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你誰???捉我們回去的jian細嗎?”廖青兒瞪著圓圓的眼,瞧著那個一把奪走了她手中女孩兒的玉冠華服的俊美男子。 “段……世子?”何當歸試探性地開口,他失憶了是吧。 段曉樓被這三個字狠狠刺痛,于是不顧陌生的第三人在場,雙手捉著何當歸的手,一口氣沉聲述說道:“我想你,每天每刻,一呼一吸都在想你,你告訴我要‘賭星’,你說半年后若有一場流星雨落滿織女橋,就證明你我無緣,我跟你賭了,因為我相信我們緣定三生??晌以跉J天監監正齊玄余的文案中讀到,他算到半年后南方某地將有一場流星雨,我不信事情這樣巧,也不愿將我們的一場良緣交給那些不會說話的星星裁決,所以我來找你了?!?/br> 看這樣的段曉樓,何當歸不知該說些什么,對不起?你我無緣?再見?不要再見了? “何meimei,那一晚在欣榮殿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當時我高興得幾乎發狂,可是我不能跟你相認,只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怕別人知道我們一早有情,說出對你不利的閑話。當我看到你穿著我送給你的那套衣服,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有我,我開心得想去舞一場劍,彼時,我只恨那一場宴會太長,只恨不能驅散眾人將你擁進懷里一吐相思之苦。當我聽說你被關白的馬蹄踏身而過,我急出了一身冷汗,我多想立刻檢查你受了什么樣的傷,檢查你在我不在的這半個月里瘦了幾分。當我誤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那一刻我只想擁著你的人共赴黃泉,讓你不要一個人孤孤零零;當我得知你被一個不明刺客捉去,九死一生,我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住,隨時都會爆碎;當我聽說你已獲救,已經回去休息,我心上的那只手立時被抽走,那一夜,你找回了你的命,而我也找回了我的命……” “茲——”一個響亮的擤鼻涕的聲音打斷了這情真意切的告白,廖青兒用濕紙巾捂著鼻子,哽咽地擺擺手說,“對不起對不起,你繼續說?!?/br> “開始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喜歡你,卻不知自己具體喜歡你哪一點,也不知道這樣程度的喜歡算是多喜歡,可我生怕錯過了此生第一次喜歡上的人,所以我央陸江北為媒提親,被你拒絕后我并不灰心,我開始漸漸看清我的心,我知道自己喜歡你到想一直捧著你,永遠保護你,給你我能給的最好的照顧那種程度。等回了京城,等我開始想你的時候,我又發現我喜歡你的頭發,你的味道,你的眼神,你的聲音,你笑和不笑的表情,你就像我的第二個影子一樣,只要我逆著光一回頭,你就那樣不遠不近的站著,清清冷冷的看著我。你只是用那樣一個眼神看我,我就不顧一切的奔向你。好幾次在夢里,你穿著華美的大紅嫁衣沖我揮揮手說,‘我找到了我的良人,也祝你找到你的’,那一刻我方知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就是愛。何meimei,我愛你,憐你,惜你,懂你,我會耐心等你長大,你不要嫁給別人,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有一瞬間,她很想點頭,說好啊,我嫁給你。