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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圖塔在線閱讀 - 第27節

第27節

    秦淮河上本就喧鬧,悄沒聲地沉湖,悄沒聲地撈起來,過程應當不算長,所以一點兒沒引人注目。她裹著氅衣踩上了船幫兒,往起一縱上了甲板。低頭看艙面上濕淋淋恁大一塊,打量是剛才撈人的緣故。

    扎著手腳上里間去,直欞門半開著,繞過屏風是個閨房。她左右瞧了,一面窗戶半開,料著就是從這里扎猛子下水的。

    使個眼色叫彤云去關窗,她挨在邊上聽大夫診脈,打從氣虧氣虛上來,洋洋灑灑說了好大一通,到最后開方子叫防著寒氣,又絮絮念叨虧得是大夏天,要是碰在嚴冬里,眼下就該準備棺材發送了。

    那姑娘躺在榻上面黃如紙,胸口一點微微的起伏,看著氣若游絲。肖鐸問大夫,“什么時候能睜眼?”

    大夫擦手道:“不是大病厄,灌點兒姜湯,估摸至多一盞茶時候就該醒了??扇耸蔷认铝?,氣上不順還得出亂子,大爺叫底下人緊著點兒心吧!”

    肖鐸沒說話,讓人把大夫送下了船?;厣砥沉嗽莆疽谎?,寒著聲口道:“叫你看人,怎么把人看進水里去了?”

    上頭怪罪,云尉也沒什么可辯解的,其實大伙兒都知道,舫船沒有船幫子,艙面上做的是滿蓬,只留兩頭供人搖櫓掌舵。她從正當中跳下去,女人個子小,濺不起浪花來,撲通一聲就沒了影兒。也是萬幸,還好有人看見了,要是一個大意瞧走了眼,再想找回來就不容易了。

    他把頭低下去,垂著兩手道是,“屬下失職,請督主降罪?!?/br>
    降不降罪的,事情已經出了,再多說也無益??偹闳耸钦一貋砹?,要是進了秦淮河撈不著,過幾天發得胖大海一樣浮起來,那更要費心思遮掩了。他擺了擺手,“明兒寶船該到了,先匯合了再說。正經事要緊,這種旁枝末節我也不打算過問,你們料理妥當了就行?;仡^給她配兩個人好生看著,我手上事多,哪里照應得到這里!照例還是老樣子,有外客一概不見,太太平平的大家安生,再出一回這樣的事,到時候別怪我活剝了你們的皮,曉得了?”

    兩個千戶唯唯諾諾應了,退到一旁按班侍立。他偏頭看過去,音樓還在那兒伸脖兒探望,便道:“夜深了,娘娘回去安置吧!這頭有人看著,出不了事的?!?/br>
    都是男人,照料起來不便當。月白從水里撈出來也沒換衣裳,濕漉漉擺在床上,衣角還往下趟水。她拿手指頭點了點,“我讓彤云回去拿我的衣裳來給她換上,可憐見的,這么晤著,寒氣進了肌理,喝多少姜湯都不管用了。廠臣自去歇著吧,今兒我在這里伺候她,等她好了再一道上岸?!?/br>
    他背著手道:“才投過河的人,鬼氣森森不吉利。您是尊貴人兒,哪里用得上您支應!”

    她壓根兒不理他,過去探月白的額頭,冷冰冰的,沒多大人氣兒似的。她嘆口氣道:“你別管我,橫豎彤云也在,外頭還有千戶他們,不怕的?!?/br>
    他沒計奈何只得讓步,掖手道:“娘娘執意,臣也不強求了。臣在外間候著,要什么只管吩咐下來就是了?!?/br>
    他撩袍出去了,彤云也抱了干凈衣裳過來,兩個人搭著手給她解袍子,又擰熱手巾上下一通擦,折騰得夠夠的,聽見她低吟一聲,好歹醒過來了。

    她愕著,兩只眼睛惶惶看四周圍,“天爺,這是沒死成么?”

