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鮮卑人的婚儀與漢人不盡相同,吳地與魏地也有不同的風俗,這場婚禮兼顧了兩地習慣,把各種儀式都走了一遍,從晌午一直進行到黃昏。怕她不熟悉鮮卑的禮儀,宮中派來兩名尚宮全程隨侍左右陪同,即使她忘記了也會及時提醒她下一步該怎么做。 迎接的車輦非馬非羊,車前并排四頭雪白的長毛牲畜,頭上有角,頸中系著彩結鈴鐺。楊末仔細辨認了片刻,才認出那是北地高寒處才有的牦牛,她只在書上見過。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婚禮會是這樣。陌生的儀式禮節,道路兩旁圍觀的人群是與中原人迥異的裝束和長相,歡呼聲中夾雜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一切都顯得那么疏遠而不真實,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正在進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儀式,即將成為某個人的妻子。 事實上她也從來不認為如此。嫁給魏太子宇文徠的,是寧成公主楊穎坤,而不是她楊末。她曾經認定某個人是她一生一世情愛的寄托,但是現在,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牛車緩緩走完朱雀長街,從皇城正門入,到宮城門前下車。太子會在這里等著她,和她一起飲下御賜美酒,再攜手入金殿拜見帝后、接受冊封,最后回東宮寢殿完成剩余的夫婦儀式。 鳳冠前垂下九道珠簾,半掩半露地遮住新娘面龐,也把她眼前的景象切割得支離破碎。兩名尚宮左右攙扶著她踏上黃絹鋪就的玉階,抬起她的手交到太子手里。 兩年不見,她以為自己可以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他,就如一路陪伴她的兩位尚宮,被誰攙在手里并無區別。但是當她的手時隔兩年多再與他肌膚相觸時,她仍然覺得渾身戰栗僵硬,后背的寒毛一根根都叫囂著直立了起來。她像被燙到似的立刻想把手抽回來,他卻及時地握住了,緊扣在掌心里,讓她無處可退。 隔著雙重珠簾匆匆對視的一眼,兩年時光刻意隔開的距離瞬間消弭,鮮紅刺痛的恨意猶如昨日。她沒有心思去觀察體會這兩年里他的外貌神態有什么改變,只記得這一身九章九旒的袞冕,父兄慘死的那一日,他也是如此打扮。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一生都無法化解消免。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抬起另一只手去摸頭頂的發簪。 頂上是珠翠琳瑯的鳳冠,高聳沉重,沉甸甸地壓著頭頸,隨便歪一下腦袋都好似要連著頭顱一起跌下來。后面的尚宮以為她鳳冠不正,連忙上前為她整理。她伸向頭頂的手及時止住,轉而向外一推,把尚宮格開,自己昂起下頜立直站穩。 外面是鳳冠霞帔、金鳳翟衣,鞠衣里面貼身的卻是從家里帶來的柔緞中衣,緋紅輕薄,鮮艷喜慶,連同那些百子衣百子被,都是大嫂親手為她織縫。大嫂是家中唯一沒守寡、有兒女的婦人,她已經四十歲了,瞇起眼來穿針引線都覺得費勁,但仍然堅持這些東西都親自動手。 楊末冷笑說:晦氣正好,我還巴不得嫁過去立刻當寡婦。被大嫂嗔怪地輕斥。二嫂、四嫂、五嫂和六嫂,她們哪個不恨宇文徠,如果詛咒有用,宇文徠早就死過千遍萬遍;但是真的臨到她出嫁,她們卻都退開了,不去碰那些象征著她婚姻美滿子孫多福的吉服禮仗。 可是哪里還有美滿。嫂嫂們孤苦的后半生、娘親凄清的晚年,不是為了成就她和仇人的美滿。 而此刻披著這身沉重的鳳冠禮服,她也覺得自己從內到外分割成了兩層。