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家里這些尊貴人物大部分都是畏懼老鼠的,所以聞言他們都爭先恐后地跑出屋去,連暈倒在地上的董氏也顧不上管了。老太太驚慌得仰天大叫“聶淳”,于是聶淳從天而降,并在老太太的指揮下用他的蓋世神功消滅了床下的一窩老鼠。 以老太太為首的眾人驚魂甫定,慌慌張張地跑去問隔壁屋子里尚在茍延殘喘的竹哥兒,問他的床底下怎么會有那么多的那個東西。竹哥兒瘦得眼睛出奇的大,他氣若游絲地告訴大家,她們是……哥哥的小寶貝……哥哥說娘親十分嫌棄她們,他又不放心交給別人……所以只好放在我的床下……他說愿意幫我吃掉碗里的菜葉,我就讓他放了…… 于是眾人又四下尋找,終于找到了藏身在門后的韋哥兒,只見他用一種近乎仇恨的目光瞪住那個神威無敵的聶淳,厲聲控訴道,你殺了我的寶貝!你是兇手!大魔頭!聶淳冷哼一聲“傻帽”就撤離了眾人的視線。 羅白前大罵兒子,你怎么能把那么危險那么臟的東西放在弟弟的床下面呢? 韋哥兒天真無邪地告訴大家,因為娘說過,跟她們一起睡覺會生病,我很怕生病,所以只好讓弟弟跟她們睡。而且她們一點都不危險的,表姑的院子里到處都是,表姑她不是好端端的住了半年嗎? 眾人的智力集體退化了片刻,然后四小姐最先反應過來,尖叫道,呀——何當歸院子里有老鼠?呀——我還經常去西跨院玩呢,呀——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開往何當歸的西跨院。半路上,老太太瞧著老太爺不見了,于是低聲問湯嬤嬤,公公他人呢?湯嬤嬤小聲匯報道,剛剛守門的小廝馬兜鈴又來報,老太爺他不知從哪兒弄了一身乞丐裝,還把他的胡子剃了,從角門鬼鬼祟祟地跑出府去了。雖然老太爺沒有了白胡子,不過馬兜鈴對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他。 老太太嘆一口氣,家里出了這樣的事,他老人家竟然還有閑情去扮乞丐云游?算了,先不說公公的問題了。紅姜啊,為什么走著走著就剩我們幾個人了?川柏呢?大兒媳婦呢?大小姐呢?二小姐和四小姐呢?三房的梅姨娘呢? 湯嬤嬤陪笑道,大老爺和大太太剛才受驚過度,兩人都突發了頭風,現在都回去歇著了,幾位小姐也見不得那些臟東西,都回書房聽書去了。老太太您不記得了?今天宮里的上官嬤嬤要來咱們家,給幾位小姐上兩堂禮儀課和女紅課呢。 老太太一撫腦門道,這兩日只顧為竹哥兒傷心難過,竟忘了這一茬了,差點就怠慢了貴客。紅姜,你快快去替我去那頭兒迎一迎上官嬤嬤! 于是湯嬤嬤答應著下去了。 而這一邊,剛才還浩浩蕩蕩的一群主子丫鬟,如今就只剩了老太太、二太太和大少爺羅白前,并一群全副武裝的下人,老太太想到韋哥兒形容的“院子里到處都是”,有些不寒而栗,急忙又把聶淳叫來壯膽。羅白前是最怕老鼠的,其實他也很想開溜的,可是此事原本就是他們大房的事引出來的,如果大房里一個人也不過來的話就太說不過去了,畢竟人家二太太剛剛也是被那東西嚇得哭天搶地的,現在人家不是也二話不說就跟來了嗎。都怪父親和嫡母溜得太快,如今自己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羅白前又突然想到,前兩天夜里,自己聽說竹哥兒病危的消息時,跑去琉璃堂看竹哥兒的途中摔了一跤,然后就在花園里見過一大群那種東西,于是他連忙將此事匯報給老太太,老太太決定還是先去西跨院看看情況再說。 到了西跨院之后,因為前世此時的何當歸還被留在道觀里修身養性,院子里最后幾個丫鬟也迫不及待地投了新主子,所以西跨院已經一個月沒人住也沒人打掃,破敗的感覺倒像是多年無人的廢居。在聶淳驚人耳力的指引下,眾人順利地找到了窩藏老鼠的小廚房、庫房、前堂和偏廳等地方,嚇得老太太、二太太和羅白前立刻退出了西跨院。 