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像什么?”湯嬤嬤盯緊了她,一雙飽經風霜、不再清亮的眼睛中卻透出了年輕女子不具備的威嚴和精光。 “很像是一種叫‘刁山藥’的癢粉?!焙萎敋w怯怯地迎向那道目光,小聲說,“幾個月前,四meimei有一回不小心把這種癢粉撒在了我的衣領上,然后她很難過地向我道歉說,這是一種名為‘刁山藥’的癢粉,沾上了之后要癢上整整一天,而且沒有化解的辦法……當時,我也是像現在這樣奇癢難忍,把身上撓得全是血痕……因為最癢的地方是胸口,所以我實在不敢去瞧大夫,最后日癢夜癢,足足癢了兩三天才好,對這種鉆在骨子里的奇癢記憶猶新……” “什么?”湯嬤嬤臉色暗沉,不敢置信地問,“你是說,四小姐曾經往你身上撒過刁山藥?”刁山藥這種東西她也有所耳聞,她還聽說過,最常用這個東西的地方,是揚州的三流妓寨! 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富賈云集,青樓林立,畫舫凌波,是脂粉佳麗之地。但是,青樓也分很多種,最下等的三流、四流和五流的妓寨和暗門子,他們的其中一項財路就是低價收購良家女子,再把良家女子改頭換面調教成娼伶,最后高價轉賣給一流二流的秦樓楚館,精心包裝后變成身價翻倍的花娘子、花魁。 那些妓寨中的老鴇對付抵死不從的烈女的辦法,有一樣就是用刁山藥。黑心的老鴇先用布條把良家女子纏得結結實實,以免她抵不住癢撓壞了嫩皮或者咬舌自盡,然后老鴇只需在她的身上撒小半勺刁山藥,再關上一天一夜讓她慢慢煎熬,再三貞九烈的女子經過了這種調教,也基本沒有不低頭的。 湯嬤嬤今年五十五歲,早年一直協助老太太執掌中饋,自認見多識廣才會知道一些這種青樓秘聞,卻也沒真正見過刁山藥是什么樣的藥。 四小姐身為一個深閨小姐,怎么會有刁山藥,又怎么能用在自家姐妹身上?這真是匪夷所思,如果三小姐所言屬實,那么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報告給老太太。她猜想,現在四小姐的身邊很可能有著一個甚至更多的刁奴惡仆存在,才會帶壞了天真無邪的四小姐。 湯嬤嬤頭冒冷汗,不妙,不妙啊,一旦此事傳揚出去,那么不但四小姐的閨譽不保,羅府的名聲也會大大受損!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先封住三小姐的嘴! 何當歸接下來的行動超出了湯嬤嬤的意料,只見她突然盈盈地朝著湯嬤嬤拜下,口中叫著:“嬤嬤你千萬別講出去??!” 湯嬤嬤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肘,詫異道:“有什么事好好說,三小姐,你可拜不得老奴!” 何當歸淚水鏈鏈地站起來,一邊繼續撓癢,一邊哭泣著說:“四meimei比我還小一歲,天真無邪,怎么會故意往我身上撒癢粉呢?我想,上一次一定是她不小心弄翻了癢粉,才會碰巧落在我身上的,況且已經過去幾個月,當時這件事除了四meimei,就只有我和二姐知道。求湯嬤嬤你千萬不要說出去,也不要告訴老祖宗??!若是老祖宗誤以為四meimei故意捉弄我,說不定會罰四meimei抄一百遍《女論語》呢!到時候,四meimei和二舅母一定會認為我向老祖宗揭發的這件事,那二舅母就更不喜歡我了!” “什么?!二小姐也在場?她也知道刁山藥的事?”湯嬤嬤收到的觸動比剛才更大,因為在她的印象里,二小姐是整個東府西府最嫻靜善良,最有世家風范的淑女,她怎么也會牽涉到這種事情中? 