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你生氣……”鐘習禹冷冷地望著她,“你憑什么生氣?發動政變的人,是你的父親!” “什么父親?”媛湘直視他,“如果他們旦凡有為我考慮一點,怎么不是提前就將我接出宮去?他們根本對我不聞不問!我于他們而言,根本是個沒有價值的存在!” 鐘習禹青筋突突地跳,他的心也跳得厲害。他直直地瞪著媛湘,她也毫不示弱,兩個人互相瞪望著,一樣地那么可悲。鐘習禹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媛湘看到兩行淚從眼睛落下。他舉起沒有受傷的那邊手,粗魯地抹了抹臉。 媛湘忽然就心痛了起來。鐘習禹此時的感覺,也許無異于從云端跌入地獄吧?這種感覺,她深有體會。 當年,從被人呵寵著的大小姐淪落為人人嫌棄的女仆,受盡白眼時,那種感覺哪怕已經過去很多年,她仍然銘記在心。所以她能體會他的痛苦。 “整個后宮,是否已染滿了鮮血?”鐘習禹問她。 媛湘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面,“我不知道。身不在宮中,誰也不知道?!?/br> “以你對舒定安的了解,他會怎么做?”他目光似箭,隱含著眼光。 “我不了解他?!辨孪嫱?,“但以你對歷史的了解,奪政發動政變的人,又會怎么做?” 鐘習禹如同萬箭穿心一般痛。他不當皇帝沒關系,但他的國家被人搶奪有關系!他的親人……古有奪權者,必定斬草除根,將前朝遺孤殺將干凈,或者流放或者發配邊疆,他們不會留下后患讓未來的江山充滿變數。 也許此時,他的母后已經離世!也許,他再也見不著她了! 這種悲凄,讓他緊咬牙光,不讓眼淚再洶涌而出。他忍得發抖,喉腔疼得仿佛要斷裂一般。 氣氛如此凝滯,媛湘望著隱忍的他,心中不免有一絲愧疚。如果不是她下毒…… 她把自己的想法打斷了。不,她沒有錯!她同情鐘習禹,可她流浪的那幾個月,又有誰憐憫她?錯就錯在皇帝當時為了貪蘇府的財富,害得她們蘇家家破人亡!如今,同樣的命運落到了鐘習禹的身上,她只能說,因果循環,做壞事始終是要償還的! 她讓自己鐵石心腸起來,她告訴自己,她沒錯。發動政變的人不是她,哪怕是她的親人,但那也不關她的事。她不能對鐘習禹有愧疚的情緒。不能。 鐘習禹沉默了許久,終于壓下心中的痛。他開始正視目前的情況,他必須尋找出路!他望著她,“你的父親奪權叛變,你若回去,搖身一變就是公主了,你怎么不回去?或者你可以告訴他們,我在這里,然后,你便立了功?!?/br> 媛湘目光森寒,“我當然可以如此。我甚至可以讓杜錦程不要救你,將你棄在山下,讓你被那些想殺你的人抓去,一了百了。正如你所說,我可以回去當一個所謂公主!而不是坐在這里,看著半死不活的你!” 鐘習禹怒火沖上心頭,他坐了起來,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痛得差點又栽回床上去。媛湘先是緊張地想要上前,但看他已經坐穩了,便冷漠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媛湘幽幽地道:“舒定安奪權叛變,那是他的事。你莫要將對他的怒遷到我身上。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我的遭遇沒比你好多少?!?/br> “你如何能和我比?江山,我中楚的江山……我母后!我所有的一切一切……”鐘習禹猛得抓起木枕往地上一扔,發出哐得一聲。 這一聲,在寂靜的夜里聽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第26章 緣盡于此(2) 很快就有人打開房門看發生了什么事。是杜錦程。 見氣氛僵硬,鐘習禹與蘇媛湘臉色不佳,多少猜著幾分。杜錦程進屋撿起枕頭,放回原處。他的聲音很平靜,“媛湘不欠你,你不必對她發脾氣?!?/br> 鐘習禹惡聲惡氣地瞪著杜錦程:“你是誰!