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黑褐色的藥汁濺了她一腳。她抬起頭來,看到一張怒意勃發雙目赤紅的臉?!氨菹隆?/br> 兆言許久沒有對她發過怒了,自從因為一時意氣導致她闖入敵營身負重傷后,他就一直小心克制著脾氣,但是今天這件事讓他再次勃然大怒,忍無可忍。 “是不是每次前腳和我恩愛歡好,后腳你就來喝這個?昨晚答應我的事呢?這么快就忘了?!” 她微微皺起眉頭:“答應什么?” “答應我……”他仔細一回想,她確實什么都沒有承諾過,這非但沒有讓他降下火氣,反而怒意更熾,“你就這么不想生下我的孩子?那名永安的老大夫說,他們逼你喝下滑胎之藥,你明明沒有身孕,卻像真的失去孩子一樣悲痛欲絕。怎么到了我這里,沒人逼你,你倒自己喝上了!他的骨rou如珠如寶,我的就棄如敝履、避之唯恐不及嗎?既然這樣,你何必跟我……何必給我這些念想!” 穎坤面色微寒,垂著眼道:“萬一有了身孕,生下來是叫陛下父親,還是叫表哥呢?” 兆言被她問得一時語塞,她又道:“不是一定要有人撬開我的嘴灌下去才是被迫無奈,陛□處至尊高位,應當比我更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才對?!?/br> 他懷著滿腔怒氣,被她這樣四兩撥千斤地輕輕一轉,那些氣憤怨怒都沒了落處,化作無盡的哀愁無奈:“末兒,我們之間……確實有很多阻礙,但是你跟仁懷太子血海深仇都能做了夫妻,我們這點非血緣的倫理阻隔難道比親人血仇還難消除?” 穎坤澀然道:“我跟咸福不是也沒做成長久夫妻么?!?/br> 他的意氣漸漸平息下來,在她面前蹲下:“仁懷太子,其實我見過他一面的。你還記得嗎?他去你家求親,被你趕了出來,是我陪同他回的宮。他跟我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天底下沒有事不可為,只要你愿意拼盡全力。當時那種情形,他是鮮卑太子,你是大吳臣女,身份并不相配,何況他還殺了你的父親兄長,他還不是明媒正娶,讓你做了他的太子妃?那些話我一直記在心里,他能力排眾議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否則,不用你心里暗暗比較,我自己也會覺得我不如他?!?/br> 穎坤道:“陛下不必比較,也無須效仿。有些結本就無解,強求來的結果也不能長久。如果當時我能自主決定,或者從頭來一遍讓我重新考慮抉擇,我不會嫁給他的?!?/br> 兆言眉尖緊鎖,泫然望著她道:“所以,如今你能自主了,沒有人脅威逼迫你了,你也不會嫁給我,是嗎?” 穎坤笑得慘淡:“哪有姑母嫁給侄子的道理。陛下也說過,你當眾坐實了我公主的身份,姑侄關系怕是撇不干凈了?!?/br> 他猶不死心:“畢竟不是嫡親的,大家都知道你我并無血緣,無非就是背些閑言碎語,聽那些古板迂腐的言官絮絮叨叨,并無實際危害……” 她伸手輕撫過他頰側,柔聲道:“陛下是明君,當受萬人景仰流芳百世,不該背負這些污名?!?/br> “為了一個明君之名而違背心意委曲求全,那是沽名釣譽。何況能不能流芳百世,也不是看帝王的私德。漢武幸衛霍,唐宗烝庶母,可是千秋百世之后,史冊上只記得他們的豐功偉績,這些污跡不過是一筆帶過,也不會因此有人覺得他們是昏君jian臣??梢姷弁踔灰凶銐虻墓?,治國有方澤被后世,私德高潔固然錦上添花,缺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彼秸f越覺得心潮激蕩,抓住她的手,“末兒,只要你愿意,我不怕擔這點污名。外方的壓力我也自會承擔,臣下難道還能威逼皇帝?” “陛下倘若一意孤行,臣下當然不能違逆,那太后呢?貞順皇后和杜貴妃呢?