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
何當歸在里屋貴妃榻上陪孟瑄睡,他們兩個聽到青兒輾轉反側的聲音,也是有一點失眠,尤其孟瑄大俠也不用睡多少覺,他見何當歸眉頭微微蹙著,眼睫也在顫動,知道她受到青兒的感染,也難以入睡了。于是他側躺著移過來一些,用一雙溫暖干燥的寬厚大掌,緊緊護住她的雙耳,不叫她聽見青兒隔一陣就傳一聲的吱吱壓床的聲響。 何當歸只覺得漸漸被屏蔽進一個無干擾的清潔世界,不但是噪聲沒有了,連她的人也跟著所有噪聲一起融化掉了,融化為一片沒有形狀的云朵,隨風漂游到各處,那種感覺又清爽又沒有羈絆…… 直到天明睜眼,她才覺得睡了一個近半月來最香甜的清眠,回身去看孟瑄的臥處,又是空的,看來他并不怎么需要用睡眠養神,只是想依從常人的習慣,才每晚上床躺一回。 何當歸踩上軟鞋去看青兒,見她躺的四仰八叉,鼻鼾聲極重,眉頭揪揪著,睡得很辛苦的樣子,于是不忍叫醒她,反而在她的睡xue上下了兩針,讓她再多休憩一會兒。盥洗用餐后,晨光已經大盛,何當歸就去讓蘇子打聽,熠迢回來沒有,過來回的是“沒有”。 她料想,昨天午時后派出去的熠迢,快馬趕去城中、拿帖子叩拜關府,這些都是能當天做完的事,假如順利找回了人,那么熠迢必然雇了馬車當天趕回,或昨晚太晚了,城門關了,就歇宿一夜,天明出城門來,現在也該妥妥到了。既然沒回來,那就是此事遇到了阻滯。青兒待會子睡醒聽聞,肯定更不安生了,還要往更壞的地方想。 這么一番琢磨下來,她決定今天里敦促修葺房頂的工匠竣工,黃昏前離園,再叫一二個能辦事的婆子看好了“秋心一葉”,防止帛兒再出什么幺蛾子。這里安排妥當后,明天她就跟青兒一起進城去,找青兒之余,還能順便打聽一下蟬衣等的消息。孟瑄雖許下了幫她找,可他終究貴人事忙,最多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想起蟬衣薄荷,她也是一陣憂愁不盡,錦衣衛也幫忙找,孟瑄也派出去人找,料想她們若是好好的,能走能跑的,一個月過去也該回來她身邊了。哪怕就是生了病不能走,不拘往怡紅院、全濟堂或羅家哪里帶個信,也是好的呀??涩F在的情形是,去找她們的人連一片信息都沒摸著,這就有點讓人憂心了……朗朗乾坤之下,兩個相貌清秀、頗有點小聰明的丫頭,她們能出什么事,會有什么人對她們不利? 計議已定,何當歸就理了妝容,換了一套棕色打底的春紡蝶雀荔紋長裙,給自己這一張頂著郡主光環的十四歲年輕面孔添上幾分肅穆莊重。然后就催促清園的修整工事去了,本來就是一個事前言明三日的小工事,今天都第四天了,經她敦促管事婆子,管事婆子又往各處下火,不到半日就利利索索地整好了,那些工匠們也各自領了賞錢,裝車離開了。 只有一個昨日砸傷了足部的泥水匠馬六,大夫說他左足骨粉碎,半月內都不可移動。柳婆子來回說,馬六自己倒是一味掙扎著要走,可跟他一起的那些工匠,都勸他養好了傷再走,說這里的奶奶是善人,皇帝就因為她心善才認了孫女。 何當歸本來也是要安置馬六在園里休養好了再走的,畢竟醫藥最費銀子,還尋不著好的,既給清園做事受了傷,那就得負起這個責任??墒锹犕炅抛拥幕卦?,她面上露出點古怪的笑,然后安排了外院一間非常舒適的、跟護院大哥們毗鄰的居所,給那一位腳受傷的馬六住。等柳婆子一走,她又叫副管家過來,讓他安排人著實盯緊了馬六,要照顧得他“無微不至”。 