老太太哆嗦著手指,哆嗦著聲音,吩咐下人們一定要殺死西跨院的每一只老鼠;然后再搜遍羅東府的每一個角落,殺死羅東府的每一只老鼠;然后再去購進十幾只強壯兇悍的大貓養在花園里,一定要徹底地殺盡每一只每一只老鼠! 羅白前想到自己的兒子韋哥兒就是從這個地方弄去的這種東西,放在了竹哥兒的床下害死了他,如果他們家里不是有一位當世醫術第一的老太爺坐鎮,救回了竹哥兒的一條命,他現在就已經失去一個寶貝兒子了!韋哥兒是個三歲的小孩子,他不懂事沒關系,可何當歸已經是個十歲的大人了,她的院子里有這么多這種東西,她為什么不早早告知大家?如果她一早就根除了禍患,他們大房也不至于差點兒痛失愛子了! 想到這里,羅白前怒火中燒,立刻對老太太說,看三meimei這院子里的情形,鼠患鬧了肯定不止一兩個月了!可三meimei竟然不將此事告訴大伙兒,引得韋哥兒來她這兒拿了這些東西回琉璃堂,差點就害了竹哥兒的性命!三meimei太過分了! 老太太被那遍地亂爬的老鼠嚇得夠嗆,立刻也怒聲附和道,逸姐兒真是個不知輕重的丫頭!但凡她去跟她二舅母說一聲,早些時候派人來清理了這些東西,事情也不至于發展到這種程度。引得一向乖巧的韋哥兒居然喜歡上了她院子里的這種東西,還拿去放在竹哥兒的床下,一定是這東西帶有什么厲害的病邪,這才害死了竹哥兒??蓱z見的,瞧竹哥兒都瘦成那樣子了! 其實,早在剛才韋哥兒說何當歸的院子里有老鼠的時候,二太太孫氏就已經想起,半年前何當歸曾跟自己說過她院子的小廚房里有老鼠,因此要求討一些治鼠的藥。當時韋哥兒也在場,哭鬧著阻攔下來,說那些老鼠都是他養的寶貝寵物,因為他娘親不讓他養在琉璃堂,后來見他一直哭得如喪考妣的模樣,他娘親只好又說要玩就拿到別處玩,他才精心選中了何當歸的西跨院小廚房作她們的家。 當時,孫氏見何當歸一副驚怒交加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頭不由大感快意,立刻安慰韋哥兒說,不哭不哭,咱不給她毒藥害死你的寶貝,咱還去小廚房送些好吃的喂它們!然后就冷下臉以“我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逸姐兒你就別來添亂了”為由攆走了何當歸。 后來何當歸又隔三岔五地來討鼠藥,孫氏樂得看到對方焦急害怕的樣子,雖然她也知道鼠患不是鬧著玩的,但是西跨院在羅府最偏僻的一角,離自己住的地方遠著呢,那些老鼠就是長翅膀會飛也飛不到她這里!何敬先啊何敬先,哼哼,你一定看不到這一幕吧,現在你的女兒整日跟老鼠住在一起,說不定過幾天還要被老鼠咬死呢!你在我這里欠下的債,如今你的女兒正一點一滴的幫你償還著呢! 回到眼前,看著臉色暗沉、怒容滿面的老太太和羅白前,孫氏在心里冷笑,哼,你們都說反了,其實不是韋哥兒把那東西從何當歸那兒拿走的,而是他本人把那東西放在她院子里的。此事不光我知道,就連韋哥兒他娘也知道,不過眼下事情鬧得這樣大,我們肯定都不敢出來承認,韋哥兒他娘也一定會千叮嚀萬囑咐地不讓韋哥兒說出去,所以…… 孫氏花容失色地說,沒想到家里還有這些可怕的臟東西,我竟從來不知道!逸姐兒實在太過分了,她養著這么一院子的老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是要害死我們所有人嗎?今天害死的是竹哥兒,下一回還不知道輪到誰頭上呢!她的心腸真是太歹毒了!簡直是個到處害人的掃把星! 羅白前聽孫氏說得如此嚴重,又有些過意不去了,轉口說,或許三meimei曾經也想上報此事呢,只是還沒來及報,她就出了事被送去道觀里了,畢竟咱們家里數她說話最少,可能她反應也比別人遲鈍些,所以就報遲了…… 老太太憤然打斷他,不管怎么說,此事必須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既然事情發生在逸姐兒院子里,不怪她怪誰?