何當歸含淚點點頭說:“湯嬤嬤你聽我說,四meimei她真的不是故意弄翻癢粉的。當時我們大家都在小書房練字,四meimei用一張紙托著那些粉末想去扔掉,不巧二姐也起身出門去,與四meimei錯身而過的時候,二姐不小心踩住了四meimei的裙裾,四meimei這才把那張紙上的癢粉灑了出去。只怪我低頭寫字,沒有及時避開,才會沾上癢粉吃了苦頭,況且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實在不想讓老祖宗和其他人再知道這件事,又誤以為是我小性兒愛翻舊賬,甚至誤會我和四meimei的感情不好。這是絕對沒有的事,雖然二舅母不太喜歡我,但是四meimei卻對我很好,自從上次那件事情過了之后,四meimei為了表示歉意,幾乎每天都讓她的小廚房做了夜宵給我送去,我真是很感激她?!?/br> 湯嬤嬤疑惑地問:“四小姐每天做夜宵送給你?此事我怎么從未聽人說過?” “是真的,不敢欺騙嬤嬤!”何當歸仿佛怕她不相信似的,詳細地描述道,“四meimei告訴我,她的母親因為上次的晚飯和裁衣服的事惱了我,她怕她的母親知道我們私下里很要好的事情會怪罪她,所以她白天不敢動用她的小廚房做飯送給我,一定要等到三更以后別人都睡下了,她的丫鬟稻荷才能把夜宵送給我?!?/br> 湯嬤嬤皺眉:“既然已經三更了,那三小姐你不該再吃東西的。飯食積在腹中無法消化不說,你又是個不鍛煉不勞作的閨中小姐,因此合理地安排飲食,保持好身段對你而言是很重要的?!?/br> 三小姐是個被父親家拋棄的庶女,沒有父親的庇護,身世說起來不大光彩。就算老太太真心疼她,能幫她的也有限,將來到了議親的時候她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她的美貌和身段,一旦常年半夜三更地吃東西讓身段走了形,那她最后一個嫁進好門第的籌碼也不復存在了。 ☆、第053章 子孫又生子孫 更新時間:20130721 “我知道了嬤嬤,以后我會多多注意,不吃那么多的夜宵了?!焙萎敋w慚愧地低下了頭,小聲地說道,“只是我晚上那頓都不吃飯,夜里聞見了食物的香味兒,總是忍不住多吃些。湯嬤嬤你不知道,四meimei對我極好,送來的飯菜里雞鴨魚rou應有盡有,另外還有稻荷專門為我做的甜湯,真是豐盛極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四meimei才好!” “雞鴨魚rou?甜湯?”湯嬤嬤氣得捶腿,“三小姐你傻了,大半夜的吃這些東西!你每天早飯午飯都在老太太屋里吃,吃的都是咱們府上最好的吃食,怎么還這樣嘴饞!你怎么不好好吃晚飯呢!” 何當歸被湯嬤嬤這樣訓斥,水眸略略受驚地眨了兩下,她一邊撓癢一邊解釋道:“嬤嬤你是知道老祖宗的口味的,她一向偏愛食辣,桌上的每道菜都有不少分量的辣椒。老祖宗又那么疼我讓我跟她同桌用膳,我怎么忍心拂了她的美意,講出我不能吃辣、吃了辣會胃疼的實情,所以早飯和午飯我都是不敢多吃的。說到晚飯,上次我找老祖宗告了一回狀,不光觸怒了二舅母,也得罪了廚房的管事王大嬸,后來廚房那邊就不給西跨院送晚飯了?!?/br> “不給三小姐送晚飯?”湯嬤嬤不敢置信地問,“這怎么可能!咱們家的所有小姐每天都有一兩八錢銀子的例飯用度,三小姐你房里的早飯和午飯都撤銷了,晚飯應該有足足一兩八錢銀子的例飯才對。就算你一個人吃不了那么多,廚房也該把富余的用度做些鮮奶銀耳燕窩給三小姐送去,咱們家一向都是照著這個規矩來的,王啟家的怎么敢擅自扣下你的例飯用度呢?” 