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咸福坐到楊末身邊,伸手摟她入懷,兩人相依相偎背靠木屋靜靜地坐著。他的手環過她的肩,在她腮邊流連摩挲:“末兒,等我們獲救出去了,你就跟著我,別走了?!?/br> “不行,我爹爹不會答應的……”就算爹爹答應,她也過不了自己這關。嫁給敵人,還是敵國的將領,怎么可以。這幾天深居山林遠離人煙,互相以“咸?!?、“末兒”相稱,不談國事,她竟淡忘了他的身份,還對他生出這不該有的情愫。 “你爹爹戍守邊疆多年,人在軍中,對我的成見恐怕比一般吳國人更深?!毕谈K尖獾?,頑皮地一笑,“他如果不答應,我就發兵去把你搶過來。除了楊令猷,一般的吳將應該都擋不住我,怎么樣?” 我爹就是楊令猷……她心中酸楚地想著,抬起頭問:“沒有父母大人首肯,如何能成婚姻?” 咸福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背負一個誘拐強占的污名我也認了。你呢?怕不怕別人說你跟我私奔?” 誘拐、強占、私奔,兩個人通過這樣不光彩的途徑在一起,無媒無聘,就算是名門之女也難登正堂。這世上能不顧俗世陳規,信守誓約娶私定終身的女子為妻的,也只有她爹爹一個人。她的臉色沉下去:“你的意思是,要我做妾?” 咸福一愣:“難道你……” 他及時止住沒有說下去,但她從他意外的神情、前后的話語里已明白他的含意。他想的沒有錯,他以為她只是貧寒小家女,父親不過是邊城里一個年老無為的普通士兵,而他卻是士族高門,大權在握的朝廷重臣,門不當戶不對,難以匹配結為婚姻。枉她剛剛聽他說未曾婚配還心中暗喜,他怎么可能娶一個寒門女子為妻。 她冷笑道:“你竟然要我做妾?哦不對,以我的身份,再私相授受yin奔茍合,只怕連妾也不夠格,只能做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頭吧?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末兒,”他握住她的手,神色黯然,“我的婚姻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但是我答應你,不管有沒有名分,我都會盡我所能愛你護你,一輩子對你好、照顧你……” 她冷冷地打斷:“我不稀罕?!?/br> 他急忙解釋:“末兒,有些事你可能不了解,不是我不想,但我身不由己。其實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身份非同一般?!蹦饺莼I到底不如爹爹灑脫放曠,他不僅是手握重兵的將軍,他還是皇后的弟弟、儲君的有力后盾,牽涉太多關系利益。這樣的人,婚姻從來不是郎情妾意的甜蜜結果,尤其對象還是一個毫無地位的平民女子。不能怪他看輕了她,是她一直隱瞞身份,讓他誤以為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但是她能說么?說出來又如何?楊令猷的女兒,那只不過是一道更深、更難跨越的鴻溝而已?!澳阄疑矸荽_實不匹配,國家大義更不能棄之不顧,今生有緣無分,不可強求?!?/br> 他猶不死心:“你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國家大義為何要你承受?我自問從未敵視過漢人、吳人,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此戰過后,魏吳將握手言和,幾十年內不再興兵動武,兩國結為友邦,互通有無和平共處?;橐鲆皇?,我確實有很多難處,但我會盡我之能,更加倍地疼你愛你。末兒,我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姑娘,想要和她一生一世的長久,你能不能為了我,稍稍退讓一些?” “不要再說了,”她昂起頭顱,臉上已是決然的表情,“慕……咸福,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就算你是鮮卑的王侯貴胄,就算你愿意娶我為正妻,我爹爹也不可能答應?!