反正前幾日的時候,大兒媳婦還請了黃相士來解逸姐兒的那個“撿起了三個幼童掉下的糖豆,吃下去就死而復生”的夢,那個卦辭上說得很不好聽,我聽得也有些憂心,再加上她現在又鑄成這樣一個大錯,不如就罰她在水商觀里多住些時日吧!道觀就是最好的修身養性的地方! 就這樣,前世的何當歸被放在道觀里寄養了半年多,雖然老太太吩咐過孫氏,每月須派人去看她兩次,看看缺什么東西不缺,然后再給道觀添個十兩八兩的香油錢,請她們多上上心。 可是孫氏這邊雖然每月按時以“照料費”的名義從公賬上支走這筆銀子,卻從沒把錢往道觀里送過一回,于是讓“遲鈍”的何當歸在道觀中被太善太塵等人欺負得徹底。 ☆、第080章 男女集體相親 更新時間:20130802 后來到了第二年的清明節,羅川芎特意回羅家來給亡父燒紙,跑去西跨院想看一看她那個半年前聽說又死而復生了的女兒,卻見西跨院里亂得像被土匪打劫過幾回,遍地都撒著石灰粉,就是見不著她那十歲的女兒。于是她才知道原來羅家一直沒把女兒從水商觀接回來,心中雖有些惱火卻也找不到說理的地方,思前想后一番她去跟老太太商量了一下,征得老太太同意之后,她就派宋嬤嬤去把何當歸接回了羅家,仍居住在西跨院。 受氣包一般的何當歸帶著滿肚子的苦水回來,一進家門就跑去找老太太和母親訴苦。 老太太一方面還氣著這小丫頭的院子里養著一群老鼠,最后造成羅府半年前的鼠患的那件事;另一方面覺得她說得太言過其實了,道觀里雖然整日青菜豆腐的,確實清苦一些,但也不至于餓肚子吧?況且讓她做一點兒擦桌子掃地的體力工作,也是人家那些道姑想磨練一下她的性情,陶冶一下她的情cao??隙ㄊ且驗樗男〗闫馓?,吃不了一點點苦,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于是,老太太就不大理會何當歸告狀的事。羅川芎一見老太太是這樣的態度,她就更沒有說話的立場了,當下就告乏去后堂念經了。 之后,有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去跟孫氏匯報,說三小姐跑去跟老太太告狀說道觀的姑子一直虐待她,還說家里半年了都沒去一個人看望過她。孫氏以為自己扣下“照料費”的事被揭破了,只是老太太給自己當家主母的體面,才沒讓人過來申斥自己,于是孫氏大發雷霆,把這些賬又記在了何當歸的頭上,明里暗里的加倍苛減她的吃穿用度。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何當歸是個鋸嘴的葫蘆,講個話笨嘴拙腮的,就算告狀她也沾不到半分便宜。 清明節過后,羅川芎又回三清觀了,家里唯一能吐苦水的人又不在了,何當歸成日里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抹著眼淚過日子。就這樣,何當歸在這個到處破破爛爛、曾經還爬滿過老鼠的西跨院里一直住到了十四歲出嫁的時候,所以這個西跨院也成為了她印象最深刻的噩夢開始的地方。 如果不把這個院落燒成一片白地,她就永遠忘不掉前一世那些冰冷無助的回憶,就不可能真正意義上的重新開始,所以這一次,她一定要在自己踏進那道羅府大門之前就燒掉西跨院。 “喲,好香的紅果茶,喝起來酸甜可口的,比我從前喝的那些果茶好喝多了!”老太太笑逐顏開,剛剛由于焦渴而引起的煩躁被一掃而光,沖著湯嬤嬤笑道,“甘草的手藝也被比下去了,以后我喝甘草泡的梅子茶該想著這個味兒了!” 湯嬤嬤也把一茶盅紅果茶捧到鼻端聞香,等老太太喝完了她才開始喝,雖然何當歸準備了五大竹筒的茶水,別說是兩個人,就是兩頭牛也足夠喝的,不過萬事主子先起頭也是湯嬤嬤多年養成的習慣了。 