還有她們為陛下生育的太子公主,陛下也能不顧他們的意愿么?” 遠離洛陽,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人事還是浮出水面。這句話戳中了他的軟肋,他的聲音低下去:“末兒,你是怪我輕許然諾,承諾不立后之事?貴妃他們,是我的過錯責任,后半生也當庇護奉養。你……能容下他們么?” “我沒有怪你,但是大丈夫一言九鼎,承諾過的話就得說到做到。陛下應諾不再立后,我也曾發誓絕不改嫁,都得遵守。如果陛下出爾反爾言而無信,臣也會輕視陛下的?!彼氖謴亩下龘嵯氯?,覆在他肩頭,“我不是容不下貴妃公主,而是……心中有愧,無顏見之。請陛下準許臣留守燕州,今生除非為母親送終,我……不會再回洛陽了?!?/br>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話癆了,自pia _(:3」∠)_ 最近留言好少,預計一共還有5小章,求不要拋棄┭┮﹏┭┮ ☆、第106章 兆言蹲在地下仰首看了她許久,忽然把頭埋在她膝上,孩子氣地悶聲道:“你不回洛陽,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就在燕州陪著你?!?/br> 穎坤撫著他發頂笑道:“陛下又鬧小孩子脾氣了,你是一國之君,怎么能遠離京畿朝堂,滯留在邊城離宮呢?” 兆言賭氣道:“這個皇帝本來也不是我自己想當的。論高瞻遠矚治國方略,朕不如太后;論先帝信愛名正言順,朕不如紹年。我不過是個趕鴨子上架的囫圇皇帝罷了?!苯B年即越王兆年,兄長即位后為避諱而改名。 穎坤道:“陛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且不說陛下執政以來四海升平、國富民強,單是收復燕薊這一條,就是連高祖都未能達成的偉業,足以令陛下名垂青史、百世流芳了?!?/br> 他的語氣還是悶悶的:“那也是因為我運氣好,碰上鮮卑腐朽敗落,不像高祖時正值鼎盛強大,數次北伐都鎩羽而歸。我可不會因此就飄飄然覺得自己文治武功可與高祖相提并論了?!?/br> 她笑道:“好好好,我不拍陛下的馬屁了,陛下不是明君英主,只是個平庸的守成之君,行了吧?” 他嘆了口氣:“我倒想當庸主昏君,這樣便可理直氣壯地把你留在身邊,誰敢反對就砍誰的頭?!?/br> 穎坤抬杠道:“那要是臣自己反對呢?” 他站起來從側方一把抱住她:“那我就強取豪奪、威勢逼迫,把你強擄進宮做我的寵妃。你要是敢不從,我就撤你哥哥的職、抄你的家,讓你母親嫂嫂們四處漂泊生活無依,你還敢不答應嗎?” 穎坤忍俊不禁:“臣不敢,太嚇人了,幸好陛下不是昏君?!?/br> 兆言摟著她的肩不放手,輕嘆道:“明君比昏君難做多了。小時候我就不明白,為什么古往今來那么多人野心勃勃想要當皇帝,當皇帝有什么好,現在依然這么覺得。要不是預兒還小,這個帝位我真想讓給他算了?!?/br> “可陛下不是這種會撒手逃避、不負責任的人,莫說這等喪氣話。陛下少年得志,春秋鼎盛,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眼下遭遇一點挫折而心灰意冷,等陛下回了洛陽重掌朝政,一酬壯志大展宏圖,就不會這樣想了?!狈f坤握住他環在身前的手,轉過頭去望著他,“陛下會是一個好皇帝、好父親的?!?/br> 他的雙臂緊了緊:“好皇帝、好父親,你這是把自己從我的后半生徹底剔除出去了?壯志宏圖若沒有了你,我還要它做什么?” 穎坤道:“怎么會呢,我也是陛下的臣子,受陛下恩德澤被。陛下在朝堂上的一舉一動,臣都會默默看著呢?!?/br> “我的一舉一動你能默默看著,那你的一舉一動呢?我去哪里看?”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做他最喜歡的撫摸指節的動作,“燕州離洛陽那么遠,一千六百里,往來行程盈月,一年也未必能見一次。