何當歸搖搖頭,好心地為王啟家的辯護道:“王大嬸不是擅自扣下的,其實此事說起來都是我不好。上次二舅母在老祖宗那里發了一通火,第二天王大嬸就讓人送來了滿滿一桌子的豐盛菜肴,我受寵若驚,心中十分不安。不過開飯的時候一桌子十幾樣菜吃下來,我才發現都不太合胃口,就讓丫鬟端回廚房重新加工一下。不料,這番舉動開罪了王大嬸,她差人來說,既然我吃不慣大廚房的飯,那就去吃西跨院的小廚房吧,大廚房每個月底把西跨院主子奴才六十二兩銀子的例飯用度折現送來?!啊薄?/br> 湯嬤嬤皺眉嘆道:“三小姐你把整桌子的菜都退回去讓人重做?難怪王啟家的會生氣,她家幾代人都是拿菜刀鍋勺的,她的兩個哥哥還是宮里御膳房的廚子,你就算不喜歡吃,也該給她留點兒面子才是。你的西跨院不是有小廚房嗎?怎么不在你自己的廚房里重做呢?” 何當歸羞愧地回答:“嬤嬤有所不知,我搬進西跨院后不久,我的小廚房曾鬧過一次鼠疫,從那以后就停用了。說起來,都怪我太小家子氣,我從小在農莊上長大,總覺得食物來之不易,因此不想浪費那一桌子的大魚大rou,這才讓丫鬟端去弄熟了再吃?!?/br> “弄熟了再吃?!”湯嬤嬤驚叫,“難道廚房送來的魚rou是不熟的?” 何當歸點點頭,回憶道:“我入席之后就發現所有的魚rou都是生的,那位來送菜的劉大媽說,春季吃些生魚片可以治療我的不足之癥,于是我就夾了一筷子,可是實在受不了生魚的腥味,就嘔了出來。然后我又去夾了一塊看上去晶瑩肥美的蹄髈rou,用力咬了幾下才咬開,發現里面仍然是血淋淋的生rou,嚇得叫出聲來,這才讓丫鬟拿去給我弄熟了再吃?!?/br> 湯嬤嬤聽得驚心動魄,最后火氣不禁溢滿胸腔,怒斥道:“那王啟家的實在太過分了,仗著她丈夫在揚州明舒坊中開了一家酒樓,自以為比別人體面些,竟然欺到主子的頭上來了!不過三小姐,既然她肯把例飯用度折現銀給你,你為什么不把西跨院的小廚房重新裝修一番,吃自己院里的小廚房呢?而且,剛剛你還說你的小廚房曾鬧過鼠疫,這也是一樁奇事,我在羅東府住了將近四十年,還沒聽說過哪里鬧鼠疫的。據我所知,家里三日灑一回石灰,七日噴一回藥液,連下人的廚房里都沒有蟲蟻,更不要說耗子了!” 何當歸垂下頭,哀怨地說:“母親去三清觀之前曾來看我,給了我一張二百兩的銀票讓我花用,但是我沒要。當時我對母親說,雖然女兒只來到羅府兩三日光景,但是從老祖宗到幾個舅舅舅母,對女兒都是關懷備至噓寒問暖的,哪里用得著這么多的銀子,況且女兒年紀小,從沒學過如何收藏財物,萬一弄丟了豈不麻煩?母親見女兒堅決不收就沒有勉強。后來,我得罪了王大嬸的第一個月,自己吃不上晚飯也就罷了,還連累的一院子的丫鬟mama都跟著我餓肚子。原本我也想重開小廚房的,于是派了丫鬟去負責滅蟲的喬大伯那里討些石灰粉和滅蟲藥,想灑在廚房里去去邪氣??蓡檀蟛f,藥品都是公中的財物,當家的二舅母是個精細的人,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的,因此私下里來討是行不通的,他讓我去找二舅母說明需要的藥品及其數量,只要二舅母她應允了,他馬上就給西跨院送去。唉,這樣耽擱下來……小廚房到最后還是沒能清理好?!?/br> 湯嬤嬤皺眉問:“怎么會這樣?難道二太太連這點子東西都沒應允下來?” “二舅母一開始倒是答應下來了,”何當歸的眼眸中盈.滿幽怨的水光,輕輕低下頭說,“可是我去寶芹閣找二舅母的時候,韋表侄也在那里玩耍,他一聽說我是來要石灰和鼠藥清理我家廚房的,立刻就不依了,一通哭嚷地阻攔下來。最后,二舅母心疼大侄孫子,就沒讓喬大伯把東西給我?!?/br> 湯嬤嬤的腦門已經被這一波又一波的奇聞給沖暈乎了,她驚奇地問:“這又關韋哥兒什么事?