她……可以點頭么? “不行!”斜刺里,凌妙藝沖出來叫道,“曉樓哥哥你不要喜歡她,她心地壞得很,一腳踏兩船,還跟我姐夫糾纏不清呢!我姐夫也喜歡她!” 段曉樓訝異地看向凌妙藝:“高絕?妙藝你別胡說!” 廖青兒一邊擦著淚,一邊嘟囔:“高絕?不就是我現在暗戀的那個冰山酷哥嘛?!?/br> 何當歸忽而詫異地偏頭看向左方,低呼道:“小師父?你怎么在這里!你……其實我……你來了多久了?” 孟瑄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沒什么表情,道:“沒多久,只聽到一點?!?/br> “老伯,你又是誰???”廖青兒扭頭看向右邊的草叢,驚奇地問。這副形象,感覺好像老頑童周伯通。 柏煬柏頂著個大草環站起來,沖著何當歸擺手笑道:“女大王、呃、師父再上,受我一拜,其實我也剛到不久,也只聽到一點?!痹僖稽c的一點。 “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孟瑄道,“既然沒事,那我先去了?!闭f罷轉身向左而去。 “那我也去了,我也沒事!”柏煬柏扭頭朝另一個方向跑了。 凌妙藝淚如雨下,仰著頭沖段曉樓大聲喊道:“你喜歡她你會后悔的,我不會讓你喜歡她的,曉樓哥哥,她根本配不上你!”說罷轉頭跑開。 “妙藝!站??!”段曉樓焦急地喚了兩聲,匆匆向何當歸致歉道,“對不起,妙藝她的心地不壞,只是有點任性,我去看看她,她已離家出走很久了。我還會再來找你的,你等我,何meimei,我絕不后悔喜歡你,也永遠不會對你放手!”說罷他松開何當歸的手跑開,去追凌妙藝了。 “喂,你還好吧?”廖青兒拍一下她的肩膀,擔憂道,“你臉色很差啊,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我叫青兒,不知為什么對你很有好感,咱們倆交個朋友吧?” 何當歸慢慢坐到草地上,雙臂環膝,將臉深深地埋起來,仿佛有一種不能消化現實的無力感。 時間的線頭,猝不及防地在同一個空間中糾集起來,纏繞成了一個她也不能打開的死結。這種悲傷的無力感從何而來,她不是一個了無牽掛的異世魂魄么,她的心不是丟在了時空的另一端么,為什么胸口忽然悶悶作痛,怎么會這樣痛呢,是誰讓她心痛了。 打不開的線頭……就全交給時間吧。她只是一縷隨風而來,化風而去的魂。 ——明洪武二十七年十月初一,澄煦書院小花園,殤別。 ——下一卷甫一開篇的時間點是三年后,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十七,這一年當歸十三歲,并與廖青兒成為摯友。將以倒敘之法,抽絲剝繭,將三年里所有人的恩怨情仇,及他們之間種種打不開的死結,濃筆渲染千層,所有好看盡在下一卷“絕色芳華”。 ☆、第151章 初有傾城之色 更新時間:20130909 “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十七,歲煞西,生肖沖牛,這一日是本月最晴朗的一日,日照如金子般灑落于地,使人周身和暖。這里一側有山水環繞,清幽無邊的大自然;另一側有潺潺流波,竹影婆娑,雅趣無邊的小清新。??!水清如鏡,綠草如洗,岸上小鳥在水邊啄食,遠遠的青山翠嶺環伺四方,一片平和景像,彷如初戀一般詩情畫意,所謂舉頭望湖水,低頭思孟瑄,好詩,好詩??!記于澄煦書院后山——《青兒明穿日記》,怎么樣?我的文言文是不是很棒?