等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帖放心了,她覺得身上略酸,想叫蘇子來給捏一捏肩膀,還未等開口,她的肩膀上就有了雙寬大的手掌,輕輕揉捏著,每一下都捏在她的酸處,讓她舒服得長嘆了一口氣。 “怎么樣,滿不滿意我這個管家婆?”她淺笑發問。 “滿意雖滿意,可惜這里不是我家,空看著眼熱?!被卮鹚?,并不是她預想中的那個人,響起的溫朗聲音昭示著他不是孟瑄。 ☆、第514章 她也是我夫人 更新時間:20140113 何當歸猛地回頭,為她捏肩膀的人,不是段曉樓又是誰,她極力掙扎,哪能掙脫開去?!啊彼谅暤溃骸拔衣犝f將軍您患了不名之癥,忘了不少事。前日你喚我‘何meimei’,莫非你還記得我?” “也不十分確切,”段曉樓手下動作,口中答道,“只大約記得幾個畫面,略聽旁人說過姑娘幾件事,大致猜出了一些?!?/br> 何當歸狐疑地又回頭看他,追問:“大約?大致?你都記得些什么?” 段曉樓告訴她:“我記得,你我在一座山上偶遇、定情、定親,記得幾副你我親近擁抱的畫面,回京后,聽說我的父親兒子皆是被姑娘帶累死的,今見姑娘轉嫁孟家,我大致猜出自己為什么會病至失去記憶。大約是情傷失意后,就傷心過頭了?!?/br> 何當歸一時無言,原來他是這樣想的,什么塵世孟婆湯,既然不能藥到病除,又何必取這樣一個名字。段曉樓是在提醒她,他現在對她只有恨意,現在是正式對她宣戰?還是她該慶幸,幸好他不再喜歡她了,不必為情自苦了?她斂眸道:“你覺得我害死了令尊令郎,害了令夫人蓮兒,那你可以對皇帝說點我的壞話,你還可以現在就殺了我,我雖感覺冤枉,卻有人會覺得很痛快,可見我也不十分清白?!?/br> “我殺了蓮兒為我子填命時,心中的確痛快,”段曉樓的手還在輕柔地拿捏著,輕聲嘆道,“但或許我從前愛煞了meimei吧,忘了事之后也不能下這個手,那日一塊屋瓦落下去,真的驚掉了我的魂,現在還沒找全呢?!?/br> 何當歸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心中對他的種種敬畏疏遠,一時都淡去了,只剩淡淡的難過。 段曉樓俯了身,鼻息掃拂著她說:“現在好像找回來一些了,原來在郡主這兒收著呢,還我罷……”蜻蜓點水的吻,在她的面頰和頸畔流連。 想開口說話,卻是辦不到,啞了?!她已知自己十分不妥,可要脫開去時,她只有雙腿還能自由靈活地動彈,肩膀四周是麻木的。若此時喊人進來,也是一百個不妥,少不得閉目受了。他是段曉樓,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來……直到一雙大掌滑上她的胸脯,她還能維持平靜的面具多久? “段兄就算愛惜她,也得問問我肯不肯送你吧,”孟瑄不知什么時候進了屋,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笑道,“這樣不問自取,似乎不大好?!?/br> 段曉樓的手重回她的肩頭呆著,其人重新立起身來,輕笑道:“一時忘情就逾越了,只問了郡主沒問七公子就這樣放肆起來??伤渍Z道,禮尚往來,前日里你相中我的侍婢麝綃,我可是二話沒說就將她給了弟,弟今次為何如此小器,豈不叫人寒心?!?/br> 孟瑄的目光流轉在何當歸的面上,但見她雙目緊闔,面容慘白似雪,不聞一絲呼吸聲,不知還有沒有清醒的意識,不過他還是留心解釋一句:“麝綃是熠彤的師妹,熠彤特意央了我,我才來向兄討要。兄大方豪爽,我固然感激不盡,可你想用一個奴婢就換走我的夫人,是否開價太高了,弟感覺很吃虧?!?/br> “夫人?”段曉樓低頭看一眼,輕嘲笑道,“巧了,我也是想帶她回家做夫人,弟不能割愛嗎?” 