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她默默點頭,或許有一天她會為今天放走席旻棠而感到后悔,可絕不會是現在。 夜風乍起,蜻蜓飛的極低,幾乎要貼著地面而行,天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雨欲來。 “剛收到消息,順都退出了?!背煞迳癫赊绒?。 閃電的光亮在林朔深邃的五官上轉瞬即逝,照不出他任何表情,這些都在意料之內,雖然辛苦,也沒什么值得特別高興的。 成峰一直不明白順都這次開足了馬力,陣仗不是不嚇人,可林朔從未退卻過,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順都的底?” “上次順都能探到政府的標底就知道他們不簡單,輕易查不出什么,好在兩兄弟窩里斗,總有空子能鉆。前天我收到風,順都在深圳的工廠違規處理污水被盯上了,只要一曝光必定影響它的股價,這種情況下還想跟我玩下去,未免太自不量力!”林朔挑著眉毛,揚起一邊嘴角,表現出極大的輕視。 “于是你就順水推舟逼他們知難而退?” “不?!绷炙窊u搖手指,成峰聽得如墜云霧。林朔的笑顯得十分陰冷:“是李清海想清理門戶,我不過做個順水人情?!?/br> 驚雷炸開在頭頂,成峰感到周身汗毛都立起來了,都說打虎親兄弟,原來利益當前,親兄弟竟會聯合老虎吃掉對方。 成峰不敢再問,林朔也想著更重要的事情,會談結束。 房東太太的牌搭子被大雨困在各自家中,麻將子橫七豎八躺在桌面上,房東太太打了個哈欠,狂風把窗戶吹開,她皺著眉頭去關,正好看見林朔的車燈如利劍般撩開雨簾,直闖到門前。 第一百零五章 專打絕張 樓梯上響起林朔匆匆的腳步聲,她已經很熟悉那聲音,擁著被子坐起來,靜靜等著他敲門。 他在門外掏出鑰匙,好似激動到不能自持,手掌歡快地顫抖著,怎么都對不上鎖眼,們卻從里面忽然被打開,她按亮燈,照見門外的他,頭發被濕得貼在前額上,雨水順著他好看額頭流淌至下巴,他直起身子,在這個潮濕陰冷的深夜給了她最最溫暖明媚的笑。 瀟瀟忽然轉身跳步屋里,像只歡喜的小麻雀,拿著毛巾重回門口,伸手輕輕拽他濕漉漉的衣角,他借力跨進門里,卻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仍由她用毛巾在他頭臉上胡亂擦拭。 “衣服濕了趕緊脫掉,免得著涼?!彼f著主動幫他寬衣。 “我贏了!”不是頭一次在商場上打贏對手,可是這次尤為高興,因為那是她的土地。 “我知道?!彼p手依舊忙碌著。 “沒人能跟我爭?!?/br> “我知道?!?/br> “我愛你!” “我……”她停下動作,心頭一顫,她抬頭,正對上他凝望的眼眸,那樣干凈清澈,飽含著春水般的柔情。她說:“我知道?!边€沒來得及表現羞怯,他赤 裸的上半生已經緊緊將她包圍,他認真地吻著她的雙唇,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游走,雨水濡濕了她單薄的睡衣。她很怕癢,扭過頭別開他的吻:“別鬧,都濕了?!?/br> 他勾起唇角,不懷好意地說:“濕了就脫掉吧?!本従彽皖^舔吻她白皙的肩頸,她用溫溫軟軟的手去搪,他銜住睡衣肩帶不放挑眉瞧她,曖昧婉轉,高高拋舉起她的思覺。 夜半低語,她靠在他胸膛上,微閉雙目:“順都就這么出局了?” 他翻身把她爛在臂彎里,風平浪靜地說:“事情沒有你看的那么表面,順都和我的確有梁子,不過那都是李清江自作聰明,兩兄弟向來各自為政,如果我幫著李清海解決掉李清江這個大麻煩,你說他會怎么感謝我?再者,商場上雖沒有絕對的朋友,可也比多一個絕對的敵人要好,誰都有需要合縱連橫的時候,既然有人自愿出來做開路先鋒,何必自己孤軍奮戰?!?/br> “李清江會怎樣?” “接二連三出現決策上的失誤,你覺得股東還會容忍下去?” 她明白了,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局中局,席旻棠自以為聯合李清江就能逼退來勢洶洶的林朔,哪里曉得林朔將計就計,暗地里和李清??椓藗€更大的網,將他們一網打盡。 她顫抖著嘴唇:“這樣做會不會過頭了?” 林朔輕哼一聲表示不屑:“我打牌都專打絕張,難道還會怕做事太絕?” 