彼壑蟹浩饻I光,但生生忍回去了,“而爹爹不答應的事,我也不會去做?!?/br> 她推開他站起身來,抱著被子往屋里走,聽見他在身后顫聲說:“末兒,你的心腸,果然比男人還要硬?!?/br> 前天他剛問過她的,假如不能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怎么辦?居然這么快就應驗在他身上。 她說:那我就忍著,沒有什么事忍不了的。 楊末抱著被子回屋,咸福沒有跟進來。她早飯還沒有吃,饑腸轆轆,想起剛才兩個人還歡聲笑語地一同出去抓魚,情意纏綿互表心跡,卻如流星煙火轉瞬即逝。這一段孽緣本就不該有,只能怨造化弄人,有緣無分。 心中雖如此安慰自己,那一點悲哀愁苦卻怎么也化不開,連帶心口上方的傷處也隱隱作痛起來。她蜷成一團鉆進被子里,宛如鉆進一個漆黑的殼中,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覺得安然。 時夢時醒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覺得被子叫人小心地掀開了,有什么溫軟的東西在她額上輕輕一觸,立刻又唯恐驚醒了她似的飛快退開。她其實并未睡熟,被子一動就醒了,閉著眼也立即分辨出來,那柔軟繾綣的觸感猶在舌尖唇畔,是他多情的雙唇。 心中瞬間泛起一陣苦澀,她閉緊了雙眼,只當不知。但蒙在被中習慣了黑暗,雙眼對光線格外敏感,這么睡著也能感覺到面前坐了一個人擋住了光,沉默無言地盯著她,久久凝望。 久到她幾乎要負荷不住了,不得不睜開雙眼,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你在做什么?有事嗎?” 咸福本是傾身向前,后退些許坐正:“沒什么……就是來問問,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沒胃口,吃不下?!?/br> “那、那你繼續睡吧,傷員理當多休息?!?/br> 楊末板著臉道:“你一直坐在床前,叫我怎么睡?!?/br> 他臉上閃過一絲被識穿的尷尬,更兼傷痛:“末兒,我就想多看看你。你要是覺得我妨礙你,那我坐遠一點?!?/br> 她面無表情地說:“有句話叫做長痛不如短痛,你跟我認識才幾天,趁早抽身還來得及?!?/br> 咸??嘈Φ溃骸斑@與認識多久沒關系?!?/br> 他說得沒錯,這與認識多久沒關系。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爹爹說的,他只看了娘親一眼,一生就栽在她手里了。還說:等你自己經歷過才會明白。 可那個人竟然是慕容籌。爹爹玩笑說天下能與他比肩的英雄豪杰唯慕容籌一人耳,要把他活捉回來給她當倒插門女婿。誰知竟會一語成讖。 她慘淡一笑:“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為情所困,這點魄力都沒有,如何能成大業?!?/br> “我這樣的人……”他重復這幾個字,覺得仿佛是諷刺,“從小母親就教導我,生在這種家庭,便不該有情愛之念。將來我娶妻納妾,只看門第出身,我自己喜不喜歡并不重要,甚至選的人也不是我。假如我特別鐘愛哪個女子,對她反而是件壞事,只會招來不必要的禍端。不如只把她們看作籠絡結姻、繁衍后嗣之需,相敬如賓、一視同仁,對我對她們都好。二十幾年來,我也確實都是這么做的……” 他俯下身來,忍不住伸手輕撫她面龐:“可誰料到會在這里遇到你。困在深山中遠離人煙,那些身外之事都淡忘了,什么出身、地位、名望、家世,那些與生俱來的都是別人給的,并不是我自己。脫去這些光鮮的外皮,我一無是處,連最簡單的謀生技能都要你教我。末兒,我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喜歡上的你,與我以往的一切俱無關系。如果你因為我丑惡、卑劣、無能而不喜歡我,我無話可說,自當退避三舍;但是我不能接受你這樣對我冷若冰霜,僅僅因為你生在吳國,而我是鮮卑人,因為我無法選擇的出生……” 但是那些無法選擇的東西,往往是最頑固、最無力抗拒的阻礙。