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對啊,”湯嬤嬤提醒道,“就是上次三小姐在馬車里給您喝的那種紅果茶,前幾天三小姐又做了兩斤紅果茶,讓人送來福壽園給了茶水上的甘草,如今您一次還沒喝過呢。那種茶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一聞見就想捧起來喝,您跟我喝過之后都贊不絕口,想來也能沖給客人們嘗嘗的?!?/br> “好吧,那你快去準備!”老太太瞧見保定伯已經更衣回來了,慌慌張張地沖著湯嬤嬤擺手道,“然后再去廚房里催一催!” 老太太轉身快步走進欣榮殿,驚奇地發現剛才還在下棋的彭時彭漸、寧淵假風揚,現在全都不下棋了,四個人皆圍在瑄小公子和逸姐兒后面,對著墻上的那個大棋盤指手畫腳的不知在議論些什么,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123章 宿敵之再相逢 更新時間:20130823 欣榮殿的棋盤上,何當歸跟孟瑄一共下了三局棋……第一局棋,兩個人的神色從漫不經心,到收起玩心,到面色凝重,到舉棋不定,再到額頭生汗,最后下成了一個平局。 平局?竟然是平局?何當歸憤憤地盯著眼前之人,心道,難道這個世上真有神童,才十多歲就能跟她于棋盤之上斗智,還打成了平手?須知,棋藝是她最得意的一項技藝,怎肯在這上面輸給一個小孩子!回思了一遍這局棋的進程,她覺得自己前半局都是在敷衍了事,抱著應付小孩子的心態,以致漸漸跟對方進入僵持狀態,倘或她從一開始就好好的下,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三十步之內確定勝局! 而孟瑄也對何當歸怒目而視,輸了?他竟然輸了?算上之前他下的先手棋,這局棋分明是這個小丫頭贏了他一個子!豈有此理,他前世活了十九年,今生又活了十一年,浸yin于棋道已經二十余載,竟然輸給了一個初學下棋的小丫頭,他如何肯甘心服輸?于是孟瑄沉聲道:“再來一局!” “來就來!”何當歸深吸一口氣,斂息凝神,這一次一定要徹底擊潰他。 重生一次,兩世為人,怎么可能會在自己的得意領域里輸給一個小孩子!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這樣想道??墒且驗樘^急于求勝,他們二人都同時忽略了兩個問題,第一,普通的小孩子絕不會有這般高明的棋藝,能跟重生后的自己打成平手的小孩子,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第二,他們目前都正在扮演著小孩子的角色,對身邊之人都是深藏不露,從未動用過真正的博弈手段,難道為了爭一次輸贏,就要暴露自身的實力嗎? 就這樣,第二局的對弈又開始了。 經過一番廝殺,卯足一口氣的何當歸苦心孤詣,終于險勝了對方四子。此時,兩個人都感覺到不大對勁兒了,雙雙都用驚疑不定的眼神打量著對方,心道,沒想到這世上真有神童!古語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比一山高,古人誠不我欺也,真是失敬! 最讓這二人感到不妥的是,因為他們的棋盤極大,所以剛才的一番廝斗被彭時、彭漸、寧淵和假風揚四人瞧得清清楚楚,并成功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于是他們都丟下自己的棋盤,湊上來圍觀二人下棋。 在這四人的催促中,何當歸和孟瑄又開始下第三局棋。 這一次,他們都在心中懊悔剛才一時不慎竟然暴露了真實的下棋水平,還引來眾人的關注,于是下定決心要守拙藏智,恢復到一個普通孩童的菜鳥水準。甫一開局,他們就處處賣破綻給對方,想讓對方盡快把自己解決,于是下的棋路一步比一步白癡,讓后面圍觀的四個人大失所望。 