孟瑄含笑道:“既然是愛物,又如何能割舍,實不瞞兄,弟最近也是生了場病忘了事,這丫頭入門時我看著也就一般,那時候你若來討,我或許就當一回大方的人了??墒乾F在,她越來越合弟的心意,清園中斷不能沒有她,還望兄高抬貴手?!?/br> 段曉樓嘆一氣,手指輕輕摩挲她的面頰,沉吟道:“不如讓她自己選,只要她點頭,就是你情我愿、銀貨兩訖,這樣夠公道了吧?”他用一縷密音傳聲給何當歸,“你會選我和蟬衣的,對吧,何meimei?離了你,我們倆都活不成了,我會丟魂落魄的死去,她會……她會非常思念你?!?/br> 何當歸緊閉的雙目中蘊出兩行淚,用力點了點頭。于是段曉樓又對孟瑄笑道:“這下不算是不問自取了吧?她自己同意了,還盼弟能割愛?!?/br> 孟瑄默然一會兒,略一點頭說:“兩情相悅的話……那送給段兄好了,望你好生待她,不要三朝五夕的新鮮就過去了?!?/br> “這是自然,”段曉樓憐愛地輕輕拍她的頭,輕笑道,“我敢不好生待她,叫野狼叼走我的心肝,叫我生生世世做那沒有心的人,叫我永遠不再投胎做人,只做她的一條束帶,一方羅帕,一串珠鏈,一片指甲。只要七公子肯寫下休書,發還了她,讓我領會家去,我日日只將她當成娘娘供著?!?/br> 孟瑄閉目長嘆,再次點頭說:“等我研墨寫一封便是,只我不放心你對她的意思,我寫休書的同時,你也得寫一封聘書才行?!?/br> 段曉樓笑道:“這個容易,那快叫筆墨來?!?/br> “何必叫人來,隔壁就有現成的,煩君移步?!泵犀u抬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段曉樓松開何當歸,走了半步又折回去,在她的唇畔竊取一回溫暖濕潤的幽情,又將舌探入她的口中尋找蜜津。她的嗓子啞掉了,唇齒卻還能動彈、還能咬人,可段曉樓方才竟然提到了蟬衣,這讓她立時如遭雷擊,想到了那一日的夢境,再也提不起半分掙扎的勇氣,但憑他肆意侵略,一雙大掌在自己周身肆意游走。 這個吻纏綿了盞茶工夫,就在孟瑄的眼前發生,然而他只是遠遠地笑望著,面上半分惱怒之意都沒有,只在段曉樓的手往裙下探尋時勸了一句,“洞房不如等晚上,她……還是處子,你別弄傷了她?!?/br> 這聲勸阻果然有效,段曉樓即刻停住手下的探索,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何當歸,又回身去看孟瑄,問:“此話當真?” “我騙你做什么,”孟瑄笑吟吟地說,“走吧,去隔壁屋舍寫文書,我細細告訴你其中緣故?!?/br> 段曉樓戀戀不舍地松開手中被揉搓成面團的人兒,跟孟瑄往外走一步,仍然折回來,將何當歸抱在懷中,才說:“好了,請引路,去寫文書?!?/br> 一直在催促的孟瑄反而停下腳步,語帶不悅地說:“段兄這是什么意思,一時片刻都不能放手了?” 段曉樓愛惜地用下頜蹭一回懷中人光潔的額頭,抱歉地答道:“只差一點就到手,我不想再出什么差錯,我以前錯了那么多回,這回一時放手,怕回頭又牽不到了。若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br> 孟瑄丟下一句“隨你便”,拂袖而去,段曉樓懷揣著何當歸尾隨其后,到了隔壁清室,窗明幾凈,幾案上果然擺放了許多的筆墨紙硯。孟瑄大筆一揮,一封“休書”寫好,拿給段曉樓過目,段曉樓讀后十分滿意,將休書收入懷中,叫孟瑄略出房間等一會兒,孟瑄從之,他才暫時將何當歸放到一邊,提筆潤墨,寫他的“聘書”。 