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鐘習禹看了她半晌,終于自己推門走了出去。過了會兒,媛湘又聽到屋頂上的動靜,果然是鐘習禹又將搬開的瓦片疊了回去。 本來就黑暗的廳殿,仿佛更暗了幾分。靜悄悄的,沒人理她,仿佛鐘習禹也沒有來過。 媛湘抱著漆,在黑暗中,思緒倒是清明許多。她從來都不關心朝政之事,也不關心舒定安在朝中究竟有多權傾朝野。直到進宮,她想留在宮里,由干娘替她打點關系,她才知道原來他們確實十分有能耐,能夠讓她想留在宮中就留在宮中。 她沒有想過他的權力是從何而來,他的權利是不是大到有一天要謀朝篡位的地步。 但他們千真萬確地在進行奪權了。如果他真的要改朝換代呢?舒沁怎么看? 舒定安畢竟已經慢慢老了,舒沁的身體又那么孱弱,他搶江山搶來何用?如果江山真的易主……媛湘的心輕輕地顫抖。一股寒意悄悄地傾襲了她。 他們怎么可能放任前朝君主的子嗣存在著? 編出謊言讓他們以為鐘習禹已有子嗣在她腹中,那又如何?媛湘覺得,他們這步棋走錯了,至少,他們高估了她在舒定安心中的地位。 門叩叩幾聲,外面傳來冰冷的女聲:“吃飯了?!?/br> 終于有人記起她來了? 門推開一點縫隙,一個托盤被遞了進來,隨即門又關上,她繼續跌入黑暗中。媛湘渴極了,拿起杯子猛喝了幾口茶水。雖然茶水咸苦,但也至少解了一時之渴。 第24章 曲意承歡(1) 相府。 月圓之夜,卻不是團圓之時。 舒沁在碧水橋望著底下的波瀾。黑暗冰冷的湖水,想蟄伏著怪獸,在黑夜里看起來尤其滲人。 天,逐漸地有些涼了。春去秋來,時間走得如此之快。媛湘進宮都已經三月有余了。這三個多月,真的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他為自己的不堅定曾經后悔過,但是現在,后悔都已經晚了,他必須按著原來計劃好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去。 他站在這里等著舒定安回來。碧水橋是父親回屋的必經之路。 等了好些時候,她才聽到一些動靜。舒定安一個人快步走來,見到他,還嚇了一跳?!耙股盍嗽趺床蝗ニ??還站在這兒吹風?!?/br> “在等您?!笔媲哒f。 “嗯,到書房去。我還未吃晚膳,此時餓了?!笔娑ò矡峤j地拍拍舒沁的肩膀,看起來心情頗為愉悅。 舒沁與他一起到父親的書房。丫鬟送上熱騰騰的晚膳,并一瓶酒,舒定安問舒沁:“要不要來一杯?” 舒沁坐到他旁邊,“宮中的事有什么進展?” “是你想象不到的進展?!笔娑ò残α诵?,“也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說?!?/br> “什么?” “媛湘即將嫁給鐘習禹?!?/br> 舒沁把玩的杯子的手,頓了下?!笆裁??” 舒定安重復了一遍。 “這怎么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舒沁的臉微微地發了白。 “你說是真的還是假的?”舒定安微微地笑著,“而且他們更離譜地說,媛湘已有鐘習禹骨rou,未來幾日就要成親?!?/br> “他簡上胡扯!”舒沁非常憤怒,“媛灑下不可能嫁給他,她非常清楚她與他之間是什么有關系!兩個仇人,怎么可能成親?” “媛湘知道,但鐘習禹不知道,皇后也不知道?!笔娑ò采袂榈?,“她們大約以為媛湘是枚很好的棋子,在此時別無他法,只好將江山的浮沉系在她身上了?!?/br> “不論我們要做什么,都不能連累媛湘?!?/br> “是她辦事不力?!笔娑ò怖淠卣f,“所以,他們愛鬧騰就鬧去,要成親更好。反正媛湘也已經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嫁誰都是嫁,至少嫁個皇親國戚,并不會委屈了她?!?/br> “爹……”舒沁握拳,“在媛湘進宮前你就答應過我,不論未來如何變數,你都要保證媛湘能平安回來?!?/br> “她會平安?!