老太太喝完一盅之后,又迫不及待地去拿第二盅,喝的時候又是一飲而盡,完全不像在家里的時候,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幾個小丫鬟輪番上去勸一陣子,才不情不愿地略略用一點。 湯嬤嬤見老太太如此喜歡這道紅果茶,因為自己曾舉薦過這茶,也覺得與有榮焉,于是樂呵呵地說:“之前我也說比家里的鮮果羹還香,喝一杯沁人心脾,喝了第二杯還想喝第三杯,因此老奴就曾向三小姐討問秘方,三小姐也如數道出,還說回家得了好材料就多做幾斤送給老奴呢,呵呵。如今既然老太太也喜歡喝這個,只需多尋些果子和蜜糖來讓三小姐給咱做成果茶,那你以后想天天喝這個也行啊?!闭f罷她低頭含了一口,咽下之后驚訝道,“這個比上次的更好喝了,加上一些五味子變化就如此之大!不只有原先的酸甜口味,還有一種醇厚的回甘!” 何當歸一雙靈巧的小手擺弄著小茶桌上的茶具,聲音清脆得像落在玉盤上的珍珠:“這是我從一本書上看來的制茶法子,原本就有五味子這一樣材料,因是自己喝著解渴的東西,就懶怠專門去尋五味子了。剛巧昨個兒太善師太讓我去藥廬幫她找找治腿疼的藥,我就稱走了一兩多五味子帶回去配茶,沒想到老祖宗也喝的慣這紅果茶,那當歸剛好拿這個孝敬您。不過,秋冬季節喝這個可以開胃消食,春夏季節再喝這個可就有點燥了,不如到時我再做別的茶讓您嘗嘗?!?/br> 老太太喜得又用手摸一摸何當歸的頭,說:“經過仙翁點化之后,果然就是不一樣了,從前一個月加起來也說不了這么多話,如今可算是開了竅了!川芎就是因為笨嘴拙舌,吃了多少虧也不會給自己講個理,我一直以為逸姐兒要隨她娘那樣呢?!庇致牭煤萎敋w的話里有些藥理知識,還說什么幫道姑找藥治病,老太太又不由得疑惑道,“好孩子,你這識藥的本事又是從哪兒來的?以前你可不知道這些啊,咦,你剛剛說你還看過書?逸姐兒你什么時候識字了?” 前世這時候的何當歸確實是不大識字的,所以剛才那一封讓聶淳送的信里的字句,何當歸都是用左手寫的,而且竭盡所能地寫成一個初學寫字的人寫的那種程度,四五個相同的字每個都寫出一個新形狀,又寫了很多個錯別字,整封信僅屬于“可識別內容”的檔次。因此剛才,老太太對不識字的何當歸突然寫出了一封信的事并未產生疑惑。 “老祖宗有所不知,雖然我識字不多,不過剛好就認識這種果茶配方上的字,其他的字還是認識的不多,比如,那本記載著配方的書的書名我就看不懂呢?!焙萎敋w將熱好的紅果茶灌進其中兩個竹筒,繼續給老太太解釋道,“至于說到識藥,那也是這半年在羅府里耳濡目染聽了一些,不過大概還比不上南苑藥廬中一個掃地的童子,說出來空惹人笑話,因此我就沒跟老祖宗提過?!闭f罷,她掀開車簾,把兩個竹筒遞給坐在馬車上歇腳的蟬衣,讓和績姑娘、槐花一起分著喝,畢竟她跟老太太要說的話多著呢,總不好讓她們三人一直干渴著等下去。這一舉動又贏得了湯嬤嬤的一些好感,因為她知道養女阿績也是趕了一夜的路滴水未進,雖然很想給她一杯茶解渴卻又顧著主子在這里。 老太太一聽何當歸的解釋,頓時覺得很有道理,當初自己嫁進羅家的時候,不也是不懂一丁點兒醫理藥理的么? 可是丈夫羅杜仲是正六品太醫院院判,家里又開著大明第一藥堂,八十年老字號的三清堂,成日里和藥打交道,漸漸地也就懂得多了。在老太爺的三個兒子中羅杜仲是老大,所以自從十五年前老太爺開始四處云游之后,這三清堂就讓羅東府正式接手了。老太太又是當時的東府當家主母,因此才漸漸從丈夫那里學來了一手診脈開方的本事,甚至比大兒子羅川柏和二兒子羅川谷還強一些。 后來幾個孫女漸漸長大識字了,老太太覺得自己這半生因為懂得經濟數算和醫理知識,才把不愛讀書的jiejie比了下去,坐上了當家主母的位置,所以想讓幾個孫女學學自己的樣子,有幾技傍身,將來嫁了人也不吃虧。