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還有那些‘放假’的丫鬟嬤嬤,”何當歸樂呵呵地說,“我也不忍心在假期中打擾她們,不如就讓她們延長假期,直到冷嬤嬤那里給調度了新差事,她們再來上任就行了?!?/br> 鹿瑤聽后,忍不住低聲分辯道:“她們只是短休幾天,奶奶要找人,明天就集齊了,何必……” 荷藕重重拍了她一下,打住了這個話頭,這時候求情,不是往槍口上撞嗎!鹿瑤不甘心地垂頭,她的妹子鹿媞,也在“告假”的行列,從前連整月不在園里聽用,也沒有來查問缺勤的。還有好幾回,七爺也聽說了小丫鬟們結伴跑出去玩兒的事,一笑作罷。怎么這七奶奶剛住進來三天不到,就開始攆人了? 何當歸不在意地說:“我不大會管丫頭,只要看看我陪嫁那幾個丫頭多呆就知道了,所以才送她們去給冷嬤嬤管教管教。今天一瞧,園子里這幾個,也都是可造之材,平白擱著可惜了。我一想哪,我自己的又呆又笨的丫頭,都讓冷嬤嬤費心改造,那幾名伶俐的小丫頭,沒道理錯過這么好的課程,否則豈不是厚此薄彼?——荷藕你把我的這個意思傳達給冷嬤嬤,她若有什么要說的,可以直接來找我;從園子里散去的那些丫鬟嬤嬤,就不必進來磕頭了,留著話去給冷嬤嬤說罷?!?/br> 荷藕的面上有些微的喜色掠過,脆生生地應了,拽過鹿瑤的手臂,兩個人悄悄退下。 ※※※ 孟瑄走后的第三天晌午,出門兒看夠了戲的蘇夫人回府了,休息了半天,惦念起許久不曾一同用膳的七兒子孟瑄,派人去叫,才得知,老爺三天前就把七爺派出去了,好像還是一趟遠差。 蘇夫人聽后非常生氣,老爺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惦記小七,好容易回家一趟,才住了幾天,就又像放風箏似的放出去了?誰知道下回收線是什么時候!老爺身邊又不是無人可用,文的武的都有,幕僚、兒子都比一般官員多幾倍,干嘛非得派小七跑腿?! 蘇夫人心情差,又不能即刻把老爺從兵部叫回來質問,胸中十分堵悶。她在房中悶著頭數了一回金瓜子,突然抬起頭,喚過一名丫鬟,吩咐道:“差點兒忘了,剛辦了三門喜事,家里的正經主子又多了兩個,你快去把大奶奶、二奶奶、四奶奶和小七的媳婦都叫過來,就說我要玩牌,讓她們過來應個景兒?!?/br> 四個媳婦把在手里,她怎么會覺得無聊呢? ☆、第602章 孟瑄這只懶豬 更新時間:20140218 自那一日打發走園中大部分的嬤嬤奴婢,只留竟嬤嬤、荷藕、鹿瑤、香芝、莼菜等幾個人,何當歸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啊?/br> 以為負責此事的冷嬤嬤,至少會過來問問情況。雖然七房的下人稀少,三間園子加起來才三十多人,從前何當歸住桃夭院一個人還拉扯著二十八個人呢,但如此大規模的發配奴婢,聽到旁人耳中,還不以為下人造了什么反,主子多火爆,才出來這樣的結果。 莫說冷嬤嬤是專管進出口奴婢的,就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也有幾分好奇心吧??赡沁厓褐皇前舶察o靜把人給收下,也沒聽說那一批無緣無故丟了飯碗的下人們混鬧申辯,這件事就被掖藏起來。于是,何當歸猜想,大概冷嬤嬤也老早知道七房這里的情形,從前一直沒揭發過,這回七房直接將人打發出來,冷嬤嬤就順勢收下了。 