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段曉樓也非常不可思議:“素聞波斯盛產絲綢和毛料,什么樣的錦能入他的法眼?” 何當歸不疾不徐道:“那個么……就屬于另一個故事了,而且眼下似乎還不是悠閑地岔開話題的時候,這么多位師太都在盯著看呢。廖大人,請把金鎖給我一下?!绷沃h笑一笑遞給何當歸,只見她左手翻轉金鎖,右手的指縫間出現了一枚尖尖的繡花針,往鎖底的某個地方一送,就聽得“啪嗒”一聲,金鎖應聲而開,分成了四瓣。 何當歸抬手舉了舉其中一瓣小金匣,笑道:“剛剛我唱的曲兒,是母親年輕時愛唱的。當年,她請大節栗做了一個奇巧的‘共振子’放進金鎖,只要她一唱起歌謠,金鎖就會震動、跳動,甚至轉動,用來逗搖籃中的嬰孩一笑。原本,只有母親一人唱歌的聲音才能觸發這個機關,好在我與母親的聲音有五成相似,我又刻意去模仿,這才能讓金鎖動起來。不過幅度應該很輕微,只有貼身收藏的人才能感覺到。而懷冬師傅就是那個貼身藏鎖的人,剛剛她大概以為鎖里面有什么活的東西,一時害怕就扔了出來、” 懷冬癱在地上,咬著嘴唇不說話。周圍的道姑自動遠離她,使她旁邊出現一大片空地。 陸江北等人聽得嘖嘖贊嘆,所有道姑們早已經聽愣了,世間怎么還有這樣的東西!陸江北依然有個疑問:“你怎知東西在她的身上,而不是藏在她住的地方,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呢?” 前世的懷冬為了這把鎖,足足忍耐了兩個多月才出手,她又怎會放心把辛苦偷來的寶貝放在別的地方。 不過何當歸卻不能這樣告訴大家,只是笑道:“大人或許不信,我帶這金鎖帶了十年,對它有著心連心的感應。而且,各位請看這個,”她舉了舉另一瓣小金匣,“這里面從前是裝香料用的,現在雖然不裝了,味道還是很香。女子有幾個不愛香的?道姑也是女子,因此我猜偷了鎖的人會把它當成香囊用?!?/br> 段曉樓不由得納罕:“如此精致的一枚香盒,為什么不裝香了呢?” 何當歸面色如常,只是低聲告訴他一人:“小女子囊中羞澀,好一點的香都要三四兩銀子一匣子,我買不起就不用了?!?/br> 段曉樓聽后不禁大悔,該死,他做什么問她這種問題?明明前幾日他聽人家說過,連想吃些藥調養身子,都只能在道觀的藥廬配一些成色不好的藥材,他還傻愣愣地問人家怎么不用香料! 何當歸看他一副悔之莫及的神情,不禁笑道:“段大人不用介懷,其實還有個緣故,就是我自己懶怠動手。因為不拘是在家里,還是在山里,想得些香花瓣香花粉的都不難,曬干之后也能把金鎖裝滿,是我太懶才用不上香。而且,我一個小女孩兒不勞不作的,沒有錢很正常啊?!?/br> 段曉樓瞧著她語笑嫣然的模樣,心頭倍加憐惜,這個女子,與自己從前見過的都大不相同……廖之遠搗了搗他的腰眼,用鼻音低哼道:“段少,很抱歉打斷你們的知心悄悄話,不過,請你抬抬眼皮,瞧瞧那邊——” 段曉樓這才注意到,巷子對面,太善已經率領全體道姑跪趴在地,等候錦衣衛發話處置她們。大概是想降低姿態博個同情,不少人伏地啜泣,可惜只打雷不下雨。 ☆、第026章 道姑未婚生子 更新時間:20130706 懷冬面無人色,膝行向前爬,給段曉樓和何當歸磕了兩三個響頭,大哭哀告道:“饒命,饒命??!雖然那個金鎖是我拿的,可火真的不是我放的??!大人明鑒,金鎖我一直放在衣襟里,從來沒拿出來過一回,怎么可能沾上炭粉,又印在墻上呢?” 何當歸在心底冷笑,你當然沒印上去過,因為那個花紋是我用蘿卜刻好了,托段曉樓等人印在墻上的。懷冬呀懷冬,前世我被你算計,今生又被你光顧,你我真有緣分啊。 段曉樓皺眉看一眼披頭散發、面無人色的懷冬,心底終是有些不忍,最后沉聲道:“縱火一事可以慢慢查,不過偷盜之事已經是鐵證如山,在本朝,偷盜最高要判處流放三百里。你是女子,又是出家人,如果……何小姐肯原諒你,或許可以罰得輕一些,端看你認罪的態度好不好?!?/br> 懷冬眸光一亮,如同在大海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又跪著往前爬了幾步,抱住了何當歸的小腿,又胡亂地抓了她的手,來回搖晃著說:“何小姐,何meimei,求你開恩放過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苦衷的,因為急需一筆錢,我才把主意打到你的金鎖上……我見識很短淺,以為二兩重的金鎖最多就值二三十兩銀子,實在沒想到它這么值錢,否則我是不敢偷的!” 