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那是—— 帶著心疼的笑意。 5 司馬乂看著那張臉,那顆缺了的門牙,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但是又完全想不起來。 那張包子臉,軟糯糯的聲音,總覺得很熟悉,但是……是什么時候見過呢?又是在什么時候忘記了的呢? 想不起來。 再怎么看再怎么覺得熟悉也還是想不起來。 鴟尾…… 鴟尾。鴟尾。 在他十一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認識過一個名字叫鴟尾的人。小宦官,小宮女都不會叫這么奇怪的名字;他能見到的侍衛們都是經過重重選拔,家世忠誠都頂尖的少年,從來沒有這樣的小孩子;就算是九歲那一年,從豹騎佽飛鶴翼的預備役中挑選跟在身邊的近衛,也絕沒有這樣的孩子。 到底是在哪里呢? 鴟尾抬手撫平他眉間的皺褶,“哥哥,開心一點喏~不要一直皺眉頭啦,這樣不好看呀~” 司馬乂握住他的手腕,厲聲逼問他:“你到底是誰?” 鴟尾掙了掙,沒有掙開司馬乂的掌握,苦著臉很委屈地說:“疼……” 司馬乂不理會,仍舊是很嚴肅地問他:“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我覺得我見過你?為什么我覺得你的樣子很熟悉你的名字也很熟悉?你為什么要把我帶到這里來?” 鴟尾不再掙扎,眼淚答滴答滴地滾落,撇下嘴角哭泣但是又不哭出聲音的樣子非常地令人心疼,他啜泣:“哥……哥哥……” 烈帝番外 鴟尾 尾章 6 四周突然間寒冷起來,凜冽的風呼嘯而過。 只穿著中衣司馬乂被凍得瑟瑟發抖。 鴟尾的哭泣還沒有停止,他穿得也非常的少,單薄得令人心疼。 司馬乂抱住他相互取暖,一邊擔心他的眼淚凍結在臉上,將他抱得緊貼在胸膛上,終于放緩了語氣說:“好了,不要哭了,我不問了?!彼苌俸瓦@樣的小孩子相處,就算是想哄,也不知道要從何哄起。 “唔……嗚嗚……”鴟尾哽咽著,在司馬乂的胸膛上蹭了蹭,將眼淚全部都擦在他的衣服上,司馬乂一瞬間哭笑不得。 “哥哥……哥哥是笨蛋?!睉牙锏男『⒆诱f。 司馬乂聽得一片茫然。 “好吧,我……就是笨蛋好了,你不要哭了?!彼抉R乂無奈道。 鴟尾又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涕,抽噎了一聲。 司馬乂心想不會鼻涕也擦在我衣服上吧?有些嫌惡地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終于沒再哭的小孩,嘆口氣,還是不要在意這些了吧,他不哭他就該謝天謝地了。 鴟尾牽著他,又轉身向前面走過去。 沒有樹木沒有草地沒有人煙沒有建筑物的地方。 鳥不生蛋的荒原。 一眼望去只有突起的石塊偶爾調劑一下視線,地平線與天相接,只不過是相近的顏色之間的分界線。 無聊的沒有生機的地方。 找不到任何令眼睛愉悅的點。 鴟尾回過頭,對司馬乂說:“哥哥看見了嗎?” “看見什么?” 鴟尾的表情突然深沉:“這荒原,難道不像是你現在的人生嗎?” “無趣,死氣沉沉,沒有什么人希望走進這里?!?/br> “……” “哥哥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活搞成這個樣子呢?很久以前的太子殿下,明明是很開心很明朗的孩子,突然間就少年老成了,突然間就什么事情都明白了一樣,變得嚴肅刻板不近人情,變得越來越符合一個帝國繼承人的樣子?!?/br> “……” 鴟尾仍然拉著司馬乂的手,向前走去,再不回頭。 司馬乂不再說話。 他當然知道自己現在的生活很無趣。 可是那難道不是身為一個太子,身為帝國的繼承人應該承受的嗎? 他在那個位子上,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去,有多少人覬覦著他現在所在的地方,盡管它是這樣的無趣,令人生厭。但是還是會有人在誰也看不見的暗夜里,偷偷地幻想著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無數人斗智斗勇,只為把他從那里拉下來或者讓他繼續在那里。 他的人生很無趣,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司馬乂嘆氣。 他不知道這樣的路還要走多久。 感覺一路都像是走在自己的人生上。 這樣的沉悶這樣的灰暗。