你不能留個離洛陽近點的地方嗎,開封、陳留、清河都好,我還能時不時去看看你……” 她低聲道:“燕州對我……有特殊的意義?!?/br> 兆言不禁又有些來氣:“他的棺柩都遷走了,只留個廢棄的空墓xue在那里,你還舍不得離開,非得留在這里守著嗎?” 穎坤微微一笑:“為什么一說到特殊的意義,你就覺得一定是因為咸福呢?我跟他要說意義特別的地點,也應該在易州初遇之處。燕州……陛下即位前曾王燕,不是嗎?” 兆言何曾聽她說過如此眷戀情深的話,心潮激蕩,雙臂一收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扣在心口,一想到即將分別天各一方,恨不得兩只手就此生在她身上,要放開簡直如血rou剝離,痛徹心骨。 穎坤倚在他肩頭又道:“上一回在燕州不過月余時日,生離死別,血光慘禍。十年來每每從燕州城外經過,我從未入內,這輩子都不想再臨其境。但是因為有你,兆言,我又回來了。這幾個月和你相守的時光彌足珍貴,曾經不忍目睹的地方,我現在舍不得離開了?!?/br> 這是他頭一回聽她直抒情意,心中狂喜之余,更感分離之痛:“既然因為我,避走不及的地方都能變得不舍,那你怎么舍得不回洛陽呢?那里不僅有我,還有你的老母親朋,是你從小生長的地方?!?/br> 她捧住他的臉,目光在他臉上來回不舍地細細端詳:“回到洛陽,你就不是我的兆言啦,而是大吳皇帝陛下,是太子公主的父親,是貴妃的夫郎,是天下臣民的圣主君上?!?/br> 見他瞳仁緊縮眉尖深蹙,兩頰因為咬牙忍耐而鼓起,她忍住喉間澀意,話鋒一轉道:“關于母親大人,我正想找機會和大哥七哥商量,如果我們兄妹三人長駐邊疆,要不要把母親接過來侍奉,也免得大哥大嫂常年分居兩地?!?/br> 他也就著她的話接道:“你們楊氏一門為我大吳江山犧牲太多,如今燕薊初定,軍中無人,還得倚賴你們為朕守衛邊陲。等我軍壯大將才輩出,就調你大哥回京任職孝敬母親,免得老人家晚年背井離鄉,畢竟洛陽才是根基故土,落葉也須歸根?!?/br> 穎坤道:“謝陛下|體恤恩典?!?/br> 兆言嘆道:“有你母親在洛陽,你總得回來看她?!?/br> 她心中既有感念,更多酸楚,不知如何回答。一事說畢,片刻沉默,那種無孔不入的悲哀情緒再度襲上心頭。她立刻又說:“對了,上次陛下跟我提起,同意每年輸銀絹二十萬予鮮卑,早平戰事只是其一,除此之外另有考量,還說前幾年燕薊有大批手工作坊主和商賈流入河北河東等地,戰亂結束后還將回來。臣這段時間的確發現燕州有許多這樣的人回歸,陛下能否為臣解惑,詳說一二?” 他也用商議國事的口吻道:“哦,這件事是容縣榷場市令發現上奏的。市令官階雖低,卻與商販九流接觸最多,精于度支理帳,和你們這些戍守邊防的武將視野全然不同?!?/br> 穎坤道:“以后邊境安定不再打仗了,要想燕地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我們這些武人還得多向市令討教才是?!?/br> 兩人一來一往地說著商賈作坊之事,仿佛只有這些話才能平心靜氣地談論,不必擔心忍耐不住而失態。即便是這樣的公事,說起來也渾然不覺時間流逝,哪怕一直談論下去也甘之如飴。 一直論到午間時分,守在外頭的齊進進來詢問皇帝午膳事宜,兆言才戀戀不舍地起身回行宮。他拉著穎坤的手不放:“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宮,皇帝賜宴臣下,應當沒什么不妥吧?” 穎坤道:“不怕我七哥回來見不著我,殺進離宮去拿人嗎?” 兆言扁著嘴:“在一塊兒的時間過一天就少一天了,七郎不能體恤一下?