她暗暗咬牙,忍住心中錐痛,冷聲反問道:“那你能怎么辦?難道一直留在這里,與世隔絕不去管那些?你想錯了,我就是因為你丑惡、卑劣、無能所以不喜歡你。你不過仗著自己皮相好、懂幾招哄姑娘開心的手段,就覺得我也理應傾心于你可以隨意輕薄,怎不丑惡?一邊說著海誓山盟的情話引誘,一邊又不能許以終身,要我私奔做低賤的妾侍,還不卑劣?就算你那些盟誓是真心的,讓自己心愛的人屈居人下委曲求全,你卻一句身不由己就推脫干凈了,豈不無能?” 咸福默默承受她的指責:“你說得都沒錯?!?/br> 楊末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們大吳有一位楊令猷大將軍,你也知道,他的夫人就是和他私定終身,出身也不顯赫。換做你這樣的無能之輩,肯定要覺得此等女子難登大堂,只能收做妾侍,正妻還是要明媒正娶大家之女,最好能對自己前途功業有助益。但楊公不曾辜負夫人真心,不僅娶她為妻,也未納任何姬妾。就連我那個年幼的外甥,他也是貴胄子弟,卻發愿只娶一心人白頭,不耽誤其他女子終身。你不但無法和楊公媲美,連十三歲的少年都不如!” 咸福黯然道:“以往只知楊將軍用兵如神百戰不殆,軍中聲望隆盛,連我們的將士都對他又敬又怕,卻不知他私德亦如此令人敬佩。與他相比,我只是一介庸人?!?/br> 她心中酸苦,轉過臉正看到他夜間當做枕頭的蒲團橫在腳邊,雙足似乎還殘留著他懷中的溫度。她指著那頭道:“還是你自己說的,以草莖為界,絕不越雷池半分。你看你都越到哪里來了,還對我做出那等輕薄之舉,言而無信,非君子所為!” 他本是坐在床邊,聞言立刻站起,躬身后退:“我……一時情難自已,還以為……并非心存輕薄玷污之意?!闭Z調中略有苦澀。 她心里哪比他好受,卻還要正色道:“恩公救我性命,不敢以怨報德責難恩人。日后但請以禮相待,過往之事就不要再提了?!?/br> 他拾起床尾蒲團道:“我立下的信諾,如越過草線便不再進屋,自當遵守?!钡皖^一揖,轉身走出屋外。此后一直到天黑,果真不再踏足屋內。 ☆、第四章 惜分飛1 楊末獨自一人留在屋內,支撐她的那股氣一下子卸了。以前讀那些婉轉的詩詞,聽戲臺上才子佳人因緣分合,說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她才剛剛情竇初開,就已嘗到其中苦澀,不敢再往深處試探,只怕自己尸骨無存。一個人躺在被中,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不由淚濕雙睫;又覺得自己太過無用,居然輕易就被男人弄得失魂落魄,連忙抬手把那一點淚意拭去。 但是到底愁腸難解,連帶渾身也不舒暢起來。抱著被子進進出出,不知是不是用重了力氣,肩上傷口又隱隱作痛;她悶頭捂在被中,氣息憋悶,頭腦也昏昏沉沉;到了傍晚,又覺得下腹墜脹疼痛,腰酸腿冷,蜷起身子也不得緩解。 她想喝口熱水,朦朧喊了一聲,無人應承,才想起咸福不在屋內,只得自己起來燒水。雙腳著地站起,丹田處猛然一股熱流直墜而下,一直滑到腿上。她覺得不妙,伸手探去,摸到滿手腥膩濕滑,竟是癸水突如其來。 她去年才初逢天癸,日期不準,總共也沒有幾次,量少日短,每次都有婢女伺候,用的是柔軟親膚的軟綢,并未覺得不便。但眼下在這荒野山中,連衣服被褥都短缺,哪來多余的布巾給她接納穢物。 這次與以往都不同,不僅腹中如塞了冰塊似的冷淤脹痛,而且來勢洶洶,潮涌不斷。她僵硬地站在床邊,坐下怕弄臟被褥,走動又怕再有血污流下來。 這個時候她才不得不承認娘親思慮周全。平常她絲毫不讓須眉,武藝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假如現在這幅模樣讓她去上戰場,疼痛還能忍著,腰酸腿軟血流如注可如何是好,而且還是如此難以啟齒的地方。 這么一會兒又有一陣落下,順著大腿內側一直流到膝蓋。她怕把僅有的一條貼身褲子弄臟,只好先脫下來,從衣服下擺撕一塊下來擦拭身上污跡。 裂帛聲響亮刺耳,咸福在屋外聽見了,隔門問道:“末兒……姑娘,出什么事了?” 楊末唯恐他現在進來看到,連忙喊:“你、你別進來!” 但她失血身體虛弱,這一聲喊得急了,聲音顫抖變調。