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陸江北聞言欣喜,坐近一點為她穿耳墜的掛鉤,何當歸閉目養神。兩個人很入戲地演著“舅舅與外甥女”之間的和睦天倫,雖然里面有假的成分,卻也有真的情意,這二人都沉浸并享受著這一刻的時光,忽而聽得馬車外一陣喧囂,如潮水樣一波波撞過來,卻又不像是普通菜市趕集或哪家子吵架的喧囂聲。 戴好耳墜后,何當歸掀開車簾往外看,看了一眼就失聲驚呼道:“那是盧府,珍珠姐和盧知州的家!怎么圍了那么多人,他們看什么呢?難道盧府出了大事?” 陸江北聽她嗓音拔高,一聲比一聲更尖銳刺耳,可知她是真的急了,于是立刻叫停了馬車,讓車夫過去人群里面打聽一下,盧府出了何事,那些人亂糟糟的一處,又在圍觀些什么熱鬧。少時車夫即來回道:“他們說盧府里出了兇殺案,有盧府自家的人報了官,可盧知州攔著不讓拿人,說‘必有冤情’,請讓他自己查。而接辦此案的展捕頭也是個較真的人,連知州大人的賬都一絲不買,雙方就鬧將起來了。這不,大伙兒也沒興趣趕集和做買賣了,全跑這兒看熱鬧來了?!?/br> 車夫回話是在馬車之外,而車上的何當歸未聽完,就一顆頭撞開車簾,連聲問:“死的那個是誰?是知州夫人嗎?叫秦珍珠嗎?!” “不、不是,”車夫被她彈出的腦袋嚇了一回,退步擺手道,“聽說那個知州夫人是嫌疑犯?!?/br> ☆、第464章 閨閣隱秘曝光 更新時間:20131226 何當歸聞言跟驚詫了,搖頭堅定道:“知州夫人她絕對不可能殺人!”珍珠心地善良,不會做預謀殺人的事;而且她聰慧冷靜,是個有理智的女子,也不會在沖動之下誤殺人命。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又或者是有人陷害。 車夫攤手道:“俺也是聽圍觀的人說的,他們說,知州府里死了兩個人呢?!?/br> “兩個?誰!”何當歸睜大眼。 “一個老夫人,盧知州的姑姑;一個丫鬟名字叫什么……”車夫撓頭,“桂花?榆花?棗花?” “槐花死了?!”何當歸失聲叫道,“怎可能?那日她還去羅府報喜,說珍珠姐病愈!” 車夫聽后點點頭:“沒錯沒錯,死的就是槐花?!?/br> 何當歸一呆,一時不能做出反應,槐花死了,竟然死了,死在知州府了!她派槐花去盧府照顧珍珠去,私心里想讓珍珠留下槐花長用,這樣等自己出嫁之時,就不必帶著一個一心只想當“陪嫁小妾”的槐花,等于為自己減少一個無形中的“情敵”?,F在,槐花卻死了,自己該為此擔上點責任嗎?而珍珠是兇手,怎么可能! 陸江北問:“那位秦氏是被指殺了老夫人,還是殺了丫鬟,還是兩個一同殺的?” 可車夫也不過順耳在人群之中胡亂聽了點子,如何答得上來,陸江北斂了眸,又回頭看一眼玉容傾城的何當歸,然后從馬車的角柜里找出一個白紗斗笠給她戴了,隔著一層帕子牽手說:“我跟那展捕頭在公事上碰過面,他知道我的身份,我去過問此事,他不能不給面子。你只以我外甥女的身份跟在后面,有什么想說想問的就隨著問,橫豎先打聽清楚再做計較?!?/br> 說著,他要拉她下車,她抬起頭,回扯著他的袖子問:“假如真是珍珠殺了人,我又想幫她脫罪,不想叫她償命,你會幫我嗎?”她心中亂緒如巢,也不知怎的,這樣的問題就出口了。是出于愧意,還是對珍珠的眷念? 陸江北默了默問道:“那秦珍珠是你什么人?” 何當歸失神,在斗笠白紗后吹出一波皺褶,苦笑道:“也無太親近的關系,她是當年水商觀里太善的大徒弟,為人極好,憐貧恤老,我與她說話做事都投機,有時竟比青兒更投機兩分。且死的那個丫頭也是我派去照顧她身孕的,也是當年觀里的姑子,如今一個死了,一個成了兇手……我絕不相信她會殺人,縱我會殺人,她都不會。