    音樓端著熱湯來喂她,笑道:“活著多好,干嘛要尋死呢!外頭流民吃不飽穿不暖還想著延挨一口氣,你好好的人,又是青春年華,哪里想不開?”

    月白就燈看眼前人,舒稱的眉目,不說多驚人的顏色,卻也是令人一見忘俗的了。腦子活絡過來回想想,“頭前兒錢大人船上見過,你是跟在他身邊的小公子吧,沒想到是個女的?!?/br>
    她沒有尊他官稱,只說“他”,憑空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拉近了不少。音樓也不介意,坐在榻沿上說:“我是跟著他從京里來的,到余杭老家省了親,過兩天就要返京的。你這會兒覺得怎么樣?聽他們說救上來了催吐,把肚子里東西都倒完了,我讓人熬點粥給你墊吧墊吧,你想吃什么和我說,我打發人給你置辦去?!?/br>
    月白靠著隱囊搖頭,慘白的臉,在燈下形同鬼魅,嗚嗚咽咽哭道:“全沒了指望,救上來也是白費神,倒不如讓我去了的好?!?/br>
    音樓被她哭得鼻子發酸,遞帕子給她掖眼淚。肖鐸說她要找的人早就死了,一個姑娘跟著陌生人長途跋涉,不知道錢之楚的用意也有可恕,至少就她來說滿懷希望??墒且娏藸幦绮灰?,這境況恐怕是她始料未及的。際遇不好,又沒了后路,就覺得活著找不到意義了。

    女孩子心腸軟,想起以前自己給送進中正殿殉葬,那時候也孤立無援和她一樣,所以很能體會她的心情。自己是福澤厚,她卻沒有這樣的高運。音樓在她手上拍了拍道:“死過一回就罷了,斷不能再生這樣的念頭了?;钪€能謀出路,死了一口薄皮棺材埋在道旁,你愿意么?好死不如賴活著,你有什么委屈別憋著,我雖說幫不上忙,寬慰你兩句還是可以的?!?/br>
    月白看她一眼,心里也攢了話,可沒法兒吐露。她到底割舍不下,既怕他不念舊情,又防著他是身不由己沒辦法。要是前者,她一吐為快倒罷了,如果是后者,萬一說出來壞了他的事更不好了。

    她吞吞吐吐別過臉,“自己的麻煩,告訴別人也不管用,風刀霜劍自己受著罷了?!庇执蛄克?,試探著問,“姑娘回余杭省親,怎么是跟著東廠一道走的?”

    要套出點話來,不把自己根底告訴她,她也信不過她。反正這趟南下一路呼嘯著從余杭過來,身份早已經算不得秘密了。她端方坐著,擺好了馬面裙道:“也是趕巧,廠臣要到江浙談絲綢買賣,順道就捎帶上了我?!彼蜃煨α诵?,“我是先帝后宮的人,原本要殉葬的,后來蒙今上恩典,晉了個太妃的位分。這趟回老家省親也是得了特旨,跟東廠寶船一道來,行走坐臥好有人打點?!?/br>
    月白方才明白過來,掙扎著要下床行禮,被她抬手壓住了。

    音樓心下計較,八成拿她當肖鐸的對食了,所以話里話外忌諱著。這下子解了惑,心里就敞亮了吧!接過彤云送來的粥,吹了吹遞到她手上,溫聲道:“好歹吃一點兒,肚子空著后半夜沒的餓醒了?!币娝】诼昧?,便轉著轉眼珠子套起近乎來,“才剛聽他們說你沉湖,我心里真難受得緊。女人就是命苦,好好的誰愿意去死呢!總是傷了心,縫補不起來了,才那么想不開……你和肖廠臣是舊相識吧?我聽他說起來著?!?/br>
    月白直起身追問:“他說我什么了?說起以前的事了么?”

