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一消息傳到京城以后,人們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是當然的! 驃騎將軍陳寒谷對付一個鮮卑的小毛賊那是綽綽有余的! 過不了幾天,鮮卑的蠻子們就要繳械投降啦! 京城的飯館茶館里都在流傳著這樣的段子,驃騎將軍如何勇猛,鮮卑人如同被痛打的落水狗一樣落荒而逃。 經此一役,陳寒谷的形象在民間在朝堂都變得更加高大起來。 那個文雅的儒士,同時也是彪悍的武將,拯救涼州人民于水火。 就連驍騎營的眾位豹騎說起陳寒谷的時候也是一副崇敬的語氣,到底是和江風舟大將軍相熟的人啊,出鎮邊疆就是有威懾力??! 說到底,那群在江風舟手下被調教久了的驍騎營的少年們,到底是受了江風舟的荼毒,于是說起和江風舟沾邊的東西和人都會不自覺地用上尊敬的語句。豹騎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都在心中偷偷地哭訴:大將軍啊……您真是手段厲害啊,離我們這么遠啊,我們還是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您的影響??! 凌輒漸漸地對于驍騎營的人員調度一類的事情開始得心應手了,沒有了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底被皇帝陛下逼著看的那些侍衛們的檔案還是有好處的。 孟九自從當初被王鏞說了一頓以后竟然也開始認真刻苦起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總之一切都在朝著凌輒希望的方向發展,如果明年不用娶秦夕的話,世界就完美了。凌輒想。 就算是皇帝陛下默許了,阮懷風司徒默許了,還有秦太傅這一關,還有自家的父親這一關。 秦太傅同意將孫女嫁給自己,分明是看中了自己在驍騎營的成績以及凌家的名望,自己若是堅持要拒絕秦夕,那么不光是秦夕的名譽受損,凌秦兩家的情誼也要受損,雖然秦太傅個人不一定就能對自己的前途產生多么大的影響,但是秦家背后的力量卻是不容小覷。 這時間的情愛,總是這般不能讓人如意。 第四十七章 蘭箏閣關門了,秦夕再無理由去找阮流今,也不知道阮流今現在到底是在哪里。阮家大宅?阮家在安業里的別院?或者是阮家的不在京洛的某個院子?自從國喪開始,聲色場所不能再明目張膽地營業。達官貴族們盡管表面上都要表現出對于太后駕薨哀傷之情,但是私底下仍然是要尋歡作樂的。不能去繡宮一品——因為繡宮一品是第一個被官府要求關門的——是他們最痛心的事情,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繡宮一品的名妓們開始頻繁出入各大府邸。 阮流今的蘭箏閣本來也可以和繡宮一品做同樣的事情,但是他卻沒有,他甚至連京城的富商們邀請他參加的宴會都不再出席。 好像是突然間銷聲匿跡了。 或許是出京游山玩水去了吧。京城的人們這樣猜測著。 阮流今當年出來做生意本就不是為了賺錢,不過是想要拒絕出仕而已。 風度翩翩的阮家少年郎怎么會真的就在滿是銅臭的商人里為錢財熙熙攘攘呢! 凌輒大概是知道阮流今去了哪里,但是自己現在是凌輒未婚的妻子,他還知道自己喜歡著阮流今,這個時候若是問他阮流今在哪里,恐怕會影響兩家的關系,這時代,婚姻本來就是用來維系世家關系的存在,說什么追求心中所愛本來就是癡人說夢。這些,秦夕自然都是了解的,所以她不會做出危害家族利益的事情,不能和阮家的十四公子在一起,和他的發小在一起也不錯啊,至少,以后或許能夠常??匆娝?。 上一次去紅葉齋,突然間就想要問一問阮流今心中的那個人是誰,她自問也是眼高于頂的太傅府大小姐,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美名之下,盼望能得她一見?;蛟S是從前自己總是對他人不理不睬沒有考慮過他人的感受,于是上蒼要她也感受一把那些人的感受。 但是……我愛的人不愛我,其他的人愛我有什么用? 不是阮流今,其他人的愛意對自己而言究竟能算什么呢? 凌輒被家中人逼著來看秦夕的時候就看見秦夕坐在水邊的亭子里,看著流水的樣子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聽見腳步聲的秦夕轉頭看過來,正好看見凌輒不情愿的臉。 ——他不愿意和她成親她當然也是知道的。秦夕在心中發出一聲嘲笑,明明知道我思慕著他的好兄弟他也還是要娶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戴上烏龜的顏色的帽子了? 