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利好政策，倒是有，”杜錦程道，“我離開楚都前，于山就與我說過了，今年的稅收要比往日減免三成。這可是有利之事啊，想拉攏人心，這一招確實管用?！?/br>
    “是。嘗到了他給的甜頭，再想翻他的難，也就不容易了。他現在就要堵天下的悠悠眾口呢?！?/br>
    他們談論的那個人，曾經是她視為像父親一樣人物的人。媛湘如坐針氈，思想游離。

    舒定安做了那么多年丞相，口碑一直不錯，他有能力去統治一個天下，可他奪權這件事，還是不怎么光明磊落，茶余飯后，恐怕沒少成為大家的談資。

    “媛湘看起來系出名門，不知是哪一家的千金？”媛湘發現話題一轉，饒到她身上來了。

    “我不是千金小姐，”媛湘低了低眼睫，“我是個孤兒，之前被人收養，如今收養我的人也不在了……”

    方世揚奇異地看了眼杜錦程，連蘭姐都有些吃驚。

    蘭姐隨即說道：“你們倆倒真的是一對兒。越是沒有家的人，越該趁早成家。錦程，你什么時候辦喜酒？”

    “呃，蘭姐這話問得，讓人招架不住，”杜錦程道，“我有那個心，也要媛湘答應啊?！?/br>
    “你不答應？”蘭姐盯著媛湘，“這么好的男人，又俊，又有錢，你不嫁給他還思索著嫁給誰呢？要是我，趕緊抱住他不放啦！”

    方世揚清清嗓音：“阿蘭，注意些。媛湘是個害羞的姑娘，你當人人都像你呢？”

    “害羞什么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唄?！?/br>
    媛湘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她不好說什么，杜錦程便道：“好啦，你們別為難她。媛湘剛剛經歷一些變故，我們是出來散心的，暫時不想別的?！?/br>
    “哦，”方世揚若有所思，過了會兒說道，“那你們就在溫泉山莊玩幾天，想到別的地方去，再去吧?！?/br>
    “好?！倍佩\程道，“這里有溫泉，有美酒，快哉?！?/br>
    他們話峰一轉，又轉到生意場上去了。蘭姐翻個白眼，對媛湘道：“他們說得無聊。咱們去別的地方走走?！?/br>
    “風大，別走遠了?！狈绞罁P提醒道。

    “知道，我們不會走太遠的?！?/br>
    僅僅兩句話，媛湘也能感覺到他們夫妻間深厚的感情。能像他們一樣幾十年感情還很好，應該是件不容易的事吧？媛湘的目光有意無意掠過杜錦程的臉頰，他恰巧也在看她，眼神相對，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

    媛湘的心便安定了下來。

    “哎喲，就別眉來眼去的啦，”蘭姐低聲笑道，“我看了都覺得甜蜜得受不了?！?/br>
    媛湘的臉發燙：“哪有……”

    “小情侶么，熱戀時倒也可以理解，我老啦！再感覺不到當年的激情了?！?/br>
    媛湘說道：“可方大哥不是也還很疼愛你么？”

    蘭姐頓了會兒，露出笑容，“那倒是。說起來沒有幾個男人能做到他待我這樣?！?/br>
    “好生令人羨慕?！?/br>
    “錦程只會比世揚好，”蘭姐認真地說，“因為，你比我好?！?/br>
    媛湘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疤m姐長得如此漂亮，性情又好，我哪兒能比你好呢？”

    蘭姐淡淡地笑了笑。他們倆從覽月閣走出去，旁邊是一座假山石林，引了山泉水來，汩汩流淌著?？諝庥幸还蓽嘏臐駶?，想必溫泉池就在旁邊。

    “媛湘，你才十六七歲，在你眼里，你覺得一個女人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媛湘思索了會兒，才認真回答：“暴怒的性格，和不知書達禮?！?/br>
    “如果不能生孩子呢？”

    媛湘怔了怔，搖搖頭：“不能生孩子是女人的缺陷么？只能說那是身體的缺陷，和女人不女人的，沒有關系吧？”

    “不管怎么說，總是一個缺陷?！?/br>
    蘭姐沒有接著往下說，媛湘也猜到了。蘭姐三十歲了，保養得還猶如少女一般，身形窈窕，一點生育過的痕跡也沒有。那么，她是不能生孩子么？

