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何當歸揚頭去看老太太,詢問:“老祖宗,咱們的‘案子’還繼續審嗎?經過我與風公子的討論,我又發現了一條新線索,可以讓咱們的案子有新進展?!?/br> 聽著他們二人你來我往的交談,老太太等人早已聽糊涂了,獅子老虎?老鼠蟑螂?他們在說什么?孫氏和丁熔家的則忍不住對號入座了,老鼠?蟑螂?可惡,死丫頭竟敢公然指桑罵槐! 對風揚的相命一說,孫氏根本不屑一顧,再加上那一次,羅白瓊迷暈彭時的藥是從九姑那兒偷去的,后來羅白瓊沒勾搭到彭時,卻賠上了她的清譽,面子里子都沒了,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于是,孫氏心疼女兒之余,又遷怒于九姑,恨她不該收藏迷藥那些禁物,不該不鎖房門就出去,讓她的瓊姐兒輕易偷走了那瓶迷藥。 就這樣,九姑被孫氏記恨上,九姑的侄子風揚也被牽連,什么漕幫少主,一個毛頭小子,她孫湄娘的弟弟可是長孫殿下的高等幕僚,將來弟弟位極人臣,位高權重,她還需要怕誰? 所以孫氏無視風揚的打岔,繼續跟老太太申訴道:“當年,您堅持讓何當歸回來,還說她是個最懂事的,我和前哥兒的媳婦苦欄不住,只得依從??墒菑乃M咱們羅家門的那一刻起,咱們家的平靜好日子再也沒有了,禍事也跟著源源不斷而來。先是竹哥兒,本來都已活過來,跟以前一樣能吃能睡了,可是在何當歸進門的第二天,竹哥兒他就又昏迷不醒了。不知何當歸用什么法子迷惑了老祖宗你,把竹哥兒拐去了她的住處,我聽人報告說,她暗中扣下大夫給竹哥兒開的藥,我不禁義憤填膺道,真是個狠毒的丫頭,就算他娘得罪過你,一個小孩子跟你有什么仇?她竟然連個三歲孩子也不放過,老祖宗,她就是個來討債的索命鬼!她怪咱們家對她不好,要讓咱們全家人填命哪!她就是一只惡鬼!” 老太太和羅川谷聽得皺眉,老太太固然是知道竹哥兒死而復生和再度昏迷的秘密,可聽孫氏突然扯上了鬼神之說,也不禁聽得有些驚怖。 何當歸不動聲色地說:“我能走能坐,會喘氣會吃飯,有下巴有影子,算是哪門子的鬼呢?況且,竹哥兒那件事我已解釋過很多次了,我夢見了一位白胡子老者,他告訴我竹哥兒不能吃那些藥,吃了就醒不過來了。我為竹哥兒著想,才冒著被旁人誤會的風險扣下他的藥,后來吳大夫說,竹哥兒自從住進桃夭院就一天比一天好轉,讓我更堅信自己的做法是絕對正確的,所以我才會一直扣下或用黑米湯替換那些藥?!?/br> 孫氏聞言冷笑,面朝著老太太,卻用眼斜覷何當歸,語調忽轉尖銳:“老祖宗,你看到了吧,她慣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三年前偷換竹哥兒的救命藥,三年后給花姨娘的安胎藥中下毒,這都是一連串的。還說什么‘做夢夢見的’,打量我們都是好糊弄的嗎?老祖宗您忘了,咱們把竹哥兒挪走的第三天他就醒過來了,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肯定是因為咱們把他從小妖女手中救出來的緣故,事情還不夠清楚嗎?她就是那個背后搞鬼的禍根!” 何當歸挑眉:“竹哥兒醒了,又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不是正好證明了我的清白嗎?如果我害過他,給他吃過有毒的東西,他一個幼小孩童還不立馬就去半條命,怎么可能生龍活虎,一切如常?為何不反過來想想,假如不是我阻止他吃那些藥,他可能也不會恢復得那樣快。原本奄奄一息的竹哥兒,在我院子里住了幾個月,挪出去只有三天,醒后跟從前一樣健康,難道功勞就只記在那三天上了?” 