突然,何當歸神色動容,反手抓住懷冬的手腕摸了片刻。懷冬不知所措地任她搭脈,臉上的淚痕交錯,滿懷希望地看著她。 何當歸放開了手,先是垂睫沉默一會兒,然后又抬眼盯著懷冬,用極低的聲音發問:“兩個月大嗎?你會……要他嗎?你會把他養大嗎?你能保證嗎,不論是男是女,你都保證會將他養大成人嗎?” 懷冬大驚失色,沒想到對方只是碰了碰自己的手腕,就講出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回答我的問題!”何當歸催促,懷冬卻一陣支吾。 遠處跪在地上的道姑奇怪地看著她們二人,嘀嘀咕咕的講什么呢?段曉樓和陸江北離得最近,聽全了何當歸的話,隱約猜出了意思。 何當歸堅持地低聲問:“回答我!” 懷冬流著淚抓緊何當歸的手,低聲求道:“何小姐,你千萬莫告訴別人,否則我在這里就沒有活路了。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敢去你屋里偷東西,我這孩子的爹不爭氣,才連累我出來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何當歸打斷她的話,低聲問:“告訴我,不論是男是女,不論有沒有父親,你都發誓會將他養大成人嗎?” 懷冬愣了愣,不明白對方為什么反復地問這個問題,只好點點頭小聲說:“這是自然的,哪有親娘不想養自己孩子的,其實我偷東西也是為生孩子的時候留幾個活命錢,何小姐,就求你行行好……” 何當歸輕輕舒了一口氣,掙開被懷冬抓著的左手…… 她轉頭看一眼段曉樓,沒有表情地說:“段大人,金鎖已經找回,此事我不再出首告官了,就銷案吧。至于失火之事,大概就是場意外,又沒有人員傷亡,還請酌情輕判吧。我甚累,就先退下了?!闭f罷,她收好金鎖,穿過燒得黑漆漆的廚房,往東廂走去了。 段曉樓看著那個纖細的粉色背影,心中滋味莫名。那個女孩子仿佛有很多張面具,每一張面具都讓他忍不住接近,讓他想要了解她更多,讓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猜測,面具下面那個真實的她是什么樣的呢? 陸江北看著黑漆漆的廚房,深吸一口氣。 今天早晨,用何當歸寫的方子做成的藥浴,他和高絕終于清除了藥性。經過了一夜的蒸汽浸浴,陸江北和高絕的腿都有些虛軟了,于是就休息到傍晚時分才上山。剛一進山門,他們就被段少廖少二人拉到一邊,說下午這里出了件大事,何小姐的屋里被盜賊光顧,失去了一把母親送的金鎖,現在她非常著急。段少廖少打算為她找回金鎖,問他們兩個是否愿意同去幫忙。陸江北自然是樂意奉陪,不過令他吃驚的是,平時絕不多管閑事的高絕居然也酷酷地答應了。 段少和廖少一副天上下紅雨的表情。他們問高絕去不去,只是順便的——因為稍微了解高絕的人都知道他不會去,而且沒有為什么。況且,“尋鎖行動”就在今天夜里,嗜睡如命的高絕,居然肯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幫何小姐找東西?段少很緊張地問高絕為什么要幫忙,是不是對何小姐有什么不正當的非分之想,當下得到了高絕的一記正中下巴的左勾拳。 陸江北仰頭看著夜空,真的難以想象,整個“尋鎖行動”的幕后主使竟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女孩兒。 陸江北有種感覺,她不只設計安排了整出戲,還把每一個細節都考慮清楚了。所有人,從自己、段少、廖少,到水商觀的每一個道姑,全都在她的設計中演完了一場戲。但是,當找到金鎖以后,她只因為那賊人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就一句話開脫了賊人的罪責。 真是一個謎一樣的女孩子…… ※※※ 這一覺,何當歸睡得非常踏實,好像是今生今世睡得最踏實的一回。 起床洗漱更衣后,何當歸突然想梳一個精致的飛燕髻,但顯然她自己一個人辦不到,于是她去床上把還在打呼的真靜拖起來。