這兩日,何當歸閑來無事游園,多行兩步走出了園門,才知道,為什么這幾天只聽見“七爺的園子”或“三間園子”之類的叫法,連個“桃夭院”或“水謙居”之類的名兒都沒聽見。她心中暗自疑惑過一回,卻沒當個正經話向荷藕詢問,所以今天才明白其中緣故。 原來,孟瑄這個懶人擁有三座園子,各呈一個規整的扇形,與另一座廢棄的老園子,四座園子加起來,拼合成一個大圓形。 那座廢棄的老園子,好像是孟瑄太祖爺爺的故居,當年孟府的選址建造,全都是圍繞這座祖屋。建成之后,四座園子一直空置著,后來蘇夫人掌家,偏疼第七子,在孟瑄四五歲時就獨分了他除祖屋之外的這三座中心園子。而孟瑛作為二號寵臣和侯府世子,才分得三間相對普通的園子,其他幾位公子,嫡出兩間園子,庶出一間,沒有例外者。 孟瑄占了這樣天大的便宜,卻一點不珍惜,不光把三間園子常年荒廢著,還懶得給園子起名。人家別房的園子,不是“疏影居”就是“暗香榭”,從園子前路過,仿佛就能聞見梅花的香氣。而孟瑄他居然—— 三間園子! 這就是他給三間園子起的統稱,還龍飛鳳舞地寫成一個大匾額,掛在了孟瑄偶爾會住幾天的正中間這一座主園園門上方,而左右兩間園子,左邊單住下人,右邊住著洳姨娘與褒姨娘,都沒有掛匾額的榮幸。 何當歸站在園門下,仰望著“三間園子”這四個鑲金大字,以及“園主人孟沈時,洪武二十年書”幾個銀鉤小字,打從心眼兒里佩服孟瑄把這匾額一掛十一年的勇氣。又見提書的筆法張狂中有內斂,內斂中帶悶sao,很難想象當年那個奶娃娃樣的孟瑄,能寫出這等好字來。 見了這么不成樣子的園名,新奶奶何當歸覺得有事可做了,這兩天一直在琢磨好聽的名字,請人寫了刻好,換走孟瑄那一副的童年戲作…… 還沒想到合適的名兒,外面卻有鹿瑤來報,蘇夫人從別莊上看戲回來了,想抹骨牌,叫奶奶過去玩一圈。何當歸問,除了她還叫了誰,答曰,還有大奶奶商氏、二奶奶陸氏、四奶奶劉氏。 全都是各房的正室,除了她和劉氏,另兩位是老資格的媳婦,而且人也叫得不全,顯然這一次不算是正式奉婆婆茶。何當歸料想,另三位一定年長她不少,單獨見她一個還不明顯,四個媳婦兒一起出現,她還不被襯托成小孩子了。 于是叫荷藕拿了一身暗紅如意紋帶半幅披肩的裙子,一件藏藍繭綢褙子,一件銀鼠坎肩兒,一雙棕桐木屐,立意要扮老些。其實她的身量已足,跟大她六歲的青兒也差不了多少高度,只要在面上修飾,想扮成個十八九歲的婦人不在話下。 服侍梳洗時,最擅長梳頭的鹿瑤,不知聽見蘇夫人在等,她心慌手抖還是怎地,先是找不著烏木梳了,然后給何當歸通頭發,一頭及腰烏發,通了兩柱香才順暢,磨蹭好一會兒盤好一個反綰髻,取了一對玉蝴蝶鈿花插在發髻上,何當歸說不好,要換一支有金穗子、金珠子的步搖,又耽擱不少工夫。 荷藕從旁邊瞧得都急了,家里面誰聽見夫人叫,不是飛一樣的奔過去,七奶奶頭一回被傳召就遲到,說不定還會攪了夫人的牌性,從此留下壞印象!七奶奶還專揀那些老氣的顏色穿,她的臉龐這么年輕,哪能壓住暗紅色? 何當歸倒是一點兒不急,鹿瑤有多磨蹭,她就陪對方磨著。一開始,她還以為鹿瑤是緊張,沒伺候過“大場合”,所以手指頭不靈光了,后來也覺出鹿瑤在磨時間。何當歸不禁好奇,這是玩的什么花樣,難道晚去上半個時辰,就能出什么岔子? 梳好頭更衣束帶,荷藕看后,暗暗搖頭,這么一身衣裳,配一張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實在不得體。荷藕也不道明,總歸是七奶奶自己挑的衣裳,賴不著她,只笑道:“奶奶人美,穿什么都是美的,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過去吧?