風揚也大感不平,用折扇猛敲何當歸的椅背,大叫道:“天底下竟有這般不辨是非和不識好歹的事!那一個小童躺在她家里一動不動,她要是想害他,只需將被子一蒙,半盞茶工夫就夠了,何必辛辛苦苦的去偷換幾個月的藥?冒著被人發現后有口難辯的風險,她何必呢?后來那小童醒了,病好了,不感念她的功勞也就罷了,怎么還不還給她一個清白?就好比一個饑餓的人吃饅頭,吃到第十個飽了,難道二夫人你就只道第十個饅頭管用,前九個都是白瞎的?” ☆、第198章 死于江湖仇殺 更新時間:20131002 孫氏皺眉道:“風公子,我們念著你是九姑的兒子,都對你客客氣氣,你把我們家弄得亂七八糟,把有毒的石粉子撒得滿屋都是,還在此處插嘴我們的家務事,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們家乃是規規矩矩的善門世家,你上門拜訪卻不走正路,跟梁上君子有什么區別?你又以什么立場幫何當歸……” “咳!”老太太用一聲嚴厲的咳嗽打斷了孫氏的話,真是的,如今你家芍姐兒還在惦記著風揚呢,搞不好他可就是你的未來女婿了,怎么能鬧得這么僵! 孫氏不明所以,她尚不知道自己女兒新近迷上風揚的事,只當老太太這是在偏袒何當歸,頓時不悅道:“老祖宗,何當歸就是個災星,是個小妖女,她不知對竹哥兒做了什么事,勾了他的魂,讓他連自己親娘都不親近,只迷了心竅一樣跟在小妖女后面。大房前哥兒屋里,好好的五口人立刻就缺了一個,這還不算,前哥兒在外面養的外室弄了四個孩子,雖然有失體統可也是咱們羅家子孫哪,那些女人跟了他幾年都安然無恙,沒病沒災,偏偏在何當歸回來后幾個月就慘死,可見何當歸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我家芍姐兒若不是為了跟她嬉戲,也不會去弄那些亂七八糟的粉,也不會被老祖宗您送去道觀調教,也就不會火燒道觀,燒斷了她的左手手筋——何當歸實在是害人不淺!罪大惡極!” 不等何當歸有所反應,風揚勃然大怒,一扇敲碎了他右手邊的一張木幾,充滿威脅地說:“二太太,你也看到了,我武功不弱,脾氣不好,還喜歡當梁上君子,你再如此顛倒黑白,把污水隨便往別人身上潑,我不保證你哪天不會意外身故,死于江湖仇殺一類?!?/br> 何當歸蹙眉,雖然風揚是好意幫自己,可是孫湄娘跟丐幫某長老有密切的生意往來,也有大把的銀子買兇殺人,他何必跟孫湄娘這種明里和暗里都不肯吃虧的人一般見識,拿狠話去嚇唬她。真要殺她時,就不該提前嚷嚷出來。 見到那張四分五裂的木幾,孫氏嚇得花容失色,不覺退后了幾步,丁熔家的也忙上前護主,口中叫著“要殺殺我!”而羅川谷皺眉,突然看向何當歸,問:“逸逸,你說想到了新線索?什么新線索?” 何當歸眨眼道:“是啊,新線索,我對花姨娘見紅的始末都不了解,卻莫名其妙被安上了下毒的罪名,心中的確頗多疑惑。今天傍晚,我的丫鬟薄荷去找我的時候,說的是馬大夫診出花姨娘的胎不穩,是因為她吃的安胎藥有問題。取出從前給花姨娘開過的一摞藥方查看,老祖宗和馬大夫都很肯定藥方沒有問題,而是安胎藥抓藥時出了問題。于是,花姨娘的丫鬟把還沒來及煎的藥拿出來,讓大家查驗,然后就查出里面有‘催產藥’,此事是真是假?二舅舅,我有沒有什么地方說錯或者說漏了?” 羅川谷頷首:“沒錯,正是如此,那又怎樣?” “后來,二舅母給我入罪時候,對老祖宗講的也是,馬大夫說花姨娘這一胎是個男胎,如今吃了多日的‘滑胎催生散’,就算保住,將來生下來是個癡兒的可能性也很大?!焙萎敋w慢慢道,“老祖宗和二舅舅你們都是熟知藥理的大夫,又親眼見過花姨娘吃的藥,也親眼見過花姨娘吃藥后的癥狀,我想問的是,花姨娘吃的到底是‘催產藥’呢,還是‘滑胎藥’?” 