    她這樣殷殷期盼,她到了嘴邊的胡話又囫圇吞了回去。人家夠傷心了,還胡編亂造誆人家,似乎不大厚道。她打掃了下嗓子,“也就一帶而過,沒深談??晌铱此樕缓?,里頭總有隱情的?!?/br>
    月白定定看她,像在估量她究竟可不可信。女孩兒之間天生的愛親近,不像對男人那么提防,月白頓了半晌凄然道:“旁的都好說,就一宗,他記不得我了,這叫我心里怎么受用?我十四歲跟他,兩個人吃了好些虧,他說將來發跡了忘不了我的,可如今……”她低下頭來淚水長流,“我沒指著穿綾裹緞,可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我回想起等他這些年受的委屈,真是一缸的眼淚都流盡了?!?/br>
    音樓腦子也亂起來,看她這模樣不像作假,便道:“是不是認錯了人?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br>
    月白咬著唇搖頭,“他的來龍去脈我都知道,他哪天進宮、哪天生辰、愛吃什么、愛玩什么……我心里都有底兒。要是沒見過面,憑著人名亂認親倒罷了,可我和他在一處不是一天兩天,明明就是他,我怎么能認錯呢!他不是原來的他了,要不是臉盤兒長得一樣兒,我都要懷疑他冒用了肖鐸的名,才坐上今天的位置?!?/br>
    不知怎么,音樓心里狠狠跳起來,他說過她要找的人死了,難道這里頭真的隱藏著大秘密么?

    “那玉哥兒呢?你要找的玉哥兒,是廠臣的乳名么?”

    她緩緩點了點頭,“他那時候在前門大街上要飯,半中間兒給太監騙進宮的。就跟拉壯丁充人頭似的,來歷都是太監們隨意編造,當不得真。后來和我結了對食,他才告訴我他在老家有這么個名兒?!彼鄲诺匦α诵?,“我老說他叫花子送幛子——窮湊份子,這么苦出身,叫個鎖兒、鐵鈴鐺就得了,還叫玉哥兒,盡往自個兒臉上貼金?!?/br>
    音樓越聽越不對勁了,捏著心問她,“那他有兄弟沒有?他叫玉哥兒,沒準兒他兄弟叫金哥兒呢!”

    月白長長唔了聲,“兄弟倒聽他提起過,說得不多也沒得見。他有陣子在酒醋面局當差,跟著掌事的出去背貨,有時候跑得遠了,晚上來不及回宮,在宮外落腳,兄弟倆能見上一面?!?/br>
    “那他兄弟沒進宮?”音樓仔細覷她,小心翼翼問,“那些太監在人堆里挑揀,只挑中了他,他兄弟沒相上?”

    “大概正好沒在一處吧!”月白捋了捋搭在腰上的薄被,垂眼緩聲道,“叫花子到處跑,沒個準地方,所以一個吃了苦頭進宮,另一個就漂泊在外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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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大家,鞠躬!

    第50章 攪青冥

    事情好像不簡單,音樓摸摸額頭,一腦門子汗。她知道肖鐸在宮外有兄弟,據說那兄弟得罪了人,后來被打死了,再結合月白的這番話,那么死的到底是誰?

    她心里跳得厲害,那是個大秘密,太大了,果然要累及性命的。難怪他字里行間總有種說不出的憂慮,除了東廠對朝廷造成的震動,還有他自身的原因吧!

    怎么會這樣呢,真叫人沒了主張!她咽口唾沫眈眈看著她,“你當初不是在宮里當差的嗎,后來怎么出宮了?還有廠臣那個兄弟,在外面做什么營生?一直做花子?”

    月白也愁苦,沒個能說話的人聽她一肚子的憤懣不平,眼前這位既然是太妃,總還有點用處吧!要是可憐她,興許能從中斡旋斡旋也不一定。她是這么打算的,剛要開口,外面進來的人頗具警告意味地掃了她一眼,那張臉陰狠可怖,立刻讓她噤了聲。

    “有些人總是怨怪走背運,怪小人作祟,怪老天沒長眼睛,可有幾個回過頭去掂量過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冷冷望著她,“好與不好,不是別人造成的,很多時候都是自己的緣故。秋月白,你的話太多了?!?/br>
    月白囁嚅了下,看見他,再也沒有半點親近依靠的意思了。比陌生人更透三分冷淡,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是厭惡,恨不得她從來沒有出現過。她想自己真的是做錯了,從遇見錢之楚開始就錯了。他的生命里已經不歡迎她的存在,她來找他,對他來說是個累贅,把她救上來也不過出于道義,他對她早就沒有半點感情了。

    她忘了哭,只是呆呆看著他。她奢望過自己尋短見至少會讓他有觸動,誰知竟是一場空。一個對你的生死都不在意的人,還拿什么去挽留?

