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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宣紙被那玄黑劍壓住一角,被窗縫透進來的風吹起,倒是給人幾分安寧之感。 劍與筆墨放置在一處,江嶼竟不覺得違和。 他見蕭向翎沒急著收,便信步走上前去看。只見泛黃的宣紙上寫著幾個字:雪覆年關,不見蓬蓽增色;幾經遲暮,何問是一句沒寫完的詩。 之前見過蕭向翎的真容,覺得極為俊朗,而字亦是剛勁有力,筆鋒豪放,不熟分毫,當真有見字如晤之感。 忽然想起,蕭向翎在民間的傳說是文韜武略,江嶼便不由得好奇問道,“蕭將軍還會提詩?” “稱不上提詩,在北疆打仗時候著實無聊,偶爾寫寫罷了?!?/br> 在江嶼看字的間隙,蕭向翎竟已多生起了幾盆火爐,本是適宜的室溫變得燥熱起來。 蕭向翎走到江嶼身前,微微向前俯身,袖口自江嶼眼前掃過,隨后竟是伸手關了窗。 瞬間沒了窗縫間滲進來的涼意。 “這句話后面是什么?”江嶼問著。 “殿下覺得應是什么?” 江嶼饒有興趣地盯著那宣紙看了許久,身體放松地斜靠在桌案上,沒什么防備之意的目光垂著,整個人像是完全沉浸在那句詩當中。 但若仔細觀察,他的右手臂依舊較左邊緊上一些,似是長年累月形成的習慣。 江嶼盯著桌案,蕭向翎卻只看著江嶼微垂而放松的眼。 “不知?!绷季?,江嶼卻只是給出這樣一個意味不明的答案來,“想不出?!?/br> 他繼續說著,“這前半句,像是說落雪天,一個人在等朋友,而對方卻遲遲沒有來。而后半句,幾經遲暮……”他猶豫片刻。 “倒像是一個人活了太久,嫌膩歪?!?/br> 靜默了片刻,蕭向翎卻是忽然笑了一下,“有道理,不愧是殿下,解詩都與常人不同?!?/br> 說著,他從火爐旁取來了一壺清酒,習慣性地用手背在酒壺外側探了探溫度,隨即將兩只酒盞分別擺在桌案兩側。 “桂花釀?!笔捪螋嶂唤忉屃巳齻€字,隨即給兩盞滿上。 清冽的液體從壺口中傾倒而出的一瞬,醇厚的酒香便撲面而來,濃而不烈,其中摻雜著些淡淡的桂花香氣,仿佛置身花海。 杯盞輕輕相觸,蕭向翎將其一飲而盡,而江嶼卻只是輕抿了一小口。 他酒量并不差,卻不想在這里喝太多。 “與他人不同?那他人又如何解這句詩?”江嶼放下酒盞,垂眸問道。 蕭向翎輕笑,隨后取下了那枚銀質面具,隨手放在一旁,挺拔的鼻梁與眉骨便因此顯露出來。 “相較于殿下,他人所解只是多了幾分情意,聽上去卻是大相徑庭。這‘雪覆年關’,被解成每年春節當天,家家戶戶皆在團圓,但這人卻是孤身一人,他所期待的……朋友,并沒有如約而至?!?/br> “幾經遲暮?!彼剖窍氲浇瓗Z剛剛的解釋,蕭向翎眼中笑意更甚,“道是這人活了太多年月,早已對世事麻木無感,包括等他的朋友,也沒了什么執念?!?/br> 江嶼執盞的手輕微一頓。 屋內溫度對他來說正適宜,脫了厚重的裘衣,一截手腕便從那潔白的袖口中透露出來,腕骨被薄薄的皮rou緊緊包裹,顯得細瘦而分明。 “也有幾分道理?!苯瓗Z說著,“那蕭將軍如何看,你的想法跟‘他人’是一樣的么?” “是?!笔捪螋峄貞?。 “那看來是我過于薄情了?!苯瓗Z嘴角微彎,抿了四五次,這一盞酒終于見了底。 二人雖是長久沒見面,卻也并沒什么可聊的。 總糾結那兩件案子終究顯得不近人情,近日政事除了北疆一直打不下來那幾仗,也沒什么大風大浪,而若談閑事,就更是一個字也談不出來。 他們便不說話,只喝酒。江嶼目光喜歡盯著窗外的那棵松樹,倒像是有些年頭,即使被細雪壓著,依舊蒼勁挺拔。 江嶼自小就不是很喜歡酒的味道,只感覺那液體一路向下,燒過喉管和胃,辣得難受。雖然渾身發熱,卻不免有些暈眩,容易誤事。 但這桂花釀竟是不同,喝進去只覺得暖,并不覺得暈。他也不自覺多飲了兩盞。 一壺酒見了底。 “蕭將軍近日似是很忙?!苯瓗Z開了個話頭。 “京城的武將名不虛傳,虛心好學,倒是有不少來我府上想找我切磋?!笔捪螋嵴f道,“但若是殿下找,我必是不忙的?!?/br> 話中還是一如既往地圓滑。 “怎么只用那把輕鐵劍?”江嶼目光又掃到了案角的玄黑劍上面。劍柄的繡紋已經摩擦到幾乎看不清楚,卻又為這把劍平添了些極為殘忍與厚重的質感。 “對他們的話,我還不需要?!笔捪螋崛鐚嵒卮?。 “那對我呢?” 蕭向翎詫異抬眼。 江嶼眼中沒帶著笑意,不像是在玩笑,但這句話又著實問得莫名其妙。 他便沒答。 “在府上待久了著實難受?!苯瓗Z起身,揉了揉僵直的手腕,“不如有勞蕭將軍也與我切磋一番,順帶著求點指教,如何?” “好?!笔捪螋峁麛鄳?。 江嶼極其熟練地從右側袖口中掏出那把軟劍,隨即轉身擺好了進攻的起勢。 蕭向翎隨在他身后出門。 他手中拿的是那把玄黑色的重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