孫氏聽得糊涂,不由脫口而出:“催產藥不就是滑胎藥,這有什么值得質疑的,你不要再狡辯了!” 老太太卻皺著一對遠山眉,慢慢回憶道:“從柜中找出的那幾包藥中,有葵子、滑石、麝香、朱砂和豌豆紅,都是用在催產藥中的幾味,唉,說起來花羽也實在大意,麝香的味道那樣濃烈,她竟然馬大哈地喝了那么長時間……咦?不對??!” 羅川谷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問老太太:“母親你可看清楚了,那安胎藥中真的有麝香和朱砂?”聲音高亢激烈,讓孫氏主仆有些不自覺的心虛,相互對望一眼。 “麝香和朱砂怎么啦?”風揚看何當歸,表示出好奇。 何當歸微笑道:“原本我也是門外漢,不過前段時間承老祖宗教誨,我就整日泡在南苑藥廬中讀醫書,勉強弄懂了一些,原來‘催產藥’和‘滑胎藥’雖然都是墜胎用的藥物,但卻屬于兩個不同的類別。催產藥,顧名思義,是產婦生產在即,遇到胎位不正或者胎兒頭大難出等情況時,才少量服用的藥物,是穩婆手中的必備藥。催產藥中若是含有麝香和朱砂,那么連產婦都要酌量的慎重服用,或者就含在口中不咽下,一旦順利產下嬰兒,便立即吐出并以水漱口,只因為催產藥的藥性非常之烈,藥效也是立竿見影的快?!?/br> 風揚撓下巴,歪頭問:“有麝香的催產藥不能服用?莫非其中有毒?” 何當歸解釋說:“有毒倒不見得,不過麝香對女子而言,是少沾為妙的禁忌之物,有些寒性體質的女子,沾上兩三滴就完了,往后都不宜有孕。而對于身懷六甲的孕婦,尤其是前幾個月胎象不穩的時候,那種含有葵子、滑石、麝香、朱砂和豌豆紅的催產藥,別說是連吃幾帖藥,就是吃上一口,腹中的胎兒都要抖三抖。所以我聽薄荷說了此事,當即就覺得奇怪,說,那花姨娘倒是個身體健壯的,幾帖催產藥吃下來,居然只是見紅,換了旁人,小半碗藥就能流掉一個孩子了?!?/br> 老太太和羅川谷面沉如鐵,只因他們對花姨娘這一胎寄予了厚望,指望著她能給三清堂生出一個繼承人,所以當他們聽說花姨娘出了事的時候,都被這個消息給震懵了。后來查出是有人下毒害了花姨娘的男胎,怒火沖淡了理智,只想著如何懲處兇手,竟然忽略了這么大的一個破綻——從柜子里找出來的那些藥的藥性太兇了,絕對不會是害了花姨娘的那種藥,就算這種藥真的是元兇,那花姨娘甚至連吃都不必吃,只要掛一包藥在床頭聞兩個月,就能達到下體見紅的效果了! 孫氏和丁熔家的對于藥理一項也是耍耍嘴皮子的程度,沒有多少這方面的常識,甚至連催產藥和滑胎藥都不能區分出來。雖然她們還沒太弄懂其中的關節,但也知道此事的哪一環可能有了差錯,才會出現這樣的紕漏,心中不禁大為焦急,一時也想不到對策。 風揚還是一位好奇寶寶,孜孜不倦地提問:“那有沒有可能,那位花姨娘沒吃那些藥,只是身子太弱才會胎象不穩?” “非也,胎象不穩有很多種表現,而吃藥不當表現出的胎象不穩,是最來勢洶洶的一種,只要是有婦方千金診脈經驗的大夫,都不可能把這一點弄混,”何當歸望向老太太,清晰地慢慢道,“那麝香的味道特殊,很難想象花姨娘吃藥時完全沒有察覺,那催產藥又性如猛虎,很難想象花姨娘服藥后還能安枕幾個月,老祖宗,我聽說當時給花姨娘診脈的是馬大夫,而他現正好候在殿外,所以我想請他進來問兩個問題?!?/br> 老太太讓石榴把外面的馬大夫叫進來,屋中人等候之際有一瞬間窒息的沉默,孫氏主仆皺眉交換眼色,這一幕落在羅川谷眼中,心中的疑慮就更加深了。他不是不能想通這其中的關節,而是打從心里不愿意接受,他一直敬愛和疼惜的妻子不只貞cao有虧,還在暗中毒害他的妾室和子嗣。