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蕭毅心想你這定妝照妥妥的將成為盧舟的黑歷史??!這有什么好拍的??! 鄭小聰則化了個黑臉,像是吹了一臉灶灰出來一樣,光著腳像個瘋子,笑著過來,搭著盧舟拍照,女主角叫英晝,專門演西藏劇的,一人分飾兩角演王根寶的媳婦和女兒,皮膚也化得很粗糙,穿的衣服破破爛爛。 三個人站在一起,拍了個照,蕭毅心想真是夠了。 英晝說:“來呀,蕭哥你也過來?!?/br> “來來來,大家都過來!”鄭小聰做了個集合的動作,所有人過去拍了個合照。 當天拍的一場,是王根寶找到村子里的戲,大部分戲都在這個村子里拍,盧舟上來就要一邊走一邊唱,這個難度非常大,但陳老師整理了所有的三晉民謠,甚至還回學校去請教了一個老教授,教著盧舟熟悉了他所有的唱詞。 盧舟拿著二胡,從村子外走來,攝像機推進,蕭毅心里不住打鼓,盧舟的聲音開始時很小,繼而漸漸地大了起來。 “打班無人看……唉,苦伶仃?!北R舟的聲音低聲而嘶啞,刻意憋出了一副破鑼嗓子,坐在村子外的木樁上。 盧舟翻翻白眼,他的眼睛里戴上了特制的隱形眼鏡,這個時候他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抖抖索索地開始摸二胡。 蕭毅坐在他的對面,收音師將麥推過來,劇組請來的二胡樂師和蕭毅開始準備,樂師先開音,隨著這個動作,盧舟的白眼翻向天空,道具在遠處放烏鴉,烏鴉發出聲音,飛向天空。 單獨看一場的話,這個場面很滑稽,然而蕭毅卻幾乎沒有時間細想,他緊張地看著盧舟的指法,樂師一停,他馬上把曲調接上。 在這中間,形成了一個斷層,這個斷層恰好就在盧舟指法停頓的時候。 柴導沒有喊咔,只是專注地看著,盧舟繼續拉二胡,張開嘴,嘴唇已經龜裂了,既拉又唱,一陣狂風吹來,樹葉落了滿地,卷起塵土。 柴導終于說:“從頭來一次?!?/br> 場記敲板,盧舟反反復復地走,太陽從烏云后出來,蕭毅試著戴了一下盧舟的那個隱形盲人眼鏡,直接嵌在眼里很不舒服,道具在盧舟腳上的傷口里刷了點蜜糖,村子后的臭水溝里,便有蒼蠅過來,在盧舟腳邊嗡嗡地飛。 一個鏡頭,足足拍了一早上,中午吃過飯以后,風越來越大,棚布都要被刮得飛起來了,盧舟站在樹下,蕭毅看得出他很累很累。 “這個好!”柴導說,“感覺對了!來,接著剛才的感覺,重來一場!” 盧舟的二胡聲出去,在風里遠遠飄揚,兩個小孩子才跑出來,盧舟的二胡聲便停了。 “小孩戲不好演?!惫鶎дf。 “你進來!來!”鄭小聰滿臉爛醉的妝,搖搖晃晃說,“這是甚么東西?!” 鄭小聰伸手去拿二胡,盧舟卻不說話,攤開手,微微張著嘴。 “你拉?!编嵭÷斞菀粋€混子,笑著說。 自從盧舟和黎長征那場《錦毛鼠與飛天貓》對戲結束后,蕭毅已經鮮少看到有和盧舟湊一場,卻交相輝映的角色了,果然鄭小聰拿過國際大獎,演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鄭小聰更外放,走的和盧舟也不是一個路子,他微微咧著嘴,示意盧舟繼續拉二胡。 盧舟一按弦,樂師又跟著奏起樂來,蕭毅的水平不夠,只能每次到了表示盧舟內心激動,并且要出現樂曲的破綻時才輪到他。 這場戲從早上一直拍到晚上,直到鄭小聰帶著盧舟回他的家,招待他吃住的時候才算完。 接著是夜戲,劇組吃過飯后轉內景,內景就搭在院子里,山西的二月底還是非常冷的,所有人穿著羽絨,凍得直哆嗦,外面開了暖風機,對著屋子里吹了兩個小時,鄭小聰和盧舟才開始坐在炕上,演吃飯的一場戲。道具上了饃,鄭小聰又開始問盧舟學了幾年二胡,讓他再拉幾首聽聽。 于是盧舟吃過鄭小聰媳婦端過來的面,在房間里開始拉二胡。 接著是女主的表情。 如果說第一場戲只是普通的折騰,那么這場夜戲簡直是把所有人都給折騰慘了,零下十度的天氣,大家都在一個滴水成冰的院子里等盧舟拍戲,墻壁拆掉架了各種各樣的燈,燈光助理跪在炕前的地上,用身體抵著反光板。 蕭毅第一次參與拍這樣的戲,他凍得雙手通紅,哆嗦著拉二胡,寒風凜冽,院子里四面透風,直到十點才收工。 第二天,又是重復盧舟的第一場,從村子外面走進來的戲。 連續拍了足足三天,最后柴導才算過,夜戲里,女主在廚房里聽盧舟拉二胡的那個表情,更是把整個劇組給折騰瘋了。 第47章 中間沒有戲的時候,蕭毅便開車到外面去買點吃的,給大家補充營養,大約一周后,客串的鄭小聰殺青了,帶著高燒與感冒回了北京,臨走的時候還拖著鼻涕,朝蕭毅說:“照顧好盧舟,這戲只怕半年拍不完?!?