    他沒有理會她,轉過身沖音樓揖手,“請娘娘回去歇著,萬不要再逗留了。娘娘菩薩心腸不假,可消息要是傳到京里,臣就是個照顧不周的死罪。娘娘不想叫臣人頭落地吧?”

    他半真半假的話即時點醒了她,音樓心慌氣短,站起身強自按捺了道:“廠臣說得很是,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背饪纯?,月落柳梢,按著日子來算快交子時了。她垂手給月白掖了掖被角,微微笑道,“那我就不多待了,你好好靜養,等得了閑兒我再來瞧你?!庇悬c落荒而逃的意思,她很快辭了出來。

    回畫舫上也是寂寂無話,她心思雜亂,想問他緣由卻不敢問出口??匆娝麑υ掳椎膽B度,那表情那聲氣兒,想想就讓人心頭發涼。太平無事的時候插科打諢不礙的,但是人人懂得自保,觸到了他的底線,不知道接下來他會以什么面目示人。

    音樓突然感覺他很陌生,仿佛只看到一個軀殼,軀殼后面空空如也,或許他不過是個戴著假面的惡鬼,一切的好都是表象。

    她站在那里思緒如潮的時候聽見他吩咐容奇,“女人話太多了惹人厭煩,你去配碗藥,讓她以后都張不了嘴,省得聒噪。再瞧瞧她會不會寫字,要是會……也一并處置了吧!”

    音樓狠狠打了個寒戰,他是打算毒啞人家么?毒啞了又擔心人家會寫字,要連同手筋一塊兒挑斷?她駭然看著他,低聲道:“月白姑娘是個可憐人啊,你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為什么?”他哼了聲,“因為她來路不明,管不住自己的嘴。本來我還念著私情,希望她識時務些,好讓她活命。誰知道她自己不成器,偏要往邪路上走,可見我先前的婦人之仁的確錯了,再容忍下去必定要出大亂子?!彼皟刹降皖^看她,見她臉色慘白,哂笑道,“嚇著你了?沒想到我的手段這么殘忍?”

    燈下的他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全然看不出所思所想。事已至此,她再同情月白也無濟于事了。人都是自私的,比起他的安危來,別人怎么樣都不在考量之中了。她壯了壯膽兒,抓著他的衣襟問:“究竟怎么回事,你打算一直瞞著我?”

    他擰著眉頭閉了閉眼,“你想知道什么?那瘋女人的話也聽,倒不信我?她說的那些太稀奇了,說我換了個人,宮里那么多太監宮女不論,頭頂上還有班領管事,天天在一處當值,不叫人發現,你信得實么?在姓錢的船上隨口應下,不過是想看他打什么主意,沒想到一個將計就計,居然叫你當了真!虧我還夸你明白,要緊事上不知道好歹,還越打聽越來勁了,焉知人家不是南苑王派來摸底的細作?”

    他這么解釋,好像也有點道理。音樓本來就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東一榔頭西一拐子亂撞,自己覺得很有疑點,人家出面三言兩語一糊弄,她就自發換了個立場去看待,覺得月白的話還真是漏洞百出。

    不過也不能輕易信得,她上下打量他,然后把視線停在他腰帶以下三寸的地方,心里還惙咕,如果他真是冒名頂替的,那處是不是還完好如初?念頭一興起就有點控制不住了,看看這寬肩窄腰,兩條大長腿真叫人艷羨。上回他盛情相邀,她小家子氣拒絕了,現在想來悔綠了腸子。如果再來一遍,她必定欣然接受。別的彎彎繞都是隔靴搔癢,只有這個才是真刀真槍檢驗他身份的好方法。

    左右看看無人,她無賴地笑了笑??可蟻?,把腦袋抵在他胸前,身子卻隔了一道縫。

    暖玉溫香應該心神蕩漾的,可他卻感到不安。她一手攬著他的腰,另一只涂著紅寇丹的手悄悄搭在他玉帶上,手指頭松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只剩一根食指掛著,搖搖欲墜。

    腦子里激靈一聲,再遲鈍的人也知道她在盤算什么。他紅了臉,一把推開她,語調有些驚慌:“你要干什么?”