笔娑ò采袂樽匀?,“別談論一個外人,好好陪爹吃一頓飯?!?/br> 舒沁的手背,青筋隱隱鼓脹。 雖說是父子倆,但他們并沒有很多話說。有時候甚至意見也不甚相同;對于舒定安的野心,舒沁支持,只因為他曾經和媛湘說過:他與她殊途同歸。他不要任何人的江山,但他需要皇帝以死祭奠他曾經痛苦的過往。 一個除了他,誰都不知道的過往。 “不管媛湘做了什么,她始終是我們家的人?!笔媲哒f道,“如果父親有想要拋棄她,任她自生自滅的意思,就讓她出宮,隨便到什么地方去生活,只要不在中楚就可以?!?/br> “這件事可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們?,F在整個后宮都知道她有了身孕,太醫都親自證實的。不管她有孕是真是假,在別人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再者,他們想用媛湘這枚棋子來制約我們,又如何肯放媛湘走?你還是好好收拾心神,想想接下來的事更好?!?/br> 舒沁冷了臉色,“如果你不能將媛湘接出來,我自另尋他法?!?/br> 舒定安望著他的長子,這個從小長相脾氣都與他不大相合的長子,不由地嘆了口氣,“如果可以,我盡可能想辦法讓她出宮吧。但那也需要些時日?!?/br> 舒沁見他應允了,兩人之間的關系也稍稍緩和了些,又說了幾句與媛湘無關的話,方才離開舒定安的書房。 他很想知道現在媛湘在何處?想必被他們掌控的滋味不好受吧?她對鐘習禹有多少情感,他知道;所以她絕對不可能委曲求全地嫁給他的。 可她如果被控制著,會怎么樣?他還真的想象不到。 經過碧水橋,他看到一個人影遠遠地顧盼著。稍稍走近了,才看清楚是沈絹瑩。他的妻。 成親三四個月,他們不曾同眠過一個夜晚,連一起說的話都寥寥無幾。當時聽從父母的意愿娶妻,一來為了逃避自己對媛湘的感情,二來她那時覺得,自己的“大計”更重要。 時過境遷,他的心態也在媛湘離開的數月之間截然不同。他是負了沈絹瑩,卻不知道要怎么與她相處。 休妻?那對于女子來講是何等侮辱,就算沈絹瑩能接受,將來的她又多少受人白眼;將她留在身邊,卻又負了她的青春。 “相公?!鄙蚪伂撐⑿χ呦蛩?,‘聽說你近來有些咳嗽,我燉了些冰糖雪梨給你喝。放在書房了?!?/br> “多謝?!彼?。 沈絹瑩已經習慣了他的淡漠疏離,倒也不覺得受挫,“我們一起去書房吧?” 舒沁沒有拒絕,他默默地走著,放慢了步伐。二人一同回了書房,沈絹瑩將燉好的雪梨給他喝,舒沁喝了兩口,“怎么一股子怪味?” “放了些川貝?!鄙蚪伂撃樢患t。 舒沁哦了聲,又喝了兩口,就將盅子放到一邊了?!澳慊胤块g吧,我還要看書?!?/br> 沈絹瑩的聲音很輕:“知道了?!?/br> 第24章 曲意承歡(2) 媛湘已經被關了兩天了。 她不知道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到頭?難道她要被關到真的和鐘習禹成親么? 她不能讓那樣的鬧劇發生! 所以她開始大喊大叫,大哭大鬧,總之,她不要被關在屋子里。 門霍然打開,竺蘭大喝:“發什么瘋!大喊大叫地成什么樣子!小心驚動了皇后娘娘,你吃不了兜著走?!?/br> 媛湘立即閉嘴了,“你們要將我關到什么時候?” “這我哪兒知道?皇后娘娘沒有吩咐你能出來,你就必須在屋子里待著?!彼f著轉身就要走。 媛湘連忙拉住她:“jiejie別走,求求你了,讓我出去,要不讓我見一下皇后娘娘?!?/br> “娘娘沒空,這兩天身子不舒服,心里更不自在,此時去見她,你無異于自討苦吃?!?/br> 竺蘭還算和氣,至少不曾像別的宮女那樣給媛湘臉色看?!昂胘iejie,那我該怎么辦?一直被關在這兒嗎?” 竺蘭嘆了口氣,說:“宮中正在籌備你與太子大婚事宜,等到成親那一天,可以出去的?!?/br> 媛湘的臉色煞白,心情瞬間變得冰冷。真的已成定局了么?她搖晃著竺蘭的手:“鐘習禹呢?我想見他。你能不能幫我通傳一聲,讓他來見我?” 