這段時間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穎坤不忍拒絕,自己也難分難舍,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他眼中蘊著哀痛苦澀,還是扯出一抹歡喜的笑容:“那走吧,陪我一同吃飯去。七郎追究起來,交給我來應付他!” 站起來踢到碎裂的瓷片,兆言才想起那碗被他摔在地上的湯藥,藥汁已經滲入地面青磚,洇下一片深色。他疼惜道:“以后別吃這種藥了,信期紊亂半月一次,該多傷身。你要是怕有孕,大不了以后我不……不……” 他在閨房之事上一向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竟然愿意為了她而讓步,穎坤心中感動,抬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大不了我不在里面……” 她那一眼就變成了無奈和嗔怪,脈脈含情地遞出去,翻個白眼收回來。 吳魏和談進展迅速,四月底即告結束,新的邊界劃定后,原雄州霸州等地的駐軍都要向北移防。邊境線北擴延長,除了防范北面的鮮卑,東北的女直、西面的回鶻黨項都與吳國有接壤,這些部落國家雖小,兇悍卻不輸鮮卑,都得駐兵防御。北伐的十余萬大軍,除了禁軍隨御駕回京,其他都得留在新邊境駐守。 此次北伐戰功顯赫的將領都得到擢拔提升,半數以上留駐邊防?;实廴蚊鼦钚星瑸槠綖垂澏仁?,駐軍平州;七郎為燕檀節度使,駐軍檀州,但因為燕州的重要地位,又以穎坤為燕州留后,輔助七郎處置燕州庶務。 五月里各州的防御使刺史都已就職,邊境初定,皇帝離開京畿也有九個月,該班師回朝重理朝政了。但兆言以肺疾復發、燕州離宮溫泉有利療養為由,滯留行宮不走。 寒冬泡溫泉療養尚合情理,這大夏天的還泡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過了兩個月,洛陽的朝臣們見皇帝陛下三伏天留戀溫泉不肯回京,漸漸就有了皇帝北伐獲勝少年得志心驕意滿、貪戀離宮奢華樂不思蜀的傳言,君不見北朝上一個皇帝宇文敩,不就是這么被奢靡享樂腐蝕了壯志?前車之鑒不可不防,于是紛紛上表勸誡,諫皇帝杜絕聲色犬馬,早回洛陽執掌朝堂。 兆言又磨蹭拖了一個月,眼見夏去秋來,離京已滿一年,才迫不得已率領三萬禁軍班師回帝都洛陽。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 為答謝一直以來陪伴我給予我填坑動力的小伙伴們,從本章起凡是 2分正能量留言都將送上小紅包一份,直至完結,霸王們都粗線吧! ☆、第107章 穎坤本以為自己又會像之前在雄州一樣,除非家中發生大事,否則經年累月不會再回洛陽。誰知王師凱旋回朝不過四個月,年底一道圣旨送到燕州,召燕檀節度使及燕州留后正月回京入朝。 這地方上的要員趁重大節日應召入朝述職、稟報各地喜訊捷聞、向皇帝獻贊朝賀、皇帝予以賞賜褒獎,是十分尋常的事,以往楊行乾每隔一兩年就要回京一次。穎坤沒想到兆言竟會用這種理由征召她回京,堂而皇之的圣旨,倘若沒有十分充足迫不得已的理由,抗旨不回就有倨傲不敬的嫌疑,少不得要被御史彈劾,重則安她一個擁兵自重目無尊上的罪名。她和七郎一道接了那道圣旨,不禁有些猶豫。 七郎初任節度使,燕州檀州順州都有往來,豈不知她這幾個月表面上忙碌公事腳不沾地,回到府邸便情緒消沉相思難解,問她:“你不想回去見陛下么?為何猶豫?” 穎坤道:“正是因為想見,所以猶豫?!?/br> 七郎大致也能明白她左右為難的心思,安慰道:“圣旨都下了,總不能抗旨不遵。不知是禁衛的哪位舊友回去說漏了嘴,上個月大嫂來信責問我,說你受了那么重的傷怎么瞞著家里不說一聲,母親、太后、嫂嫂們都十分擔心你,非要親眼看到你安然無恙才放心。