凌輒很隨意地靠在了亭子邊沿的柱子上,心中的感受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和她,喜歡著同一個人,但是我們卻是要成親的兩個人。 這叫什么事兒! 秦夕看著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凌輒低頭看向流水,有些不自然道:“我知道你是不想嫁給我的,我當然也知道你喜歡阮流今的?!?/br> 不知道凌輒說這些究竟是想干什么,秦夕抬頭一臉的迷惑。 “所以?”秦夕問道。 凌輒轉頭看著秦夕,聲音里有著非常明顯的急切:“所以我們究竟為什么要成親呢?你不是應該要努力地讓自己嫁給小阮嗎?” 秦夕輕蔑地笑起來:“你真的是從小在世家大族長大的公子嗎?我們能不能和喜歡的那個人成親難道是我們努力就可以決定的嗎?我說我不喜歡你我就可以不用嫁給你?去年的時候我的哥哥就給我探過阮流今的口風了,你以為我不想嗎?” “如果我們真的可以像是民間的普通的女子一樣地自己給自己找夫婿,我當然是愿意和阮流今在一起的?!?/br> “但是他不喜歡我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我甚至連我究竟敗給誰了都不知道?!?/br> “這難道還不夠悲哀嗎?” 秦夕抬起一雙哀切的眼。 眼睛里閃閃亮亮的。 凌輒仍然站在柱子旁邊,對上秦夕的視線,只一瞬,又別過頭去。 秦夕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凌輒又何嘗不是一樣的無奈! 日子仍然是要艱難地過著的。凌輒在宮中輪值的時候盡量不去想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太陽從東邊的雕欄行到了西方宮殿的鴟尾,一天又快要過去了,然后是月亮行走著和白日里太陽相似的軌跡,于是一夜也這樣過去了。 結束的時候和孟九沒上沒下地勾肩搭背地回到屯所。 孟九突然起了促狹的心思,有些不懷好意(其實他幾乎每時每刻看上去都像是不懷好意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張狡猾的狐貍一樣的臉的)地說道:“這些日子實在是有些忙糊涂了。突然間想起來你個混蛋好像已經抱得美人歸了呢?!?/br> “誒?”凌輒眼角跳了跳。 孟九嬉笑著道:“去年的時候大家還逼問你是誰家的姑娘呢,你不是說秦家的大小姐嗎?她看上的不是阮家的小十四嗎?現在可是被定為你的妻子了!你戰勝了‘京城第一美’??!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秦夕竟然放著阮流今不要來嫁給你??!” 凌輒心說你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一腳踢上孟九的小腿:“你怎么這么多事!” 孟九死皮賴臉:“誒~~這怎么能叫多事呢!兄弟你的情感歷程我難道不應該關心一下?不過太后陛下死的真不是時候啊…………” 凌輒一聽這大不敬的話都出來了,立馬捂住孟九的嘴道:“想死啊你!這種話都敢說,這可是人多耳雜的皇宮!” 孟九終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連忙閉了嘴。 凌輒松了捂住孟九的手,惡狠狠道:“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再說什么秦夕姑娘的事情了!” 孟九嘀嘀咕咕道:“自己都要成親了還不讓別人說!”又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一樣地一臉猥瑣的了然道,“??!我知道了,放心好了,明年你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會送一份大禮的!” 去死??! 凌輒的臉黑到不能再黑,但是晚上燈光稍稍有些昏暗的宮中的回廊里根本看不清凌輒此時的臉色。凌輒咬牙切齒道:“送你個大頭鬼!” 孟九道:“原來你喜歡這種東西嗎?” “……” 轉眼從秋天進入冬天,龍朔四年也即將大事沒有小事不斷地過去了。 紅葉齋接連傳來了秦涼地區的戰報,幾乎與陳寒谷派人送來的加急譯報同時到達洛陽。 在短短三個月里,陳寒谷等人乘勝追擊,鮮卑人三站三敗,一路向東敗退。 鮮卑人幾乎可以說是不堪一擊! 消滅這一群亂黨已經指日可待了! 