洋洋灑灑的半頁紙寫過去,室內突然發生異變,何當歸連人帶椅子陷入青石地面,轉瞬間不見了人。段曉樓大叫一聲丟開筆,去看那塊地板,光新如初,無法想象半刻之前那里吞下了一個人去?;仡^看室外的院子里,孟瑄還若無其事地站在那里,面上有數不盡的冷嘲,輕聲問道:“怎么,你這么快就弄丟了她?那看來注定你與她無緣了,還是留給小弟罷,弟再為兄去說一絕色為妻。弟有個jiejie名素心,瞧著與君十分般配?!?/br> 段曉樓大喝一聲,“是我的就是我的,誰都奪不走!”同時飛身撲向孟瑄,兩人纏打在一處,都隱遁了他們平素那些精妙無雙的功夫,甚至連內力都不用了,只是你一拳我一腳地實打實地拼力氣,不消一刻,各人臉上和拳頭上都有了擦痕和瘀傷。 然而還是不能解氣,孟瑄冷笑著,“她對你若有一分情意,又怎么肯嫁給我?”段曉樓告訴他,“我抱過沒穿衣服的她,當時她只柔順地躺在我懷里,而她嫁給你又不同你行禮,不是很說明問題了,快把她還我!她自己也點過頭了!”孟瑄放聲大笑道,“何嘗沒行禮,她有多好,只我一個人見識過,段曉樓你這個強霸人妻子的混蛋,留下你的命來!” 于是兩人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孟瑄在軍中練慣了這樣的硬摔工夫,又過了一會兒,段曉樓漸漸吃了虧,不得不拿出真功夫來,可他的真功夫還是次于孟瑄一層。孟瑄此刻引爆了滿心的怒火,也不再顧忌著段曉樓的身份而在他面前藏一手了,一想到放在他挾持住何當歸,還對她肆意輕薄的那些行為,孟瑄此刻只想殺人。 段曉樓卻不愿輕易動用他的新魔功,因此漸漸在下乘上又落了下乘,當被孟瑄一拳正中心口,喋血三步后,段曉樓決定不吃這個眼前虧,這次先逃走,還怕往后再沒有機會么。于是,他飛速彈入一房間中,想從煙囪中隱遁而去,比直接在孟瑄面前施展更妥當。誰知一進房間,他再也拔不動腳,原來,何當歸是被熠彤救走了,藏在這個房間里,此刻她剛被解了xue,正抓著自己的襟口發呆。 段曉樓一進房間,孟瑄也隨后追進來,何當歸身前又有個嚴陣以待、手持雙刀的熠彤站著,段曉樓料得今日是難以成事了,因此飛身沖上煙囪,只尋他的逃路去。而孟瑄還嫌教訓得他不夠,仍要去追時,何當歸撲上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攔住了他,給段曉樓爭得那一絲喘息之機。 “為什么幫他?”孟瑄回頭怒問,“他挾持你、輕薄你!” 何當歸啞口無言,她該如何回答這一切,她現在只是一個啞巴。就算不是真的啞巴,她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第515章 蒼蠅不叮好蛋 更新時間:20140113 孟瑄知道,只要給段曉樓留下片刻喘息之機,那他就能立刻尋機逃走,再追也沒有意義了……心中憋著一團火氣,他回頭看被段曉樓輕薄到釵褪鬢松、雙頰潮紅的小妻子,倏地出了手,伸臂把她從腰間一攔為二,直撞到他的身上,幾乎將她扼成兩段。 她痛出兩滴淚來,卻發不出聲音,熠彤擔心地勸一句“公子息怒,她好像……”,不等他勸完,孟瑄已經如法炮制,學段曉樓那樣對懷中的面團樣的人捏扁揉圓,肆意用唇和舌侵襲著她。熠彤猜,這八成是公子在給她“消毒”,也不敢十分深勸。過一會兒,孟瑄放開了她,留給熠彤一句“寸步不離的看著她”,自己轉身走掉了。此時,何當歸除了滿臉淚痕,滿心迷糊之外,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樣坐到地上。 