外在,是遠嫁異鄉、肩負兩國合盟重任、端莊識禮的寧成公主;而內里,是至今仍被家人小心呵護著的、必須咬緊牙關才能克制住心頭那股戰栗怨怒的楊末。 她頭上戴著鮮卑太子妃的鳳冠,冠下發髻別無裝飾,只有一根碧翠的發簪,像孔雀的尾羽,像怨毒的眼睛,深深地埋在烏發螺髻中。 一直到黃昏后外間禮畢,送入東宮的新房中,司饌司則擺下酒饌谷稷,飲酒用膳祭祀完畢,這一身翟衣頂戴才終于得以卸下來。 御幄設于西廂,面朝東方,四周掛滿一重重一道道的屏障。最外層是厚實的北地羊毛絨毯,擋風隔聲;往里變成垂墜的綾羅,艷色流淌如水波粼粼;最里面則是輕薄如霧的綃紗,人走過去就能隨著帶起的風輕輕舞動。地上重茵厚褥,羅襪踩上去也絲毫不覺得涼,悄寂無聲。中央一張丈余見方的巨幅胡床,四面掛有百子帳,那便是洞房花燭的喜床了。 宇文徠由司則引去東廂換衣服了,另一人則帶楊末入幃幄,替她除去鳳冠禮服,只剩內里一層單薄的緋紅羅衣,那就留給太子殿下一會兒親手解開了。羅衣輕薄通透,若隱若現惹人遐思,但仔細去看,卻又端莊嚴實半點不露。司則看著坐在床邊嬌美動人的新太子妃,對妃子娘家選的這身衣裳十分滿意。 幃外有人高唱:“請殿下入——”但被這重重帷幔阻隔,也只能聽到隱隱約約模糊的一聲。 有人穿過幃障向床邊走來,四周那么安靜,甚至能聽到地毯的長絨被踩倒又立起的沙沙聲。兩名司則相視一笑,躬身退出幄外。 宇文徠已經除去冕服,換上日常燕居的袴褶便裝。隔著幾重紗幔,他一眼就看到床邊坐著的那道緋色倩影,與他記憶中的少女身姿不盡一致。兩年多過去了,她已經從青澀稚齡長到摽梅之年,含苞的花骨朵吐蕊綻放,是可以采擷的年紀了。此時她只是安靜地坐在床邊,螓首低垂,一襲紅衣襯出窈窕玲瓏的身段,高腰寬帶,顯得纖腰不盈一握。全身上下除了這身紅衣、發上別的一根翠簪,再無其他飾物,卻比之前珠翠滿頭更顯艷色。 司則連羅襪都幫她脫了,長裙下露出一雙纖纖玉足。赤足踩在踏床的絨毯上,長絨扎得她腳底發癢,忍不住微微蜷起腳趾。她以為裙擺夠長,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小動作盡數落在他眼中。 那雙腳,曾經整夜揣在他懷中,她尋到了溫暖處,睡得安穩香甜;他卻像揣了兩只小兔子在心口,惶惶難以入眠,不敢妄動,只怕驚醒了她。 一旦有了開口,山中那幾日獨處的記憶便悉數涌上心頭。記得最深的當然還是臨別前那一夜,她羞澀而大膽地躺在他臂彎里,被他壓在身下肆意親近愛撫。少女青澀的身體尚未長開,卻已足夠讓他意亂情迷。他幾乎用盡所有的理智才忍住,因為她還小,因為她正逢不便,也因為他想要的并不只是一晌貪歡露水姻緣。 一度他以為他的希冀已經徹底化為泡影,他孤注一擲地去強求,不顧僚臣的勸阻,不顧世人的眼光,死馬當活馬醫,破罐破摔,居然從瓦礫灰燼里開出花來。誰都認為不可能的事,它卻發生了。她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妃子,釵環除盡坐在洞房的婚床上,如一朵含苞欲放的嬌艷花朵,含露欲滴,等候他遲來兩年的采擷。 他慢慢地走過去,在她身邊一尺之外坐下,見她沒有反對,才又挪過去一點,挨著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喚了一聲:“末兒……” 這一聲呼喚,他已經等了兩年。 她仍然低著頭沒動,手掌軟綿綿的,乖順地被他握在掌中。他更大膽了些,見她頭上發髻仍梳得整齊,伸手去拔她發上的簪子。她把頭微微一偏:“我自己來?!?/br> 這么一側一讓,他的手就落在了她腮邊,細膩溫軟的觸感令人流連。他順著香腮一路滑下來,滑到她頜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抬起來迎向自己。 