    媛湘對她和方世揚便起了幾分敬意。大多世人都還不夠寬容，本朝律例中就有“無所出”可當作休妻理由?？煞绞罁P對蘭姐仍然愛護有加，夫婦倆感情誠摯深厚。這樣的感情，實屬難得。

    “所以蘭姐勸你一句，等和錦程成了親，越早生孩子越好。我們從前只顧著忙生意，游山玩水，不急著要生孩子。等到想要了，肚皮三四年也不見動靜?！?/br>
    “我們家以前有個仆人的妻子，也是好些年都不能生，大家都以為她生不了了，她們家的公婆就逼著她的丈夫休妻。就在那節骨眼兒上，她就有了身孕了，后來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是在編故事吧？”蘭姐笑問。

    “是真的?！边@是他們蘇家遠親的故事，媛湘不知道怎么著，就深深刻記在腦海里了。

    “但愿我也有那好運氣吧?！?/br>
    “一定會有的?！?/br>
    媛湘想，世事真是難以圓滿。在很多人看來，方世揚與蘭姐夫婦令人艷羨，家產龐大，享盡富貴榮華；可繁華背后，誰又能想到他們也有自己的辛酸。

    從前她覺得能夠依自己的脾氣，想開心就開心，想發火就發火，如此過一生就是幸?！，F在她忽然感覺到，一輩子平平安安，家人和和美美，在離世的時候有丈夫和子女在身邊，那才是最大的圓滿幸福。

    第33章 吾愛（4）

    夜已深濃。

    媛湘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月亮。他們留宿在溫泉山莊，此時主人應該已經睡了，她卻睡不著。

    近來旅途中她都睡得好，想必這兩天不曾跋山涉水，睡不著的老毛病又犯了。

    撐著臉，望著半圓的月亮，怔怔地出神，什么情緒也沒有，就是呆呆地望著天空。

    耳邊傳來咚咚兩聲，她沒注意。過了會兒，又是咚咚兩聲，似乎是敲門聲。

    媛湘起身去開門，果然，杜錦程站在外面，她微訝，“你怎么還沒睡？”

    “知道你睡不著，過來陪你說話?！彼瘟嘶问种械囊粋€瓶子。

    那是一瓶酒。

    媛湘讓開身子，“你怎知我睡不著？”

    “你素來睡眠不好，今兒又沒有翻山越嶺消耗體力，怎能睡得著？”

    要了解一個人不難，關鍵看他是否有心，對么。媛湘笑道：“你拿著瓶酒來找個睡不闃的人，是要我醉了好睡覺的意思？”

    “適當飲酒有助睡眠。微薰的時候睡覺會覺得是天下間最甜美的事?！?/br>
    “是么？”媛湘從來沒有機會可以放縱地醉一回。她心中有些蠢蠢欲動，不曾醉過，人生豈不是很無趣？她接過用碧綠色的酒瓶，湊近瓶口嗅了嗅。一股酒香撲鼻而來，她說道：“酒向來是聞著香，喝著苦?！?/br>
    杜錦程笑一笑，在床邊坐下?！跋矚g溫泉山莊么？”

    ““嗯。我更喜歡方大哥和蘭姐?！?/br>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br>
    “他們長住在這兒么？”

    “不，就偶爾來。他們沒有常住的家，他們以天下為家?！?/br>
    “哦？生意遍布在天下各地，是么？”

    “也因為他們愛玩?！倍佩\程道，“現在恐怕又要多一個目的，就是去遍訪名醫?！?/br>
    媛湘輕聲地說，“但愿他們早得貴子?！?/br>
    “原來你知道？”杜錦程輕笑，“看來你頗得蘭姐的緣分呢，平日蘭姐可不是多話的人?！?/br>
    媛湘淡笑，又聞了聞酒，“你帶了酒，怎么不帶酒杯？沒有酒杯可讓人怎么喝酒呢？”

    “就著瓶口喝。反正我不與你搶?！?/br>
    媛湘仰首喝了一口，辣辣的液體灌入口中，她連忙吞了進去，滿嘴里都是辛辣之氣，“好辣?！?/br>
    杜錦程順手拍了拍她的背，“你這等乖孩子，想必以前也不曾怎么喝過酒吧？”