于是,老太太特意清了幾位遠近有名的女先生給家里的小姐上課,有時候還請一請那些從宮里放出來的老嬤嬤給她們上上禮儀課,給小姐們講講應天府的奇聞趣事,開拓一下她們的眼界。 在他們揚州這邊,對所有大戶小姐來說還有一般好處,就是這里的澄煦書院是分男書院和女書院的,也就是說女子也可以去學堂念書識字,并且可以學一些經濟學問,將來管理家事的時候看起賬本兒來能更加得心應手。雖然不少千金小姐對念書毫不感興趣,寧愿坐在家里聽戲繡鴛鴦,但是澄煦書院每年三次的“曲水流觴”是所有公子小姐的福利,也吸引了不少懶小姐來報考書院。 這“曲水流觴”是古時候傳下來的詩酒會的一種,在一條溪流邊眾人席地而坐,從上流放下一個木質酒杯。酒杯漂到誰那里停下,誰就喝干了杯中酒吟詩一首,最多就再加一些對詩或者命題寫詩的花樣,也沒什么稀罕之處。 可澄煦書院的“曲水流觴”的福利是,可以讓男學子和女學子一同參加。女學子不必飲酒,但又增加了才藝表演的環節;男學子一方除了作詩,還有比拼武藝的擂臺賽,雖然跟江湖上的那種真刀實槍的打擂不能比,但是一個個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貴公子舞起劍來還是大有看頭的??偟膩碚f,這一年三次的男女學子聯誼會,簡直就是某種意義上的集體相親。 ☆、第081章 少女時光如水 更新時間:20130803 在澄煦書院里,男學子和女學子平時是見不了面的,只能在課余時間隔著一堵高大的紅墻,側耳聽一聽對面傳來的說笑聲,根據那聲音在腦海中描繪一下其主人的美好形象…… 于是這樣一墻之隔,隔開了無數向往詩文戲曲中愛情故事的年輕之心,而且最殘忍的是,不知哪位高人設定了男書院和女書院不同的下學時間,讓女學子提前半個時辰放學,而她們家里的轎子都一早等在外面,一炷香的工夫就把那一群活潑得像小鳥一樣的千金小姐抬得一個不剩。 等到男學子們放學的時候,書院外的空氣中連丁點兒的胭脂香氣也聞不到了,只有各家的車馬轎夫擺著一張張黝黑的石像樣的面孔,直挺挺地站著,凈等著接自家的公子下學。 書院之中,每每詩文課上哪位學子有了什么絕妙好辭,都要在男書院和女書院之間互相傳閱一番,因此,他們對于不少有才學的異性的名字都是耳熟能詳的。這樣一來,男學子和女學子往往是相聞、相知、向往,卻獨獨不能相見,無形之中心頭就有了一兩個人的名字,一兩個人的聲音,非常希望借著“曲水流觴”的機會看一看心里的那個名字和那個聲音是不是來自同一個人,想看看那個人長得什么模樣。 而且“曲水流觴”之所以對女子的吸引力比男子更盛,是因為男子們外出的機會很多,見到美貌女子的機會更多,就算將來父母給自己娶的妻子不夠好看,還可以再選別的美人為妾??膳尤绻麤]有意外,那都是從一而終的,因此對挑選夫君的事雖然自己口上不說,心中卻是擺在所有事情的第一位的要事。為了自己的閨譽著想,她們平時又不能外出結識公子哥兒,而家里的親戚中適齡的公子也就那么幾個,彼此知根知底的不是說不好,卻缺少了一份遐想,衍生不出愛情的感覺。 于是,澄煦書院的“曲水流觴相親會”實現了眾多閨閣小姐的夢想,一般情況下就算父母允許她們選夫婿,她們也根本見不到本人,只能拿著一堆目光呆滯表情單一的男子畫像亂翻。而在“曲水流觴相親會”上,她們卻可以一次性見到一百幾十位的家世門第都跟她們差不多的貴公子,還可以親自考較一番對方的文采武功,只要彼此都有意思,再傳遞幾封書信多了解了解,基本上就可以去央求父母去提親或者允親了。 況且“曲水流觴”打的是讀書學習的名義,參加之后不但不會有損小姐的閨譽,而且澄煦書院在大明的幾十所書院中名列前茅,又是獨獨開設女子院的兩所書院之其中一所,因此其名氣和影響力是非常大的,在澄煦書院讀上一兩年的書就等于鍍了一層金,將來議親的時候也多一項籌碼。 