三小姐你清理你自己院里的小廚房,跟韋哥兒又有什么關系!他為什么不依?” 何當歸舉起手帕印了印眼角的淚滴,心中冷笑一聲,前世的時候羅家的人個個都說自己個最記仇的小心眼子,最喜歡向老太太打小報告。其實那時候,自己在羅家是第一笨嘴拙舌的人,也因此吃虧無數。明明道理站在她這邊,她卻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而那些根本不占理的人倒一個個口若懸河,無理辯三分,最后羅家的人就統一給她下了評語,說她的性子又怯懦又多是非,鐵隨了她的母親。 現在拜羅家人所賜,她終于學會了怎么“打小報告”,怎么背后告黑狀。其實告狀的最高境界,就是“串糖葫蘆”,拔出蘿卜帶出泥。等她這一狀告完,放眼整個羅府上下,將沒有一個人是干干凈凈不沾著泥巴的。 何當歸放下手帕,嘆氣說:“韋表侄哭嚷著說,西跨院小廚房的那些灰老鼠是他的玩具,只因大表嫂不讓他養在琉璃堂中,恐怕招來了病邪,所以韋表侄想重新給它們選一個好住處,這才千挑萬選地選中了西跨院的小廚房。不過,韋表侄到底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不了解老鼠的最可怕之處,既不是偷吃米糧,也不是傳染病邪……唉,我真是很為羅東府的人擔心啊?!?/br> 湯嬤嬤慌忙追問:“三小姐在擔心什么?那些東西的最可怕之處是什么?” 何當歸的嘴角在面紗下翹成一個譏諷的弧度,幽幽地說:“最可怕之處有兩個,其一是繁衍,其二是打洞。我的小廚房原本堆了不少米面,后來被它們糟蹋臟了,索性一股腦兒留給了它們,把廚房的門一鎖,那里就成了它們的天堂。生子生孫,打洞連洞,子孫又生子孫,每個子孫打幾個新洞……唉,后果真是不堪設想?!?/br> 湯嬤嬤雖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嬤嬤,但聽到何當歸描述的這么一副畫面,也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何當歸的嗓音淺淺柔柔,就像是撫摸過骨頭接縫的一劑溫柔毒藥,在空蕩的室內留下了清凌凌的回聲:“鼠類是天生的偷兒,它們全身都帶著病邪,湯嬤嬤,你說這樣一群可怕的東西,如果流竄到了府上的各個院子里,今天偷走了老祖宗的午飯,明天啃壞了二姐的妝奩,后天咬破了韋表侄的手指,大后天又把病邪傳播到食物中,食水中,甚至是二舅母的寶芹閣那一口清甜的井水中……” 湯嬤嬤的雙目不自覺地突出,在這個冷得像冰窖雪洞一樣的屋里,她的額上竟然冒出幾滴汗珠來。 何當歸憂慮不已:“湯嬤嬤,你是知道的,二舅母是個好客的主人,常常請來其他府第的小姐公子做茶會詩會,又常常讓那些圖個新鮮有趣的小姐公子自己打井水烹茶。湯嬤嬤你想,那些小姐公子身份尊貴,倘或吃到什么不潔的東西,有個什么好歹……唉,那二舅母可就是好心辦壞事了,說不準二舅母所代表的羅東府,還要結怨于其他世家大族?!?/br> 湯嬤嬤失聲道:“結怨于其他世家?不至于這樣吧!” ☆、第054章 沒娘娃兒是草 更新時間:20130721 何當歸耐心地為她解釋道:“一旦真的發生了吃壞肚子的事,哪怕只是瀉肚瀉上一兩天,羅東府也很難跟其他世家交代。畢竟那些小姐公子們都是各自家中的寶貝苗苗,平日里人家就算打幾個噴嚏,掉幾根頭發,他們的長輩都心疼得只恨不能以身相代。倘若他們在羅東府染上了什么疾患,即使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場意外,可是人家未必能諒解??!