這個在他心中地位比母親還靠前的女子,真的會是那種人嗎? 少頃,蒙面的馬大夫又進來了,羅川谷看得心中冒火,喝道:“把臉露出來說話!我們這些人都還沒避石粉避成這樣,你的命比我們還金貴嗎?” 馬大夫慢吞吞地摘下布巾,看一眼羅川谷,又看了一眼老太太,露出一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當歸拖著曳地的披風,踱步上去問道:“馬大夫,聽說你是婦方國手,所以我想請教一下,花姨娘的脈象哪一脈是滑的,哪一脈是摳澀的,哪一脈是中通的,在你判定她屬于服藥導致的胎象不穩之后,你有沒有下針于她的三陰經、少陽經,試一試她中的是哪種藥物的毒呢?” 馬大夫張著嘴巴想了一會兒,從嘴里干巴巴的蹦出了兩個藥名:“蒲黃,木通?!?/br> “哦?原來是蒲黃和木通,”何當歸微微一笑,“我前段時間在書上讀過,這兩種藥都屬于寒涼藥物,有下泄和通淋的作用,常見于各種滑胎藥的配方中,如此看來,花姨娘的確是服藥導致的胎象不穩,而不是她本身身子虛弱導致的?!?/br> 馬大夫下意識地擦一下額頭上不存在汗水,囁嚅道:“唔,她自己身子也是弱的,睡眠不好也有一定的影響……哦,她這兩個月好像還經常吃螃蟹?!?/br> “螃蟹?”老太太奇怪地看馬大夫,忍不住問,“這些情況,你下午診脈的時候怎么只字未提?”馬大夫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風揚咨詢百科全書:“螃蟹又怎么了?我昨天也吃了一大盤子,難道也有毒?” 何當歸微笑:“常人吃螃蟹沒有太大的忌諱,只要注意莫冷食莫多食,然后吃的時候佐以姜末和燒酒,就可以放心享用美食了。而孕婦則不然,對孕婦而言,螃蟹是同木通等藥材一樣寒涼的東西,吃得多了,甚至可以達到吃一碗滑胎藥的同等后果?!?/br> “可是,滑胎藥跟催生藥究竟有什么區別?”風揚有些不解,“不都是能讓孕婦流產的東西嗎?為什么老太君他們回想起花姨娘那兒找到的藥,是催生藥而不是滑胎藥,就會突然露出驚呆了的表情呢?” 何當歸望向孫氏蒼白的面孔,脆聲為風揚解答道:“滑胎藥是一種比催生藥溫和得多的藥物,見效時間從十天到幾個月不等,雖然它聽起來不像什么好東西,可卻也是一種正正經經的藥,用于打掉一些三個月大的死胎和血胎,有一些高齡婦人有孕后,倘若不想要那胎兒,也是吃幾劑溫和的滑胎藥,就算墜了胎兒也不會對孕婦的身子造成太大的損害。關于這一點,二舅母肯定是知之甚詳的吧,我聽說她也吃過?!?/br> ☆、第199章 無力保護女兒 更新時間:20131002 不等孫氏答話,丁熔家的率先嘶聲喊道:“你胡說八道什么?你不要血口噴人!”該死呀,這死丫頭究竟是從哪里聽來的這件事! 老太太精光內斂的雙目掃向丁熔家的,沉聲道:“丁熔家的,老身不是已經說過了么,逸姐兒她是羅家的正經主子,你不要仗著自己在府中的地位高人一等,就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再年幼無依,她也是主,你再年長,身后靠山再多,你也是仆,下次你再搞不清楚主仆之別,對三小姐直呼其名或語中不敬,你就回你兒子家里去享清福吧,羅府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孫氏的眉心一陣跳動,老太太這兩年已不理府中一切大小事,把所有的權柄都交到自己手里,而自己發號施令又多是由丁熔家的傳出去的?,F在老太太有意打發走丁熔家的,是不是意味著她同時也要削走自己的一部分權力呢?說什么“靠山”不“靠山”,不就是影射自己嗎?