從這里往夫人的祥云園,還得走小半天呢?!?/br> 何當歸笑一笑,坐到妝臺前,照了照耙鏡里的人,又打開沉香木雕花嵌羅鈿妝匣,用蓋子里側的水鏡照,也看出來,她的臉蛋跟衣服不搭調,于是拿簪花棒挑出淺紅、胭脂紅、芍藥紅、太沖紅四樣水粉,各點在手心中一些,不慌不忙地打理起自己的臉。 弄好之后回頭給荷藕看,笑問:“現在怎么樣?” “……”荷藕驚得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少女,怎么看著瞬間長大了幾歲,原本水掐出來的好膚色,不知怎么捯飭上的胭脂,添了兩分嫵媚,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而且荷藕一直暗自嘀咕,何當歸玉雪無暇的肌膚,定是上過什么名貴水粉,才會半點瑕疵都不見,今天親眼看著何當歸涂胭脂水粉,把裝扮過的臉與從前的素顏一對比,才知道七奶奶就是皮膚好,嫉妒是嫉妒不來的。 新妝已畢,荷藕二丫鬟引路去蘇夫人的祥云園。 因孟府廣大,從一個園子走到另一個,往往會費時不少,主子奶奶的小腳又禁不住走路,所以各園都配備了單人輕乘軟轎,兩個有力氣的婆子就能抬起來。孟瑄的“三間園子”也有兩頂軟轎,可何當歸剛把園中下人都打發走了,其中就有專負責抬轎的粗使婆子,眼下要乘轎就抓不著可用之人了。 鹿瑤的面上浮出冷笑來,也不告訴何當歸,洳姨娘和褒姨娘房里仍各有七八個服侍的丫鬟嬤嬤,想湊齊兩個抬轎子的人倒不難。荷藕倒想說,又怕何當歸會指派她去叫人——那個褒姨娘脾氣沖,還正為園中的粗使被打發走而生氣,誰知問她借人用,會不會吃排頭!于是荷藕也緘默了。 不過荷藕她們都不知道,何當歸是“草上飛,水無痕”的女俠,翻山涉水尚不在話下,怎會走不了這點兒零碎步?乘轎子的問題,也不過隨口打聽一句。 一路無話,到了棋軒茶舍,門口站的丫鬟遠遠看見她,根據衣著釵環認出是姍姍來遲的七奶奶,連忙把簾子打起來,曲膝笑道:“七奶奶吉祥,七奶奶仔細腳下,夫人在里屋等呢?!鄙ひ舫?,屋里人也聽到了通傳。 何當歸進去,見花梨木案上,銅質鼎爐雕刻成臥坐的狻猊,昂首朝天,口吐著縷縷白煙,裊裊彌散成各種不散的圖形。能燒出這種白煙的香,非紅水白檀莫屬,白檀價貴,寸木寸金,而且市面上買不到。蘇夫人日常點這種香,可以用奢華來形容了,何當歸在羅家可從沒見誰點過這個。 一張瑪瑙石包蠟的圓桌周圍,坐了四名婦人。朝向門口的主位上,一名長髻婦人,身著一件松花色八幅錦緞襖裙,一件桃紅杭綢繡花短上衣,芒果大的發髻上插著嵌紅寶石的八寶簪子。婦人眉目如畫,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眼神有四十歲,實際給人感覺更年輕,桃紅松綠這樣的顏色配在她身上,不光沒有扮嫩的嫌疑,還給人以清新秀麗之感。 何當歸瞧出婦人的眉宇與孟瑄有幾分神似,再見她不怒自威的莊重姿容,知道她一定就是蘇夫人了,于是上前行大禮:“清寧拜見婆婆,遲延迎迓,望乞婆婆原宥?!?/br> 蘇夫人并不立刻叫她起來,而是讓她抬起頭來給自己瞧瞧。于是何當歸抬頭,把自己當成博古架上的珍珠瓷器,大大方方,緊著婆婆來瞧。 蘇夫人打量她的同時,她微垂視線,用余光捕捉到蘇夫人頭上頂著的碩大發髻,不禁嘆為觀止。 