不知道湯嬤嬤還記不記得,半年前二姐回到她外祖父孫家住了幾天,回來后就頭疼腦熱的,說是游湖時不小心落水,讓涼水給激著了。盡管孫家是二舅母的娘家,平日里親得像一家人,二舅母還是因此發了雷霆之怒,專程氣勢洶洶地找上門去,要當家的王夫人給她一個說法?!?/br> 湯嬤嬤點點頭說:“沒錯,此事我是有印象的。王夫人是二夫人的嫂子,也是個不甘示弱的性子,當時也跟二夫人翻了臉,說二小姐是自己一個人劃船時掉下去的,并沒有人推她,怎么讓孫家人給說法。后來這件事鬧騰了一個月才漸漸平息下來,而且因為這次的事故,二夫人特地花重金給二小姐雇了一個練過把式的女護衛,聽說從前還是個跑江湖賣藝的女俠?!?/br> 何當歸嘆氣道:“湯嬤嬤,你不知道,這幾日夜里我睡的這個東廂常聽到‘吱吱’聲,每次聽了之后我就會想起從前住的西跨院……韋表侄的四五只小寵物,如今只怕已經發展到四五百只了,雖然我自己在農莊上見慣了這東西,可以跟它們相安無事地在一個屋檐下住著,但我實在很怕它們走出西跨院,走到別的院子去瞎轉悠。萬一傷著了人,還道是我養了毒蟲毒鼠的,存心要拿來害人呢。嬤嬤,你教教我,我該怎么辦?” 湯嬤嬤搖頭嘆氣,忍不住開口責備何當歸:“三小姐啊,就算你勤儉一些,省銀子也不是這么個省法兒的。王啟家的不是每月底都把例飯的六十二兩銀子交給你嗎?你半年攢下來,也該有將近四百兩銀子,就算二夫人事情太忙一時照顧不到你那里,沒把石灰粉和滅鼠藥給你送去,你不會打發一些碎銀子給門上的小廝,讓他們多多地去藥鋪買些砒霜回來!拖到了今天這樣惡劣的情況,你才對我講出來,就算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鼠疫之事既不能怪韋哥兒,也不能怪二太太,只能怪你??!” 何當歸隔著面紗捂住嘴,淚水應聲而落,低叫道:“怎么會這樣!我可擔不起啊,嬤嬤!” 湯嬤嬤略有不忍,但也只能實話實說道:“一則,韋哥兒今年只有三歲半,小孩子難免頑皮些,老太太肯定不忍苛責他,就是三小姐你也一定不忍心的吧!二則,韋哥兒的娘半年前正挺著一個五個月大的肚子坐在在屋里安胎,也不必為此事負責?!啊比缃?,她又給大少爺添了個粉團一般可愛的女兒,是咱羅家的第一號功臣,萬事都怪不到她的頭上。三則,二太太當時不給你鼠藥,是出于對韋哥兒的愛護,之后她事情太忙忘記了,也是極有可能的。三小姐啊,你是西跨院的主子,不管起初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現在的結果是你的地方鬧了鼠疫,不怪你怪誰?” 何當歸一邊拭淚,一邊點頭道:“嬤嬤說得很有道理,當歸認罪就是了。不知道我會受到什么處罰呢?” “如今,只好等我們回到了府里,再把此事奏報給老太太,看她怎么處置你?!鼻浦矍皽I水盈盈的女孩兒,湯嬤嬤略有不忍,安慰道,“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求情的,老太太也是疼你的?!?/br> “多謝嬤嬤照拂,當歸感激不盡?!焙萎敋w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說道,“若是有銀子買藥,我又何至于空有一個小廚房卻讓一院子的丫鬟mama都跟著我餓肚子……其實之后我又去找了二舅母幾趟,卻始終未討得藥。王大嬸雖然說過把例飯的銀子送來,可是我不曾見得一兩銀子。我的月例銀子是每個月一兩二錢,全當做晚飯補貼發給十個丫鬟,仍然感覺很對不起她們……于是,我一心一意地只等母親從道觀回來,好向她討錢買藥,這才拖延至今……” 湯嬤嬤瞪大了眼睛,驚聲道:“什么?