比《蘭亭集序》里寫的那個曲水流觴是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有過之而無不及’?哎呀,糟了!我快變成出口成章的文學家了!” 湖水齊岸平,臨水而坐的少女用一根草葉閑閑點著水面,點出一圈圈清淺的漣漪。她身穿一襲煙水新月鳳尾羅裙,裙褶層層疊疊,領兒高高,腰身緊束,描繪出少女的美好輪廓。烏云般的秀發挽成一個纖巧飛揚的留仙髻,有兩縷散而不亂的青絲從耳后垂至胸前。髻上一枚精致的淡粉色蝴蝶形發飾翩然欲飛,髻的兩旁簪了些半開未開的碧色水茶花的花球。 少女雙眸微合,長而密的睫毛上帶著點點晶瑩的水珠,不知是淚,還是湖中水汽凝成的水露。漫天細碎的粉色花瓣隨風而落,紛紛揚揚拂過她的蟬鬢,落上她的羅裙,滿身皆是紅香散亂。如斯芳菲美景,如斯水樣佳人,渾然天成,無懈可擊。 忽而,這臨水的絕色少女睜開了眼睛,眸光流轉的淡淡陰影下,是數不盡的疏離而寂寞的氣質。少女淡淡道:“青兒,別把花瓣亂灑,待會兒先生要罵的?!?/br> 旁邊往她身上撒花瓣的藍衣少女笑問:“那你快說說,我剛剛做的那一篇《澄煦湖邊賦》怎么樣?” “馬馬虎虎吧,聽著都是大白話,算不上文言,我侄兒石竹也能寫出來,而且內有違例詞語——咱們不是約好了不提孟瑄么?”絕色少女拍拍羅裙上的花瓣站起來,問,“那個‘大自然’和‘小清新’又是什么東西?” “只是馬馬虎虎?小逸你真沒有欣賞眼光,我要是拿去交給小學教師評,肯定是八十五分優秀!”藍衣少女年約十九,穿著一身琵琶襟中長裙,五官清秀討喜,一雙烏黑的眼珠仿佛剛放出籠的小鳥,在山水之間飽覽美景,沒有一刻住閑。雖則她膚白勝雪,但稱不上是一位標準的美人,因為她的身量略顯豐滿了些。 “小學教師?也是你‘穿越’前的家那邊的東西?”絕色少女年約十三四,瓜子臉龐,雖則面色淡黃,不夠晶透,然而娥眉如黛,鳳目點漆,瓊鼻櫻唇,再加上跟藍衣少女截然不同的沉靜氣質,不得不讓人贊一句秋水為神玉為骨,豆蔻之年就初具傾城之色。 穿越女子廖青兒點頭道:“是啊,小學教師我家那邊的一種‘東西’,唉我從小就是因為歷史老師不敬業,動不動就讓我們上自習抄課本,害得我根本不知道明朝歷史的走向,也不能找個潛力股嫁了。話說,朱元璋死了之后誰當皇帝???” 重生女子何當歸聞言驚然四顧,發現眾先生和學子都在遠處的溪流邊喝酒作詩,近處只有幾只聽不懂人話的雀兒,方冷眉責備道:“說了你多少次了,皇帝的名諱豈是能掛在嘴邊亂喊的,讓人聽見一次你就小命休矣。就沖你這副嘴上沒把門兒的架勢,我又怎能把這些告訴你,回頭你肯定要對著你兄嫂說漏嘴的?!?/br> “不會不會,”廖青兒擺手道,“我發過誓不跟他們講話了,他們來求我我都不搭理他們,何況他們第二天連個屁都沒放就回京城了?!?/br> 何當歸堅決道:“那也不能告訴你,天下誰主于我們這種普通的官家之女毫無影響,飯照樣吃,生意照樣做,就這樣,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今后再也不許提了,再提我撓你癢癢rou!” “可是你的禁忌詞也太多了吧,孟瑄不能提,段曉樓不能提,朱老頭兒不能提,朱老頭兒的接班人還是不能提……”廖青兒掰著手指數了四樣,而后被上來抓她癢的何當歸打斷了,邊跑邊告饒道,“小逸jiejie饒命,改了,這回真改了!你是有武功的人,可不能欺負我這手掐不死雞的弱女子??!” “還說不提?每天提五次都算是少的,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同這二人什么都沒有,你要讓我重復多少次?”何當歸憤憤地揪住對方的雙下巴向下一拉,“你是不是存心的?