真靜打著大大的哈欠,眼角掛著清淚,手里高舉著梳子、篦子和木簪子,自信滿滿地告訴何當歸,自己這個梳頭的能手,即將在今晨初展才華了。 一盞茶后,何當歸就哭了。她感覺自己的頭發至少被揪走了十根以上,盡管真靜緊張地安慰她,那些都是她的幻覺。 一炷香后,何當歸堅決地奪回自己的長發,說自己已經決定了,今天一整天都散著頭發,再也不要梳頭了。真靜心虛地把剛剛拽掉的二三十根青絲,以及兩三根梳子的斷齒拾走,最后還摸摸鼻子,委屈地嘀咕道,人家是第一次嘛,誰讓你那么兇,才碰一下就大聲的尖叫,人家心里一害怕才會弄斷了…… 何當歸在心里暗暗誓詞,等回到羅家后,一定另找一個專門梳頭的丫鬟,把真靜派去做別的,做什么都好,總之要讓她遠離梳妝臺。 過了一會兒,懷問悄悄送來一張紙條,說是真珠讓她送的,說完她就用衣袖遮住臉跑了。 何當歸打開紙條一看,大意是說,昨夜太善回去后大發雷霆,關上門后先罵了何當歸,然后又罵了懷心和懷冬,連續罵了一整夜,用詞精彩豐富。所以真珠勸何當歸說,反正她已和太善鬧翻,就不必去藥廬幫忙理藥了,如果需要什么配藥,就讓真靜寫了藥方給她送去,她過兩日給帶來。 何當歸微微一笑,正好,凡是用得著的藥,她昨天都已從藥廬帶走了,沒有再回去做小工的必要。而且今天自己又披散著頭發,剛好不想出門見人呢。于是,何當歸把桌子推到了窗前,開始閑閑地整理藥材,把它們分作兩堆。 真靜見她似乎不生剛才那事情的氣了,就趁趁地套近乎:“小逸,你認得的藥材可真多啊,你真是博學啊?!币姾萎敋w沒什么反應,又找了個問題問她,“為什么要把它們分成兩堆呢?” “這一堆是我拿來調養身體用的,另一堆,則有更大的用處,”何當歸神秘地眨眨眼,“而且是天機不可泄露的?!闭骒o撅一撅嘴,拎著桶出門打水去了。 陸江北走到門前,看見一個身穿素白小褂的女孩兒坐在窗前,正在低頭擺弄著一些藥材。 晨光透過窗欞,正好打在她的側臉上,映照得纖毫畢現。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沒有微塵的海水,配上小巧的鼻頭與尖尖的下巴,令人說不出的愛憐。三千青絲散在她的肩頭,把白皙的膚色更襯托得冰肌玉顏。陸江北從沒有想過,女子未梳妝之前,也會美得讓人屏息。 埋頭理藥的何當歸察覺出了一絲異常,于是抬頭去看,目光正與門外的人交匯一處,見來人是陸江北,她略有些吃驚,一時也沒有起身相迎。 陸江北這才發現,何小姐沒有穿外出時的衣裙,身上只一件家常小衣,而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瞧,是十分失禮的行為。于是他連忙背轉過身,告罪道:“對不住,剛才我在東廂外面等了半天也找不到人通稟一聲,只好貿貿然闖進來了?!?/br> 何當歸不緊不慢地取過一件淺藍色的細綢褙子披上,一面扣著紋鈕,一面問:“陸大人怎么有空來這里轉?” 陸江北負手,望著天際的一朵云微笑道:“何小姐,有件喜事來跟你說說?!?/br> 何當歸扣好了紋鈕,重新坐回窗前的凳上,扯過一根藍布細繩,綁著長發問:“什么喜事?請說?!?/br> 陸江北聽得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已經停止了,于是轉回身:“這些話,原本不該直接跟何小姐來說的,也不該我一個大男人跑來跟你說。不過,如今是在山頂上,要人無人,要儀仗無儀仗,什么都簡陋了幾分。所以,事從權宜,陸某就放肆一回了?!?/br> 何當歸看著眼前一身青衫,說話云深霧繞的陸江北,疑惑地發問:“究竟有何等大事,要這般鄭重其事的?” 陸江北在桌子對面坐下,將一個巴掌大小的紅錦盒擱到她面前,微笑說:“請打開看看?!?/br> 何當歸依言接過,拿開盒蓋見到是一沓紙,愈加不解了。陸江北用眼神示意她打開看,于是她拿出其中一張紙,打開瞧了一眼,眸中是掩也掩不住的訝異。 京城“喻寶慶”綢緞莊的地契。 又拿兩三張,京城“泊園”的房契,以及園子周圍的百畝田契。 再拿起一沓疊在一起的厚紋花紙,五百兩一張的銀票,共有五張;另有三張二十五兩面值的小額銀票。 何當歸不動聲色的全部瞧了一遍,然后重新疊好,放回盒中再蓋好盒蓋。