王啟家的一兩銀子都沒給你?這怎么可能!這例飯銀子可是公中的錢,每月初一初二由公帳上撥給廚房購買食材之用。王啟家的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她怎么敢明目張膽地侵吞公款?而且,家中的月例銀子舊有定制,所有小姐的月例是每月十四兩銀子,一等丫鬟的月例才是每月一兩二錢銀子,既然三小姐你的月例發錯了,你怎么不來跟老太太說呢?” 何當歸剛要回答,突然肩膀下意識地抖一抖,雙手又開始猛力地抓撓起來,她尷尬地致歉道:“對不起我實在癢得厲害,嬤嬤你旅途辛勞,我卻拉著你說了這么多話,真是失禮。你瞧我這兒,連杯茶都不能倒給嬤嬤,我心中實在不安……蟬衣!” “小姐,有什么吩咐?” 湯嬤嬤凝目瞧去,只見一個身著藍衣,年紀和三小姐相仿的圓臉女孩跑到門口,脆生生地應了一聲。 何當歸微笑道:“湯嬤嬤是貴客,可惜咱們這兒沒什么好東西招待,我突然想起外面窗臺上有曬干的紅果,你快去燒一壺開水,泡一碗紅果茶來給嬤嬤解解渴?!眻A臉女孩答應著下去了,何當歸又沖湯嬤嬤笑道,“這紅果茶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嬤嬤且歇歇腳喝上一碗,回頭我讓蟬衣領嬤嬤去用些齋飯?!?/br> 湯嬤嬤看到那圓臉女孩伶俐活潑,心生喜愛,問:“那小丫頭是三小姐的丫鬟哪?以前我倒不曾見過,是送葬的時候派來的嗎?” 何當歸一邊搓著手背,一邊望著門外忙碌的藍影笑道:“她本是這道觀的小道姑,法名真靜,跟我很投緣,所以我打算帶她一起回家,好跟我做個伴兒?!币姕珛邒呙媛队羞t疑之色,何當歸又補充道,“嬤嬤放心,蟬衣既聽話又伶俐,絕不會惹來麻煩。而且她算是我的貼身丫頭,不領府中丫鬟的月例,吃飯也和我同吃,不領公中的飯菜。嬤嬤就疼我一回,做主應下此事吧!” 湯嬤嬤心想,那小丫頭的確可愛,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答應三小姐吧。不過,她嘴上卻說:“想讓我答應也容易,三小姐先說說你為什么沒拿到你的例飯銀子,難道真的是王啟家的貪下了?” 何當歸嘆道:“當歸經歷一場生死,還有什么事看不開呢?王大嬸廚藝高明,勞苦功高,大表嫂懷孕的時候,全靠王大嬸伺候她的三餐飲食,每日三餐后,王大嬸還要親自燉了血燕給大表嫂送去,這份情誼實在讓人感動。如果說大表嫂是羅家的第一號功臣,那么王大嬸可就是羅家的第二號功臣了,我怎么可以說功臣的壞話呢?” 湯嬤嬤愣了一下,然后搖頭道:“不是這個道理,一碼歸一碼的事,別說三小姐你很缺銀子,就算三小姐你不需要這筆銀子,那也應該是王啟家的給你送來之后,你再轉手賞給她?!?/br> 何當歸挑眉:“有什么區別嗎?嬤嬤,咱們還是別說這些事了,我知道廚房鬧鼠疫我罪責難逃,嬤嬤你可要幫我在老祖宗那兒求求情??!” 湯嬤嬤嚴肅地點點頭:“區別可大了,三小姐,因為公中已經出足了你每月的例飯銀子,可你卻既沒吃到飯,也沒拿到銀子。三小姐你性子好可以不計較這些,但是我職責所在,一定要把這個問題反映給老太太。四百兩銀子的事小,有沒有人侵吞公款事大,羅家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爬到主子頭上的奴才?!?/br> 何當歸沉默不語,眼中透出了猶豫之色,最后仍然是垂頭不語。 湯嬤嬤一看有門兒,繼續徐徐地開導她:“之前我說鼠疫責任在三小姐,是因為我以為三小姐有能力獨自解決鼠疫問題,不過現在看來,原來是有刁奴克扣了三小姐的用度,才讓你饑貧交加,深受著鼠疫困擾。