很多大戶人家找兒媳婦,不喜歡找那些成日吟詩作畫和彈琴唱曲兒的女子,卻喜歡找一個數算好,會打理家事的強干兒媳婦,將來就能給兒子把家里從賬目到下人都管理得井井有條,讓兒子不用為這些柴米油鹽的雞毛小事cao心,專心去外面做大事掙大錢。 澄煦書院這樣有名氣,讀起來又好處多多,所以不光是揚州的大戶小姐都想去讀這所書院,連附近的淮安、蘇州、松江、常州、鎮江,甚至包括京城南直隸應天府,都有不少大戶富戶把自家的小姐送來讀上兩年的書,一邊鍍金一邊找相公。 十多年之前,何當歸的母親羅川芎和現在羅府的二太太孫湄娘就都曾去澄煦書院讀過兩年的書,兩人還是同窗好友,孫湄娘跟比她大一歲多的羅府二老爺羅川谷也是在“曲水流觴相親會”上認識的。 羅家和孫家都是揚州的名門望族,可謂門當戶對,雖然孫湄娘是庶出,可是在澄煦書院卻是有名的才女,一把算盤打得飛快,看賬本和理財務都是一把好手,連男子也自嘆弗如。 老太太聽羅川芎提過之后,頓時覺得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心生幾分喜愛,后來她發現兒子羅川谷和孫湄娘之間有書信往來,訊問兒子之后才知道他們已經互通情書半年多了,于是老太太就派媒人向孫家提親。一開始孫家沒應下來,據媒人說是孫小姐本人不同意,老太太還以為是姑娘家害羞,就想著過段時間換一個好媒人再去說說。 因為羅家急需一個年輕一輩的掌管中饋的巧媳婦,大房羅川柏的妻子趙芪是個鎮江大族趙家教出來的標準的深閨小姐,趙家里對小姐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有德。趙芪沒讀過什么書,連算盤都不會用,賬本更是從沒學過怎么看,就算是讓她現學現賣也要有些數算的底子啊??傊?,老太太是非常想把這個才女孫小姐說給自己的兒子當媳婦,這樣子一來,即使將來自己放了權柄享些清福,未來的當家大權也可以落在二房的手里,必要的時候她指揮起來也方便些。 過了一個多月后,京城何府來向羅東府提親,要給獨子何敬先求娶四小姐羅川芎。此件事是老爺羅杜仲和何府的老爺何晉鵬一早就約定好的,兩個小輩也私下見過幾次面了,也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所以老太太和羅川芎的母親大老太太立刻齊聲應下了這門親事。又過了一個月,老太太雇傭了“揚州第一媒婆”廣夏織去孫府再次為兒子羅川谷提親,這一回那邊很痛快地答應了親事。 就這樣,羅府一次就說成了兩門親事,連婚期也定的差不多,一娶一嫁,熱鬧非凡。 四年之后,羅家大少爺羅白前也被送進澄煦書院讀了三年多的書,之后又被送去老太太老家四川的紫旗門學武學了兩年。 等羅白前學武歸來后,他去參加文武科舉考試卻什么都沒考上,于是老太太就安慰說,孩子才十八歲,正是所有事情起步的時候,一次兩次沒考上怕什么,當去學學經驗了,他爹都四十了不是也什么都沒考上? 此后,羅白前仍然被送回澄煦書院深造,如今已經又讀了四年,他也不著急再去考科舉了,閑余的時間都在幫大老爺打理三清堂的生意。 三清堂是在洪武九年里第一個被圣上欽定的專供官藥的藥堂,后來雖然又加進了關家的仁術堂和何家的藥師堂,不過那兩家都比不上他們“三清堂”這塊八十年老字號的金漆招牌,所以那兩家供應的只是普通渠道的官藥,而他們三清堂卻是圣上欽定的供奉宮中的御藥房用藥。因此,就算是科舉考不中,大官做不成,他們羅家的子弟打理三清堂也一樣是官商,一樣有地位有名望。 可是老太太還是很想讓羅白前努把力,在努力開枝散葉的同時,也努力去考個舉人進士的當一當,壯一壯羅東府的門面,不要什么事都叫羅西府和京城羅府給比下去,所以羅白前就這么一直在澄煦書院“繼續深造”下去了,畢竟每年三次的“曲水流觴相親會”他還是很喜歡的,常常都會上去打一兩圈兒的擂臺賽,引得無數閨閣千金臉紅低叫。 