/br> 蕭毅心有余悸,天天這么拉二胡,只怕盧舟不倒他自己先倒了。 然而拍《秦山》的這些天里,蕭毅的食量和從前比都飛躍了一個檔次,之前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沒感覺,現在看到肥rou就兩眼放光,盧舟更是狼吞虎咽。 柴導則每天一杯小酒,郭導滴酒不沾,陪著柴導喝茶。 過了一個月,春季快要結束了,盧舟漸漸地進了狀態,張口就來民歌,那種歇斯底里卻又絕望的感覺,看得蕭毅幾乎入了戲。 四月份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等那場暴雨,有一天終于電閃雷鳴,蕭毅十分恐懼,生怕沒避雷針出事故,尤其是燈光還把打光給架到樹頂上,萬一一個雷給劈下來,大家都別想過了。 然而盧舟在暴雨中摔進山溝的那一場,卻幾乎是一次過,所有人都在雨里淋著,拍他滑進溝里的那場戲。 緊接著他在泥濘里摸索,找女兒的那張照片。照片其實已經在路上被小混混給騙錢的時候順便扔了,盧舟在黑暗的雨水里到處摸,一身都是泥,喊道:“秀兒喂——秀兒——” 蕭毅看得哭了,整個劇組里很多人都哭了,盧舟帶著哭腔,幾乎已經完全走進了戲里,茫茫黑暗中,閃電裂過山川,雨水灌溉大地。 那是蕭毅畢生中至為難忘的一場,在燈光制造出的閃電效果里,仿佛一道光芒照耀長夜,那個靈魂在強光中焚燒了自己,繼而涅槃重生! 蕭毅按下二胡的弦,拉起了曲子,樂聲在黑夜里回蕩,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久遠的沉寂之中,蕭毅一邊哭一邊發抖,帶著二胡的樂聲與暴雨交織,那是發自內心的顫音。 當夜。 “你哭毛啊哭!”盧舟吼道。 蕭毅:“……” 蕭毅那股勁還沒緩過來,盧舟哭笑不得,裹著毛毯在鋼絲床上發抖,昏暗的小平房里,整個村子里停電了,發電機還在外面轟鳴,蕭毅給盧舟燒水洗過腳。 “你瘦了?!北R舟心痛地說。 蕭毅坐在盧舟旁邊,還有點哽咽,繼而鉆進他懷里,盧舟摟著他,說:“好了好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蕭毅摸著盧舟的臉,眼里帶著淚水,他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了,他抱著盧舟的脖子,狠命吻他的唇,盧舟腳也沒洗干凈,轉身抱著他,把他壓在鋼絲床上。 整個房子都在漏水,外面住帳篷的工作人員幾乎要遭殃了,第二天起來,感冒的感冒,發燒的發燒,大家分了姜湯喝,又有人嗓子疼的,撐著繼續拍戲。柴導的班底從前都是拍紀錄片的,個個進可手刃山豬,退可撂倒貝爺,這點小病完全不在話下。 最后一場,則是男女主被吊著,盧舟化妝之后扒得精光,只剩下一條破褲子,開始的時候,蕭毅還擔心盧舟的身材太好,拍不出王根寶那種骨瘦如柴的感覺,然而現在發現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盧舟在一個月里,為了拍這場戲,每頓只讓吃一碗飯,到得最后,兩手被吊起來的時候,已經看出來嶙峋肋骨了。 蕭毅看得都瘋了,雖然不管身材如何,以那個姿勢被吊著,肋骨是一定很明顯的,但是看到一群演員朝著盧舟和英晝扔石頭的時候,仍然有點受不了。 英晝很白,外加經過化妝,這場裸戲拍得簡直動人心弦,那種美感和痛苦而猙獰、扭曲的感覺,以及皮膚上的淤青,徹底成了這部電影的點睛之筆。 當天盧舟先被吊了一個小時,接著放下來,接著又吊了一個小時,放下來,吊一個小時,如此不斷循環。 配角們扔石頭的那場戲更是循環了n次,蕭毅朝柴導說:“盧舟肩膀受過傷,不能再吊了?!?/br> 柴導說:“你問問他情況,能不能堅持?!?/br> 盧舟說:“沒事!繼續!” 最后終于拍完的時候,盧舟的肩膀已經紅了,蕭毅嚇慘了,盧舟一只手根本抬不起來,只是要求休息一下。天氣轉熱,盧舟光著膀子坐在村頭,蕭毅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藥油。 “要回去醫院看看嗎?”蕭毅說。 “不用?!北R舟的臉痛得都有點扭曲了,說,“休息一下就行?!?/br> 蕭毅知道盧舟很在乎這部戲,但是身體還是最重要的,他不想再出現半途而廢的事了,然而盧舟說:“我心里有數,別緊張,來,拉手二胡來聽聽?!?