孫氏瞪眼看向羅川谷,平時假如老太太和她產生什么小分歧,羅川谷一向是站在她這邊說話的,可這一次,那個沒良心的男人連眼皮都沒抬起來。 丁熔家的臉漲成豬肝色,鞠躬請罪道:“老太太教訓得是,以后老奴會多多注意這方面的禮節,可我實在聽不下去三小姐一直在那里含沙射影的說二太太。三小姐是主子,以后老奴一定拿出尊重對待她,可她自己也太沒規矩太不自重了,二太太是她的長輩,羅家家訓中有多條都是要讓晚輩敬長輩的訓導,三小姐她說二太太吃滑胎藥,這不是惡意中傷二太太么?” 何當歸面露驚奇之色,問羅川谷:“二舅舅,你不知道二舅母吃滑胎藥的事么?其實我也是聽二舅母跑去向我母親打聽,什么滑胎藥吃了才能不傷身體,又能速速處理了腹中的胎兒,我才知道二舅母原來是要吃藥打胎——我記得她還跟我母親說,是你讓她打胎的!”羅川谷遲疑著張了張口卻沒回答。 而老太太立刻沉聲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孫氏還打過胎,自己怎么從未聽說過? 何當歸仰天回憶了片刻,方答道:“是四年前吧,那時我剛從農莊上被接回母親的身邊,住在羅府外面的‘何宅’里,有一天我聽丫鬟說,有羅府的親戚來串門子,我就趴在門上看,就見有個打扮成仆婦樣的中年女子,抓著我娘的手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老祖宗您是知道的,我離開羅府的時候還不到五歲,對家中親人的印象早就模糊一片了,不過我卻對這一位中年女子印象尤為深刻,立馬就認出了她是二舅母,還聽到了她跟我娘的一番對話?!?/br> 風揚用鼻子低聲哼哼道:“很讓人印象深刻嗎?不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媽,卸了妝一臉褶子?!彪m然他哼哼得很快,不過卻讓孫氏的耳朵捕捉到了,后者聽了全身燒出滔天怒火,幾欲發作。 何當歸呵呵一笑說:“我對二舅母印象深刻,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是她的行事風格大異常人,可以用‘瘋癲’二字來形容最為恰當。那是我三歲的時候,家中長者把我和四meimei都讓奶娘抱過去觀賞,觀賞到一半的時候,有客人來訪了,于是大人們就去招呼客人,將我和四meimei放在同一張床上午睡。睡醒之后,四meimei的臉上無緣無故地多了兩道小口子,四meimei的奶娘不知緣故,害怕主子追究她的責任,就抱著四meimei先一步去找二舅母告狀,說我抓花了四meimei的臉,后來發生的事,老祖宗,你還有印象吧?” 老太太點頭,此事她的確還有些印象,因為當時家中鬧得動靜很大,幾乎所有人那段時間都在談論那件事。其實那一次,芍姐兒臉上的兩個小口子,她也親去驗看過,都是極輕極淺的小傷口,過兩天就能痊愈,而且不會留疤的那種小傷口。 彼時,孫氏和川芎還是關系不錯的閨蜜,雖然比不上昔年一起上學時要好,可也是經常一起喝茶繡花的友好姑嫂關系。再加上“兇手”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三歲孩子,于是,不少人聽說此事后,都勸孫氏說小孩子難免頑皮,還好后果不是多嚴重,就這么算了吧,以后別把小孩子們放一處玩了。孫氏平時對她的小女兒芍姐兒也不是十分上心,多數時候都是丟給奶娘帶養,可這一次,孫氏卻突然母愛勃發了,瘋了一般的找逸姐兒的娘川芎追究責任,一定要為自己女兒討個公道。 