這兩年里,二小姐羅白瓊和四小姐羅白芍也漸漸長大了,老太太也想把她們送進澄煦書院鍍了一層金,可是派人去打聽了才知道,現在小姐送書院讀書已經加高了門檻,必須得先去報名考試,各門分數都達到良好以上才可以進書院。 澄煦書院制定這道門檻,是因為有不少閨閣小姐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就被她們家里送去了書院,去了那里也是一門心思地奔著挑選夫婿去的。 她們上課完全不聽先生講課,埋頭繡花和染指甲,下課就跑去男書院和女書院相隔的那道紅墻邊上唱歌,引來對面男書院那邊無數的笑聲、起哄聲和口哨聲,把書卷氣氤氳的書院弄得烏煙瘴氣的。而且,那些公子們往往之后上課時也不能把心思收回去專心聽講,不少人在下面竊竊私語地議論不休,直接就影響了先生教書的效果,影響了書院的教學質量和科舉中舉的學子數量。這個問題就非常嚴重了,畢竟女子讀書說到底還是為了好玩兒,可男子讀書,卻常常維系著全家甚至整個家族的期待。 老太太把那些女書院的入學考試試題弄來了幾套,讓羅白瓊和羅白芍好好地做了,又讓家里的女先生給批了一回,結果發現她們幾乎門門都不合格,更不要說達到良好以上了。于是,老太太又給她們多請了幾個嚴厲一些的女先生,輪換著教她們入學要考到的各種科目,希望她們能盡快地達到女書院的入學標準。 可這兩位小姐一向都懶散慣了,每天弄頭發、弄首飾和挑選當天要穿的衣服就要花去她們不少的時間,下午還要在戲臺那邊看一個多時辰的從應天府那邊傳過來的一種叫做“連續劇”的戲目,晚上老太太房里常有孫府或羅西府的親戚走動,所以她們還要忙著去讓表姐夫表哥們評一評自己的頭發、首飾和衣服好不好看……所以她們學了一年多,該不達標的科目照樣是不達標。 比如,羅白瓊的九九表永遠背不熟,時常就要弄混一兩個;羅白芍術數一科稍比她jiejie強一些,但是她年齡太小又沒有定性,所以書法現在還是處于起步階段。羅白瓊曾笑話她說,她寫的字就像是鬼畫符,比真正的道士畫符還惟妙惟肖。 因為大部分項目都是筆試答題,因此羅白芍的字不行,就算她會作詩作文章也沒有用。家里請來的那一位最權威的女先生告訴老太太,二小姐還可以去考一考入學考試,不過如果有關系最好能托一托關系,否則也是枉然,至于四小姐,目前還沒有送她去考試的必要。 老太太失望之余,也不忍多責兩個孫女,覺得倘若她們真的不愛學文章,就在家里跟著女先生學學打理家務,學學針織女紅和琴棋書畫也是使得的。再加上她們的傲人家世和容貌,將來也照樣可以抓住丈夫的心,順應公婆的意,彈劾下面的妾室丫鬟。 老太太心頭嘆息道,這兩個嬌滴滴的小孫女,都是十歲上下的年紀,轉眼之間就會長成大姑娘,就會嫁去別人家給別人家當媳婦兒。如今緊著她們玩兒,緊著把她們捧在手心里疼惜寵愛,又能疼寵幾年呢?一旦嫁到了別人家里,她們可就沒有像現在這般悠閑如水的少女時光可以享受了。 ☆、第082章 醫術當世第一 更新時間:20130803 話說回來,書院里教的那些禮、樂、射、御、書、數都是那些大男人的要學的東西,身為女子就算是學多了、學好了、學成一個女狀元了也沒多大用處,本來送她們書院就是為了給議親時鍍層金,以及找個好相公。他們羅家的嫡女即使不鍍金也已經足夠金貴了,有澄煦書院的讀書經歷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會因此跌價,放眼整個揚州,就沒有這兩個孩子嫁不進去的人家,因此,整個揚州的好男兒都可以緊著她們挑選。 