我和她的事與你什么相關?” “我?”杜錦程看了媛湘一眼,“媛湘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說我是誰?” 媛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錦程……他在說什么??!她還未辯駁,鐘習禹已經爆跳如雷:“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他動作太大牽扯到傷口,痛得面目扭曲,仍然兇狠地瞪著杜錦程。 “人還未老,耳朵已經不好使了?!倍佩\程故意云淡風清地說,“媛湘是我未過門的妻子?!?/br> “你胡說!”鐘習禹爆吼,“我們原定明日成親的!” 媛湘感覺有一絲不忍。此時與他撇清關系,真的可以嗎?剛剛知道自己遭遇變故,國破家亡,如今還要告訴他她根本沒有想過和他成親……昨兒糾纏他出宮許愿不是為了心甘情愿出嫁,而是找機會出宮…… 會不會太殘忍了? 可是,她終究也沒有出聲否認。 杜錦程說:“你現在先養好傷再說吧?!彼玩孪娴?,“他需要休息,咱們出去吧?!?/br> “不許去!”鐘習禹朝著媛湘吼,眼睛通紅,“你留下來!” 媛湘和杜錦程道,“我和他說兩句話就來?!?/br> 杜錦程嗯了聲,瀟灑離開。 他一走,鐘習禹立刻問:“告訴我他說的不是真的?!?/br> 媛湘的心再次糾結地痛了起來。她不愛鐘習禹,卻不愿意每次都傷害他??墒?,她怎么能違心地說她喜歡他,她愿意和他過下半輩子?雖然知道他現在正在遭受巨大的痛楚,但是,她必須把話說清楚。 “對不起?!彼穆曇艉茌p。 可是這么輕的聲音,在鐘習禹的耳朵里聽起來,卻像尖刀利刃,將他已經破碎的心又劃了個大洞。 上天何以這么待他? 他究竟做錯了什么?! 國家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喜歡的人,也不會屬于他。 他真是個徹頭徹尾,完完全全的……失敗者!他所有引以為豪的東西都消失了,他只剩一具皮囊,還是殘破的皮囊。 靈魂仿佛被抽離,目光瞬間空洞。他重重躺到床上,媛湘嚇了一跳,看他合了合眼睛,用非常陌生,非常冰冷的聲音說:“出去?!?/br> 媛湘的嘴張了張,想解釋些什么……但,她忍住了。以后也會有這么一天的,她始終還是要鐘習禹知道她不愛他,從未愛過。雖然在這種狀態下和他剖白,無疑于讓他雪上加霜,但是…… 媛湘狠了狠心,既然以后也是要說的,為何要等到以后?杜錦程是一個絕好的借口,也更容易讓鐘習禹信服。 媛湘離開了他的房間。在門合上的那一刻,鐘習禹隱忍了好半晌的淚水,終于脆弱地崩堤。 媛湘,你真夠殘忍! 杜錦程就在鐘習禹的屋外等她。 媛湘忽然覺得有點尷尬起來,為了他剛剛那句話……她不知道他是要替她解圍呢,還是他那句話是真的。當然,她想他開玩笑的成份更多一點。 山里的夜,十分清冷。頗有一些秋天的意味了。風吹來,媛湘冷得起了疙瘩,她摸了摸手臂,和杜錦程說:“我想歇息了?!?/br> “坐會兒?”杜錦程望著她,目光幽深如夜。 媛湘莫名的感覺到一點退縮和害怕,“折騰了一天,十分疲倦,想要歇息?!?/br> “嗯?!倍佩\程的眼睛灼灼地望著她,“那到阮大娘那邊去睡吧。已經替你準備了房間?!?/br> 媛湘點點頭。 “他怎么樣?”杜錦程指了指鐘習禹的屋子。 “我想他一定很痛苦,”媛湘的聲音有點低,“我會否很過份?在他重傷的時候還和他說這些……” “你沒有義務替他療傷,尤其你對他豪無感情。與其將來再說,不如趁現在。反正他也不差這一個打擊了?!?/br> “我怕他想不開?!?/br> “若是連這點承受能力也沒有,將來他復國也無望了?!?/br> 媛湘的心微微地顫抖,“你覺得他復國有望嗎?” 杜錦程望著她的眼睛,“你希望他復國呢,還是害怕他復國之后,舒定安一族會被滅門?” 他的話語如此犀利,正中她現在復雜的情緒?!拔也恢馈苍S都有?!?/br> “這才是正常的。你畢竟只是個女子,受過他們各自的恩惠?!?