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一直這樣走下去的話,大概很容易就絕望了吧? 孤寂,沉悶,看不到生機與希望,并不是黑暗卻比黑暗更可怕。 起碼黑暗充滿了恐懼的刺激。 然而這樣的灰色,只會讓人心灰意冷。 這就是他的人生嗎? 這些年,以后或者的那些年,都將這樣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在設定好的路途上,按部就班,沒有任何新意地,走下去。 司馬乂捏緊了小孩的手,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很久以前就設想好了的生活就變得那么不堪忍受了。 他問:“鴟尾,你要一直帶我這樣走下去嗎?最終要走到哪里呢?” 鴟尾回頭:“這個都要決定于哥哥啊?!?/br> 7 “全部都由哥哥決定?!?/br> “不論是這里,還是哥哥以后的人生,都應該是哥哥自己決定的啊?!?/br> “明明可以活得如同彩虹般美好的,但是哥哥卻偏偏一定要選擇這樣的灰暗的歲月。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懲罰自己嗎?還是懲罰那個把你變成這樣的人?沒有人可以信賴嗎?沒有人可以讓你笑嗎?為什么不用春花裝點你的路途,為什么不讓秋月照耀你回家的路,為什么拒絕夏日的涼風和冬日的白雪?”手指撫上來,臉上有些微的涼意,聽見那軟糯糯的聲音說著悲涼的話語,“哥哥啊,為什么你不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呢?” 司馬乂握住貼在臉上的溫軟的小手,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生活在他的口中就變成了這樣,但是好像又覺得他說的都是對的?!拔铱梢赃x擇不要走這樣的路嗎?”他聽見自己這樣問。 “哥哥當然可以?!兵|尾說,“都任憑哥哥選擇啊,哥哥才是主宰一切的那個人,為什么要這樣克制自己呢?人生苦短,你為什么要這樣壓抑自己呢?” 鴟尾這樣說著的時候,四周也在發生著變化,原本只有石頭組成的地面,突然間從他們的腳下開始,長出了綠色的草,開出了粉色白色的花,以眼睛看得見的速度在變化。遠方突然出現了樹林,有倦了的鳥兒飛進去,天空從藍色變成紅色,太陽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上。 是傍晚的時候了嗎? 或者其實是清晨? 世界突然間變得多姿多彩起來了。 燕雀,百靈鳥,頰白鳥的叫聲不絕于耳。 司馬乂看見這些,一時間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仿佛一切都沖破了原本灰敗的禁制,從死寂的灰色里跳脫出來,重新占據了這個世界。他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也要沖破胸腔的禁制,劇烈地跳動起來。 想要改變。 不想再像以前那個樣子。 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要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人,不再受身邊的讒言污語的干擾。 一切一切討厭的事情都不想再去做。 似乎有清脆的風鈴的聲響。 前方出現了房屋。 翹角飛甍,房檐下懸著細小的銅鈴。 鴟尾帶著他走進去。 ……是很熟悉的地方。 太子的東宮里的庭院。 圍墻,高樹,桌椅,都是那么的熟悉。 幼年的時候常常會在這里玩耍,后來再也沒有去過??匆娏艘伯斪鰶]有看見的地方,心中似乎很想遠遠地逃開的地方。 熟悉得令人眼眶都快要濕潤了。 司馬乂抬起頭眨眨眼,將眼淚逼回去,卻在抬頭的時候看見了屋脊。 8 鴟尾!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會覺得很熟悉了。 相傳前朝武帝建柏梁殿時,有人上書說大海中有一種魚,虬尾似鴟鳥,也就是鷂鷹,說虬尾是水精,噴浪降雨,可以防火,建議置于房頂上以避火災;于是便塑其形象在殿角、殿脊、屋頂之上。 屋脊兩端的那個神獸,正是鴟尾! 小孩子看見司馬乂看著屋頂的樣子,已經知道了他猜到了自己名字的來源。他問:“哥哥想起來了嗎?” 司馬乂撫摸著小孩的臉,仍然是嫩滑的令人愛不釋手的,他卻哭起來:“瑋……是你嗎?” 小孩撲進司馬乂的懷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