她在官府的育孤所做雜務兩年,吃糠咽菜,青兒幾次勸都不愿意挪地方,她是頗有家資的人,卻于得失上看得都比常人淡的那種,這也是我最欣賞她的地方?!?/br> 陸江北細聽之后,頷首道:“你的意思我懂了,難得有個跟你投緣的人,又以還俗道姑的身份做了知州夫人,一聽也知道是個奇女子了。也罷,你既不想讓她從案,我幫你這回便是?!?/br> “你有法子?”何當歸雙目一亮,求助地看向陸江北,絲毫不掩飾自己此刻的脆弱?!啊?/br> 他卻兩根手指覆上白紗,遮住她眼睛部分,偏了頭說:“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也是男人,從前……還對你動過凡心?!?/br> ※※※ 盧府之中雞飛狗跳,有人在爭吵,有人在哭鬧,還有人拿著剪刀戳在自己脖子上,鋒利的尖端刺破皮膚,血流出來一些,讓旁人看了不免心驚,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母親已然仙去了,小姐你再有個好歹,讓知州如何過意的去?薊老夫人只你這一位千金,你一旦自戕,豈不絕了她?” 那個拿著剪子作自殺狀的薊小姐流淚道:“可憐我父親死得早,家里又無兄弟可依傍,原在家時,母親跟我商議了要變賣薄產,來揚州投奔做了知州的表兄。不為別的,哪怕在他家外面另置一個宅子住著,只為了我們娘倆多個男子依靠,省了許多拋頭露面的煩惱,比在祖籍那兒到底強些??傻綋P州住了幾日,我們才知道表兄的那個小戶出身的‘老妻’,竟是個不能容人的。當著人一套,背著人另一套,不把我娘當長輩也就罷了,還在表兄面前不知挑唆了什么話,讓表兄跟我們娘倆都生分了,大年節下下的,卻要攆我們出府,難道是要讓我們流落街頭嗎?” 她說得一字一淚,清秀的面容掛滿了淚,讓人生憐,再看一眼她全身素縞,不禁風吹的單薄樣子,圍觀的人里面,十人已經有八人是心向著她的了。 本來“知州”是揚州本地除了知府韓扉之外最大的官員,他的府邸又不是菜市場,怎能叫別人亂逛,不過盧知州他平時沒有半點兒官架子,成親前的時節雖住著一個大宅子,卻早中晚三頓都在路邊小攤上吃散食,左鄰右舍都認得他,連小孩子都不怕他。因此他家出了事,大伙兒都推推搡搡地直接進了門看熱鬧,連縣里衙役都擋不住上門看熱鬧的人潮。 而展捕頭是個老而彌堅的硬背人物,他的頂頭上司縣令孔維,見了盧知州都點頭哈腰,如今盧府出了特大事故,盧知州的夫人秦珍珠被人告發了謀害兩條人命的事,展捕頭帶了枷鎖要鎖犯人回去查問。盧知州急得方臉上火,軟硬兼施地勸止他,硬話和官場話也放出來一大堆,軟的時候,又都快給展捕頭下跪磕頭了,求他給寬限幾日,讓盧家自己辨清家務事。但那牛脾氣的展捕頭還是要帶走他的夫人,只是看她乃一名孕婦,又是官太太,格外開恩給她雇了頂軟轎,讓她“移駕”去縣衙安胎。 盧知州只不肯放手,夫妻二人手牽手,眼對眼,在這鬧騰的環境里,倒你儂我儂起來了。也不知怎的刺激到了那盧知州的表妹薊小姐,忽而,就有人見她剪刀架在脖子上,走到眾人面前了。那邊兒還沒勸止了薊小姐的自殺,這邊兒秦氏又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怎的,挺著一個大肚子,軟趴趴地向后倒下去。 盧知州接住秦氏在懷里,一連聲喊大夫,眼前哪有現成的大夫,連路都給堵上了,叫了大夫也進不來。頓把個盧知州急得放聲大哭,從五品的紫紅官衣都撩起袖子來抹眼淚,漸漸都嚎啕起來了??吹脟^者皆咂舌,那名盧秦氏究竟有何能耐,聽說比知州大人還年長兩歲,孕中姿容也不見多好看,跟知州站一起,純屬一對姐弟哇,咋地將知州迷成這樣,人前連官威和儀態都統統不要了。 