這幾乎就是一件肯定的事情了,所以朝廷中對于這一樁勝利并沒有多看重。 凌輒又覺得不平衡了。 江風舟陳寒谷在邊疆戰場上拼殺,那些……那些在京洛豪奢的腐朽與華貴的空洞里沉淪的家伙們竟然連一句褒獎都欠奉! 有時候凌輒看著那一群只會清談玄理的朝臣們都很想要抽出手中的皇家佩刀,一刀讓他們見識到征戰沙場是多么危險的事情!這難道還沒有是有生于無還是無生于有來的重要嗎?!這難道還沒有你們誰家的姬妾的舞跳得最好重要嗎?!握刀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連帶著凌輒看著他們的眼神都帶著殺氣。 凌輒都如此了,其他的驍騎營的豹騎們自然也不會和善到哪里去。 于是,所有的朝臣們走出大殿的時候都是有些膽戰心驚的,這些侍衛們,怎么突然間就兇神惡煞起來了? 每次上朝的時候都會看見守衛正殿諸門的驍騎營侍衛們的鐵青的臉色,文官們都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生怕抬頭與那號稱是“豹騎”的驍騎營侍衛對上眼了就要被cao刀砍成兩截。 好在冬至已經快要來了,今年也上不了幾次朝會了,自然也就不用再看著凌輒陳光王鏞孟九一干人等的臉色了。 進入寒冷的冬季以后,秦涼地區的陳寒谷和鮮卑人也決定暫時休戰,等到春天的時候再開戰,這是多年的慣例了。 第四十八章 西北方的戰亂并沒有給洛陽的人們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影響,或者說是影響極其微小才更加確切一些呢。 不僅是朝堂上的人們不怎么重視秦涼地區的戰亂,就算是洛陽的老百姓們也覺得,區區鮮卑人作亂,徹底地收拾他們是遲早的事情。而且秦州那邊捷報頻傳,根本沒有任何擔心的必要吧? 于是冬至日的時候朝會一如既往地停掉了。 大家都歡歡喜喜地準備著過年了。 冬日的寒風吹過來,阮流今縮了縮脖子,下半邊臉幾乎都縮進了狐裘里,越發的顯得一雙眨巴眨巴的桃花眼大而惑人。 凌輒回頭看著阮流今,覺得一顆心被他那一雙眼睛看得有些晃晃悠悠的,恨不得趕緊回過身去拿手捂住那雙眼睛,不要被別的人看了去。然而這是鼎門街,又是人們窩冬的時候,滿大街的閑適的人們。 要凌輒在這樣的身邊不斷地有人慢慢地走過的地方去捂小阮的臉他還真沒有那個膽兒……小阮也不會同意的。 故意放慢了腳步和小阮并肩走在鼎門街上,偏過頭去看他,端麗的側臉仍然是美好不可方物,凌輒咧開嘴無聲地笑起來。 阮流今轉頭朝那個有些傻氣有些花癡的家伙翻了一個白眼,臉上卻是不可控制地蔓延了一層薄紅。阮流今心中惱怒,為什么和凌輒在一起地久了,竟然會覺來越覺得不好意思了呢? 凌輒挑眉看著阮流今,一時間竟是有些心神蕩漾了。 天哪!竟然越來越可愛了??! 過幾天便是新年了,冬天本來就是沒有什么事情的時候,北方的人們還有“窩冬”的習俗。洛陽雖然不像是北方的那些一到冬天便是銀裝素裹的地方,但是冬天到底也確實是沒有太多的事情的時候,于是鼎門街上的人們在冬天的時候便是格外的多,人們都喜歡在風不大的時候出來散個步,活動活動筋骨,順便去逛一逛大同市,或者是經過鼎門街再走上銅駝大道去利人市。 騎馬?不不,那是春天才做的事情啊。大冬天的騎馬很冷的,就算是驕橫的紈绔子弟們也是習慣了冬天的時候拿著一個鳥籠子,一路逗鳥一邊閑適地走過去的。凌輒當年和阮流今也曾一人養過一只畫眉,兩只畫眉看見了就喜歡斗上一斗。 受國喪的影響,今年的集市并沒有往年那般熱鬧,但是這也不過是一種對比,真說起來,人與人雖然不到摩肩接踵的地步,總歸也還是很熱鬧的。 有一條小河側穿過大同市,河岸全是楊柳,春天的時候也算是洛陽勝景,此時卻是算不得什么了。走到河岸邊便少了很多人,因為這條河邊的商家有很多都是樂坊青樓,沿著這條河一只走到長街的盡頭,便是洛陽最大的妓院——繡宮一品。 阮流今挑眉看著旁邊的凌輒:“啊……你最喜歡的地方到了?!?/br> 凌輒看著前方的繡宮一品,有些無奈地看了小阮一眼,伸手指向離他們不遠的蘭箏閣道:“那才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庇侄⒅盍鹘?,有些深情地,壓低了聲音說,“因為我最喜歡的人在那里?!?/br> 凌輒本來的聲線是有些清亮的,但是只要他壓低了聲音說話的時候就讓人覺得是充滿了磁性的低沉的性感。 阮流今原本就有些紅的臉這下子紅得更厲害了,瞪了凌輒一眼,低聲罵道:“去死?!比缓蟊憧觳阶咴诹饲懊?。 凌輒追上去,嬉皮笑臉道:“我才不要死呢?!刮?,再走可就進了繡宮一品的大門了啊,這可是違反命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