而后,彭漸最先拋棄了“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原則,開始為何當歸出謀劃策,教她怎么殺掉對方的那一片黑子,看不過眼的彭漸、寧淵和假風揚也開始參與進來,對著墻上的棋盤一通指手畫腳,于是兩個人的對弈最后就演變成了六個人的口水戰,觀棋的四大謀士各執一見,針鋒相對地討論著他們每個人提出來的行棋方案中的亮點和敗筆,最后總結出了一套兼容并蓄的綜合方案。 何當歸只覺得自己頭頂上仿佛有一群蒼蠅在“嗡嗡嗡”地飛,很想把棋簍子一扔回自己的座位吃點心,可是轉頭間看見老太太那贊許中帶著期盼,期盼中帶著殷切,殷切中帶著不明意味的目光,她只好繼續硬著頭皮下這盤見鬼的棋。 “祖母萬安,白瓊姍姍來遲,請各位原宥!”伴隨著這道黃鸝鳥般清脆的聲音,一個十二歲的宮裝美人款款走進大殿來。 何當歸的眉心突地一跳,旋即側目去看,此人不是羅白瓊又是誰。那眉眼,那笑容,那神情,那言行舉止,雖然透著幾分稚嫩生澀,沒有前世那個三十歲時羅白瓊的風情萬種,但她分明就是跟周菁蘭聯手害死了自己、自己母親和自己女兒的那個人,那個以親情為名,一次又一次給自己設下陷阱,最后誘自己跳入萬丈深淵的女人。她的好二姐,羅白瓊。 果然是人靠衣裝佛要金裝,十二歲雖然不是一個女子一生最好的年華,但卻勝在青春的活力,勝在天真無邪的小白兔氣質——雖然不知道羅白瓊是否曾有過天真無邪的歲月??傊?,眼前這個身著娟紗金絲暗花云錦宮裝,外披翠紗露水紗衣,頭梳雙環如意高髻,簪著一支金鏨花雙喜扁方,一支玳瑁鑲珠石珊瑚松鼠步搖,面帶甜美笑容,走路婷婷裊裊的小美人剛一走進大殿,就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盡管何當歸早就做好跟孫湄娘、羅白瓊、羅川谷見面的心理準備,盡管她回羅家就是來找這三個人的,盡管她已經把自己的心鍛造得跟石頭一般堅硬,可是乍一看見這個宿世仇敵的面孔,她還是忍不住心頭那撕裂一般的強烈恨意,幾乎要耗盡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能不把恨意表露出來。 她曾救過周菁蘭的命,周菁蘭和徐四娘卻恩將仇報,設毒計陷害自己,自己也沒生出過這般強烈的恨意。她們為男人,為尊榮,為名分,為了女人天性之中無法并存的一面,自己雖然厭惡和不齒,但也能理解一二。她們殺她,不過是因為她擋了她們的路。 可是,她自問從自己在王府中獲得尊榮和權勢之后,時時刻刻都在為羅家人謀福利,事事都以他們為先,不斷付出不求回報,他們不感激也就罷了,還動不動就反咬她一口,虧她還能耐心地跟他們周旋了十幾年。 當年,羅白瓊求自己給她的夫君梁弈州謀一個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官職,盡管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自己還是日日夜夜為此事耗費心神,多方謀劃,沒想到等她辛苦做成此事后,卻留下了一個濫用職權的把柄、一個寧王印鑒在羅白瓊的手上,往后,只要是二房的人來找她辦事,話里話外總會提一提這段舊事以作要挾。饒是如此,她依然克盡耐心地為他們做各種事,以為日久見人心,他們早晚會感受到她的一片親善心意,再被她的心意所感動,沒想到最后等到的卻是她看清楚了他們的險惡居心,而彼時,她真的已經無力翻身了。 她何曾有半分對不起他們,他們竟負她如此之深! 她傷得多重都尚可忽略不計,可是她多想讓自己的女兒活下去。然而,對于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她們母女二人,孫湄娘和羅白瓊仍是窮追猛打,向水中投放小蛇活活咬死了她的女兒。