如果能證實王啟家的貪污了公中的銀子,那三小姐你也變成了一位受害者,就不必領受老太太的責罰了,自然也用不著我幫你求情了?!?/br> “真的嗎?”何當歸的清眸中閃動著光彩,“真的只要說出了實情,我就不必受罰了嗎?” 湯嬤嬤的目光落到那被抓得通紅一片的雪白手背上,心中十分不忍。有娘的娃兒是寶,沒娘的娃兒是草,就連羅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也不能免俗。如今看來,這個沒有母親陪伴的三小姐在羅家這半年里真是吃了不少苦頭,從姑太太帶著她離開何家的時候,就注定了她小姐不小姐、丫頭不丫頭的尷尬身份。明明是個惹人憐愛的好孩子,在羅東府里卻不受待見,真是可憐。 想到這里,湯嬤嬤臉上帶了暖色,安慰說:“不只不用受罰,那四百兩銀子本來就是三小姐你的,等查明了賬目,老太太會做主還給你的?!?/br> “既然嬤嬤這么說了,那我也沒有再隱瞞的道理?!焙萎敋w望向遠處,露出回憶的神態,“大廚房不給送晚飯的第一月,西跨院的十六個丫鬟mama的意見都很大,我感覺很抱歉卻不知怎么補償才好,一兩多的月例對于這么多人一個月的肚皮只是杯水車薪。到月底的時候,王大嬸承諾的銀子沒有送來,雖然心中百般不愿,但感覺到一院子三十多道目光眼巴巴地瞅著,我就親往廚房去找王大嬸?!?/br> 湯嬤嬤皺眉問:“三小姐親自去,也沒要到么?” 何當歸垂頭,難過地說:“不知何故,我去了七八趟也未得見王大嬸,我聽說府中每日的晚飯王大嬸常常親自掌勺做幾個菜,于是一到晚飯的時候我就站在廚房外等待??墒瞧胰サ哪菐兹斩疾皇峭醮髬鹫粕椎娜兆?,問了不少廚房里進進出出的人,不知何故他們都不理睬我,沒有法子,我只好繼續等。等到了第七日再去的時候,廚房不知何故沒有掌燈還關著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走到我慣常站著等的地方,我不提防被滑了一跤,手掌被石子劃破,然后才發覺到那塊地方不知何故被灑滿了桐油?!?/br> ☆、第055章 羞見兩位姐妹 更新時間:20130722 湯嬤嬤勃然變色道:“豈有此理,那些奴才竟然欺到主子頭上來!不把三小姐一個孩子放在眼里,難道也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嗎?三小姐,不是我怪你,這些情況你怎么不去跟老太太說呢?老太太肯定會為你做主的!” 何當歸垂頭嘆息:“我摔了個大跟頭,滿腹的委屈,本想去找老祖宗訴訴苦的,可是路上碰到二姐和四meimei,我一時不穩竟觸怒了二姐。我自知罪責難逃,于是便不敢去找老祖宗了?!?/br> 湯嬤嬤亦搖頭嘆息,語氣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二小姐是個極好脾氣的軟和人,三小姐怎么又惹到了二小姐呢?” 何當歸自怨自艾地說道:“我遠遠瞧見二姐和四meimei由幾個丫鬟打著燈籠引路,也往老祖宗的福壽園去,再瞧見她們的新衣裳在燈籠的映照下華光耀眼。垂頭自顧,我的衣裳不少地方都摔破了,又是油又是泥的,我實在羞于見兩位姐妹,就藏在了一叢美人花后面,打算等她們過去之后就回西跨院療傷,改日再找老祖宗訴苦。不料二姐和四meimei走到花叢前面突然停下來,說花上有只蝴蝶,要捉住那只蝴蝶。沒等我有所反應,只覺得撐在地上的手背傳來一陣劇痛,連忙把手縮回來,然后就聽見二姐的驚叫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我立刻明白,剛剛二姐捉蝴蝶不小心踩到了我的手,而我真是該死,把手抽回來的時候,竟然把掌心中的血蹭到了二姐的鞋幫上?!?