你說!” “哎呦疼!哎呦真的改了,曉樓哥哥你在哪兒啊,救命呀!”廖青兒雙手奪回自己的雙下巴,卻被何當歸偷襲肚上的癢癢rou,令她發出一聲凄厲的鬼叫。 兩個少女正在糾纏得不亦樂乎時,一個一身水緞青墨長袍的年輕公子慢慢地接近二人所在的湖堤邊,在不遠處站立,見她二人誰也沒注意到他,于是出聲提醒道:“何小姐,廖小姐,宗喬這廂有禮了?!闭f著手執一柄折扇,半揖為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的卻是何當歸的玉容。 兩個少女的打鬧停下來,廖青兒逃出了魔掌,跑到何當歸幾步之外,笑道:“原來是宋才子,剛才酒杯隨水流到你面前的時候,你念的那首詩真好聽,雖然我一點兒沒聽懂,不過我meimei可是聽得連連點頭呢?!?/br> 宋喬聞言欣喜道:“原來何小姐也喜歡宋某的《詠竹》么,其實這是一首十六言絕句,我只作了前面的八言,何小姐不如幫小生將后面的八言補齊?” 何當歸斂容致歉道:“抱歉,我對詩詞不大精通,實在不敢班門弄斧,亂接宋公子的絕妙好辭?!?/br> 宋喬還是頭一次聽何小姐跟自己講了這么長的話,情不自禁地又作了一揖,力邀道:“還請前輩萬勿推辭,不吝賜教,上一次我們男子院傳閱了幾篇先生拿來的女子院的佳作,雖然前輩你的那份被放在最下面,但那一首《花貓奪食》用辭簡潔洗練,有一種洗盡鉛華呈素姿的質樸感,與其他女子極盡堆砌華麗辭藻的造作感大不一樣,令人耳目一新,一下子就吸引了我?!?/br> 宋喬雖然年長何當歸四五歲,不過何當歸已經在澄煦讀了三年多,而宋喬是今年十月新入學的新生,喚何當歸一聲“前輩”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聽他這樣吹捧她的那首“一貓得魚頭,一貓有魚尾,若問中段哪里尋,徑向西墻狗兒問”的打油詩,何當歸不禁汗顏道:“沒想到我的拙作也能被拿去男子院傳閱,真是慚愧,經過幾位名師三年的教導后,我就只能交出這樣的功課,白污了各位的眼睛,公子你就當沒讀過吧?!?/br> 何當歸以為自己的信筆涂鴉肯定會被鄭先生他們丟在一邊,但她所不知道的是,這兩年女子院的小姐們比從前更懶了,除了一心想展示才華的關瞻、伍毓瑩等才女,近百位女學子中,交假期功課的小姐不超過十個。鄭先生氣憤之余,就把何當歸這種大器晚成的“勵志型”功課也拿出去展示了——瞧瞧吧,人家何小姐作不出詩還堅持硬擠出幾行字來,你們這些飽讀詩書、出口成章卻懶怠提筆的人看了之后,心中難道不覺得又慚愧又感動嗎? “哪有哪有!”宋喬保持著執扇作揖的姿勢,人卻朝著何當歸走近了幾步,聲音也轉低了一些,“聽說何小姐三年前入學時連毛筆都不會拿,如今卻寫成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見你的天賦絕佳,若是你想學詩詞文章,宋某不才,愿意從最入門的平平仄仄和起承轉合開始,一點一滴地教會你作詩?!?/br> 半年前何當歸的左手為救人而被砸傷,因此只好用慣用的右手寫字,盡管極盡寫差寫丑,但還是一不小心成了女子院中書法最棒的人,還在鄭先生的要求下抄寫了不少文章辭賦,被貼在每一間女子院課舍的墻上供人瞻仰。 何當歸辭道:“多謝宋公子美意,我認得兩個字就很知足了,學更多也無用,倒是公子你要參加明年的秋闈之試,讀書的時間何其寶貴,我不敢耽誤你?!?/br> 廖青兒瞧這邊兒何當歸不緊不慢地答著話,那邊兒宋喬又往前挪兩步,都快走到何當歸身邊了,于是她忍不住上去一把拉走何當歸,說:“曲水流觴還沒完呢,走,咱們也去玩兩把,酒杯停在我倆面前,我負責喝酒你負責作詩,咱們雙劍合璧,強強聯合,一定風靡全場!” 