熠彤猶豫了一下,追上去告訴孟瑄:“爺,她嗓子不能說話了,不知是何緣故,我解了啞xue,可是沒有用?!?/br> 孟瑄腳下滯頓,半回過頭看一眼地上只會哭的何當歸,嘆一口氣,回去抬指,給她解了一回啞門xue,問:“可能說話了沒有?”何當歸搖頭,唇上還殘留著那兩個人的味道,淚水簌簌落下。孟瑄皺眉說:“光知道哭,剛才倒不見你哭?!?/br> 何當歸閉上眼,伏在身后的椅子上,不再理會別人。半晌之后,感覺她被抱起來,被抱著往前走,就像是躺在一葉在海中晃悠不止的小船上面,過了一小會兒,青兒的聲音吵吵嚷嚷地撞過來:“小逸?!這又怎么了這是?你哪里受傷了?” 何當歸睜開眼睛,看見已經身在水謙居里了,孟瑄將她放在一樓的春凳上,吩咐道:“賈大夫找過來看看,看不好再去城里請大夫,這幾日都別亂出門了。聽說熠迢被派進城里做事去,現在還未見回轉,我先把熠彤留給你用幾日,等我們走后,只能留他師妹麝綃給你防身用了,多注意門戶吧?!?/br> 青兒剛睡醒沒多久,在何當歸的針灸照顧下美美睡了一覺,聽什么找大夫,又聽什么防身不防身的,聽得糊里糊涂,問何當歸她只搖頭,就多嘴問了孟瑄一句。 孟瑄說:“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他不去劫別家的娘子,只來劫她,我又知道是何道理,廖小姐問我,我倒要找誰來問?”何當歸滿心記掛著蟬衣,聽后忍不住又哭起來,蒼蠅不叮沒縫的蛋?那蟬衣是因為自己才被段曉樓抓去了?段曉樓到底想要什么?他要報殺父殺子仇,怎么不一道殺了她還能圖個痛快,為什么他一出現,上次那個啞藥又發作了? 青兒聽孟瑄打悶葫蘆,何當歸又哭成這樣,認準了是孟瑄欺負何當歸,再三攆孟瑄走。孟瑄勉強待了一會兒,等賈大夫到了,切脈后斷為“cao勞過度、上火啞聲”,開了方子下了藥,孟瑄就拿著方子去抓藥了,這一走走了小半日,到天黑還沒回來。 掌燈時分,青兒第一次遇上何當歸變啞巴的情況,暫時就忘記了她的金甲銀乙的事,繞著何當歸問東問西地打聽,何當歸拿著便簽紙,用一支硬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地跟她交流。 因為明天就是清明節,那日回皇帝話時,熠彤說了是“回清園祭祖”,所以還是要做一回祭祖事宜,面上才能交代過去,萬一皇帝心血來潮查問起來,也不怕他查。于是,熠彤放了一支煙火信號,叫來了他的師妹麝綃,讓她替班照看一回水謙居,他親自去安排明日祭奠的細節,順便看看公子在自家藥廬配個藥,怎么比煉長生不老丹還費時間。就算公子還生著下午的氣,他也該打發人把藥送來呀。 麝綃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子,眉極淡,眉眼細長,是一名美人,膚色微黑,穿著帶包頭的夜行衣,只是話很少,青兒問她十句,她只揀兩個回答,青兒也就不問她了,隨她站在院門口當門神,進屋繼續問何當歸:“你為什么不跟孟瑄說蟬衣的事?好讓他幫忙找呀?!?/br> 何當歸蓋著薄毯坐在二樓貴妃榻上,用筆沙沙地寫道:“不清楚段曉樓的目的,也沒機會問清楚,我想給段曉樓寫一封信,你托你兄長轉給他?!?/br> 青兒看完,托腮出神道:“這也是個辦法,不過今天下午可奇怪了,我睡著覺,段曉樓跑到這里來,把我給吵醒了,我告訴他你不在,他就坐著跟我說話。說了一小會兒,他問我你昨天從樹上掉下來那會兒怎么面色那么難看,我剛想告訴他,你是被嚇著了,可我的嘴不自覺地就把實話嘟囔出來了。