無力回天的她只能把女兒冰冷的小身體丟進水中,然后捉住那些小蛇,發瘋一般地抽死在水牢的石壁上。見此她如此命硬,孫湄娘又好心地告訴她,如今她的母親已經病重臥床,而且不久之后將會得到一碗摻著砒霜的湯藥,只要她愿意乖乖赴死,那么她們祖孫三代就可以地下相逢了。 當時她痛悔不已,連連向井壁上撞頭。若是她不嫁入王府,若是她一生庸庸碌碌,若是她根本沒有來過這個世間,她的母親也不會死得那樣慘! “三meimei,你很冷嗎?你的肩膀一直在發抖呢!”彭漸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也把她從那場噩夢中拖出來,此刻他的公鴨嗓聽起來也沒有那么難聽了,“哦,一定是你剛才坐在門口吹了冷風,”彭漸提議道,“不如你去我們那桌喝杯熱茶暖暖吧!” 何當歸點了下頭,剛要回答點什么,那一個黃鸝鳥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又在咫尺之間響起來了:“讓各位久待,實在是鄙府的罪過,白瓊烹了一些我自制的香果茶當作賠罪,各位請嘗一嘗,此茶可還能入口?” 老太太瞧見孫女兒的言行舉止如此大方得體,不由滿意得連連點頭,二兒媳婦的苦心栽培果然有成效,如今放眼整個揚州城,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像瓊姐兒這樣內外兼修、聰明靈巧的大家閨秀了。湯嬤嬤也跟在羅白瓊身后進了大殿,她的后面一左一右跟著甘草和燈草,每人手中捧了一個冒著熱氣的大瓷瓶。 于是,六個下棋下到口干舌燥的棋藝高手,再加上老太太和保定伯孟善,八個人紛紛各就各位,靜等著那個走起路來婷婷裊裊的宮裝小美人把茶分發給眾人。 羅白瓊先給保定伯孟善和七公子孟瑄一人奉了一盞茶,然后又依次給老太太、假風揚、寧淵、彭時、彭漸奉了茶,然后她自己也雙手捧著一盞茶,轉身走到大殿中央,笑吟吟地介紹道:“此茶是選用上等鮮果,并加入各種藥汁和調料做成的開胃香果茶,正適宜在飯前飲上兩杯,如今秋季干燥多風,因此這茶中還添加了一些裨益肺腑的草藥……” 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上回蕩,每一個拿到香果茶的人都忍不住做了兩三個深呼吸,好香的茶!微酸的甜果香之中,還另有一種青草的天然馨香氣味,還沒有入口,仿佛就已經能預見到這茶的醇厚口感,再聽著殿中央那位羅小姐的娓娓敘述,當真是一種享受。眾人浮躁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剛才一直等不到開宴的焦慮情緒漸漸散去,連面容嚴苛古板的保定伯孟善也露出了一個放松的表情,閉眼輕嗅了一下這縷給人安定的果茶香。 這時候,抱著一個半空的大瓷瓶站在列席后方的甘草,突然注意到三小姐的那張桌案上空空如也,既沒有點心也沒有茶,于是她連忙走上前取過一只茶盞,給她倒了一些香果茶。 何當歸自從剛剛觸動了最痛的那一段回憶,整個人一直有些怔怔地發呆,也并未留意殿中之事,更不曾關注自己面前有什么吃的喝的。此時甘草上來給她倒茶,她才突然注意到自己的這張桌子是空的,后知后覺地想起,之前是有三四盤點心的,不過后來那個彭漸端著一碟鴛鴦餃跑來找她聊天,不光吃完了他自己的鴛鴦餃,還吃盡了她的一桌點心,吃東西的同時嘴也不閑著,嘀嘀咕咕地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真是個惹人厭的家伙。 何當歸輕舒一口氣,感覺慢慢地從黑暗的回憶中緩過來,抬目之時,對面的孟瑄那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睛也正直望過來,讓她登時有一種被對方看穿了心事的感覺,幾乎是自衛一般地低垂下頭,然后捧起桌上的茶想要大灌兩口驅寒??