反倒那芳齡十六的表妹薊小姐,如石榴花兒一樣美,小脖子也刺出血了,盧知州也不去心疼她一回,連臉都不往那邊兒扭一遭,只是一手環抱他昏厥的夫人,另一手扯著袖子擦淚,再三請展捕頭寬限他兩日,自己辨清家務,假如真是拙荊殺人,他與她一同領罪。 硬骨頭的人,一般都有吃軟不吃硬的毛病,展捕頭也不例外,見盧知州夫妻一對苦命鴛鴦的凄慘境況,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又見秦氏大腹便便地暈著,倘或有個好歹,不就一尸兩命了。于是展捕頭也暫時放下了緝拿犯人的念頭,讓手下速速去找個好大夫來給看診,又讓另一手下在盧府中物色一個合適的“臨時拘押之所”,以供孕婦秦氏入住。 言下之意,就是不鎖秦氏回縣衙查辦了? 盧知州聞言大喜,而薊小姐聞言,手下的剪刀就刺出了更多的血,并說出了開頭的那一番“可憐我父親死得早……”云云的話,引得不少圍觀百姓都同情她小小年紀,父母雙亡,遇著個心狠手辣的嫂子,真是可憐到家了。既然支持她,難免就有人低聲罵盧秦氏是個蛇蝎婦人,坑苦了知州全家,婦不賢、全家煎。 而盧秦氏身邊伺候的老婆子聽見,一下子就火起,指著薊小姐的鼻子大罵起來:“我家夫人小戶出身怎么了,她來了盧府,全家上下哪個不服、誰個不敬,輪的著你一個外人在這里說嘴!你怪道是個大戶千金,不在你自己家里住著,卻拐彎抹角跑來我們盧家,從古至今也沒聽說過哪家的小姐是跟著外姓表兄住的,你存的是什么心,你娘的作為又是什么樣,闔府上下連瞎子都看在眼里,好個沒臉的小蹄子!勾引男人的下作小娼婦!”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老婆子的話,固然是將他們家的家務給說清楚了點兒,敢情薊小姐娘倆打著“投親”的名義,其實是來“結親”的! 可秦氏身邊的一個下人,竟然伸手就指著主子的鼻子罵,這盧府是個什么家教管束?就是小戶人家買兩個伺候的下人,還要來個約法三章呢,他家怎么主仆不分呢?更有人加倍的同情薊小姐,心道,她素日在盧府住的情況,由此可見一斑了;那秦氏將下人調教成這樣,是個何樣蛇蝎婦人,猜猜也知道了。 但實際情況是,這罵人的老婆子也是首次這樣罵薊小姐,實在是幾個月來窩在心里的火氣憋不住了,受薊老夫人的氣滿溢了,再看她主子五個月的胎有不保的危險,全是薊家母女給鬧出來的。老婆子心中火冒三丈,就跳出來為秦氏抱不平,底下人粗鄙慣了,又人老兼皮厚,什么話不能出口,卻不防她的言行是代表秦氏的,她一發狠,頓時把秦氏也襯托成惡婦了。 “姓薊的你是大戶小姐出身,你怎么連我們這些老婆子都懂的道理也不知?”婆子叉腰,面惡如夜叉,“你一來我家,我放眼一打量你的眉眼,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貨色,說與我家奶奶聽,她還反過來埋怨我。弄到今天這個田地,只怨她的心太善,但凡她能硬氣兩分,你這小賤人也不能這么猖狂?!?/br> 薊小姐哭成淚人,輿論幾乎是一邊倒了,嗔罵秦氏的呼聲愈來愈大。盧府其他下人攔著讓那婆子住口,別再給主子添亂了,可潑婦的勁兒一旦上來,一時竟剎不住。 她紫紅著面膛大聲道:“你說我奶奶人前人后不一樣,那你呢?你剛來府里的時候,不是成日價連說個話都臉紅嗎!怎么現在又能說會道的了?背地里一個人時,做的那些個哼哼唧唧的事,我老婆子光提起來都替你矂得慌,你要讓我全給你扯出來嗎?我還能拉上兩個證人作證呢,咱們也過一回堂!”婆子說到這里,嗓門兒更加高亢,喊得人盡皆知,“你背著人自己又搓又揉,喊我家老爺的名字干什么!想男人只管大街上找去,自己一人在房里鼓搗也能得趣兒?啊喲喲,老娘要是養你這么個女兒,早一根褲腰帶勒死了!” 眾人聞言再次嘩然,而那薊小姐被人當眾喊出了閨閣隱秘,立時就羞得不欲偷生。