再加上二兒媳婦湄姐兒喜歡在家里辦個茶會詩會的,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兩次聚會,那些親戚間的公子哥兒也會邀請上十來個。如果這樣還嫌不夠挑,只需打著她“羅東府老太君”的名號去揚州的各大世家府第里下一張帖子,寫明“請小一輩的未婚子弟來羅東府喝一喝茶賞一賞花”云云,大家就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十家里有九家都會打發上一兩個聰明俊俏的后生晚輩來羅東府串一回門子,就算親事說不成,能跟羅家聯絡一下感情的好事兒,多得是人上趕著來做。 話說回來,他們家想要嫁女兒就辦幾個茶會,同樣的,有的世家大族想要挑媳婦也喜歡辦幾個酒宴詩會,有時還會是好幾個家族聯合辦一個大型的上流貴族宴會,然后他們在各大家族之間遍撒帖子。南直隸應天府,甚至是北直隸順天府的帖子,都有可能撒到他們羅家來,只要他們喜歡出游玩耍,那每個月都能參加上好幾次類似的相親宴會。 雖然在京城達官貴人的社交圈子里,他們羅家只好靠邊站,畢竟如今羅家最厲害的京城羅府的羅杜松也就做著一個從七品太醫院御醫,是個在官場里永遠擠不出頭的小角色,就更不用說他們羅東府里幾個連舉人都考不上的老小子了。但是,他們羅家可以自豪地說,“我們有老太爺!” 羅老太爺羅脈通今年八十一歲高齡,依然是精神矍鑠,耳聰目明,他是當今圣上的故舊之臣,那可是他們當年一起打天下的時候積累下的深厚感情。 當年在軍中,老太爺就是圣上的軍醫,圣上的每一道傷口都是他包扎的,吃的每一碗藥都是他端過去的。因為老太爺比圣上年長十多歲,那時候,圣上就親切地稱呼老太爺一聲“羅老哥”。等打得了天下之后,老太爺就奉召進太醫院做了御醫,專管給圣上和皇后娘娘兩個人看病,后來他官至正五品太醫院院使,又至從四品國子監祭酒,轉至從四品承宣布政使司左參議,直到十五年前告老還鄉。 世人都道圣上愛殺功臣,可是殺來殺去也沒殺到老太爺的頭上,這里面固然有老太爺識時務、明圣心、懂得急流勇退的緣故,可是何嘗不是因為圣上對老太爺依然圣眷優渥呢?在這賦閑的十五年里,老太爺僅有兩三年是住在家里的,而每到了這時候,京城宮里就常常打發了公公來宣旨,叫老太爺進宮給圣上瞧病。其實圣上龍體康健,什么病痛都沒有,只是想老伙計了所以才將老太爺喚去嘮一嘮家常。誰都知道,當今圣上是一位喜怒難測的君王,試問這個世上還有幾個人能被圣上不遠萬里的召進宮,只為了說一些家長里短的閑話? 當年成都柴府之所以愿意讓女兒遠嫁揚州,說到底也是奔著老太爺的名號去的,至于為什么柴府竟一次嫁去了兩個女兒,那就是另外一段舊事了。 雖然老太爺的三個兒子都沒能在仕途上飛黃騰達,但是老太爺的堂兄之子,即老太爺的堂侄羅水生,卻是官運非常亨通,多年前曾在官場上風生水起,做到從四品都轉運鹽使司同知,十一年前以丁母憂的名義退了下來。如今,他的女婿年廣嗣在京城任從五品吏部員外郎,小兒子羅洽博任正六品刑部湖廣清吏司主事,都是手握權柄的朝中要員。羅水生的大兒子羅紹箕雖然沒入仕途,只是專心打理家里的三十年老字號的“劑制堂”,但是他年輕的時候也曾中過舉人,有過當官的機會。 而且,羅水生這一脈跟老太爺這一脈來往也比較密切,羅西府的老爺羅杜衡早年身體不好,只生出了一個庶女羅川椒就不能人道了,因此就從低自己一輩的羅紹箕那里過繼了對方的庶長子,也就是如今的羅西府的大爺羅川烏。羅川烏現在任太醫院副使,常常是在應天府和揚州兩頭跑,是揚州東西兩府中最有出息的一個中間這輩的子弟。 所以總的看起來,他們羅姓子孫在官場上還是很吃得開的,羅家這個百年大族至今仍然綻放著勃勃的生機,指不定哪一天就會冒出來一個了不得的風云人物,就像老太爺那樣,引領著整個家族走向更繁榮昌盛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