墒遣杷偷搅俗爝?,她的手又停了下來,這個甜香味,這種橙紅色的茶湯……不是自己做的紅果茶么?為何羅白瓊會說是她“自制”的“香果茶”? 何當歸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湯嬤嬤,想要弄清這是怎么一回事,而對方也一直都在目不轉睛地瞅著她這一邊的情況,眼見她已經發現了“此茶即彼茶”的時候,湯嬤嬤心虛地咧嘴一笑,然后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二小姐的制茶手藝真好啊,這香果茶簡直是我們羅府的一絕!”在贊美著羅白瓊好手藝的同時,也在向何當歸暗示,萬萬不可出來拆她們的臺,因為這可是關系到“我們羅府”的名譽的大事! 何當歸聽懂了湯嬤嬤的暗示之后,又恢復成自己最慣常的低眉順眼的怯懦模樣,悶著頭坐禪,專注地盯著自己的那一碗茶發呆,心中卻是笑出了兩行眼淚,哈哈!羅家真是一個各種奇事怪事倍出的寶地,一道果茶竟然也有人出來冒認,還大大方方地將這茶的諸般好處一一道出。何當歸又想到,既然自己能認出來這是紅果茶,那么當日在馬車里連喝下七八碗茶的老太太自然也能認得出來,不知道如今坐在正中央主座上的老太太,對著一杯名為“香果茶”的紅果茶贊不絕口的時候,連夸乖孫女兒心靈手巧、通曉藥理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否也會有一絲顫抖和不安呢? 此時,大殿中央的羅白瓊已經向眾人介紹完了她的香果茶,側過身子捏起絲帕,沖著上座上的保定伯款款一禮,得體地笑道:“孟伯伯請用茶!”然后環顧四周,再笑道:“各位請用茶!” 于是整個大殿之上,除了何當歸,每一個人都捧起茶來滿飲了一口。 羅白瓊笑吟吟地看著保定伯孟善單手執杯,半瞇著眼睛含了一口香果茶,然后突然睜開了眼睛,捂住鼓著腮幫子的嘴巴靜默了一刻,而后偏頭……將那一口茶吐進了漱口杯之中! ☆、第124章 明珠蒙塵我呸 更新時間:20130824 羅白瓊的笑容僵在臉上,一雙細長的美眸瞪到最大,她轉頭四顧,發現除了彭漸之外,所有人包括老太太在內,全都把茶吐進了手邊的漱口杯里——而那個叫彭漸的表兄,竟然很夸張地把一口茶噴在了彭時的臉上,弄得彭時惱怒不已?!啊?/br> 羅白瓊驚疑不定,低頭喝了一口手中之茶,立時也將那茶吐在了精美的地毯上?!芭?,這是怎么一回事?嬤嬤!你不是說這個茶……”羅白瓊的聲音驟然變尖,跟之前的優雅語調判若兩人,她整個人慌得手足無措,先是側身去看湯嬤嬤,然后又去看堂上的老太太,最后還轉頭瞪了何當歸一眼。 何當歸對眾人飲茶之后的反應也是一頭霧水,十多年來,喝過她的紅果茶的人還沒有一人做出過這樣的反應,今日卻有八個人連續吐了她的茶?于是何當歸滿腹狐疑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含了一小口,一品之下也是愣住了。 老太太眼見著好好的一場茶藝表演就這樣搞砸了,頓時氣得臉色鐵青,騰地站起身來,直瞪著末座上的何當歸問:“逸姐兒,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當歸也感到煞是奇怪,向來酸甜爽口的紅果茶怎么會甜到發膩!若不是那些人泡茶的時候加了太多糖,那就是……自己制茶的時候糖放多了? 自從搬進了桃夭院,何當歸她們就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寬敞明亮的小廚房,即使大廚房送來的一日三餐都清湯寡水,讓人吃不飽也餓不死,她們也不用再發愁了。只要隔三岔五地把散碎銀錢塞給在食材間做事的王不留行,她們就能以比市價高兩成的價格買到任何她們想要的食材。 