原本那剪子是要威脅展捕頭他們“秉公辦事”,將秦氏鎖走,可這一回卻真的成了自殺利器了。 只聽那薊小姐大呼一聲:“秦珍珠,我們母女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咒你一尸兩命,不得好死!啊——”伴著這話語,她緊握著的剪刀高高揚起,正正瞄準了自己的咽頸刺下去。 只要刺中了,就再沒有活命的道理,眾人膽寒,周圍幾個丫鬟婆子和家丁齊上,要奪她手里的剪刀,眼看也已太遲。更有心向著秦氏的盧府下人,著急地意識到,假如薊小姐一剪刀戳死了自己,那這條人命也得間接算在秦氏頭上。即使官府不糾察,頂著“逼死薊家母女”的惡名,秦氏如何還能在盧府、乃至揚州立足?連老爺的官能否再繼續做下去,都讓人懸著一顆心! 然而,那一剪刀并未刺下去,薊小姐突然定住了,一動不動地舉著剪刀定在原地,好似中了邪,變成了個木偶。眾人不知緣故,也慌忙上去奪下了剪子,制止了一場流血紛爭之端。 與此同時,有個青衣身影走近一直在仰天哭泣悲鳴的盧知州,低聲斥責道:“像什么樣子,虧你還是個男人,珍珠姐已將你寵成個大孩子了?” 盧知州止住哭泣,淚眼辨認來人,是個少女的聲音,其音清冷泠泠,其形弱質纖纖,她,她是? “快將她抱進軟轎里,我給她聽聽脈,許是外面的動靜太吵鬧,激著了心口窩,靜一靜就好了也未可知,”少女匆匆吩咐道,“你先去讓人打盆熱水來,再跟展捕頭說一聲,有人找他后堂敘話?!?/br> ☆、第465章 幽會前夫鬧劇 更新時間:20131226 盧知州這次認出了那戴紗罩斗笠的少女,是素日跟他夫人親近的羅家表小姐何當歸,也知道她家學淵源,頗知醫理,當下不再拖延,依著她吩咐的,將昏迷著的大肚子的珍珠打橫抱起,抱進了展捕頭叫來“接犯人”用的軟轎里。因是一頂單人轎子,珍珠和何當歸先后進去了,就容納不下第三人。那盧知州心中著慌,又不便于當著亂哄哄的人眾掀開察看,只能像個笨拙的狗熊一樣,繞著轎子一圈圈走。 何當歸一邊為珍珠看診,一邊沒好氣地問外面的盧知州:“尊駕也是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又讀了一肚子的詩書學問,怎生連個家務都管不好?你不知道珍珠姐表里看著壯實,可清清苦苦過好幾年光景,如今體弱怯寒,又兼孕婦不能動氣、受驚和郁結,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識。如今倒好了,這三樣俱全了!” 盧知州貼伏在轎門外,急迫地問:“她情況怎樣,孩子沒事吧?” “孩子?”何當歸挑眉,手下施展神妙針法,口中卻說,“要沒事也可沒事,要有事,此事也不算小?!彼现L腔,賣過關子才說,“現而今珍珠姐已傷了根本元氣,不能回復了。要保著肚里孩子,再過三四個月生了孩子,她就沒福氣繼續做你盧家媳婦了。換言之,大人孩子,就只能留一個了!且珍珠姐體虛宮寒,這一胎五個月上沒了,以后也沒福氣再當孩子娘了?!?/br> 盧知州聞言如遭雷擊,虎目盈淚,口不能發聲。 何當歸嘆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跟青兒就不該撮合你們二人,珍珠姐也不該再遇上你,兩人一段冤孽糾纏。末了末了,癡心漢子也變了心,到底男人于女人一項上,到了手的就不再稀罕了。怎么苛刻對待,她都不能夠反悔了,合該她命里冤孽,剛出了道觀又被你絆住?!?/br> 盧知州也不介意她語氣尖酸,不詫異她說話老成,只是沉聲分辯道:“我沒變心,是她不信我在先,我向她剖白心跡,她只是背朝向我,我又能如何?