    音樓本來全神貫注,做壞事的時候不能受干擾,可是抽冷子被他來了這么一下,嚇得心肝都碎了。惱羞成怒了揉著心口打他,“你才干什么,嚇我一跳!我怎么你了?你雞貓子鬼叫什么?”

    他挨了好幾下,她勁兒大,打得他生疼。撫著胳膊閃躲,這輩子遇上這么個女人,真是活作了孽!陰謀敗露了還反咬一口,他不吭聲,難道挺腰子叫她上下其手嗎?他氣得去捉她兩只爪子,咬著槽牙搖晃,“你還是不是個女人?你是男的吧?這么沒羞沒臊!”

    她很不服氣,沒有干成的事為什么要承認?使勁掙起來,在他皂靴上踩了兩腳,“含血噴人吶你,我除了小鳥依人什么都沒干!”

    還小鳥依人,真好意思的!肖鐸被她氣笑了,這世上能叫他有冤無處申的也只有她,大言不慚敢用這個詞兒!

    “還敢狡辯?”他把她的右手舉了起來,“別把人當傻子,你剛才想干嘛來著?我要是不動,你是不是就要……嗯,就要……”

    他說不出口,她睥著眼兒看他,“你不愛我碰你,往后我不挨著你就是了,要是打算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那我是抵死不從的!”

    他惱得沒法兒,又不好和她太較真,狠狠甩開了她的手。

    眼看三更敲準,鬧了這半夜大家都倦了,該回房歇覺了。他垮著肩說送她上樓,她腳下卻不動,定著兩眼直瞅他的臉,把他弄得毛骨悚然。半天訝然開口低呼:“了得,你怎么長胡渣兒了!”

    他心里一驚,下意識去撫下巴,頭光面滑明明什么都沒有。再看她,她扶著樓梯扶手站在臺階上,吊起一邊嘴角嘲訕一笑,扭身上樓去了。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叫她作弄了,不由唉聲嘆氣。

    轉頭看窗外夜色,微云簇簇攏著月,底下水面上依舊蓬勃如鬧市。美景良天他卻沒心思賞玩,打從姓錢的出現就風云突變,一個秋月白還不是重頭,接下去總歸不太平了。西廠鼎立、水師檢閱、綢緞買賣趕工趕料,再加上今天發生的種種,無數重壓堆積上來,就算他三頭六臂,也有疲于應對的時候。

    回艙里囫圇睡了一覺,夏季日長,卯正天光已經大亮了。早起的太陽力道也不小,光線透過窗紙筆直照在他臉上,他拿手遮擋,半醒半睡間看見曹春盎進來,不確定他醒沒醒,一味立在簾外朝里張望。

    他深深吐納了一口,闔著眼睛問:“什么事?”

    曹春盎進來請了個安,“干爹今兒歇不得,寶船還沒到碼頭,城里的官員已經知道您的行蹤了。才剛呈了拜帖,這會子人都在岸上涼棚里等著呢!”

    在秦淮河上露面就沒指望能瞞過誰的眼,官員們來拜謁也在情理之中。他坐起來醒了醒神,隨口問:“拜帖里有沒有南苑王府的名刺?”

    曹春盎抱著拂塵歪頭道:“兒子也覺得古怪呢,來回翻了好幾遍,并沒有見到南苑王府的帖子。照理說來者是客,干爹權傾朝野,就算宗室里正經王爺見了也要禮讓三分,更別說一個外姓的藩王了。他這么端著,到底什么想頭?”

    他無謂地笑了笑,“大約是等我登門拜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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