老太太記得,出了這事的第二天,孫氏就突然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的拿著一把剪刀就去找川芎了,在川芎屋里“咔嚓咔嚓”地胡亂剪了半天,從門簾,到桌布,到床幔,到柜子里的衣裙,統統剪成一條條的廢品,剪得地上全是碎布頭。川芎是個懦弱又寡言的人,訥訥地道歉道了兩聲,一看孫氏正在氣頭上,道歉也不頂用,她就匆匆地避出去了,連里屋搖籃中的逸姐兒都沒顧得上抱。 逸姐兒的奶娘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尖叫一聲跑了出去,尖叫聲嚇醒了酣睡中的逸姐兒,讓她哇哇啼哭不止,哭聲引起了孫氏的注意,剪紅了眼的孫氏舉著一把鋒利的剪刀,一步一步往里屋走去。 眼見事情就要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串門找別的丫鬟拿花樣子的績姑娘正好撞上了這一幕,她機靈地設計引開孫氏的注意力,然后伺機抱起逸姐兒,轉身就往福壽園跑。而孫氏也仿佛著了魔障似的,舉著個剪刀在績姑娘后面追,一直追到老太太的跟前。川芎也正在老太太那里避難兼訴苦,見孫氏與她的剪刀又出現了,嚇得躲在老太太身后求庇護。 最后,老太太站出來調解,讓川芎給孫氏斟茶賠罪,此事就算是扯平了,以后誰也不許再提起來。余怒未消的孫氏喝了一口川芎敬上的茶,仍覺得不滿意,于是將剪刀往川芎腳下一扔,命令川芎給逸姐兒剪剪指甲,讓她以后不要再賤爪子到處亂撓。川芎撿起剪刀,接過績姑娘懷里啼哭不止的逸姐兒,捉住她幼小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剪那些幾乎都剪不到的小指甲。 可是,細細剪完了一遍,在旁邊監工的孫氏看后仍然不滿意,非要川芎再剪一回。于是老實的川芎照做,剪好之后拿給孫氏檢查,孫氏還是嫌那些比梅花花瓣還柔弱的小指甲太長了,厲聲責怪川芎剪得太馬虎,分明沒有道歉的誠意,責令她再好好剪一次,若還是剪不好,就再不勞她大駕了,自己定然要親自動手,修一修那些亂抓人的賤爪子。 川芎又開始哆哆嗦嗦地剪第三遍,可是那又寬又厚的剪刀刃擦過幼嫩光禿的小手指,還能剪下些來什么呢?在孫氏剜人的嚴厲目光中,川芎狠下心往深處去鉸……她心道,自己已是個被夫家休棄的沒有前途的人了,下半輩子都要在娘家度過,父親年前病死了,母親又刻薄寡恩,還不如姨母待自己好,以后難免要在這個掌家的二嫂手中討生活,說什么也不能得罪了她,說什么也要讓她平息這口怒氣,對方的女兒被“毀容”了,是自己女兒惹的禍…… 想到這里,川芎狠下心深深剪了一下,緊貼著粉紅指甲的皮rou交接處,鉸完之后,這一根小手指的指尖處就開始慢慢往外滲血。川芎瞧得分外心痛,可是抬眼去看孫氏時,發現對方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川芎當即恍然大悟了,孫氏不是怕逸姐兒的指甲太長,往后再撓傷別的人,而是要“體罰”逸姐兒的這一次過錯! 川芎心中天人交戰了一刻,孫氏的女兒傷到的是臉,如今對方要讓自己女兒用手賠,雖然如此逼迫一個幼女實在過分,可對方如今也在氣頭上,還是一個小女兒被“毀容”后的悲憤的母親。那種無論如何一定要嚴懲兇手的心情,自己也可以理解一點,何況,自己和女兒以后要在羅家過日子,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都指著這位二嫂,甚至連逸姐兒將來的婚嫁也要經過二嫂的手……既然,只要剪破一點逸姐兒的皮,孫氏她就能息怒了…… 川芎咬咬牙再下手去剪女兒的小指甲,只要剪破一點皮,剪破一點皮,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四剪刀下去后,逸姐兒的那玉雪可愛的小手就被剪出了五個往外滲血的小指頭,一眼望過去,血糊糊的一片,分外觸目驚心。