廖青兒邊說邊把何當歸拖走,直奔著人最多的那一片溪流走去,宋喬獨自被留在原地,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快走兩步追上去,一口氣說道:“兩位小姐莫怕,宋某沒有惡意,只是想跟何小姐交個朋友,何小姐,這里有我的書信一封,內中有……”說到這里他收住了話,只因關瞻和伍毓瑩二人正從對面走過來,宋喬最后小聲補充了一句,“盼何小姐細讀?!彼p手把信封遞給何當歸,還做了一個略微折腰的恭敬姿勢。 何當歸不肯接,慢吞吞地說:“我識字不多,公子有什么話還是當面說吧,我洗耳恭聽?!笨墒且慌缘牧吻鄡嚎匆娺@信卻雙眼一亮,一手抓過來笑道:“沒事兒,我識字多,我幫你看!”不等宋喬再多說什么,關瞻和伍毓瑩已經走近了,左邊和右邊都是寬廣的路,但這二人直直走向的是他們這邊。 何當歸和廖青兒對視一眼,然后一起看向關伍二人,心中同時道,討厭的人又來了。 自從關筠去年離開書院轉去京城學茶藝之后,關瞻和伍毓瑩好得就像是粘在一起的粽子糖,而何當歸和廖青兒則是另一對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的粽子糖,雖然廖青兒如今還是住在關府里,不過關筠、關白和關墨才是她的正宗姑表親戚,關瞻乃是庶出,其為人用廖青兒的話形容就是“兩面三刀口蜜腹劍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充滿算計的小妾之女”。再加上伍毓瑩一直對何當歸的身世嗤之以鼻,因此廖青兒何當歸、關瞻伍毓瑩這兩組粽子糖,是遠遠看見了就會繞道的那種關系。若是關伍二人專門朝她們走過來,那肯定就是來找茬來了。 “宋公子,你把信給誰不好,居然拿給她,”伍毓瑩曼妙的聲音中帶著冷嘲,“你初來澄煦所以不知道,在我們這里,公子們就算是遞信給我們女子院的一個師爺之女、米商之女,也沒人會遞信給她,我勸你還是先把信要回來,好好去打聽打聽,再決定你的信是要撕還是要燒?!?/br> 宋喬聞言愣了一下,低頭去看何當歸,發現她也正在看著自己,于是連忙擺手道:“我都聽說了,關于令堂改嫁和你寄住外祖家的事,我不介意的,你看看信就明白了,我在信里都寫清楚了?!?/br> 何當歸笑瞥一眼廖青兒手中的信,搖頭道:“我也勸公子把信收回吧,我暫時沒有那方面的打算?!?/br> 廖青兒在心底暗道一聲,古代人示愛真含蓄啊,活生生的美人就站在面前,他什么都不說,只是反復強調讓人家看信,真想看看里面寫了些什么……這樣想著,她老大不情愿地在何當歸的示意下,把信遞還給宋喬,而宋喬堅決不收回。場面一時僵住,關瞻和伍毓瑩冷笑旁觀,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 兩年前,段曉樓說服柏煬柏入朝為官失敗,時逢京城有大案發生,急召段曉樓回轉,于是段曉樓就帶著離家出走很久的凌妙藝回京。凌妙藝到了飲馬鎮的錦衣衛據點,白沙山莊,她就堅決不肯再往前走了,段曉樓只好將她交給山莊主事的廖之遠看管。 然后,凌妙藝就從廖之遠那里知道了何當歸的身世,知道何當歸是一個自己舅舅何敬先不要了的女兒,知道何當歸的母親名節有虧,后來又嫁過一回人。后來,這些消息被傳回揚州,在澄煦書院中風一樣地散播開來,加上羅白瓊從旁佐證,這一股“第一金枝身世之詬病”的颶風刮了兩個月才停,讓何當歸在澄煦變成了一個無人不識的名人。 