竺蘭立刻變了臉色,聲音也變得冷硬起來:“我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不知好歹?我與你說話,若讓娘娘知道了,也討不了好處。你卻讓我如此為難……要是我去通傳太子的事讓娘娘知道了,你說我是什么下場?” 媛湘噤了聲。是的,每個人都有她們的難處,不能幫忙,媛湘也不怪她。她低低地說:“我知道了。多謝?!?/br> 竺蘭轉身出去了,又將門關上。周遭的一切,又寂靜下來。媛湘的思想活動著:她不可能嫁給鐘習禹,那比讓她死還不如。 可是,她要怎么逃出去?就算逃得出這間屋子,她又怎么逃得出皇宮?根本插翅也飛不出去啊。 她咬著嘴唇,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不管怎么樣,都要試試不是么?逃出這間屋子,再求一求鐘習禹,說不定他會將自己放了也不一定?雖然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站在江山的角度,他也不太可能兒女情長,但她總要試一試。 強扭的瓜別說不甜,也會毀了兩個人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屋頂上。鐘習禹能從上面下來,她是不是也可以從上面出去呢?她準備等夜黑人靜之后試一試。 漫長的白天時光終于逝去,媛湘焦急地等待著大伙兒都沉睡了,她好試試看能不能逃出去。就在她準備搬椅子上梁的時候,屋頂上又傳出叩叩兩聲,緊接著瓦片被搬走了,像上一次一樣,鐘習禹從天而降。 “你怎么來了?”能見到他便是好事,媛湘不由地有些高興。 “來看看你?!辩娏曈淼?,“可曾吃好睡好?” “怎么能吃得下睡得好?”媛湘跺了跺腳,“你也該知道此時我的煎熬。你們不能將我關在此地,放我走好不好?” “現在宮中正在cao辦我們的婚事?!辩娏曈硗?,眼神堅定,“成婚已是定局?!?/br> 媛湘咬著嘴唇:“怎么可以這樣?于你于我,它都不公平!你先前不是已經有了太子妃的人選了么,讓她來與你成親不行嗎?” “媛湘,你知道現在只有你能制約舒定安?!彼恼Z氣都比以前成熟許多,“自從知道你我即將聯姻,而且已經有了身孕之后,他的行為收斂許多,大臣們也沒有那么抵觸讓我登基了。甚至有大臣提議在大婚之后找個吉時讓我登基,等我稱霸天下,也就不再怕舒定安了?!?/br> “然后呢?”媛湘目光咄咄了逼視他,“你要將他除之后快?” “現在要準備的是我們的婚事,”鐘習禹生硬地扭轉了話題,他扳著媛湘的肩膀,“相信我,媛湘,我定不會負你的?!?/br> 媛湘面色冰冷,心如死灰。 他真的相信舒定安聽說她有了身孕,要與他成親的事情而行為收斂,放棄他原有的野心么?媛湘卻堅決不相信。干爹絕對比她能想象的還要有城府,還要有野心。 “你要我嫁,無異于讓我死?!辨孪娴穆曇艉茌p。 鐘習禹的眼睛染過一層絕望,“你真的就那么討厭我?要你嫁給我,比死都不如?” 媛湘說:“不是你不好,而是……” “是什么、” 媛湘卻不能告訴他,因為他的父親令她家破人亡?!皼]什么,”她深吸了口氣,“總之我們不合適?!?/br> “眼下不是你說不嫁就不嫁,就算不嫁,母后也會想盡辦法讓你嫁?!?/br> “與其把希望系在我身上,不如去拉攏別的將士,那可拿我當棋子要有效地多!” “誰會不知道?但夏正亭與你父親是一丘之貉,所有實質權利都掌握在他們手中,我們才如此被動?!?/br> 是沒有路走了,才想到她這一招?媛湘心中忽然感到哀涼起來。僅僅靠她,他能保得住江山么? 回首再看來時路,會忽然發現,仿佛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她想到夏茉……夏茉是夏正亭將軍的女兒,她進宮就背負著不同的使命……這是夏茉曾經和她說過的。莫非在多年以前,干爹與夏正亭便已經秘謀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