咸福在外面哪能放心,立即推門而入,正看到她歪在床邊,袍子下兩條細白的雙腿裸|露在外,赤足立在地下,一只手上染有血跡,屋內還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他以為她傷口又出血,一個箭步沖上來將她摟住,一手就去檢查傷處。前前后后都檢查了一遍,但見繃帶完好干凈,并無半絲血跡。他焦急問道:“末兒,你哪里又受傷了?怎么這么多血?” 這種事哪能和男子細說,她側過臉道:“不是說了不再進來嗎?你快出去!” “這個樣子你還跟我鬧脾氣!”咸福摟著她肩膀,只覺得她渾身冰涼,臉色都已凍得發紫。離得近了,聞出那血腥味并不是尋常鮮血的氣味,他一低頭,發現她腿上一道血跡像蛇蟲似的彎彎曲曲蜿蜒而下,還沒有完全擦干凈。 他并不是懵懂少年,看到這情形稍一愣怔,加上她閃躲羞憤的表情,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楊末還想掙開,被他伸手一抄抱起,放回床上:“你怎么自己走下床來,還不把衣服穿好。地上涼氣重,這種時候最不能受凍著涼?!彼醋∷蛔屗齽?,把她手里那片衣角奪下來,將她手掌擦拭干凈,“你好生躺著別動,讓我來。我先去給你燒點熱水,稍等?!?/br> 楊末尷尬無比,自己又確實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他擺布。咸福給了她一條之前洗過干凈的綢布墊著,蓋好被子,去水潭打來清水燒熱,洗凈那片衣角絞干遞給她:“你自己能擦么?我……不太方便?!?/br> 楊末無言接過,他背過身去非禮勿視。好在那片衣角是從她身上玄色的錦袍撕下,沾上血跡也不太看得出來。擦完他接過去問:“要不要再來一遍?” 她連忙拒絕:“已經好了不用了……”看他把衣角布條拿過去投入陶盆中清洗,盆里的水漸漸泛出淡紅,熱氣一熏血腥味尤其明顯。 婦人癸水被視作極度腌臜污穢之物,鄉間還有無知細民用它來驅鬼,甚至潑到仇家墳地作厭勝詛咒之用。癸水在身時,不可參與家中祭祀,夫婿也不會踏入房中。男子對這種事避之唯恐不及,他是矜貴的高門子弟,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去接觸,如今卻像下人一般這樣伺候她。 她當然不是鐵石心腸,更兼尷尬窘迫,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咸福把東西都洗干凈晾在火堆邊,自己背著身坐在石頭上擺弄了半晌,走過來遞給她一個布包:“冷不冷?用這個焐一焐會好些,小心燙?!?/br> 楊末伸手接過,那布包還有點沉,圓滾滾暖烘烘的,微微燙手。原來他撿了一塊圓潤的石頭在火上烤熱了,用布包住給她當暖爐用。她把石頭放入被中,貼在腹部,熱力源源從布下透出,熨著冰涼的肌膚,一直蔓延到心口,腹中寒氣似乎也隨之而散。 外頭天色已擦黑,只有屋內一叢火光明滅跳躍。咸福還坐在火堆旁低頭不知忙著什么,楊末想謝謝他,醞釀再三,說出口卻變成了:“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他沒有回頭,低聲說:“我馬上就出去,你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叫一聲就行?!?/br> 白天還好,夜里外頭該多冷,難道他要露天過夜?她想開口挽留,但想到自己之前說得那么振振有辭道貌岸然,就有點拉不下臉來。躺在床上看著他火光下的背影,心潮起伏難平,背轉過去朝向墻里而臥。 有熱石在懷里焐著,被窩里溫暖好眠,她朦朦朧朧就要睡去,聽見背后響起故意放輕的腳步聲。他走到床邊,在那里停頓了片刻。她看到他投在墻上的影子,好像對她伸出了手,但只是彎腰放下,然后迅速轉身快步走出門去。 楊末側著躺了很久,屋外只有冷風從高空刮過嗚嗚作響,聽不到別的聲音。她坐起身,看到床沿上他留下的東西,一沓雪白的裁成長條的絲緞,疊得整整齊齊。她看著覺得眼熟,拿起一條握在手中,觸感絲滑柔軟,是極好的料子,還帶著炭火烘過的熱度。而后才恍然想起,這是他貼身的那件中衣,竟然被他全部裁開,給她做這樣的用途。 