/br> 湯嬤嬤沉默片刻,說:“如此說來,這只是一場意外,二小姐和三小姐你們兩個都沒料想到的。二小姐平時一向友愛姐妹,寬容下人,估計她也是因為心愛的新鞋被弄臟,一時難過才會生三小姐的氣。后面幾個月,王啟家的還是沒把銀子給你送去嗎?” 何當歸搖頭道:“只有一次我問得急了,嚷了一句索性明個兒請老祖宗來裁斷,王大嬸才改了個笑臉說,銀子在我的手里是死的,越花越少,在她手里卻是活的,越花越多,而且等過數日得了紅利,也有我的好處?!?/br> 湯嬤嬤的臉上陰晴變幻,沉聲問道:“你沒問她那銀子用在了何處?后來你收到利錢了嗎?” “哪有利錢?后來我又去找過兩三次,依然沒有什么結果?!焙萎敋w往門外瞟了一眼,笑道,“紅果茶來了,嬤嬤潤一潤嗓子吧,咱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嬤嬤你一定娥了吧?” 湯嬤嬤還想追問一些細節,抬眼看見那個圓臉女孩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茶走進門,豈料后面也有個身影擠過來,碰歪了圓臉女孩的胳膊,一碗茶眼看就要潑出去?!啊闭敎珛邒呦乱庾R地躲避茶水迸濺的時候,只覺得眼前有綠影一晃,再定睛去看的時候,紅果茶并未潑出去,而是被三小姐好端端地捧在掌中。 何當歸一邊把紅果茶奉給湯嬤嬤,一邊沖門外低斥道:“走個路怎么慌慌張張的,若是燙傷了貴客,可要領二十個手板!”轉頭又對湯嬤嬤道歉,“對不住,讓嬤嬤受驚了,幸好我正站起來要親自給嬤嬤奉茶,連忙上去扶了一把,這才沒讓茶灑出來,嬤嬤請喝口茶壓壓驚吧!” 湯嬤嬤點頭接過來,道:“有勞三小姐,我還真有些渴了?!比氡侵挥X得甜香陣陣,于是她低頭抿一口試了試水溫,又連飲了幾大口,才抬頭笑道,“真好喝,比家里的鮮果羹還香甜!嗯,真香,飲下去更覺得沁人心脾,這茶是怎么做成的?” 何當歸笑答道:“這個是隨便做的,用紅糖腌了紅果,再在火上焙干,如此反復幾次就好了。山上缺這缺那的,做出來的果茶也簡陋,嬤嬤這是渴急了才覺得好喝。等回了家有了好材料,我再做幾斤給嬤嬤吃著玩?!比缓笏洲D頭看向門外,用責備的口吻說,“槐花,這次就罷了,以后記得沉穩一些,別老毛毛躁躁東奔西撞的。湯嬤嬤的齋飯準備的怎么樣了?” 湯嬤嬤抬眼瞧去,門外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灰衣女子,一雙眼睛像是受驚的小獸,黑白分明得就像是白瓷盤中的兩枚烏藥丸。 灰衣女子在湯嬤嬤的目光中緊張地搓了搓衣角,回答道:“大師姐說,飯食已經安排妥當,就請客人在北院偏房用飯。還有,剛才我在路上遇見真明,她聽說我要來見小姐,就讓我給小姐帶個話,她說師父用小姐的藥包用得很好,還想再要兩個綁在腿上治腿疼?!?/br> “哦?”何當歸的聲音帶著笑意,“太善師太喜歡我送她的草藥靠墊?她的腰怎么樣了?” 灰衣女子點點頭:“聽真明說,師父只用了兩天,腰就完全不疼了,走路也有勁兒了。因此師父讓真明帶話說,藥廬的藥材讓小姐隨便取用,煩請小姐再給她做兩個藥包治治腿疼?!?/br> 何當歸隔著面紗掩口笑道:“是么,這么有效嗎?師太有命,我安敢不從,你快去告訴真明,我今夜不睡覺也一定給師太做好,讓師太等著吧?!被乙屡哟饝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