她終于抬頭正眼看他,清凌凌的一雙眉眼,安靜乖巧,眼神卻深如幽潭,沒有任何情緒,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他攢了許多話想對她說,想訴說這兩年來的思念,想解釋他的無心之過和身不由己,想描繪他所設想的未來圖卷,但是被她漆黑的雙眼一望,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就先不說了,今天是他們大喜之日,洞房花燭,**一刻值千金,他日思夜想的盼望近在眼前,還是先做該做的事吧。至于那些話,以后還有的是時間,一輩子那么長,可以慢慢傾訴、慢慢解釋、慢慢描繪。 他低下頭去,親吻他心愛的新娘。 相隔寸許將觸未觸時,楊末突然警覺地雙眼瞄向帳外,這讓她的眼中終于透露出些微情緒。她再怎么故作鎮定,到底還是未經人事的姑娘,洞房之夜難免會害羞緊張。他想起兩年前那場未竟的周公之禮,呼吸也變得短促急迫,貼著她唇邊低聲道:“別怕,外面看不到聽不見的……” 離得這么近,他說話時暖熱的鼻息從她面上拂過,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他緊跟上一步,就要吻到她的紅唇,卻聽她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是嗎?那最好了?!?/br> 領口一緊,衣襟被她抓住,緋紅的輕羅如飛鳥展翅般從眼前掠過。宇文徠猝不及防,被她按倒在身后的大床上。她坐在他腰間壓住,另一只手伸向自己發間,握住翠鈿簪頭將那支簪子拔了出來。 滿頭青絲失了束縛,流泉一般傾瀉而下,發尾從他面上掃過。烏黑的瀑布間閃過一線碧綠幽光,如毒蛇吐信,被她握在掌心高高揚起。 蝕骨腐心見血封喉的毒藥,劃破一點皮rou即可取人性命。他在她掌下沒有掙扎,也沒有叫喊呼救。即便他掙扎呼救了,以她的武功也可以輕易制服他,趕在衛士到來之前把毒針扎進他咽喉里。 只要那么輕輕地一下,刺下去,爹爹和哥哥們的仇就報了。 作者有話要說:洞房花燭干點啥不好,非要打打殺殺的,枉費了這么聳動的標題! ☆、第十一章 賀新郎3 宇文徠嘆了一口氣。 整個婚禮十分順利,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她居然能乖乖地和他行完各種儀禮、結為夫婦,一直到送入洞房。他原本已經打算好了她又要鬧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端,一路都在小心地盯著她,隨時準備好應變。但是他的末兒顯然比他想象的更顧全大局,一直忍到最后關頭,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才終于按捺不住。 他任她壓住沒有反抗,望了那支劇毒的簪子一眼,語氣從容,“末兒,你不能殺我?!?/br> 她的長發從兩側垂下,中間一張煞白的臉,眼里是憤怒升騰的焰氣:“我,不能殺你?” “你不能殺我,”他重復強調,“至少現在不行。今天是我們的洞房之喜,御幄里只有我和你兩個人,你用毒簪刺死了我,打算怎么脫罪?外面少說也有幾十個人,你肯定跑不了?!?/br> 楊末盯著他的臉,咬牙道:“我沒打算跑?!?/br> “你跑不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吳國和親的公主在洞房之夜刺死了魏國的太子,這件事會帶來什么后果,你一定早就想過無數遍了,比我清楚得多,對嗎?” 她咬住下唇,沒有說話。 “末兒,其實想殺一個人,有的是不著痕跡的方法?!彼恼Z氣十分閑適,仿佛只是與她夫妻閑話,絲毫不像身處險境,“你都已經嫁給我了,那么多怨憤不平你都忍下來了,何在乎再多忍一會兒?你完全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我像尋常夫妻一樣生活,過個兩三年、三五年,誰都對你沒戒心了,隨便我站在高樓上、水塘邊的時候悄悄推我一把,或者在我飯食里下一點毒,嫁禍給其他想害我的人。