/br> 他們倆慢慢地往阮大娘的屋子走。月好星疏,山里安靜地連蟲鳴都聽不到,大伙兒忙累了一天,想必都已經睡著了。媛湘忽然就不那么想睡了,發生那么多事,她就算很累,也睡不著覺。也許和杜錦程聊聊天,心里會更舒服點。 “我想看星星?!彼f。 “哦。這個容易?!倍佩\程觀望了下四周,“你等我一下?!彼杆巽@進一個房間,而后抱了條毯子出來。媛湘疑惑地看著他,“拿個毯子做什么?” 他笑了笑,一手摟住她的腰。媛湘震驚地正要掙扎,身體突然一空,他抱著她躍上了屋頂。站立后不太穩,她晃了幾晃,連忙抓住他的手臂?!斑@樣將我提上屋頂,你不費勁么?” “習武之人,小意思?!彼麑⑻鹤愉佋谖蓓?,“來,坐下吧?!?/br> 想得真周到。媛湘坐到毯子上,抱著膝抬頭看天空。 墨藍的天際,繁星密布,熠熠生輝。 “真漂亮?!彼剜?。有很久,她都沒有這樣看過星星了。小時候,有爹和娘陪她看;后來在相府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獨自爬屋頂上看。后來有一次被舒沁發現了。再后來,舒沁偶爾也會陪她看一看星星。 她一直覺得,她對于舒沁來說應該是重要的。雖然他不堅定,總是退縮,但至少他為她著想,不是也要想將她送走,遠離皇宮么……可是這一次,為什么他沒有找她,沒有提前將她帶走,任由皇宮里的血案發生? 也許,帝王霸業對他來說也更為重要。 杜錦程知道她有心事,也不打擾她的沉思,默默地坐著。她能再坐在他身邊,他已感覺很開心。來日方長,他不必急于一時。 “你覺得鐘習禹會復國嗎?”媛湘幽幽地問。 “如果他還是個男兒的話?!?/br> “可他如今手中什么也沒有,復國談何容易?” 杜錦程道:“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十年二十年,總夠一個人成長強壯起來,至于他能不能做到,誰也無法預見?!?/br> 媛湘哦了一聲,“不管他復國不復國,也不管現在的江山是誰的江山,和我都沒有關系。我不想和他們任何一方再有交集?!?/br> “很好?!倍佩\程說,“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br> 媛湘的心,悄然一動。他望著她的眼神令她感覺臊熱不安……早上和阮大娘開玩笑的話,剛剛和鐘習禹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現在又說不論如何都要伴在她身旁……這……是不是在剖白他的心情? 她觸上他的眼睛,“你的那顆隕石,是故意留給我的么?” “不然呢?”他微笑。 “哦?!蹦橆a,熱了起來。不用言明,她已經知道他的心意了?!拔椰F在暫無心思想終身大事?!?/br> “嗯。我知道。來日不長,不必著急?!?/br> 媛湘的心忽然覺得放松。他的不緊逼,讓她覺得自由極了。她不必擔心鐘習禹那樣的糾纏。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辦?”媛湘問他。 “會先在山上住一段時日,然后考慮嫁給杜錦程?!彼J真地說。 第26章 緣盡于此(3) 媛湘的臉紅了起來,“你……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沒正經?” “我很正經?!倍佩\程摸著下巴,“你可以考慮看看?!?/br> “哦?!辨孪嬲f,“可我一點都不了解你?!?/br> “我很簡單。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和你說過的;師父也已經過逝了;我在城中有兩棟屋宇,經營浣彩樓。是個不窮也不富的商人?!?/br> “你不是做首飾的么?” “我是商人。首飾只是曾經為別人做過,后來莫名走紅于京城閨閣之中,大家搶著要我打造,又非要給我大筆財富。我豈能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