現在連姑姑都不清不楚地被毒死了,我盧家最后的一個親近長輩,好端端地客死異鄉,我什么前因后果都不清楚,還只是一味地護著她。我都已經這樣了,難道還有什么錯處嗎?” 何當歸施針完畢,見珍珠還沒醒過來,就解下披風將她裹住,面上冷冷一笑道:“錯處可大了,我也是剛到你家,完全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心里是相信珍珠姐的。而聽你的口吻,你表面上護著她,心里卻不信任她,這就是最大的一個錯處?!?/br> “死的那人是我親姑姑,”盧知州滿懷被人質疑之后的憤慨,“現在證據全指向珍珠,動機也有,連她自己也不否認……我還應該繼續相信她嗎?——讓我進去看看!” 何當歸撥簾出來,站在轎子門口不讓盧知州接近,冷冷道:“假如你和她易地而處,你覺得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嗎?你這樣的態度對人,換誰都心寒,承認或否認都沒什么兩樣了?!逼鋵?,她對之前盧知州對珍珠的維護態度還算滿意,不過一見好好的盧府讓薊家母女弄得雞飛狗跳,心里就帶氣;再看珍珠,臉盤在孕中竟反瘦了兩分,本就身世非??部赖囊粋€好女子,這回當孕婦都當不肅靜,心疼又起來兩分,因此跟盧知州嗆起聲來。 盧知州人本就不兇,叫了兩次,何當歸都不給他讓開轎門,他就急了,氣惱道:“你一個小姐家家,不家去繡花,跑我家里搗什么亂,你再不讓開,我讓人送你回羅府了!” 何當歸冷笑:“都攆出去豈不干凈,等珍珠姐一醒,我跟著她蹲大牢去,盧知州你守著如花似玉的表妹過日子吧,橫豎你們才是一家子人,我們都是外人?!?/br> 盧知州聽著這話不像,待要再說什么,轎中的珍珠卻醒了,喊著肚子疼,何當歸回轎中察看,盧知州在轎子外又亂轉起來,心中紛亂如麻。少頃,何當歸出來,面無表情地告訴他:“珍珠也是這個意思,盧知州你若是現在方便,她求一封和離書或休書,然后從此斷絕來往,婚嫁自取?!?/br> 盧知州急了:“你一個小人兒從中間挑什么是非,珍珠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讓開,我要見她!” 轎里面的珍珠自己說:“帶我去縣衙門吧,好meimei,至少比這里清凈些。跟他說一聲,要是我不死在牢里面,過幾個月死于生產,孩子還得煩他收養,只別讓新夫人扔出去就感恩戴德了,我地下有知也不怨了?!?/br> 何當歸不必傳話,盧知州早就聽見了,然后何當歸又接一句:“jiejie糊涂了不是,放著meimei我不托孤,怎么去托起外人來,我這當小姨的還能盡五分心,他們親爹后娘,加起來不知有一分心沒有?!?/br> 盧知州聽得刺耳,又兼相信了何當歸的話,珍珠的大人孩子只能活一個了,心下非常酸楚,又掉下淚來,傷痛道:“我做錯什么了?只不過想孝敬姑姑幾日,留她們在家里過個年,你就怪我是三心二意了。你跟你的前夫私下會面,我多問過一句嗎?如今姑姑橫死了,表妹也無生念,我又有什么臉面對先父并族中長輩。連你都不要我了,我生著也無樂趣,大家都撂開手,絕了這口氣罷?!?/br> 里面的珍珠也垂淚,幽怨道:“不知道的人還罷了,你是個什么都清楚的,我被坑苦半生,又怎會去見那個負心人?我說了是別人設局陷害我,你不信我也沒法,除了休書,我現在什么都不想要,你快寫了打發我走罷。到了縣衙里,我一認罪伏法,還怕不能抵償薊老夫人的命么?” 