還有,年后萱兒要出嫁了,就算元旦不回京,晚一些也得回去,親侄女大喜的日子你總不能缺席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要是擔心橫生枝節,那你一路跟著我,哥哥會看好你不讓你行差踏錯的?!?/br> 穎坤笑道:“七哥覺得我這么大的人了還管不住自己?” 七郎不屑道:“你我倒不怎么擔心,最讓人放不下心的還是陛下。他是皇帝,如果脅威勢強求,你又不忍心拂逆拒絕,豈不被他鉆了空子?” 穎坤笑得更深:“七哥對陛下偏見太深了,還覺得他是少年心氣魯莽行事,人總是會長大的?!?/br> 正如七郎所說,這趟回洛陽左右躲不過,她還是跟哥哥一起趕在正月前回到家中與母親家人團圓。靖平也隨他們同行,他現在七郎麾下任檀州兵曹參軍,已有副尉之銜,當然不必再屈居人下為奴為婢,算是光耀門楣衣錦還鄉了。 三兄妹齊聚洛陽一家團圓,十幾年都沒碰到過一次,不是缺這個就是少那個,自然闔家歡喜熱鬧非常。穎坤和七郎一進大門就被家中親朋仆婢團團圍住,靖平跟在后面并不起眼,只有他的父母親繞過人群來抓住他的手噓寒問暖,想到兒子是家生子低賤出身,如今能有這樣的作為,欣慰感慨喜極而泣。 靖平間隙抬頭在人群中瞄了一圈,在眾人最后找到了紅纓。紅纓本是看向他這邊,兩人視線一對,她立刻虎下臉把目光移開。靖平也轉回來與母親說話,只是唇角暗暗勾起一抹笑意。 除了剛從邊境回來的兄妹三人,家中眾人矚目的焦點就是即將出嫁的萱兒。萱兒的夫婿是大娘從世家子弟和新晉才俊中選取,安排見了幾次面后,萱兒相中了其中的翰林編修、太師張士則的侄孫張景略。據說老太師起初對這樁婚事本不待見,畢竟他和楊公一輩子政見不和,朝上爭吵攻訐,私下也毫無往來,現在孫輩居然要結為兒女親家?;实刍爻犝f后,大約是出于愧疚補償的心態,冊封萱兒為宜安縣主,予以厚賜。有了皇帝撐腰,張太師也不好阻撓侄孫的婚事,就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穎坤私底下悄悄問過大娘,萱兒對皇帝冊封她縣主是何反應。小姑娘雖然有點別扭,但還是接下了玉冊賞賜,回頭聽說張士則因此同意了婚事,即又喜笑顏開,欣然接受了縣主身份。張氏是大家望族,有這層尊貴身份在,婆家就算想苛待她,也得顧及皇帝陛下的面子。 大娘應付小姑娘那點少女心事就是牛刀殺雞,她的開明疏導顯然起到了比截流阻堵更好的效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兆言又御駕親征一年多不在洛陽,小姑娘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穎坤看她滿心歡喜地準備待嫁,心中一塊大石也落了地。 穎坤回京后第一次見兆言是在元旦大朝,在此之前太后已經遣使往來多次,大郎七郎也奉旨入宮覲見過,他肯定知道她回來了,卻不曾召見。 為此七郎覺得十分意外,皇帝的行為舉止出乎他的意料,反而讓他憂心忡忡,從宮中回來后對穎坤說:“陛下下旨把你召回來,不就是想見你嗎?他不但沒問起你,中間大哥提到一句,他還故意把話岔開了。這才四個月,不會這么快就變心了吧?” 穎坤笑道:“我早就說過,七哥太小看陛下了?!?/br> 七郎確實小看了他,他已經不是意氣沖動的少年,而是金殿上威嚴持重的帝王。元旦各地官員齊聚,恭賀新年,祭祀天地,朝上莊嚴而肅穆。穎坤的職位不算顯赫,位列百官之中,最接近的時候,她離他也有數十步之遙。御座上的皇帝身著袞冕,十二旒玉珠擋住了他的臉,別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卻可以看清闕下眾人一舉一動,每個人都覺得皇帝似乎在看著自己,于是愈發敬畏俯首,謙卑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