逸姐兒痛得放聲痛哭,哭得撕心裂肺,也讓川芎的心痛得揪成一團,可還是松開那只已染滿了血的小手,咬牙去抓另一只小手。 旁觀的老太太首先看不下去了,出聲制止了川芎繼續剪另一只手,然后又厲聲呵斥了孫氏幾句,讓她從此之后不可再重提此事,讓這一頁就此掀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不許在心中留下什么疙瘩。孫氏將披散一身的亂發簡單綰好之后,又變成了平日里的那個優雅少婦,柳腰款擺地向老太太行禮告退了。 在老太太略感抱歉和績姑娘充滿同情的目光中,川芎捧著自己女兒那一只痛得不能蜷也不能直、汩汩往外滲血的小手,放聲大哭。都怪她自己性子太軟弱,既然保護不了女兒,當初就不該賭氣將她從何家抱出來,在那里,至少她還是個正正經經的小姐,而且是何家唯一的小姐,就算沒有親娘在身邊,過得想必也不會差。不像現在,羅家里不少旁人話里的意思,總說逸姐兒耽誤了她娘的前程,是個拖油瓶和喪門星,還不如個一等丫鬟有地位有體面,全都是自己害了她!自己是個苦命人,連累她也變成了苦命人! 逸姐兒聽見母親的哭聲,于是哭得更厲害了,母女抱頭而哭的一幕讓老太太看得連連搖頭嘆息。自那之后,川芎跟孫氏這一對昔日閨蜜之間有了不可修復的裂痕,除了在公眾場合的禮節性問候,幾乎不會再多講一句話了。 老太太疑惑,孫氏跟川芎在家里都已無話可說了,怎么還會私下跑去川芎和何阜的那一座外宅呢? 而風揚對何當歸提到的“抓臉事件”很感興趣,問:“何家meimei,你抓花了她的臉,后來怎么樣了?呵呵,沒想到你三歲多的時候就這么彪悍,難怪你對我、呃、沒什么?!?/br> 何當歸白了風揚一眼:“誰說我抓花四meimei的臉了,我的故事還有下集呢?!?/br> “下集?”風揚笑,“說吧,我洗耳恭聽?!?/br> 何當歸豎起一根食指,俏皮地說道:“這下一集,就叫做‘破相真兇出水面,掩蓋真情逐奶娘’?!?/br> ☆、第200章 小氣鬼何meimei 更新時間:20131003 羅川谷突然從椅子跳起來,上前揪住馬大夫的衣領逼問:“花姨娘身子虛弱?她睡眠不好?經常吃螃蟹?怎么你下午診脈的時候一個字都沒提過?” 孫氏打過三次胎的事,他都很清楚,第一次是聽信了相士之言,說那一胎生下來養大后會是個不孝逆子,孫氏一時糊涂就把孩子給打了。后兩次,在是生了芍姐兒之后,都是懷上之后的第二個月初時發現有孕,月尾就變成了死胎。只因死胎是很不吉利的東西,像他們這等大家族要是哪一房里有了死胎,全家的人都要召集在一處,祭祖乞求庇佑,所以孫氏就跟他說,反正懷孕之事還沒傳出去,不如就悄悄墜了胎,瞞下曾懷孕的事。 因此,第一回的死胎,羅川谷親手煎了滑胎藥給孫氏吃,可第二回,死胎在孫氏腹中絞痛時,適逢羅川谷不在家中,等他回家之后,孫氏告訴他,她悄悄去找了川芎幫忙,讓她給自己弄了一碗滑胎藥吃了。羅川谷對此事知之甚詳,所以何當歸講出來后他倒沒什么驚奇的反應,何況他如今已不關心那些問題了,誰劃傷過他女兒的臉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他女兒的臉上又沒留下一點疤。孫氏逼迫川芎剪外甥女指甲的事,他也曾耳聞過,不過就是婦人間的尋常斗氣而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吵吵絆絆,他們這些爺們不宜插嘴的。 看到馬大夫一臉吞吞吐吐的猶豫樣子,羅川谷急了:“你是不是也有事瞞著我們?