盧知州聞言仰天大哭,遠處的觀者雖然聽不清他們說話,但也非常納罕,什么事讓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何當歸來時的確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向著珍珠,可聽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對話,這盧知州好像也沒什么過錯,就算他表妹自己心里有點兒想法,也未必跟他告白過,他一個粗心的男子,察覺不出也有可能,不該武斷地判定他是花心蘿卜。 于是,公平公正的判官何當歸,又換了好點的聲腔,讓盧知州將家里最近發生的事給講講。盧知州最近都不沾家,他自己也沒弄清楚幾樣,而珍珠又體虛不能多說話,故此一席話聽完,何當歸只得了幾件還算有用的信息,于案情卻沒什么實際幫助。 原來,自打寡婦薊老夫人和她女兒登門拜訪后,盧知州他們夫妻就騙薊寡婦說,珍珠是小戶之女,之所以三十大齡才出嫁,是因為相士早年批過她是個旺家的命,所以被她的父母留大了年紀,耽誤了婚嫁,等父母去世之后婚嫁就更沒著落了,一年年誤過去才誤到了三十歲上嫁人。薊寡婦聽了就瞧不起珍珠,第二日就奪了她的當家鑰匙,在府里橫行起來。 禍不單行,珍珠守著屋子安胎也安出是非來,薊寡婦叫了一個戲班子來唱戲,喊珍珠出來聽。好巧不巧就唱的《王三姐告夫》,是根據“現實故事”改編的一個戲目,至于“現實人物”是誰,就不言而喻了。珍珠以為自己身份曝光了,叫演這個戲不是諷刺自己么,她心里一堵,當時就暈過去,后來醒了也懶怠見人,就裝睡裝病起來。 偏又有庸醫說她染了時疫,薊寡婦聽了立馬讓人隔離了她的院子,除了槐花之外,別人一概不讓進。盧知州病急亂投醫,找不著好大夫,竟將一個馬神婆帶回家里來。 何當歸聽到這里,斥一聲“糊涂!”盧知州卻解釋說,是那婆子主動找上來的,旁邊還有人吹捧她是王母娘娘附身的仙姑,他才帶回家里來??墒莵淼娜死锩?,不光一個馬神婆,還有珍珠從前的丈夫、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扮成道士道姑進來跳大神。而盧知州被薊寡婦攔在門外,而屋里只一個羸弱的珍珠。 只跳了兩下,化身馬神婆的道姑太善和另外三人,統統顯出原形來。太善要錢,張口一千兩;另外幾個就更嚇人了,他們在她屋里一通翻找,取走她不少貼身小衣和私密物品,說改天再找她“談心”。當時珍珠想喊出聲,喊人過來,又怕太善他們抖落出自己曾嫁過人的舊事,讓薊寡婦聽見,就更看扁自己了。只得忍辱含垢,憑著他們在屋里翻找,又對她評頭論足。 待那幾個黑心鬼走之后,槐花進了屋子,珍珠強撐的精神再不能支持,只說完了那四個人的身份,就一頭栽暈過去。裝病,裝病,于是她真的病了,請了三清堂的馬大夫來開了方子,幾斤藥吃下去也不見好。青兒倒是天天來,本要叫何當歸來瞧瞧,可那幾日里,何當歸自己也是三災八難的沒斷過。 珍珠還另有一般心病,就是她有一次無意瞧見,槐花紅著臉給熟睡的盧知州披衣服,完了還偷偷親吻他的面頰。珍珠看后心里堵著,愈發連槐花都不親近了,身邊沒個可聽用的人,青兒雖然熱心,到底年輕不經事,在薊寡婦手里吃了幾回虧。 后來青兒神神秘秘拿來兩?!鞍凫`丹”,非要叫她吃,說吃了包好。她吃后果然見效,身體有了力氣,下地走了兩日,冷不防收著了一個紙條傳書,說還想要“百靈丹”,就讓盧府后巷取。珍珠以為是青兒調皮,引逗著幫她排遣寂寞,不盯防就去后巷找青兒,可一頭撞上的人,竟是她那個魔鬼前夫!然后,緊跟著來了一大群人,盧知州、薊寡婦、薊小姐薊櫻桃和家里的下人,全都目睹了魔鬼前夫抓著她雙肩的一幕。 盧知州當時就陰沉了臉,薊寡婦也旁敲側擊打聽出了真相,冷嘲熱諷,讓珍珠抬不起頭。盧知州嫌家里太煩鬧,就躲去知府衙門里忙公務去了,珍珠自己在家傷心不及。隔日,青兒再來探望,聽聞此事大吃一驚,因為她從來都沒拿過什么“百靈丹”給珍珠吃!她前兩日被事情絆住,根本沒工夫來盧府!