她握著那段絲綢,心緒上上下下,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到了半夜里,山風愈發吹得猛烈,樹枝互相敲打沙沙作響,陳舊的門窗也被吹得吱嘎有聲。楊末背對著門口,聽見木門輕輕被推開,有靈巧的腳步聲進來。她霎時清醒,心頭一喜,翻身就坐了起來。 木門半開,火塘里只剩微紅的余薪,照得屋內半昏半明。她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反而是地下一條灰暗的影子被她驚動,往后退了一步,發出嗚嗚的低吼。 進門的竟然是一頭孤狼,雙目兇戾,被她起身的動靜驚動,前足扒在地下半伏下身,嗅著地下血腥氣味的來源,又懼怕屋中央的柴火,左右試探著想繞過火塘來攻擊她。 這片丘陵叫做狼山,因狼群兇惡眾多而得名,但幾十萬大軍開入山中,兩軍對壘,野狼早就躲得不見蹤影。兩人孤身流落山林這幾天一直大雨不斷,狼群也蟄伏不出,沒留意到還有這層危險?,F在雨停了,狼餓了好幾天,正是最兇惡的時候。這只狼似乎落了單,不知它后頭是否還有別的狼群跟隨。 楊末伸手抓起床內側的短劍,拔劍出鞘。以她的武藝,手中有兵刃當然不會懼怕區區一頭孤狼?;依强吹剿种袆θ?,有所忌憚,躑躅不前。她想起咸福還在屋外,喊了一聲:“咸福?!?/br> 回答她的是吹過石xue嗚咽如泣的夜風。 他守在門外,狼如何繞過他進得屋來?她心中擔憂忐忑,又抬高聲音喊了一聲:“咸福!” 仍然沒有人回答。 狼以為她在向它呼喝示威,抬起頭齜牙向她吼了一聲。借著微弱火光,隱約可見它牙齒嘴邊還有新鮮的血跡。 難道他被這只狼……她心中驀然一痛,竟比傷口剜rou還要厲害,仿佛一刀戳在心口。悲痛化作怒意,她一躍而起,揚劍向門口的灰狼刺去。 左手不如平時用劍利索,灰狼也身手矯健,彈跳避開。楊末一擊不中,劍伸入火塘中,挑起紅熱的炭火擲向灰狼。野獸到底懼怕薪火,灰狼嗚嗚哀叫著躲避,楊末趁機舉劍而上向狼頭斬落,灰狼躲避不及,被她削下一只耳朵。 這條狼算是狼里面的亡命之徒,餓得狠了才來襲擊人,受傷疼痛聞到血腥更加狂性大發。它后退兩步撤到屋角,前足蹲下,后腿弓起,蓄足了力猛然一躍,張開利齒向她面門襲來。 楊末左手握劍,盯緊了灰狼動作,并不急著躲閃,而是等狼躍起撲過來,突然矮身舉劍,一劍刺在狼的頸下,借著它撲的力道,利刃從脖子一直剌到尾部,將狼整個腹部切開。 腥熱的狼血撒了她一臉,那狼轟然落在她身后,開膛破肚,一時還沒有斃命,只剩四肢微微抽搐。 她全身的力氣也似乎隨之抽光,頹然往地上一坐,短劍當啷一聲扔在身邊,捂住臉失聲痛哭。 門口突然傳來哐當巨響,她從掌中抬起頭,正看到咸福焦急地沖進來:“末兒,又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她臉上還掛著兩行淚水,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他。他全身上下完好如初,沒有受傷,更沒有缺胳膊少腿當了餓狼腹中美餐……心頭刀絞似的悲痛瞬間就化成了狂喜,她跳起來撲進他懷中,抱著他的腰大哭:“你去哪里了!我叫你為什么不應一聲!我以為你被狼吃了!” 咸福被她飛奔撞入懷,措手不及,兩手舉在半空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并不是他的幻覺。他驚喜交加,雙手慢慢放下,放到她背后環住,緊緊收攏,將她牢牢圈在懷里,這一次絕不會再放開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沒事嗎?!彼p撫著她后背,“外面太冷,我在屋后背風的地方呆著,睡迷糊了沒聽見你叫我……是我的錯?!?/br> 楊末抱住他哭個不停,一直念叨著:“我以為你被狼吃了,我以為你被狼吃了……” “我沒被狼吃,一根頭發都沒少,真的沒事,別哭了啊?!毕谈嶂念^發,“你呢?讓我看看,有沒有被狼傷著?” 楊末從他懷中退開寸許,臉上淚水漣漣和著狼血,哭得像個花貓,抽噎道:“我、我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