句句屬實?!饼R玄余避重就輕地說。 “那就是你的弟子在撒謊?”廖之遠不依不饒。段曉樓一掌送他上房頂涼快,搖晃著齊玄余問:“你說她沒死?你沒騙我?她在哪兒?” “阿彌陀佛,她的去向還不清楚,但應該尚在人世?!饼R玄余解釋道,“何當歸被擄走之后,小僧因為自己受制于人,不能直接出手救她,就讓弟子遜也通知孟七公子。誰知七公子的人馬遲遲未到,遜也一心想幫小僧脫離魔窟,借著這份私心,竟跑去告訴段施主‘何當歸已死’,想騙段施主與小僧聯手,推倒帝凰老巢,小僧也就落了自由身。小僧也是半個時辰前才得知內情,沒能及時阻止段施主,小僧慚愧不已?!?/br> 段曉樓揭開面罩,瞪著齊玄余口中吐出的每個字,末了還是搖晃他,問:“她活著?你怎知道她還活著??” 廖之遠從屋頂的洞里探頭,涼涼道:“獸人比野人還兇,喜歡吃生rou,喝生血,扯了大腿骨當兵器,我和蔣邳合力才能打敗一只。就憑何小妞一個人?嘖嘖,我看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