遺憾的是,雖然現在何當歸不缺錢,甚至比羅白瓊的現銀還多,可她至今還沒找到機會溜出府,去錢莊存大額銀票、兌換零錢。在兔兒鎮上換的一包碎銀子如今花的還剩十幾兩,為了應對需要用錢的突發事件又不能盡數花完,這就意味著,在何當歸設法掩人耳目的出府之前,她們的錢都必須省著點兒花。于是,何當歸先給了蟬衣二兩銀子,讓她去王不留行那里揀最緊要的米面瓜果購買,給她們的新廚房置辦一點存糧,而那些雞鴨魚rou的“奢侈品”只好等以后再買。 蟬衣依令而行,只不過她多買回了一樣東西——糖。不是一包兩包,而是滿滿的四大陶罐的白糖。據蟬衣自豪地介紹說,她把食材間中庫存的全部糖都買來了!何當歸估量了一下,每個陶罐裝有七八斤分量的糖,四個陶罐,那就是三十多斤的糖,白花花的一大片讓何當歸瞧著有點兒眼暈,問她干嘛要買這么多糖。蟬衣理所當然地回答說,因為好吃??! 聯想起前幾日自己炒茶時曾讓蟬衣幫忙看火,聯想起下午赴宴前蟬衣端給自己的那杯甜得發膩的菊花茶,聯想起蟬衣對于白糖的異乎尋常的執著和熱愛,何當歸估計著自己送給老太太的那二斤紅果茶里,蟬衣肯定是又往里面抓了幾大把糖,才會讓這茶甜得令人發指。 其實以何當歸的標準來看,這茶也不至于難喝到讓人立刻就吐出來的地步,只是如今大殿上坐的多數都是錦衣玉食慣了的金貴人物,嬌貴的舌頭吃不得一點兒做壞了的糙東西。再加上之前,他們被這茶的香味兒和羅白瓊的誘人介紹勾動得迫不及待,心中滿以為這茶湯會很爽口,誰知喝進嘴里竟是甜膩膩的濃湯,期待越大心里的落差自然越大,于是才會接二連三的很不給面子的吐出來。 何當歸心中冷笑了一聲,若是這茶跟以前一樣好喝,那就完全沒自己什么事兒了,老太太和一眾貴客只管盡情地去贊美羅白瓊就好了??墒侨缃褚粐L茶里有問題,羅白瓊慌張地用眼神向老太太求助的同時,還不忘回頭瞪自己一眼,這就說明這茶的原制作者是誰,羅白瓊心里是一清二楚的,虧她剛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眾人介紹她的自制好茶。老太太更是二話不說就來拿自己來問罪,這一樁罪,自己要不要頂下來呢?就說做茶時不小心多放了糖?然后被老太太責備一通? 湯嬤嬤雖然沒喝茶,但是看眾人的反應已知道事有不妥,再看三小姐悶著個頭不回老太太的話,湯嬤嬤也急了:“三小姐,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這茶到底怎么了?” 客人們聽得老太太她們二人齊聲質問坐在角落里的那個羅家表小姐,心中自然生出了疑惑,彭漸忍不住問:“茶是二meimei做的,又是她親自烹了端給咱們的,關三meimei什么事?你們兇她做什么?”老太太和湯嬤嬤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來,只是拿眼去瞪何當歸,仿佛想從她的頭頂上瞪出一朵花兒來,客人們見狀也都看向何當歸。 眾目睽睽之下,何當歸終于抬起頭來了,一臉訝異地看向湯嬤嬤問:“嬤嬤,莫非這個是……紅果茶嗎?”見對方遲疑地點了一下頭,何當歸才從座位上徐徐起身走出來,不緊不慢地邁著矜貴的仕女小步走到殿中央,拈著一朵輕飄飄的白紗帕沖著主位一禮,娓娓道:“回老祖宗的話,這紅果茶跟上一次的略有區別,沖泡的方式也迥異,前兒我差人給老祖宗送茶之前,已經把沖泡之法寫在那張包茶的油紙上,可能是丫鬟們交接的時候沒說清楚吧,只需將那紙取來一觀就明白了?!?/br> 甘草慌忙上前回稟道:“回老太太,那一日茶水間人多聲雜,我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因此不曾聽清那送茶來的小丫鬟說了什么,至于那包茶的紙……我們將茶倒進茶罐兒之后,隨手就丟了!”說著又轉頭向何當歸道歉,“對不起啊三小姐,奴婢們不知你把泡茶的方法寫在了那上面,只當是一張沒用的紙才丟棄了?!?