第一年入學的那場“第一金枝”的評選,不知何故連何當歸也被提名,最后也不知那些公子們怎么投的票,讓當時跟著廖青兒一起逃走,根本不在現場的何當歸莫名其妙做了一回“第一金枝”,之后就有源源不斷的男子院學子的書信光顧她的書桌、琴桌、棋盤等地方,有一回還塞給了等著接她放學的車夫龜板膠。 第二年,不光彩的身世被揭穿,“拉票好手”兼她的忠實支持者彭漸也與其兄長一起回京,終于讓何當歸順利落選,她正慶幸再也不用處理時不時冒出來的情書,沒想到第二年整年下來,她又攢了十一封情書,遠遠超過本年度“第一金枝”韓忻忻收到的五封信的記錄。 兩個月前的第三年金枝評選,韓忻忻回家待嫁去了,伍毓瑩高票通過,可如今近兩個月過去了,伍毓瑩自己一封情書未得,可伍毓瑩卻親眼瞧見,宋喬已經是第三個遞情書給何當歸的人了。于是,心頭冒酸的伍毓瑩立意要來找一找何當歸的麻煩,當著她的愛慕者的面再戳一戳她的痛處。不過伍毓瑩所不知道的是,何當歸的痛處并不在這里,“庶女、棄女、母親失節”之類聽得太多早已不痛不癢了,何當歸最不想聽的,是她跟廖青兒約定了不許講的兩個違例詞:孟瑄和段曉樓。 “你們!”鄭先生跑過來指著她們這一小撮人,申斥道,“本來這次人來的就少,你們還不積極參加,沒看見那邊兒都冷場了嗎?快坐到溪邊去!” 因為再過半個月就是新年,再加上天氣寒冷潮濕,所以這一次的曲水流觴相親會蕭條了不少,女學子表演才藝的環節也沒有了,因為小姐們抱怨手指凍得發僵彈不了琴。男學子比武的環節也沒什么看點,因為有前年孟小將軍的折花飛葉絕技在前,這兩年其他人再表演什么功夫,都不禁讓人產生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在鄭先生的打岔下,他們五個人立刻各走各路,宋喬又低囑一遍讓何當歸好好考慮下他的信,然后匆匆回到溪流對岸的男學子中,而何當歸和廖青兒都不再搭理關伍二人,擇一處干燥的溪邊石臺坐了,開始對酌一壺書院發給的燙好的陳香梅子酒。 這三年來,柏煬柏,孟瑄,段曉樓,彭家兄弟,一個個先后都離開了書院,如今看著溪流對岸的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何當歸不禁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蕭索傷懷,接連飲下了三杯梅子酒,想沖淡這樣無謂的孤涼情緒。如今,她有了引為知己的閨蜜青兒,又跟青兒合開了全濟堂和怡紅院,手中有了大把的銀票和田契,她還有什么好難過的呢,她現在什么都不缺了。 廖青兒一把奪下她的杯子,不贊同道:“你這個酒喝的不對頭,傷心酒傷身,開心酒養身,不如咱們來玩猜小人吧,誰輸了誰喝酒!”為男人傷心太不劃算了,沒想到一向聰明的小逸也有犯傻的時候,自己被高絕甩了,還不是沒心沒肺地繼續窮開心,向錢看,向厚賺! 于是,兩個各懷心事的少女在一片熱鬧喧嘩的環境中,不約而同地一起沉默著玩“猜小人”的游戲,喝著漸漸變涼的梅子酒,消磨著這個冬日午后的清閑時光。 ☆、第152章 難得有情郎君 更新時間:20130910 “左手?!焙萎敋w微笑道出了答案后,直接斟一杯酒遞給廖青兒,似乎對自己的判斷胸有成竹。 廖青兒不可思議地攤開她的左手,掌心里靜靜躺著一枚蠶豆大的小瓷人,她不禁嘟嘴道:“怎么搞的,怎么你每次都能猜中,難道你有特異功能?難道是透視眼之類的?咦,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就去混賭坊吧!” 何當歸用纖指優雅地拈起那枚小瓷人,用指尖把玩著,向她解釋道:“是你自己藏不住事,每次你藏在左手里,你的眼珠就略往右手斜一下,而左拳的中指部分凹進去的比之右拳多一點點,仿佛怕里面的小人兒飛走似的。