成天頂這么個六七斤的東西,還得插一二斤的發釵扁方來搭配,不然光一個大黑球有什么趣兒,長此以往的頂下去,光想想就覺得脖子累得慌,難為蘇夫人怎么頂來著。何當歸突然感謝起柏煬柏來,幸得他揮慧劍斬青絲,才使她現在只頂一個不足兩斤的小發髻,不然,讓她自己剪發時,她是斷斷舍不得的。 在這樣的思慮里,蘇夫人相看完了她最上心的小七的媳婦兒,笑吟吟地執手,把她從地上拽起來,道:“這里的地都是青石板,你小女孩最怕涼,哪禁得住這么跪法兒?咱們家的規矩松,不興跪長輩這一套,往后都免了這個?!?/br> 何當歸淺笑答應著,眸中卻掠過一絲訝色。這位蘇夫人……好大的力氣!要知道通常情況下,小輩跪完了長輩,長輩叫起之后,多數都是虛扶一把就算了,縱使真要扶人,也就托一托手肘,少見像蘇夫人這么實誠的人——直接大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了! 何當歸噙著笑,不著痕跡地對上蘇夫人的眼眸,然后略帶羞赧地半垂下臉,錯開了視線。蘇夫人生著一雙顧盼生輝的丹鳳眼,與孟瑛的桃花眼有點兒像,眼瞳晶光粲然,里外帶笑的樣子,于是何當歸忍不住猜,這蘇夫人難道是個懂武的女子? 瑪瑙圓桌周圍只有四張扶手圈椅,何當歸后來的,沒有座位,自覺地站到蘇夫人身后,作眉眼乖巧狀。 抹骨牌,是京城貴婦中最受歡迎的戲娛活動,有三人玩法、四人坐莊和六人對陣。蘇夫人她們四個已經發好了牌,何況加上何當歸也不夠玩“六人對陣”,蘇夫人手下兩名嬤嬤也不擅長牌技,所以注定何當歸暫時加不進來了。 一時開始斗牌,她們用的是一副二寸許長、一寸寬的象牙牌,開始共有六十張,分為文錢、索子、萬貫三種花色,其三色都是一至九各兩張,另有幺頭三色各兩張。四人各先取十張,以后再依次取牌、打牌。三張連在一起的牌叫一副,有三副另加一對牌者為勝,贏牌的稱謂叫“和”。一家打出牌,兩家乃至三家同時告知,以得牌在先者為勝。 何當歸站在蘇夫人的身后,看這等比較幼稚的玩法兒,才兩輪看下來,就有點想打哈哈了,默默地憋了一刻,強自壓下去兩個哈哈,遂不敢再繼續看那只到學童程度的骨牌,只把目光投注在蘇夫人對面的三名婦人身上。 她們正打得聚精會神,一個個肅容屏息,凝視各人面前的骨牌,完全注意不到旁的人和事,于是,何當歸的目光可以肆無忌憚地研究著她們的容貌衣飾,暗中對她們評頭論足。 ☆、第603章 媳婦放婆婆水 更新時間:20140219 蘇夫人右手邊坐著的婦人最年長,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歲,下眼瞼有幾道干紋,應該是大奶奶商氏。她頭戴赤金琉璃八寶簪,身著雨過天青色褙子,下著墨綠羅裙,看起來非常素凈。 何當歸也愛穿雨過天青色,所以對這樣顏色的料子有些研究,凝目一瞧,商氏穿的這件竟然是云紋蜀錦,三寸錦都夠買她頭上那支八寶簪了。整件褙子做下來,少說也要二百兩課銀??梢姟八貎簟笔潜硐?,闊氣才是真相。 何當歸笑睨那婦人一眼,商氏么?不愧出自于大明七大望族之一的商家,連一件家常的衣裳都這么講究,多叫人開眼界。 蘇夫人正對面,坐的是二奶奶陸氏。何當歸剛進來的時候,正打牌的四個人里只有陸氏站起來迎了迎,與她通了平禮,還自報家門。陸氏身著大紅色秀金線纏枝花紋的繡襖,下配色澤鮮亮的石榴裙,襯得膚色白膩,貴氣逼人。聽說陸氏是嫡女,看穿著就很像,講究貴氣而不講貴。 三圈兒牌斗下來,每次都是陸氏輸牌,還連著三次“放炮”給蘇夫人。若不是陸氏的手氣太差,那就該給她豎大拇指了:好媳婦! 