我跟他說,‘小逸從樹上剛好看到他那日看的院景,發現院墻擋上了地面,不知你怎么知道屋瓦要砸到她,她心里有了疙瘩,就那樣了?!阏f奇怪不奇怪?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何當歸重重喘兩口氣,提筆問青兒:“你還跟他說過什么?” 青兒傻傻笑道:“他問你喜歡過他沒有,我就把從前你跟我說的悄悄話跟他說了,說你第一個愛上的男人就是他,那時候孟瑄還不知道在哪兒納涼呢……” 剛說到這里,孟瑄黑著臉走進來了,臉黑的程度跟他的心情成正比,青兒訕訕閉了嘴,撓頭看何當歸,何當歸垂頭寫下一句:“我不吃藥,讓他走?!彼?,那賈大夫開的藥肯定幫不了她,且藥也不是混吃的東西。 青兒這才注意到,孟瑄手中拎著個鬼臉青提甕,專門盛湯藥的那種??疵犀u臉色不佳,青兒也有點犯怵,擺手說:“呃、麻煩你了,藥放桌子上,涼了我喂她吃?!?/br> “咚!”孟瑄將藥甕擱在桌子上,青兒對他行不眨眼睛的注目禮,巴著這位黑面神快點離開,可孟瑄卻很不識趣地雙臂抱胸,好整以暇地倚在花格子門框上,說:“我看她全吃完了再走,你喂吧?!?/br> “你走了我再喂?!鼻鄡旱?。 “她吃了我再走?!泵犀u堅持地說。他身后站了個管事婆子,討好地笑著說:“七爺去藥廬沒配齊方子上的藥,又牽了馬進城抓藥,聽說路上還出了事故,七爺的愛馬也丟在半路上了。這鍋藥熬的可金貴著哪,還是七爺親自看火熬的,娘子你要全喝完才好哇?!?/br> 青兒為難地看一眼低著頭的何當歸,回頭又跟孟瑄說:“小逸看不上那賈大夫的藥方,她還沒來及提出來,你就抓了方子跑了,我們想說也來不及了……對不起孟七少,害你做無用功了。那個,總而言之,這個藥不能給她吃?!?/br> 孟瑄的下巴沒在光影交接的部分,一道斜切過去的光影分割線,其上的面容和表情都隱沒在陰影中,而巋然不動的高大身姿全曝光在燈火通明的世界中。他身后的那名婆子是整個兒站在明暗混雜的走廊上的,被博古架的格子切分成很多塊,像是一個被魚網套住了的人。 一瞬間窒息的沉默過去后,婆子大聲嘆呼“阿彌陀佛,可惜可惜”,她心中覺得何當歸實在有些不識好歹了,七爺這么費心思地為她弄好了藥,哪怕就是不治病的藥,只要里面沒摻著砒霜,吃一碗又何妨。何況賈大夫的醫術也是有口皆碑的,開出的方子怎么會不好?何當歸一個小人兒仗著七爺寵愛就這么不惜福,嫌苦不吃藥,這回該把七爺徹底得罪了,一氣之下撂開不管她了吧? 孟瑄慢慢道:“既然賈大夫的方子不好,你一定有好方子了?拿來給我,不然我再去請別家的大夫來了?!逼抛勇勓赃粕?,何娘子任性弄癡,七爺怎么也陪著她作? 青兒見何當歸之前在便簽紙上寫下過幾樣藥名,猜著她可能在推演方子,只是還沒出最后結果。青兒去翻找那一頁,何當歸卻攔著她不讓翻,寫字說:“不吃藥了,清園已經竣工,請他去別的地方安歇,別在我這里過了病氣?!?/br> 青兒抑揚頓挫地念了出來,孟瑄默了默,堅持地說:“生病就得吃藥,或者你給我新方子,或者你說哪個大夫合你心意,我叫他來瞧你的病。否則,你吃一碗桌上那個藥,吃了我就走?!?/br> 何當歸聽后沒反應,青兒數派孟瑄:“你這人怎么這么軸呀,沒有好藥,那就寧可不吃也不能亂吃藥,這叫基本常識。何況小逸也不一定是生病,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她不讓你管,你就先休息去吧,這里我照顧她。謝謝你費心了?!?/br> 青兒隱晦地說“別的原因”,指的是中毒,因何當歸不讓她說出來,她才賣了個關子??