透視眼?你的意思是我能隔板猜物?呵,我倒是認得一個有這般本事的人物,不過每次他揣著他的銀子和本事進賭坊,回回都是鼻青臉腫、兩手空空地出來,那賭坊是吃銀子的地方,你以為人家會由著你贏???連開六把贏,就會有人來找你‘談心’了?!?/br> “厲害!”廖青兒摘下何當歸髻上的一片落葉,贊嘆說,“沒想到你會讀心術啊,還是無師自通的那種,憑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的小細節就能知道別人的想法,我覺得咱們真可以去賭坊撈兩票,反正你有武功,修理幾個打手不在話下。到時候咱們贏個幾百兩就風緊扯乎,我帶著銀子開路,你斷后,怎么樣?” “噓——”何當歸瞧見關瞻、伍毓瑩、牛溫寶和祁沐兒四個人坐在了離她們不遠的石臺,連忙低聲制止廖青兒道,“青兒你不要總把我會武功的事掛在嘴邊,習武乃強身健體和防身之用,羅家人都不知我暗中習練武藝,你不要給我宣揚出去?!?/br> “了解!”廖青兒調侃道,“繼孟瑄、段曉樓、朱老頭之后的第四個禁忌詞出現了——會武功,喂,不如咱們拆開宋才子的信看看吧?神秘兮兮的一直叮囑讓你細讀,里面究竟寫了什么啊?!?/br> 何當歸自斟自飲道:“不行,你要看就回去看,每次你當眾拆開看都會念出聲來,人家也是一顆誠心寫成的書信,不可如此踐踏?!?/br> 廖青兒撇嘴:“切,有個毛誠心,每封信都是贊美你的小臉蛋兒能嚇死魚啊,雁啊,說他們對你多仰慕多有誠意啊,最后卻是一致要求娶你為小妾!古代的男人真是貪心,就說那個文翰吧,要娶位門當戶對的貴女,還想弄幾個美人放在家里賞心悅目,包二奶包得這樣明目張膽,簡直令人發指。那個段曉樓算是好的了,愿意娶你當正妻,可是三天兩頭就跟我表姐關筠糾纏不清,真是搞不懂他是什么心理,明明愛你愛得好像可以立馬去上刀山下火海的樣子,我都想張口勸你應下他的求親了,誰知一轉身就在拐角處看見他在給關筠擦眼淚……”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段公子是個好人,我很為關小姐歡喜,也相信她是段公子的良配,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焙萎敋w迅速地說完,轉而問,“你剛剛說‘弄幾個美人放家里’,難不成文公子還給別人遞過信?” 廖青兒用眼睛斜了斜左邊關瞻那群人,附耳道:“不就是我們書院新來的小白兔公主祁沐兒,大鹽商的私生女。前天中午,我親眼看見文翰把她堵在了后山的跑馬場,小白兔低著頭往左走,文翰就往左一欄,小白兔紅著臉往右走,文翰又往右欄,小白兔轉個身,文翰也轉個圈跳到她前面,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嘖嘖,年輕真好啊?!?/br> 何當歸面上不動聲色,眼中卻滲入笑意:“你怎么對祁小姐偏見這樣大,她又沒惹過你?!?/br> 廖青兒努一努嘴,悶悶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穿來這里之前,就是被我爹小妾的女兒搶了未婚夫,蹲在公共廁所里痛哭才不小心穿過來的。后來,我試著在你們這里的公廁里大哭,可怎么哭都穿不回去了,唉,我那邊的老娘和我的存款啊……所以我平生最恨小妾的女兒,而且那個祁沐兒一看就是很會裝的那種?!