陸江北則一直盯著她的臉瞧,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孩子,才會對盒中之物連一個類似驚羨或欣喜的表情都欠奉? 何當歸把錦盒遞還給陸江北,見對方并伸手不接,只好把錦盒放在桌上,微笑道:“陸大人,你大清早拿著五六千兩的財物,不是專程來向我炫耀的吧?有話請直說?!?/br> 陸江北被“炫耀”二字引得心頭一樂,可是這一點笑意融化在滿心的酸澀中,最后沉底了。掛起一個如沐春風的表情,陸江北笑著說:“何小姐是個直爽的人,我也就不繞圈子了。今天,陸某是來說個媒的,段少對姑娘情根深種,想要娶你為妻?!?/br> ☆、第027章 段曉樓初試情 更新時間:20130707 何當歸的瞳孔微縮,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啊标懡蓖A似?,想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一些訊息,然而只覺得這個女孩的眼睛和別人的極不一樣,像是月光下一泓井水,清澈幽深,眼底卻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橫亙在那里,讓人看不清楚。 陸江北只好繼續說下去:“在下的名字是陸江北,供職錦衣衛,于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受段曉樓委托,向何小姐你求親。段少是安寧如廷伯府的世子,軍銜是從五品武略將軍,現于錦衣衛供職……呃,他是庚戌年戌子月生人,生肖狗,今年二十有三。他……年少有為,文武雙全,外貌尚佳,體魄結實,無不良嗜好(除了在路邊撿女人回家),他在我們一行九人中年紀排第七,官職卻排第三……段家是世襲伯爵,他是嫡子也是獨子,就只有幾房堂兄弟同住伯府,他母親也是個極好.性兒的人,你看段少就知道了,他很隨伯母的性子,古道熱腸,見義勇為(在路邊撿女人回家)……最重要的是,我們一行九人里,只有他還未娶正妻,你若嫁給他,就是段府的當家主母了。你覺得如何?” 陸江北一向刑訊逼供說得多了,卻從未替人說過媒,不知道這樣說行不行得通,因此他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越來越小。而且,從昨晚段少央求自己做媒人開始,他的胸口就像塞著一團棉花,總是透不上氣來。他隱約明白那代表著什么,卻不敢繼續想下去。世上的美貌女子千千萬,不必是她,不該是她。 何當歸聽完,停了一會兒,突然捂著嘴吃吃地笑出聲來。 陸江北奇怪地看著何當歸,何當歸和他四目相對,笑著道歉道:“失禮,剛剛想到了別的事情,一時忘情就笑起來?!睂Ψ揭环目陌桶偷拇髮嵲谠?,讓她想起前世自己去做媒的情景,講話慌慌張張的,前言不搭后語,唯恐把事辦砸了。最后她才發現,被提親的那戶人其實是非常樂意的,只不過自己一直不給人家講話的機會,以至于雙方都懸著心,忐忑不安了半日。 陸江北心中的困惑更深了,身為一個女兒家,乍聽見有人直接向她提親,不羞不臊也就罷了,竟還聽得走神了,回神后還笑起來?天下間怎么還有這樣奇葩的事?還是說,她早已心有所屬了,所以對別人的求親都不在乎了? 想到這里,陸江北心中更堵了,艱澀地開口:“何小姐,你……” 何當歸也恰在此時抬頭,說:“陸大人,我……” 短短相視一笑,陸江北便移開了目光,只道:“請說吧,我會如實轉告段少?!?/br> 何當歸搖搖頭說:“抱歉,這聘禮我不能收,親事也不能應下?!?/br> 陸江北先是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提了一口氣,迅速地問:“為什么?是不是何小姐已經定親了,還是,你已有心上人了?” 何當歸搖手阻止他的猜測,眸色澄明如水,淡淡看著窗前的一棵枯槐樹,說:“請轉告段公子,一則,我與他的門戶不對;二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議親的對象不對;三則,我對他充滿了感激,也只有感激之情……我不愿意嫁給他?!?