/br> “罷了,你們又不是故意的,又何罪之有呢?”何況,那真的就是一張沒用的紙。 何當歸微微一笑,她知道老太太的茶水房一向打理得井井有條,外來的茶葉和茶果也會在第一時間歸入收納間中;容易串味兒的就倒進茶罐保存,不易串味兒的就連著原包裝一起,放進一個個像藥鋪里的藥柜那般編了號的抽屜里。紅果茶的香味濃郁,因此何當歸就賭,她們會倒進茶罐再扔了紙,才臨時編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泡茶方法,把錯處推到交接的失誤上,老太太的茶水間有將近二十個丫鬟嬤嬤,所謂法不責眾,這樣一來一樁過錯就消弭于無形了。 當然了,那紅果茶被畫蛇添足的多加了糖,怎么泡都不會好喝,不過何當歸的耳力很好,遙遙聽見遠處傳來一連串疾步快走的聲音,猜著上菜的人已經快到了,等宴席一開始,這一段不愉快的品茶經歷自然就被一筆帶過了。果然,“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飯菜的香味也隨之而至,老太太立刻見機行事,當做從來沒發生過這么一回事,等首批精美的菜肴一布好,老太太就開始熱情地勸酒勸菜,也不再攔著那些小公子們喝酒了,讓旁邊伺候的丫鬟們給每個人都滿上了杯子。 湯嬤嬤也適時地引著羅白瓊坐到了彭時彭漸他們那一桌的下首,同時軟聲安慰她說,剛才之事純屬一場意外,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羅白瓊則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為這件事是她自己一時興起才引出來的。這幾個月間,她回外祖孫家的時候,斷斷續續的聽茶藝名家“茶無香”黃師傅講了幾堂課,自以為對于茶藝一項已經初窺門徑了,就很想在一個大的場合表演一番,連奉茶時的例話都已經倒背如流了,只是因為外祖家的小舅舅死了,母親這幾個月都不會再辦詩茶會供她展示才華,令她頗為郁郁,生出了一些明珠蒙塵的憂傷感懷。 今天聽聞家里來了保定伯孟善和孟七公子,老祖宗將要大宴賓客,她馬上就開始準備赴宴穿的衣衫配飾,可是挑來挑去挑花了眼,以致耽誤了很長的時間,緊趕慢趕的到了欣榮殿外,就跟正打算上茶的湯嬤嬤她們遇上了。 羅白瓊明白今日宴請的保定伯是十年不遇的貴客,而她竟在這么重要的場合遲到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悔,忽而她聞到甘草手中那個冒著熱氣的大瓷瓶散發著撲鼻的馨香,立刻靈光一現,想要來一個別開生面的茶藝表演出場。眾所周知,茶藝精湛的世家之女是所有豪門公子的擇妻首選,她若是能在眾賓客之前展露一手,不只會身價倍增,而且說不定能讓表哥彭時對她另眼相看! 雖然湯嬤嬤聽說了她的打算后,遲疑地告訴她,這瓷瓶中裝的不是普通的茶,而是三小姐自制的紅果茶,若是冒認是否不太妥當;不過她聽聞之后雙眼更是一亮,真是太巧了,自己前幾天剛背熟了一個“香果茶”的推介詞,正好用在這個場合,真真是天助她也!只是沒想到她的精彩表演,最后竟然被“野人何當歸”的茶給搞砸了,真真是氣煞她也! 此刻坐在大殿上,羅白瓊只覺得面如火燒,背生芒刺,她猜想,現在殿上的這些人一定都在笑自己,而這一切全都是“野人何當歸”的錯! 因為原本預定要來的二太太、大少爺、大小姐等人都不來了,原本三日前就預定了要過府拜訪的關大少爺關白也沒出現,讓殿上一下子空出不少位置來,因此,湯嬤嬤安頓好了羅白瓊之后,又把末座的何當歸往上座那邊挪了挪,人坐的緊湊一點,宴會也顯得熱鬧一點。于是,何當歸被遷移到羅白瓊的對面,當真是相看兩生厭,再好的菜肴吃到嘴里都沒味道了。 