啊薄卑l現何當歸滿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廖青兒連忙擺手解釋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你這樣的情況在我眼里根本不算是小妾的女兒,而是最最正牌的何家大小姐,至于你娘再嫁一回人的事,那就更平常了,我上輩子就經常鼓勵我娘去上網征個婚?!?/br> 何當歸回過神來,微笑道:“我沒什么,剛才只是想到了別的事情,對了青兒,你認得那邊的那兩個少女么,穿同樣款式百花繡裙,披纏臂粉紗的那兩個?!?/br> “哦,好像是錢家的兩姐妹吧,叫什么桃花杏花還是牡丹花之類的記不清了,不過這個錢家咱們都熟,就是南大街開鳳芙酒樓和鳳芙妓院的暴發戶錢家,跟咱們算是同行三分仇啊,老是剽竊咱們的怡紅院的idea,真想去扁那邊的老鴇一頓。而且你知道這錢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嗎?當年在鎮江,就是他們家盤下了珍珠姐的酒樓和宅子,轉手一倒,凈賺了八百兩銀子!” 廖青兒憤憤地拿手指去掏鼻孔,何當歸連忙抓起一旁的團扇遮住她的臉,笑責道:“對岸近百位公子大睜著眼睛瞧著咱們這里,你好歹也裝一裝大家閨秀的做派,你在那邊兒的時候不是什么‘女碩士’嗎?不是說相當于我們這里的大學士嗎?擺出你的官威儀表呀,你不是要‘吊凱子’么?!?/br> 廖青兒撲哧笑出聲來,樂不可支地說:“我凌亂了,女碩士算哪門子的官!看廁所的大媽還帶個三道杠,我就是個常年蹲生化實驗室的一道杠小組長,上回跟你提大學士,是說我的專業知識相當于你們這里的大學士,本質上講我還是一個草民!再說了,河對岸那些大才子、大詩人們不錯眼珠子的看的都是你,估計他們已經把我和咱倆屁股下的大青石同化了,連我是扁是圓都沒人注意到……唔,小逸你不用覺得愧疚,我已經當綠葉當習慣了,而且珍珠姐的經歷激勵了我,女強人也有春天,我的春天早晚會到的。我就想找個像盧知州那樣老實巴交,什么都老婆說了算的小相公?!?/br> 此“珍珠”即當日水商觀的真珠師傅,兩年多前她還俗來到了揚州,在一個官府開設的孤兒收容所做了廚娘,后來有一次她領幾個娃兒去“全濟堂”看病的時候巧遇了何當歸和廖青兒。 何當歸和她是舊友重逢,廖青兒和她是一見如故,三人攀談之下,已更名為“秦珍珠”的她講出了自己出家前的遭遇,并說她細想了幾個月何當歸臨行前的勸導箴言,覺得枯木亦有逢春時,她應該多走出來看看陽光普照的地方。得知何當歸和廖青兒正在合伙做生意,急欲尋找投資人的時候,珍珠就將自己的一千兩銀子拿出來湊份子,讓廖青兒她們湊夠了盤下醉香樓的錢,順利開起了怡紅院。 而當了“大股東”之后的珍珠,多數時候還是在孤兒收容所做事,給娃兒們做熱湯熱飯,直到一年前,她又在那里遇到了當年審理“告夫案”的盧縣令。自揚州魏知州貪污潛逃后,官聲甚佳的盧縣令就右遷至揚州,填了這一個空缺,所以他已成了官至從五品的盧知州。 盧知州也是去探望孤兒所的孩子,卻意外見到了七年來人間蒸發的秋蘋,驚喜之余,他傾訴了當年追她的馬車之時,自己不慎跌落馬下,摔斷了腿不能繼續追的舊事,怕她不信,還當場撩開袍子卷起褲子,展示了自己腿上的舊傷。 他深情告白說,審理那樁案子的兩個多月里,她住在縣衙的客房中,每天晚上坐在井邊對著月亮梳頭,而他就悄悄倚在墻邊遙望她,指望著那件案子早早結束,他和她脫去首告人和審案官員的關系后就向她表明心跡,沒想到案子結束后她就突然留書致謝,不辭而別了。他苦追不到,尋訪不得,望月單思,輾轉反側……他到現在還在等她,業已年近三十仍未有一妻一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