不知道為什么,他隨意一句話竟讓她長出不少雞皮疙瘩,他靠過來,用下巴輕輕蹭著她額上凌亂的頭發,靜靜聽雨點打在窗戶上。 睡意來襲已是凌晨四點,迷迷糊糊聽見手機響,她渾身沒力氣,哼哼幾聲,林朔幫她接了起來,感到氣氛不對,她睜開眼,林朔神色凝重,她戰戰兢兢地問:“是醫院?”林朔點頭。 第一百零六章 我們不是很有把握 半夜的一場交通意外讓醫院變得混亂不堪,隨處可見鮮血淋漓的傷員和悲鳴嚎哭的家屬,無疑把所有的恐懼都放大了。瀟瀟簡直不敢正眼去瞧,林朔半攙半抱著她疾行而過。 父親還在重癥監護室里躺著,各項生命體征變得微弱,瀟瀟隔著玻璃眼淚不停往下掉,她害怕到了極點。 “剛才你父親心跳驟停,我們進行了簡單的施救,不過沒有多大成效?!贬t生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情景,顯然已經習慣了家屬們的情態萬狀,因而表現出異常冷靜。 “能做手術嗎?”林朔比瀟瀟要堅強許多,無形中也給了她力量。 “已經在準備,只要家屬簽字便可以開始?!?/br> 瀟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緊緊拽著醫生的胳膊,哭著求他救救自己的父親,反倒是林朔警覺起來:“風險有多大?”他莫名擔心瀟瀟的父親會下不來手術臺,畢竟沒有什么手術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患者已經睡了那么久,器官功能出現衰退跡象,我們也不是很有把握?!贬t生實話實說,瀟瀟死死盯著病床上的父親,生怕一眨眼就沒了。醫生建議道:“但總好過什么都不做,不過我們尊重家屬意見?!毖韵轮饩褪撬礼R當作活馬醫,破罐破摔也不會破到哪里去。 瀟瀟擦干眼淚,鄭重地懇求醫生:“好,我簽字,拜托您了?!彼龥]有時間了,必須拼一次,如果父親現在有意識,他也會鼓勵她這樣做,因為父親總是說:“不做不錯,卻也失去了可能對的機會?!?/br> 醫生向她說明了手術中可能出現的風險,叫她做好心理準備,她握著筆,鎮定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筆畫力透紙背,像是父親幼時把著她的手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手術開始,她坐在長椅上,木訥地啃著手指甲,窗外夜色漸漸化開。不少車禍傷者的家屬才從外地趕來,可是已經太遲了,他們掀開蓋住頭臉的白布,哭到昏厥。她覺得冷,弓著身子瑟瑟發抖。 今晚,承載了太多生離死別。 “別怕,還有我在?!彼o緊抱著她,將她的腦袋埋在他懷里,她大口大口呼吸著醫院特有的福爾馬林氣味,嗆得惡心,干嘔出幾滴眼淚。 第一張病危通知書下來的時候要不是林朔在身邊,她肯定就癱在地上了,不斷有醫生進進出出,她不確定這是否就是最終結果,心里已經承受不了。 她不敢告訴mama正在發生的一切,然而mama仿佛有某種心電感應,電話來得很快,mama說她心慌,半夜就醒了,問她爸爸那邊怎么樣,她強忍著噴薄的淚水說一切都好,mama聽出她有鼻音,她推說感冒,直到掛掉電話都沒有吐露半個字。 林朔看在眼里,實在不忍心:“為什么不讓阿姨來看看,如果……” “不會的!”她斬釘截鐵打斷他:“爸爸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笨墒?,就在四年前,父親的的確確倒下了,猶如嵯峨高山在她眼前崩塌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 可憐的有錢人 第二張病危通知書緊接著也下來了,此時的她卻已經哭不出來,死神又把爸爸拉遠了一步,她反而堅定了信念,在這頭緊緊拽著爸爸的手,說什么都不能放開。 瀟瀟的弦繃得很緊很緊,每次一有醫生出來,她都飛快站起來,等醫生去向別處,才舒口氣又坐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生怕突然有醫生出來跟她說:“我們已經盡力了?!?