/br> 聽到這樣干脆拒絕的話,陸江北心中滿是驚詫,他一直以為何當歸對段少也是有淡淡好感的,況且以段少的家世人品,只要對方不知他家里收養了一百個“落難女”,斷然沒有開口就拒絕的道理。 而且,前幾天通過密探的線報,他和段少廖少已經大致知道了何小姐的凄涼身世,知道她尚在襁褓中時,她父母就和離了。她母親帶她回娘家羅家,可羅家人竟然把她丟到農莊上幾年不聞不問,后來她再回羅家,半年之內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回。在他看來,何小姐應該很想逃離那個家才對。段家是一個很好的避風港,就算何小姐真的對段少無意,也不應該這樣決絕的拒婚。把這門親事列入考慮的范圍,又給她自己留一條退路,何樂而不為呢? 話說回來,陸江北自認他對女孩兒家的脾性也知道一些。一般情況下,被一個翩翩佳公子示愛和提親,女子的心里至少應該是高興的吧。再看一看對面那古井無波的精致面容,陸江北心中發出疑問,是她隱藏的太深了,還是她真的無情? 陸江北心底嘆氣,口上卻溫和地說:“何小姐,只盼你三思后再回復段少,他真的是很認真的。之所以沒有先去向令堂提親,就是因為尊重你的意愿,想等你先點了頭,再三媒六聘去羅家提親,以免到時你心中不知所措,驚慌害怕。另外,雖然段少有意這幾日就正式定下親事,但是迎娶之事,他愿意再等你兩三年,等你從心里接受他,也等你長大。至于這些銀票和契書——” 一雙晰白凈利,隱著力道的手,慢慢推過桌上的錦盒,“都是段少昨日下山催人辦的,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聘禮,何小姐請只管放心收下。日后,段家再向羅家提親時,不論成或不成,這個都是何小姐的?!?/br> 何當歸低聲一笑,兩世為人,她竟不知道,天底下還有白來銀子的好事? 陸江北不解其意,看著她,只好靜候答案。什么樣的女子會干脆利落的拒絕段少,然后又拒絕了段少的銀子? 四目相交,何當歸突然收起笑容,眉眼一涼:“不論親事成不成,六千兩的財物都贈給我?呵,好大的手筆!不管段公子是什么意思,這樣的心意小女子都絕不敢領,陸大人請拿好了東西回吧,不送?!闭f完就站起來,快步走出門。 陸江北臉上略有焦灼之色,攔上來追問:“這是干什么?是不是我哪里言語不當,得罪了姑娘?姑娘這樣子攆走了我,我怎生跟曉樓交代?” “小女子已經講的很清楚,我與段公子的門戶不對。我的家世不論父家還是母家,與段家相比都是高攀,何況我還是被兩家人拋棄的多余人。我明明已經拒絕了此事,您還要巴巴的送我銀子,還說不答應親事也可以照樣收禮?陸大人您糊弄小孩兒呢?”何當歸冷笑一聲,眼底的凌厲直逼人心,“試問,我收下之后,將來我還要不要許嫁他人?我又如何對未來的夫君說清這筆銀子的來源?倘若日后再見到段公子,一個有恩于我、口稱喜歡我、曾送銀子給我的人,我又將如何自處?” 陸江北默然了,片刻后嘆息:“看來,姑娘對曉樓……真的是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br> 何當歸冷然道:“我雖然是一個命如螻蟻的卑微女子,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段公子先是幫忙送信給我母親,昨夜又與各位將軍一起,把整個道觀攪得天翻地覆,才讓我尋回了重若性命的金鎖,這些我全都會記在心里。兩三年內,我雖然不能還報;四五年后,段公子和各位也許會有用得著小女子的時候。到了那時,只要各位開口,我一定不會推辭?!?/br> 陸江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奇異地堅信著她的話,沒有一絲絲的質疑。目光流轉她的臉上,她眸中的坦然清澈讓他心頭似乎被什么重物按壓過去。 “告訴我,什么樣的男子才能得到你的心?”陸江北輕輕問。 何當歸也輕輕地回答他:“我是無心的人?!?/br> 兩人默默相對無語,天空中烏云越來越密集,一道閃電劈開天際,冰涼的雨點頃刻間砸了下來。何當歸身子一直都沒好利索,此刻頭頂和肩膀淋了不少冰雨,唇色立時蒼白失血,全身不由自主地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