反正想要我命的人多得是,慢慢觀察你自然會發現很多可以拉來墊背的替罪羊。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都不用你動手,自會有人幫你除掉我。你既可以報仇,又不用連累你的國家,不是更好嗎?” “和你像尋常夫妻一樣生活,”她一下就聽出這番長篇大論的重點,“你休想?!?/br> 宇文徠微微苦笑:“退一步講,你的父兄是在戰場上陣亡,你就算要殺我報仇,也該用光明正大的方法。在簪子上涂毒藥刺殺這種卑鄙下作的手段,真不像楊令猷的女兒想出來的辦法。我猜這個簪子一定不是你自己的,是誰在宮里安插了人手,悄悄塞給你的?” 楊末沒回答,他又道:“你不用說我也能猜到,左右就是那些人,借刀殺人除掉我,推到吳國公主頭上,還能趁機挑起兩國爭端,撕毀盟約揮軍南下,打得一副好算盤。末兒,這么容易想到的事,你還偏要往彀里鉆,讓他們如意?” 她的手還舉在半空,那簪子鋒利的尖端卻已微微顫抖。 “所以末兒,你不能殺我,在洛陽不能,現在更不行。這些話想必很多人都勸過你了,我活著只會對你們吳國有利,和約才能繼續,兩國才能和平。而你跟我在一起,則會讓這件事變得更穩固。社稷為重、家國為大,你爹爹一定從小就是這么教你的,是不是?” “你還敢提我爹爹!我爹爹……”她的怒意霍然迸發,手中簪子攥得更緊,猛地抬起向他頸間刺下。 宇文徠躺著沒動,那一下迅猛如電,甚至帶起一股涼風從頸邊掠過。簪子擦著他的皮膚釘進床板中,她全身的力氣也仿佛隨之抽空,頹然撲在他胸前。 嘎的一聲脆響,簪子應聲而斷,尾端刺進了她掌心里。她自己尚未知覺,宇文徠卻突然翻身坐起,拉過她的右手來看。手掌中央被簪子尾端扎了一個小洞,只滲出一粒豆大的血珠。 他立刻將她羅衣的寬袖捋到肩頭,整個白玉般的藕臂都露了出來。楊末叫道:“你干什么!”一邊抽手一邊想把衣袖放下。 “有毒?!彼プ∷氖植环?,起身從床帳上扯下束掛的絲絳,在上臂處扎緊,防止血流將毒素帶到全身,然后從手肘小臂向下擠壓,把染毒的血從傷口擠出來。 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手掌已經開始發青,擠出來的血也變成烏黑。傷口實在太小,擠不出幾滴血就逐漸凝固,新房里也沒有刀匕。宇文徠左右看了看,一時找不到其他辦法,低頭以口相就,去吸她傷口里的毒血。 楊末全身都震住了,忘了把手抽回,被他連吸了好幾口,才訥訥地囁嚅道:“有、有毒……” “你不是正想殺我么?”他把吸出來的血吐在香爐灰里,抬頭看了她一眼,“就這么一點還沒吃下去,死不了?!?/br> 楊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別開臉,以此忽略掌心里的觸感。上臂的絲絳系得緊,那條胳膊漸漸麻了,只聽到他一口一口吸吮吐出的聲響。 一直吸了數十下,毒血全都吸盡了,傷口里流出鮮紅的新血,他又用帕子把那支釘在床板上的毒簪裹住拔下來,扔進香爐里用炭灰蓋住,才對外揚聲喊道:“來人!” 進來的是剛剛伺候他們寬衣的兩名司則。宇文徠看了二人一眼:“叫賀山過來?!?/br> 司則發現太子妃手上受了傷,想上前侍奉:“太子妃殿下受傷了?讓奴婢……” “不小心被金簪劃了手而已?!庇钗膹铺饘捫湟粨?,又重復了一遍,“叫賀山進來?!?/br> 司則識趣地低頭退出去,不一會兒進來一名中年內侍太監,正是楊末在山中見過的那位。就算在宮中,他依然穿得比別人利落,垂首領命:“殿下?!?/br> 宇文徠吩咐他:“去取玉露丹來?!?/br> 玉露丹是宮中常備的解毒丹藥,清淤散毒之效強力,不說能解百毒,至少可做救急緩解之用。這種東西,說起來就有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常備一點在身邊總沒錯。 賀山吃了一驚:“殿下現在要玉露丹?” 宇文徠道:“不是我。已經不要緊了?!?