/br> 蕭毅嘆了口氣,坐下,取來二胡,拉了起來。 整個劇組休息時間,大家都在聽蕭毅拉二胡,熾熱陽光萬丈,鋪天蓋地灑下來,藍天,干燥的土地,灰撲撲的樹長出新芽,飛鳥掠過天際,一曲樂聲在天地間回蕩,說不盡的苦楚,道不盡的蒼涼。 “蕭毅也拉得越來越好了?!辈駥χf。 大家各自鼓掌,盧舟長期熬夜,眼睛疲勞得發紅,皮膚被風吹得粗糙,整個人被曬黑了,又瘦了,汗巾搭在背上,穿條破破爛爛的長褲,就像農民一樣,看著蕭毅笑。 蕭毅也瘦了許多,干干瘦瘦黑黑的,穿著發黃的襯衣,無奈搖頭笑笑,看著盧舟。 最后一場戲是追逐戰,盧舟在天亮時帶著小孩逃跑,要把道具用的二胡給毀掉,毀完以后,換成在路上,送葬時從一個老人家里得到的另一把舊二胡,盧舟便提著蕭毅的二胡,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使命。 山西的景終于完了,大家先是回太原,在當地收拾好,蕭毅終于有種又回到了現代化社會的感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在鄉村里呆了快四個月,一切彷如隔世。他先帶著盧舟去做復檢,幸好沒出大問題,不必再臥床,繼而去海吃海喝了一頓。 終于又有3g信號了,蕭毅刷了刷網,發現四個月里,網上世界還是那樣,民生、政治、娛樂、綜合焦點,現在不僅劇是類型劇,連新聞也是類型新聞了,把一年前的新聞拿來,換換主語,大部分都能套上。 接著是陜西的景,最難拍的地方已經過去了,蕭毅覺得以后自己一定會懷念這部苦得要死的電影,這是生平遭遇的最大的挑戰,他有時候晚上去找柴導,看到柴導靜靜一個人在看片段,他也會坐下來,認真看一看。 每一個鏡頭的回放,他都親身參與了,雖然他自始至終都不在鏡頭里,但是他們總是站在這樣那樣的地方。 “感覺怎么樣?”柴導哈哈大笑,拍拍蕭毅的肩膀。 蕭毅看得十分感動,但是這些鏡頭感覺還是有點粗糙,與其說是紀錄片,不如說是電影,最后就看后期和柴導怎么去起死回生了。 “很有震撼力?!笔捯憧吹胶竺娴溺R頭,已經完全忽略了它的色調、聲音、光影效果等,完全被盧舟給吸引住了。 “首映式一定要來?!辈駥дf。 蕭毅點了點頭。 緊接著一個月后,陜西的景拍完,柴導帶著班底又回到了北京,回去以后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但是還沒有完,所有的大場都在中影拍,因為這里是王根寶最初的家。 盧舟演了足足快半年,外加去年開始對王根寶的理解,算上最初接觸到這個劇本的時間,他已經演了將近整整一年。 回到中影后,鄭小聰親自來探班,幾乎快認不出盧舟和蕭毅了,蕭毅就像個深山里的農民一樣,朝他笑笑,露出潔白的牙,一身黑黝黝的。 “小聰哥,簽名簽名?!?/br> 定妝照洗出來了,按照柴導的要求,所有主演、主創都在照片背后簽名,蕭毅有預感這個一定可以當作傳家寶的。寧亞晴正好在隔壁棚里拍一部民國的間諜戲,過來和他們打過招呼,看到盧舟的時候簡直哭笑不得。 那天盧舟和英晝演上吊的一場,寧亞晴聽到盧舟那聲爆發力的時候,徹底就震驚了。 “這是什么劇本?”寧亞晴問。 “我晚上發你郵箱給你看?!笔捯阏f,“講一個瞎子的?!?/br> 寧亞晴看到英晝吊在房梁上,盧舟抖抖索索進去,四處摸媳婦的尸體,最后抱著她懸空的腳,放聲大哭的時候,瞬間眼淚就彪了出來。 “這事情是真的嗎?”寧亞晴哽咽道。 “對?!笔捯阈÷曊f,“她的女兒被拐子騙走了,她的生活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br> “一個瞎子?!睂巵喦绮蝗痰?,“生活應該會很艱難吧?!?/br> 盧舟演完了那場,現在盧舟幾乎可以半天過一場了,下來以后和寧亞晴打招呼,寧亞晴帶了點心,分給劇組的人吃,又笑著朝盧舟說:“你倆什么時候結婚呀?!?/br> 盧舟一怔。 蕭毅:“……” 盧舟說:“以后拿影帝的時候去歐洲,順便結婚?!?/br> 寧亞晴笑了起來,盧舟又問:“你什么時候結婚?” 寧亞晴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像你們這種好男人都內部消化了,怎么辦喲,走啦?!?/br> 蕭毅看著她離開,還在笑,看看盧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