陸氏打出的牌,十張里有五張都喂給了蘇夫人,可她的下首坐的是四奶奶劉氏,然后才是蘇夫人。也就是說,陸氏孝敬給婆婆的牌,得先過劉氏的手,劉氏不吃,才輪到蘇夫人。 劉氏的面容看起來還不到十六歲,肩膀較闊,身形豐腴,胸前尤其有料,大約就是蘇夫人千挑萬選出來的利于生養的品種。她身著乳白色撒紅鳶尾花的短襦襖,下著銀紅襦裙,鬢上斜插著兩只赤金鑲紅寶石的扁方。不知是否屋中太悶了,劉氏打牌打得鬢發都濡濕了貼在頰上。 何當歸看到第四圈,才明白過來,如此簡單的抹牌游戲,幾位透著聰明相的妯娌,怎么玩得這么認真和吃力。答案就是,婆婆蘇夫人對待抹牌的態度極為認真! 連贏了三把的蘇夫人,第四把換大奶奶商氏贏牌,吃的還是蘇夫人出的牌,蘇夫人就戰意滿滿起來,說要“反吃”商氏三回。而第五回,蘇夫人繼續吃二奶奶陸氏的牌,可贏了之后,她又不開心了。原來,放牌洗牌的時候,四奶奶劉氏的牌露出來,也是差陸氏那一張牌就要取勝了?!啊倍覄⑹峡梢员忍K夫人優先吃卻沒吃,明顯是在放水! 蘇夫人一看自己勝之不武,臉色立刻就調低了兩個亮度。 呵呵,何當歸暗笑,照這個打法,蘇夫人得多好的運氣,才能一直贏下去,又要別人不防水? “呵呵,”劉氏干笑兩聲,向蘇夫人解釋道,“媳婦兒打久了眼花,才錯過了二嫂的牌。婆婆你反應機敏,這張牌就該你吃、你贏!” 大奶奶商氏在洗牌的間隙里,啜茗驚呼道:“可了不得了!” “嗯?”幾人都看向她,以為她茶碗里喝出了不得的東西來了。旋即卻聽商氏笑道:“四弟妹你有所不知,母親打牌一向是讓咱們幾個相陪,我陪了十多年還沒花眼,弟妹韶華妙齡,打這么會子就累花了眼,等到我這個年紀還了得!” 商氏嗓門大,中氣十足,說起話來猶如竹筒倒豆子,啪啪啪的把劉氏說愣了,半晌尷尬一笑,不再言語。 三名“陪打”的媳婦中,論姿容,最耐看的是商氏;比俏麗,最鮮嫩的是劉氏,青春果然是個好東西??墒枪馇谱齑?,數劉氏的下唇最厚??磥怼昂褡齑降娜俗熳尽?,這話還真有道理,連商氏這么一句玩笑話都接不住,劉氏真該去嬤嬤丫鬟扎堆的地方,多磨練磨練口齒。 “牌桌上就講求公正,這一局的結果廢除!作為處罰,四兒媳你下場?!碧K夫人涼了眉眼,回頭看何當歸,“七丫頭,你的罰站到此為止了,你替她的位置?!?/br> “???……哦?!焙萎敋w聽這一說,才知道,自己剛剛是被罰站了……難道是因為遲到? 劉氏眼中立刻有了水光,下場之后,有丫鬟端上一張鋪錦墊的春凳,請劉氏坐到蘇夫人身后,跟何當歸站著看牌的待遇形成對比。 何當歸的牌運不錯,上來之后就接管了牌局,十圈牌打完,她連贏了八回。本來還發愁,她忘記帶碎銀子,輸了還得欠著大家的銀子,現在她面前有一堆碎銀子,再也不用發愁了。 商氏和陸氏是陪婆婆打慣了牌的,知道蘇夫人好勝心強,要不是當日最大的贏主,就會拉著人一直打下去。商氏她們一邊抱著看好戲的心情打牌,一邊又暗自叫苦,腰背都坐酸了,什么時辰才能停下來歇歇? 正劃拉著牌,有婆子來報說:“冷嬤嬤找七奶奶,在七奶奶的園子里找不著人,就一直尋到這兒來了?!?/br> “哦?找你?”蘇夫人疑惑地看一眼何當歸,扭頭讓人把冷嬤嬤叫進來。 冷嬤嬤進來給蘇夫人磕了頭,又向何當歸行大禮,苦著臉說:“七奶奶行個好,把發配走的丫鬟嬤嬤,暫時收回去用著罷,她們有什么不好,老奴給你賠罪了!”說著,花白的發髻一低,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商氏等立刻來了興致,一聽冷嬤嬤的話頭,這背后的事兒可比桌上的牌有趣多了。 