/br> 賀山聽說他沒事就定了心,看了一眼被他虛虛遮擋住的太子妃,從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小人隨身就帶著,還有十余粒?!?/br> “夠了?!庇钗膹平舆^瓷瓶,“你下去吧,今日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br> 賀山應諾后退,宇文徠又抬高聲音道:“那爐香是誰調的?孤不喜歡這種味道,拿下去換掉?!?/br> 賀山捧著香爐退出御房。宇文徠把瓶中的玉露丹倒出幾粒,放在口中嚼碎了敷在楊末手心的傷口上,其余兩人各三五粒用水送服。 楊末依他所言默默地把丹丸服下。方才那樣狠絕地對他,一轉眼人家就救了她一命,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在床沿相對坐了許久,才小聲問:“這毒……很厲害?” “從七步銀環蛇的牙齒毒囊中提取煉制的毒藥,剛剛你也看到了,只要一點破口,毒液滲入血中循環至全身,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br> 她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連止血草、馬蘭頭都不認識的深宮太子,居然知道銀環蛇? “我聞到過?!彼D開眼望向四周重重錦障帷幔,“這種劇毒的腥臭氣味,你聞過一次就不會再忘記?!?/br> “你……”她還想追問,及時止住。有些事聽上去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沒見過馬蘭頭的太子,卻熟知銀環蛇毒液的氣味;他不需要認得止血草,卻必須隨時隨地備好玉露丹。 氣氛倏然間就從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從前她也經常出入宮廷,但她接觸最多的只有淑妃和兆言,被譽為女中宰相的jiejie,和尚武好動性格爽利的少年皇子,她現在才領悟到她被他們保護得多么周全。 以前她總覺得兆言是個跟在她身后團團轉的小毛孩跟屁蟲,但是自從聽說了劉昭儀舊事,她才明白這個少年的心思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幼稚單純。她欺負他、嘲笑他,也揚言要罩著他維護他,但究竟是誰護了誰,她已經不敢妄下論斷。 宇文徠雙手扶膝坐在床榻邊:“末兒,你是將軍的女兒,你爹爹教給你的都是忠君報國、義薄云天,這些不能幫助你在宮里立足。以后你別再跟那些人攪合在一起?!?/br> 楊末覺得心口有些悶,冷著臉道:“我爹爹從來沒打算讓我后半輩子在深宮里度過,是誰硬把我拉進來的?” 他沉默片刻,聲音放柔:“有我在,沒人敢動你,你不用擔心?!?/br> 窗外遠遠傳來鐘鼓之聲,譙樓敲過了一更。宇文徠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明日五更平旦便要起身,早點歇息吧?!?/br> 楊末往后退了退,躲開他伸向自己的手:“你別過來?!?/br> 宇文徠雙手一撈將她抱起:“一天折騰下來你不累?明天還有很多事等著你,趁現在趕緊睡一覺養養神,一會兒你想好好睡也睡不了?!?/br> 按理說以楊末的身手,想避開他絕非難事,卻輕易就被他抱了起來。她想掙扎反抗,只覺得手腳虛軟、氣短心悸,動一下就喘得厲害,完全使不出力氣來,只能揪住自己領口:“你……不許碰我……” “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還不至于這么饑不擇食?!彼阉椒旁诖查街醒?,替她蓋好錦被,“躺平放松,慢慢吸氣吐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