宴會正式開始進行,正中的主位坐著老太太,五道臺階之下是兩排列席,左一是孟善父子,左二是彭時兄弟,左三是羅白瓊;右一是寧淵主仆,右二空給了遲遲未至的關白,右三坐的是何當歸。 這些人要么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比如孟善父子之于彭時兄弟,彭時兄弟之于寧淵主仆;要么就是熟悉的陌路人,比如何當歸之于羅白瓊;要么就是巴不得把對方當成陌路人,比如彭時之于羅白瓊。這樣一群互沒干系的人各占著一個桌子,喝悶酒干吃菜,全然沒有一點宴會的氣氛。老太太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于是開始逐個的點名聊天,先問了孟瑄定沒定親,又問了彭時兄弟對洗暢園是否滿意,再問了羅白瓊菜夠不夠吃,得到的都是“沒有”、“滿意”、“夠吃”之類的簡潔答案,一點兒氣氛都沒調動起來。 老太太又向右扭頭,想起上一次她跟寧淵相談甚歡,于是立意再跟寧淵攀談一回,誰知還沒等她開口,寧淵突然站起來說:“抱歉,我去更衣,各位慢用?!崩咸c一下頭,又想去跟假風揚聊天,誰知假風揚被寧淵輕拍了一下肩膀,立刻也站起來說:“我、我也更衣,各位慢用!”說完二人都匆匆走出了側門。 兩個男人一起去更衣?這一幕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眼球,也讓氣氛有了一點升溫的跡象,彭漸扭頭對兄長笑道:“哥,這風揚真的是江湖上新近崛起的‘拂柳劍’嗎?為何給人感覺娘娘氣氣的?” 彭時還未答話,孟瑄就突然插嘴說:“數月之前我曾見過‘拂柳劍’,跟這個風揚長得一樣?!?/br> ☆、第125章 欣賞絕色美人 更新時間:20130824 彭漸撇嘴道:“切,一個喜歡喝果汁的公子哥兒,能拿得動劍嗎?” 彭時也跟孟瑄攀談道:“瑄少如今就讀于哪所書院?” “京城的應輝,你們呢?”孟瑄一邊答話,一邊望向過道斜對面的何當歸,那個小丫頭歪著腦袋,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在想些什么呢? “呵呵,”彭漸笑道,“那我們以前是同窗啊,我和兄長之前也讀應輝,不過現在已經轉到澄煦來了?!啊薄?/br> “澄煦的學風不如應輝,聽你們口音都是京城人,為何要離家來揚州讀澄煦呢?”孟瑄又看了那個小丫頭一眼,發現她不知是想通了什么的樣子,臉上了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立時就像打開了一個盛著夜明珠的匣子,那笑容照亮了她姣好的容顏,讓他看得有點發怔。然后,她仿佛感應到了對面有人在看她,也抬目看過來,發現他就這樣盯著她,她卻并不驚慌,一雙黑瞳直視著他,平靜得像秋天傍晚的一泓湖水,在大殿明亮的燈光之下,她淡黃色的肌膚似乎生出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哼,誰說澄煦不如應輝?”彭漸不服道,“孟瑄你太孤陋寡聞了,如今南方的學子誰人不知,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煬柏大人將在澄煦任教一年,教授星相醫卜和奇門八卦,而應輝就只能學到禮樂射御書數,實在無趣得很!” “柏煬柏?欺世盜名之輩而已?!泵犀u搖頭一曬,而目光依然沒有從彼處挪開,這小丫頭論容貌稱得上是個絕色美人,只是年紀尚小,身量尚未長成,再加上面色有一種病弱的黃,算是一點美中不足了??墒?,當她那雙黑瞳靜靜注視著你的時候,你卻會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獸爪撫到了心口上。