擅犀u卻誤會是,不是生病,嗓子也沒啞巴……何當歸只是自己不愿說話罷了,而她不說話的緣故,自然是為了那段曉樓了……就像那位“感舊不言常掩淚”的息夫人一樣,愛上一個男人,卻要侍奉另一個,因此,她只好垂淚裝啞巴罷了。 想到這里,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留下一句:“你想要休書我也可以給你,只是得先等我了結了跟他之間的恩怨再說,在此期間,我希望你安分一點,就守著你的院子你的樓,過一些尋常女子的拿針繡花的日子吧?!闭f完他拂袖而走,那管事婆子哼笑了兩聲也轉身走了。 青兒沒料到孟瑄為了一個吃不吃藥的問題就發了這么大火,還上升到“休妾”的高度上來了,看著面上仍有未干淚痕的何當歸,她心中分外憐惜,磨牙切齒道:“休就休,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咱們明天就打包走人,倒甩他一張休書!小逸別生氣,我有辦法治他,保證給你出氣!” ☆、第516章 被東瀛人綁架 更新時間:20140113 第二日晨曦未至的時節,青兒就打點好了兩個小包袱,跟蘇子說好了,仔細看顧著何當歸的一小堆嫁妝箱籠,等著陌茶的人來給拉回去……然后,青兒拉著何當歸去了趟孟瑄的書房,聽說他昨夜是在那邊歇了一宿。青兒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說,要狠狠打擊孟瑄一回,要把“和離書”拍到他的桌案上! 其實,何當歸也沒太將孟瑄昨夜“休妾”的話放在心上,覺得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罷了,換了誰忙活半天弄好的藥,白白糟蹋了能不生氣的。只是她當時沒慮到這一節,也就忘了阻止孟瑄去抓藥,或許本就是生一夜悶氣就能各自消氣的小事,可青兒唯恐天下不亂,非要往大了去鬧,何當歸比了幾個手勢不管用,也就由著青兒去折騰了。反正她們要進城查探金甲銀乙的去向,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吧。 何當歸在書房門口等著,青兒衣衫烈烈地走進去遞上了“和離書”,沉聲說:“我家辛苦養大的女兒,實在看不下去你這樣子欺負了,自從嫁給你之后,她就好像被淚水給裹起來了一樣,沒有一天不哭的。既然這樣,大家好聚好散,這是一式三份的和離書,她都簽好名兒了,你也每張上簽個名字蓋個章吧?!?/br> 孟瑄前幾日在水謙居,幾乎都不用睡覺,都是徹夜瞇眼看著何當歸沉靜的睡顏,不知不覺就會到天亮,而昨夜在書房暫歇,他卻有了倦意,忍不住趴伏在案上,草草睡了兩個更次,這時被青兒弄的大動靜給吵醒了,睜眼就看見一封和離書,但見上面歷數了他的“三十大罪狀”,一條條有理有據的。 在青兒的逼視下,孟瑄默默通讀了兩遍,提筆劃去“跟舞娘帛兒有私情”、“跟蕭素心有曖昧”這兩條,在下面小注:絕無此事,然后,他又潤了潤筆鋒,在三份“和離書”的末尾署名蓋章,一絲不差。孟瑄留下其中兩份兒,說:“一份是我的,一份我讓人押到戶檔中,那一份是她的,請妥為收藏,這個弄丟了補起來很麻煩?!?/br> 青兒頓時呆掉了,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想,孟瑄為什么會這么爽快地簽下和離書,孟瑄他移情別戀了?青兒忍不住問出口:“你喜歡上別的女人了?你喜新厭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