/br> 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之前那個醫生出來了,瀟瀟緊張地湊過去,醫生取消口罩,有些疲憊,他們都打了艱難的一仗,瀟瀟緊緊攥著拳頭,醫生說:“恭喜二位,手術很成功?!?/br> 仿佛從未如此輕松過,她謝過醫生,撲在林朔懷里,喜極而泣。她很感激,在如此重要的時刻,不再只有她一個人。 兩天之后,林朔帶著她去了天碧陵園,她覺得很意外,好端端上這里做什么??墒?,當林朔指著一塊墓碑告訴她:“我父親?!彼孟衩靼琢耸裁?。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和林朔眉眼間很是相像,看起來更多些滄桑歷練。她瞧見日期,是兩年前的夏天,也就是被他看見自己和白云川于歆鬧烏龍的時候。 沒等瀟瀟開口問,林朔自己先說:“我爸脾氣很暴躁,記憶里他不開心的時候特別多。他愛打牌,但手氣不好,總是輸?!绷炙返沽吮品旁谀贡?,有些惋惜地說:“他也愛喝酒,從前沒喝過什么好酒,現在不曉得還能不能嘗出味道?!?/br> “因為什么去世?” 林朔干脆坐下來,拍拍身邊的空地,瀟瀟坐過去,靜靜聽他說:“肝癌,喝酒的緣故。我爸一生只有兩個喜好,打牌跟喝酒,也虧在這兩件事上?!?/br> 瀟瀟不由認真起來,林朔從未跟她說過自己的事,哪怕那時候他們已經那個紋了戒指,他也不愿提起。他望著父親的照片,說不出的復雜感情:“他運氣不佳,打牌輸了錢就愛喝酒,酒量也淺,逢喝必醉,醉了就打我媽,甚至還會打我,面目猙獰地對我們卷打腳踢,像是陌生暴 徒?!?/br> “什么?”瀟瀟生長在溫暖家庭,自然不能理解家庭暴力是怎么回事,再看眼前的林朔,他講這些話的時候非常平靜,那些被他藏在深處的秘密,原來都帶著傷痛。 “小時候家里很窮,爸爸好賭無疑雪上加霜。那是爸爸最后一次打我們,mama沒有哭,只是把我護在懷里,鄰居過來勸架,反被我爸打傷,他干脆鎖了家門,盡情發泄他的不得意。等他打得沒了力氣就倒頭呼呼大睡,也就是在那天晚上,趁著他睡著,mama帶著我,沒有拿什么行李,偷偷撬了門鎖,從此再也沒回去過?!?/br> “那后來呢?” “后來經過一番抗爭,他們終于離婚了,我跟著mama,很多年沒有再見過我爸。我媽想我過得好一點,一手帶大我不算,還打下今天的事業,不過,怎么比得上一家人和和美美,說到底,我們只是可憐的有錢人?!?/br> 第一百零八章 沒有人生來就堅強 “可你有個堅強的母親?!彼y以想象林朔的mama是怎樣忘記自己是個柔弱的女人,在商場上和男人們搏殺,單想一個適婚婦女是如何獨自撫養兒子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林朔喉頭抖動著,他看父親的眼神總是充滿愛恨交織的情緒,他像是在跟父親投訴:“沒有人生來就堅強,如果有人幫自己擦眼淚,何必堅強?”他嘆了口氣,接著說:“他們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幾年之后我再遇上他,他變得很邋遢,手里握著酒瓶歪歪斜斜走在路上,周身散發著腐 敗的氣味,像個流浪漢。我差點吐出來,怎么都不肯相信那個人會是我爸。他也看見了我,打量了許久,眼看就要叫我的名字,可是他卻忽然發瘋似的轉身跑了?!绷炙返拿碱^緊緊皺在一起,目光縱深到看不見的遠方,仿佛能一眼看到時間盡頭。 她急切的想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林朔完全沉浸在回憶里,講一個故去的故事:“小時候無論我怎么跑怎么躲,他都能抓到我,而現在,他步履踉蹌,沒幾步我就跟上了他,他還想要逃,我抓住他的肩膀,當時又痛又恨,我和mama住在花園別墅里,他睡天橋底,本不該是這樣的。不顧路人異樣的眼光,我大聲質問他為什么要作踐自己,他只是哭,淚水在他臉上流成污穢的河,我卻笑了,嘲笑他自作自受,笑到最后居然和他抱頭痛哭?!?/br> 以為只有在電影里才有的情節,沒想到卻發身在林朔身上,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所有相認的結局都應該是好的,沒錯,林朔把他爸安置好了,mama不肯原諒爸爸,也不會給他一分錢,林朔打工賺錢給他養老,可惜林爸爸改不了酗酒賭博的惡習,高利貸找上門,林爸爸匿了,他們只能把怨氣撒在林朔身上,她領教過討債者的厲害,那對于他來說,實在太不公平。 