雖然他前世今生都不認識這樣的一個她,但他總感覺,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彭漸一聽孟瑄竟敢出言詆毀道圣大人,心中不由冒火;然后發現孟瑄一直在盯著對面的三meimei看,心頭的火又冒起了一層;等彭漸發現,對面的三meimei也在盯著孟瑄看的時候,他就立刻火冒三丈了,剛要跳起來教訓這個臭小子,他的兄長彭時突然拍了他一下,低聲說:“你看那邊!”說著眼神向大殿外一送。 彭漸不悅地扭頭看去,滿臉詫異地說:“???那不是……段少嗎?他跑這里來干嘛,他跟羅家好像從沒打過交道吧!” ※※※ 雖然對面坐著一個羅白瓊,讓何當歸看得吃不下飯,可是轉念一想身體是自己的,干嘛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面前一桌子都是上等菜肴,夜合蝦仁,銀針炒翅,鼎湖上素,清湯雪耳,鳳尾大裙翅,只能現場吃,不能打包回去喂那兩個小妮子,當然是吃得越多越劃算,于是何當歸埋頭苦吃。 忽而她聽到遠方傳來蛤蟆的叫聲,迎聲看過去,就見那個不知叫風言還是叫風語的小廝遠遠地藏身在一棵老槐樹的樹冠上,沖著大殿里面連續比劃了幾個怪模怪樣的手勢……何當歸又回過頭,斜眼去看隔壁又隔壁桌的寧淵二人,只見寧淵的眼珠子一轉悠,然后就站起身來拉著假風揚一起尿遁了。何當歸聯想起之前自己跟那小廝的一番對話,以及那小廝言語間透露的各種信息,忍不住猜測寧淵他們為何行事總是如此神秘,他們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在隱藏著什么秘密,冷不防抬眼間撞上孟瑄那探究的目光。 呵,何當歸在心底暗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自己對寧淵的秘密好奇的同時,也有人對自己產生了探秘的心理,不過那個少年也是一個迷呢……能在棋盤上讓她如此傷神的,這世上除了柏煬柏已經找不出第二人,而他年紀又比柏煬柏小了將近二十歲……然后何當歸就聽見公鴨嗓說:“誰說澄煦不如應輝……大名鼎鼎的道圣柏煬柏大人將在澄煦任教一年……”哈?何當歸詫異,老神棍跑去教書?他最近很缺錢嗎? 下一刻,又聽見公鴨嗓說:“那不是……段少嗎?他跑這里來干嘛,他跟羅家好像從沒打過交道吧!”段少?哪個段少?何當歸偏頭去看,第一個進殿的人一身醉紅長衫,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第二個進來的人一身深青花袍,是關大少爺關白;第三個進來的人一身暗綠色方闊領胡裝,那眉眼那神態,不是段曉樓是誰? 老太太這邊見三個小公子聊開了,宴會氣氛熱鬧,頓時心中略喜;瞧見關白他們也來了,心中就更欣喜了,立即從座位上走下來,笑道:“可盼來了,這位可是如廷伯的世子嗎?”說著看向那一位眼帶笑意的陌生公子哥兒,只聽對方笑道:“晚輩段曉樓,拜見羅老太君,讓主人久候,實在是我等失禮?!鞭D頭看見孟善也列席,他略露出了一個詫異表情,又笑道,“曉樓拜見孟世伯,數年未見,不知世伯身體安康否?” 何當歸聯想起之前寧淵他們急慌急忙躲出去的情景,大概就是收到了樹冠上那個小廝的緊急信號,那小廝定然也認得段曉樓和陸江北,知道如今寧淵扮的是陸江北,看見段曉樓遠遠地從大門邊過來了,才傳訊讓那一對冒牌的家伙們退場。何當歸估計,那二人直到散席都不會再露面了。咦?話說回來,孟瑄曾被段曉樓追殺,他不是那個最應該躲出去的人嗎?為什么如今他還在……呃,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喂,你看什么?”彭漸記起了之前那一茬,發現孟瑄還沒看夠東府的三meimei,立刻不悅道,“臭小子你不能看她!” 孟瑄瞧一眼身旁這個咋咋呼呼的小屁孩,慢吞吞地說:“要你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