——珍珠聽后心緒沉重,疑神疑鬼,又添了兩分病。 何當歸聽后思忖,能假扮青兒,惟妙惟肖到讓珍珠也不能拆穿的,除了柏煬柏,她想不出第二個人來。柏煬柏的“百靈丹”可能真是什么靈丹妙藥,而且他雖然愛捉弄人,愛暗地里搞怪,心眼卻不壞,所以一定不是他設計陷害珍珠。十有八九,是讓壞人鉆了空子了。 這就是盧家最近的一爛攤子家務事,自從那回“會前夫”之后,盧知州夫妻間有了點隔閡,可雙方畢竟還有沖不淡的情意,半月過去也就又和好了。誰知安生日子沒過兩天,先有下人來回報,說槐花投井淹死了,有人親眼看見是珍珠推她下去;緊跟著又驚聞,薊寡婦也死了,被砒霜給毒死的,那薊櫻桃第一時間報了官。展捕頭及其手下,還有一個仵作火速趕來查案。 勘察現場之后,仵作驗出被淹死的槐花,死前也是吃過一點砒霜的,而薊寡婦服食過大量砒霜,足夠毒死一頭大壯牛的,且她死前曾大呼曰,“秦珍珠害我!找她償命!”很多伺候的下人都聽見了,連盧知州也聽說了。還有下人爆料,珍珠曾目睹過槐花偷親盧知州,最后珍珠“咬牙切齒、滿面陰沉”地走開了。這下子,殺槐花的動機也齊備了。 最后,展捕頭還在珍珠房間的內室找到了一包砒霜,遂要鎖拿她去縣衙里問話,盧知州死攔著不讓拿人,問珍珠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他自己心里也就疑惑了,于是仰天長淚,感嘆家門不幸,難道……真的是他的愛妻,毒殺了他的姑姑?這才有了何當歸初進盧府時見到的那一幕。 何當歸聽后問珍珠:“除了槐花,你最近用的貼身丫鬟是誰?從哪兒指派來的?!?/br> “有兩個,都是姑母安排的,”珍珠答道,“姑母主理著家中大小事,我也就再沒上過心,連那兩個丫頭叫什么名字,我也懶怠問了?!?/br> ☆、第466章 夫妻互訴衷腸 更新時間:20131227 何當歸聽后不由暗嘆一句,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可珍珠和盧知州這對半路夫妻、富貴之家,這一回也遇上麻煩了?!啊?/br> 那時候盧知州熱烈地追求珍珠,欲求配偶,她和青兒還曾質疑過盧知州的感情,難不成他盯上的是珍珠的千兩身家?可后來聽說盧知州不光做官做到了從五品,他家里也是一個簪纓大族的旁系,以他那樣的人材家世,想找個帶四五千嫁妝的貴小姐也行呀。再后來又得知他父母雙亡,一身一口,何當歸覺得他對受過感情創傷的珍珠是一味良藥,這才扮了一回紅娘,撮合了他們。 這一段姻緣中,何當歸覺得盧知州是撿著了寶,娶妻娶賢,家世和模樣不能保證長長久久一輩子好,可娶一個性情好、聰慧賢良的夫人,就能幫襯盧知州一生。但是,珍珠自己有點自卑,常常有傷春悲秋的情結,比嫁人之前內向了不少,虧得青兒從旁開解才漸漸好些。這次薊寡婦一來盧府,霸占家權,珍珠就又患得患失了,才讓那暗中的黑手得了逞。 “怎么樣?可有線索了?”陸江北跟展捕頭交了兩句話,果然比自亂方寸的盧知州管用多了。展捕頭先不再提抓犯人的事,跑去維持秩序了,將盧府中看熱鬧的人驅走一半,又將被陸江北隔空打xue的薊櫻桃給搬運到一旁的墻根,騰出空地來,將薊寡婦、槐花的尸體擺出來,等待上官來查驗。 何當歸搖頭道:“他們兩個沒頭緒,盧知州對家里這幾個女人的事都不知情;珍珠姐的精神短,連身邊伺候的丫頭也沒看仔細,我估摸著房里的那包砒霜,就是她們藏進去的?!?/br> 陸江北幫她重新系一回斗笠飄帶,柔聲問:“累不累,冷不冷,渴不渴?”弄得她有點不自在,他又微笑品鑒她的羞窘神色,自己作無辜狀。何當歸才回過味兒來,他這是故意在別人面前這么著,專等看她不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