商氏一驚一乍地驚叫道:“哎呀!冷嬤嬤可是家里老資格的嬤嬤了,平時跪太太的時候都少見,七弟妹你能耐真大,才嫁進來幾天,就讓冷嬤嬤行此大禮!” 蘇夫人的注意力,似乎還凝聚在牌局上,敦促商氏道:“專心打牌,不然輸了加倍罰錢!” 陸氏不解地問:“冷嬤嬤看上去很著急,母親不問問是怎么回事?” 蘇夫人翹起的蘭花指一點何當歸,吩咐道:“嬤嬤不是專程來找你的么,你來解決!冷嬤嬤人很老實,你可不準為難她?!?/br> 牌桌上的人插嘴一通,終于輪到何當歸講話了。她滿臉疑惑的樣子,用商氏的那種驚怪語調呼喊:“嬤嬤你行此大禮作甚!這里又沒人讓你磕頭!快起來起來,有話好好說,婆婆就在這里,有什么委屈不能訴?” 冷嬤嬤磨蹭一下爬起來,見何當歸毫不慌張,冷嬤嬤心生疑惑了:據那些被發配出來的嬤嬤丫鬟講,七奶奶面酸心硬,是個厲害主兒,人家四奶奶和王姨娘嫁進來,都是發荷包玉墜,籠絡人還來不及,這七奶奶倒好,上來就打發人走!要是只發配一個兩個,那可能是丫鬟本人的問題,可要是一氣兒攆走園中所有下人,那就是主子有問題了! “七奶奶,你看……”冷嬤嬤用商量式的口吻說,“是不是隨老奴出去說說,免得吵到太太?”給她鋪個臺階,看她下不下。 何當歸面色如常,手下摸了張牌,斗出張牌,口里笑道:“嬤嬤都找到這兒來了,那就在這兒說吧,我聽七爺說過,婆婆平時都一邊聽戲一邊打牌,還能分出精力來跟人對盲棋,一心三用尚游刃有余,最后還贏了那盤棋。我聽后一直不大相信呢,現想起來了,正好向婆婆請教?!?/br> 蘇夫人一聽,兒子小七還跟他媳婦說過這個事,不禁抿唇道:“兩三年前的舊事了,提它做什么,不過說到下棋,不是我自夸,這家里從老爺到幾個兒子、媳婦,還少人能下贏我去。后來因為找不到好對手,我就不大下圍棋了?!?/br> 何當歸一臉刮目的表情,嘆息說:“我一直怪道,七爺的好棋藝是師從何人,今天可遇著正主了!那,媳婦兒往后可交上好運了?!?/br> 陸氏奇怪地問:“弟妹有什么好運?難不成你想跟婆婆學棋?” 不等何當歸開口,商氏嗤笑否定道:“婆婆的棋藝高超,連三名小姐都學不會,七弟妹哪兒能越過她們去?”言下之意,是說三位小姐都沒福氣跟著蘇夫人學棋,哪里輪到一個新媳婦來取這個巧宗。 何當歸卻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大嫂誤會了,我是說,我的情況跟婆婆差不多,也是下遍全家無敵手,久了只好自己跟自己下棋解悶兒。今聽聞婆婆也是弈棋高手,我當然是交上好運了,有什么比棋逢對手更快意的事?” 商氏不笑了,疑惑地重新打量左手邊的何當歸,看上去比大小姐孟靜還年幼些,不大相信她會有多高超的棋藝??扇绻娴纳瞄L下棋,那就正對了婆婆的胃口了,還不立時把其他人比下去了!商氏心頭一堵,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地威脅道:“meimei你也瞧見了,四弟妹打牌打不好,一下子就被母親給打發下去了,你跟婆婆對弈,要是棋藝不如你說得那樣好,婆婆的‘后招’可厲害著呢?!?/br> 何當歸聽后面上略有擔憂,也壓低聲音說:“我、我只是下棋贏過七爺,也不知這樣的棋藝算好算差,只是我自己有棋癮,喜歡捉對弈棋罷了?!?/br> “什么?”蘇夫人詫異,“你曾贏過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