父母婚姻失敗,讓林朔承受了比尋常孩子更多的苦難。兩年前,肝癌晚期的林爸爸在林朔眼皮底下咽了氣,彌留之際反復懺悔自己犯下的錯,林朔站得遠遠的,等他身子涼了才緩緩抓住他枯槁的手掌。林朔不說原諒,不是因為還恨著,想要他死都不安心,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原諒,往往在心中醞釀得越久,就越難以啟齒。 “很多事情我沒辦法選擇,就像我沒辦法假裝他不是我爸?!绷炙飞钌詈粑?,瀟瀟緊緊抓著他的手,這一次,她也想給林朔力量。 “林叔叔,您看到了嗎?林朔很好,很優秀,他不怪您?!睘t瀟拉著林朔站起來,笑著說:“一定有悄悄話要說,大不了我不聽?!彼D過身背對他,捂上耳朵。 林朔端起那杯酒,眼里升騰起霧水,嘴唇動了動:“爸……喝完這杯安心睡吧?!眱A斜杯子,酒水灑在墓前,濺起點點微塵。他側身望著她纖弱的脊背,沒有猶豫,從背后抱住她,她沒有回頭,只是笑。 第一百零九章 我要他罪有應得 “瀟瀟……” “嗯?” 他板過她的身子,一本正經地說:“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生有時,死有時,愛恨有時,你改變不了就要學著接受,但不是認命?!?/br> “你想說什么?”瀟瀟知道林朔做每件事都有目的,她太了解了。 果然,林朔看了眼墓碑,牽著她的手不下臺階:“下去再說?!?/br> 天空像是被國畫一筆皴出絲絲白云,偶爾有飛鳥掠過的痕跡,整個陵園靜謐得像是不屬于張揚浮夸的世界,涼風穿過翠竹林,擾得沙沙作響。 “你父親的情況我現在很清楚,如果我幫你,你會接受嗎?” 她搖頭,不想再在不清不楚的關系里加些讓人戳脊梁骨的軟處,他有錢,也不在乎錢,可是她在乎。 “那我們來做個交換?!绷炙方K究還是說了,她的手心開始冒冷汗,千不該萬不該呀。他悵然地說:“我爸已經作古,而你爸還有機會,世上不止一條路可以走,或許我現在跟你談這些會顯得很殘酷,可你要是猶豫不決,結局只會更殘酷?!?/br> “我懂你的意思,可你不懂我的感情?!彼凉u漸松開手,林朔也沒有強留,手牽手變成了并肩行,她仰起頭,無限感慨:“小時候爸爸常帶我在花圃里玩耍,爸爸說,囡囡啊,你的未來都在這里。當時不明白,現在想想或許那就是爸爸的苦心,他在怎么忍受都好,總能從花圃里淘出金子,也正因為花圃的供養,才讓我沒有飽嘗艱辛就站在你面前?!?/br> 他早已停下腳步,只是呆呆望著她,記不清多久之前她的臉上只有嬌憨的笑容,而此時,在他們不得見的日日夜夜里,她仿佛被洗禮出更多憂傷,連歲月都不覺得親切。他輕輕撓著她的后腦勺,不無心疼:“從前你怎么過日子我已經無從插手,但現在,我回來了,請把你所有顧慮都交給我,可以嗎?” 可是,她有她的堅持,她把臉埋在他溫暖的手掌里,實在太過貪戀,久久之后,她才開口:“如果不得不做,我也不希望跟你談,換別人來吧?!?/br> 每一次細微的妥協都讓他欣喜若狂,他如此小心翼翼維系著這份感情,她想怎樣,他都隨她。 桌上是趙俊搜集來的資料,林朔看了又看,心如刀絞,他怎么都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如果當初不是年輕氣盛,不是一點沙子都容不得,是不是就沒有以后的無數個不眠夜? 說到底,怎么可能不后悔。 愛恨有時,他熟記的話卻在這一刻才懂。 林朔叫了趙俊進來,吩咐他不要聲張,本來想詢問消息來源的可靠性,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其實,就算當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樣,所有的恨都早已被相思撫摸得無比柔滑,他愛她,那是種不可抗拒的玄妙心情。而現在,更多了幾分追悔莫及。 他指著照片上的人,森冷地吩咐:“我要他罪有應得,還要他把這四年的痛苦加倍還了?!?/br> 第一百一十章 噩夢就像一筆爛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