快點說清楚,否則你今天就出不了這道門了!” 馬大夫咬咬牙,狠心說:“二老爺,對不住,我收了花姨娘一百兩銀子,答應幫她說一個謊?!?/br> “什么?!”羅川谷目如銅鈴,“你幫花姨娘撒謊?!” “什么?!”另一邊的風揚同時大叫道,“你是說,那位中年大媽為了兩個小口子剪破你的五根手指頭,可是報完仇回去看她女兒,發現臉上又多了幾條傷口,經過追查才發現是她女兒奶娘的袖口有個倒刺,所有傷口都是那個刺拉出來的,根本就不關你的事,可中年大媽不去跟你道歉,反而將那奶娘打發回老家了?!”風揚一口氣吐出這一整句話,成功吸引到眾人的注意力,他問何當歸,“你怎么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呢?中年大媽她自己肯定會守口如瓶吧!” 中年大媽孫氏用手哆哆嗦嗦地點著風何二人,尖聲叫道:“你們兩個再在那里胡說八道,我就將你們全都轟出羅府!何當歸,你這個搬弄是非的小妖女,你根本不屬于我們這個家!” 感覺到老太太等人都看過來,何當歸才不緊不慢地告訴風揚:“那個犯了錯的奶娘拿了五兩銀子的遣散費就回老家了,幾年之后錢用完了,她家里一窮二白,娘娘尋思著,與其一家人沒黑沒白的苦干,還不如再回一趟羅家,那些有錢人隨便拔根毫毛就比他們的腰還粗哪,貼上去撈一筆就能讓他們全家衣食無憂了?!?/br> 風揚撲哧一笑道:“可是你二舅母也忒小氣了吧,遣散費才給五兩?給個五十兩,那奶娘不就老實了,以后也不會再回來找了?!?/br> “呵,話不能這么說,那奶娘可是在四meimei的臉上劃了不少傷,犯了錯處被打發走的,又不是告老還鄉的功臣,那五兩其實叫‘封口費’更恰當?!焙萎敋w耐心解釋道,“而且二舅母口袋里的銀子雖多,可畢竟是庶女出身,可能小時候沒見過多少錢,所以術算的本事特別高,過日子精打細算養成習慣了?!啊苯揭赘谋拘噪y移么,就像我娘,現在只吃她的嫁妝本兒,雖不至于坐吃山空,可也是進少出多,越花越少,饒是那樣她依然不懂得在該省的地方省一省,我也懶得說她了,呵呵,誰讓母親是嫡女出身呢?從小就養尊處優,大手大腳慣了,這大概就是嫡庶之分的最直接表現吧?!?/br> 孫氏的眼睛瞪著何當歸,幾乎要瞪出血來。而風揚則壓低聲音問:“那你呢?何家meimei,你這么有錢卻這么小氣,是不是也是因為小時候太缺錢了呢?” 何當歸狐疑地看一眼風揚,反問:“你怎知道我有錢?我看起來像很有錢的樣子嗎?” 風揚愣了一下,擺手干笑道:“哈,隨便說說的,別介意別介意!”何當歸死盯著他的臉,目不轉睛瞧了半晌,然后垂下眼睫想心事。 老太太憋不住問:“逸姐兒,那個姓簡的奶娘又回來了嗎?為何我在府里從未見過她?”老太太突然記起,抓臉風波平息的幾天后,再去瞧孫女芍姐兒時,其奶娘就已換人了,所以,逸姐兒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何當歸微笑道:“是這么回事,這簡奶娘二入揚州城,先來了羅東府找到舊主子,說她老家的兒子得了絕癥,急需銀子治病,可精打細算的二舅母只接濟她一貫錢,刨去來回的路費才夠他們家吃三個月的,跟簡奶娘來之前預想的數目差太多了?;伊锪锘亓死霞?,發現她的烏鴉嘴竟然咒到她的兒子,他得了怪病,鄉下的赤腳大夫說只有城里才能治好。于是她用地車拉著兒子三入揚州城,直接去何宅找上了我母親,見面就是一通響頭,把頭磕破了才抬起來說話,一言把當年那段公案的真相道出,又向我母親賠罪,求母親看在她給羅家做工幾十年的份上,賞個幾兩銀子的救命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