    “酒不好喝?！彼攘松壬囝^，卻還是再喝了一口，仍然覺得除了辣和苦之外，沒有可取之處。她把酒瓶放下，“罷了，我還是不喝了?！?/br>
    “那就別喝。今晚夜色很好，反正你睡不著，我們去看星星。走?！?/br>
    他拉著她的手，悄聲把門打開，走路也懾手懾腳。兩人對視一眼，都有股做賊般的刺激感。

    一直到走院子里，才放開貓著腰的形態。伸直身體，冷風便迎面撲來。風涼嗖嗖的，深吸一口，唇腔和胸膛里都變得冰涼。媛湘說道，“這兒的空氣都是甜的，真是好地方?！?/br>
    杜錦程抬首望天。天空星云密布，看來明兒是個晴朗的好天氣。他們攜手走到覽月亭邊上的附屬小亭，那里露天，也有石桌石椅，且沒有飛檐擋住視線，滿天星光盡在眼前。

    杜錦程坐到椅子上，手指還舍不得離開媛湘的手。她的目光望向他。他的目光如深藍的大海，廣闊深沉，卻是她現在最可靠的港灣。她忽然做了個令杜錦程驚訝的舉動——旋了個身，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錯愕一閃而過，取而代之是濃密的愉悅，杜錦程隨即攬她入懷，媛湘斜倚在他懷中，像個嬰孩。把臉貼在他寬闊的胸膛，呼吸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蘭姐和她說，幸福要及時掌握，青春何等珍貴，不能白白浪費。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對杜錦程坦承些又何妨，放開矜持又何妨？反正不論將來成不成親，他都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他輕撫著她柔順冰涼的頭發。一下一下，都飽含情感。

    “你看，”媛湘忽然指著天空，“星星之間好像有線連在一起?！?/br>
    “我看不到?！倍佩\程說，“聽說能看到星星連線的人，一般都是能知過去未來的術士?！?/br>
    媛湘嗯了一聲，嬌笑道：“如此說來，我應該去拜個術士為師，以此為將來謀生職業才是?！?/br>
    “你將來的職業難道不是浣彩樓老板娘？”

    媛湘臉頰熱熱的，倒回他懷中，“也可以有別的副業嘛?！?/br>
    “那可要去月峰廟找個攤子擺攤替人算命？”

    媛湘突然嚴肅地捏住他的下巴，審視了一番，“這位壯士，你印堂飽滿紅潤，想必近日將有喜事?！?/br>
    “哦？”他配合地問道，“喜從何來？”

    媛湘眼睛轉了一轉，“從你意念中來?！?/br>
    “這位大師說話還挺高深啊，”杜錦程笑了，說道，“方才沒睡著，我在盤算著，離開滇河后帶你去宜川看海，到盧濱看雪，然后咱們就回楚都?；厝ズ笥袃杉笫??！?/br>
    媛湘望著他。

    他笑了笑，“第一，買一棟大的房子；第二，你說是什么？”

    媛湘呵呵一笑，靠回他懷中。往后，與他一起夫唱婦隨，可以過著安定幸福的生活。經歷過那么多，什么富貴榮華什么功名利祿，于她都是浮云。過好日子，平平安巡地在一起，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杜錦程抱緊了她，突的站起來，媛湘連忙摟住他的脖子。杜錦程對上她的視線：“別怕，我有雙手，就不會讓你跌倒?！?/br>
    “哦?！彼脑捔钏樇t心跳。他抱著她往屋子里走，“夜深了，風很涼，吹多了風恐怕著涼?！?/br>
    “嗯?！彼郎仨樀厝斡伤е?，反正如他所說，他不會讓她摔倒。他的話比任何花言巧語都讓她安定，她喜歡杜錦程，也因為他的話從來都不輕佻。

    他將她抱回房間，放在床上。他們靠得很近，他濕潤的呼吸在她臉頰。媛湘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卻沒有一絲害怕。

    杜錦程望著她可愛光潤的臉龐，心里涌起溫暖和甜蜜。他在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睡吧。若是還睡不著，到我房間去找我?！?/br>
    “哦?！辨孪骐脽o話可說了。她想太多了，是不是？他都沒有綺想，多么翩翩君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