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后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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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戈之聲清晰地傳入馬車之中,不斷有尸首墜入飛玉江,白日里蘊靈藏秀的江水,在夜色中滿溢著殺機,無情地吞噬著墜入其中的生命。 這等景象著實教人心中發寒。 曉風收回視線,不再細看,卻見秦諾半掀著馬車的窗簾,無比專注地看向車外。 車外有什么好看呢?曉風擰緊了眉,不想教公主多瞧這樣殘酷血腥的場景,便出言喚她:“殿下,莫要再瞧了?!?/br> 今夜星月無光,眼下也只有火把能將將照明。秦諾看著遠處坐于馬背,運籌發令之人,只覺自己的心跳得一下快過一下,幾乎漫過了所有聲響,也幾乎要教她忘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轉眼已過三載,冬去春來,人事皆非,再度相見,居然是在如此生死之境。 “殿下,殿下?!?/br> 曉風又喚了兩聲,還伸手搭上了她的肩。秦諾恍然回神,一時間竟如經了大夢一場。 “殿下嚇著了吧?!睍燥L拿出帕子給秦諾拭了拭掌心和額上的薄汗:“別瞧了,方才奴婢問過,來人是定王言霆,既有他來相助,咱們必定不會有事?!?/br> 窗簾落下,與外間相比,馬車中顯得格外得安全平靜。秦諾定了定神,不自覺地隔著衣裳按住系于頸上的明珠,擰眉道:“他怎么會在這兒?” 曉風拿了件斗篷出來,一面給秦諾整理衣衫,一面道:“殿下久居宮中,自然不知道定王的行事。這幾天奴婢倒是風聞了一二,真假未定,也只作閑話聽聽罷了?!?/br> 秦諾自己系好了系帶,示意曉風仔細說說。 “據說近些年,定王時常來此,傳聞有二,一說定王愛極這涼州飛玉江的景致,是以不辭路途遙遠,專來此小住賞景;一說定王爺如此執著,年年來這飛玉江,是為著尋人?!?/br> 秦諾幾乎屏住了呼吸,她的聲音放得極輕,語氣又極謹慎,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錯辨了什么:“尋人?尋什么人?” 曉風笑笑,搖頭道:“這倒是不清楚了,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是知己故人,有的說是心上佳人。只是您也知道,這流言閑話一傳出來,就越傳越失了真?!?/br> 她給秦諾斟了盞熱茶,讓她喝了緩緩心緒:“照奴婢瞧,那些流言也只能當做茶余飯后的消遣,做不得真。這樣一個位高權重之人年年來此,多半是與公務有關?!?/br> 畢竟照著如今之勢,涼州這一地之得失幾可影響天下大勢。若能將此地收入囊中,便可輕易撤毀折斷皇城的屏障羽翼,那天下形勢就盡在掌握了。 王公侯爵之家,少有久久不變的癡心,旁人所傳,不過是些美化了的妄想。當今天下戰火連綿,朝廷勢弱,諸藩勢強,其中又以定州言氏的勢力為最,這樣一個人,如何會擱下公務,放下野心,年年來此,只為著賞景尋人? 秦諾握著茶盞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直到手被燙的發痛才回過神來。 “殿下的臉色怎么這么差?!睍燥L接過茶盞,伸手去搭她的脈,反被秦諾握住了手腕。 “我沒事?!鼻刂Z深深吸了口氣,把話頭引到正事上來:“也不知是誰如此處心積慮,想來今晚這一場都安排好多天了?!?/br> 三年前,她在飛玉江生死一線,險險逃得一命,如今再度遇險,竟然還是在她墜江之地。命運二字說來玄妙,如今想來,當真是教人無力又無奈。 曉風的臉色也冷得像冰。殿下此次出降,牽扯頗多,得了一些人的心,自然要擋另一些人的路,他們往荷州的這一路上一直小心謹慎,不敢稍有疏忽。今夜原本也未打算要走夜路,實在是驛館無故塌毀,且其地山石密林環繞,甚不安全,他們才不得不連夜趕路,往不遠處的另一個驛館安置。 若照著原本的打算,他們此時應該已經快到下一個驛館,誰知途經此地,到底是遭了暗算。 “特意擇了這么個地方,也算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睕鲋莸靥幹萱偨唤?,多年來被爭來奪去,后來誰也守不住,慢慢就成為了無主之地,徒惹人覬覦,這里說是大燕的土地,可朝廷也不過是掛了個管理約束的名頭罷了。 如今此地歸屬不明,公主在這里遇到了什么意外,追究起來,也是難尋源頭,說不得就只能不了了之。到時傳些流言,用些心思,便能推個干干凈凈,一點后患都不會有。 正說著,就聽晁昱在外道:“殿下,歹人盡亡,并無活口?!?/br> 曉風皺了皺眉,掀簾下車去探問究竟。照著晁昱的行事,總該留下一二活口查清究竟,聽他的語氣,外頭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今夜這場暗襲加上言霆之事,攪得秦諾心中紛亂如麻。她正皺眉努力地理清思緒,就見曉風利索地上了馬車。 “這些人都事先服了毒,到了時辰沒能辦完差事,領了解藥,就連尸首都留不住,眼見此地出了事,那拿著解藥旁觀形勢的人早已遠遁,晁昱已仔細檢查了周圍,只怕是追不上了?!?nbsp;曉風稟事時眉頭緊鎖,面色鐵青,說不清到底是怒是懼。 秦諾只覺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她想掀開窗簾往外看上一看,卻被曉風攔了回來:“諸事已了,殿下別再看了?!?/br> 曉風看著秦諾清澈得不染泥塵的雙眼,一時之間只覺心中憐惜大盛。這樣一個人,本就不該沾染鮮血,不該看到這滿目哀涼。她該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之重之藏于金屋,該享盡世上富貴榮華,該永遠不知人世艱辛。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顛沛奔波,朝不保夕。 血腥之氣不斷沖入鼻中,馬車之中尚且如此,外間如何,就可猜測了。秦諾并不是個逞強之人,她聽話地收了手,不想再給這些跟從她的人增加麻煩和負擔。 可身處這樣一個地方,饒是外頭那些尸骨無存的人是歹人,她也難免覺得骨頭發涼。 不能完令,就要死得如此凄慘,這樣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人,只怕比惡鬼更要惡上幾分。 “憑心說,這樣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不留后患,沒有活口,就沒有證據,這下子連尸首都沒有,就更無從查探了?!睍燥L的語氣算不上好,秦諾勉強壓下心中的不適,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幾下:“曉風jiejie,你心中對此次乘夜暗襲之人可有猜測?” 曉風呼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 公主出降,觸及了頗多人的利益,一時之間,她也沒有頭緒。 “太后、大將軍,忌憚朝廷與荷州虞氏聯合的諸藩王侯……”秦諾板著指頭數了一遍,皺著臉道:“能一路太平到現在,說來也算是賺了?!?/br> 曉風被秦諾的表情逗笑,心口的郁氣散了幾分。 公主說的這些勢力她也都一一想過,只是如今證據不足,她一時也難完全確定。 先帝昏庸,行事殘酷暴戾,當今天下這般諸藩割據,動蕩不安的情形早已是積重難返。新帝即位,饒是再想安定江山,一時之間也難以著手。且不說天下諸王侯之亂,只說京城之中,禁宮之內,就不知有幾多謀算和殺機。 如今這山河不過是尚算平靜,可一旦哪一日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天下大亂,不過轉瞬之間。 這幾年諸藩已經越來越不安分,而外族侵襲也始終沒有斷過,這幾年更是變本加厲侵擾中原,眼見大亂將起,為了安定天下,朝廷選擇與荷州虞氏聯手,暫時安內,以得喘息籌謀之機。 結兩姓之好,是兩方聯手的最大誠意,姻緣為線,將兩家綁在一根繩上,縱然這條繩上的螞蚱們各有思量,可好歹也能保得一夕平和。 而朝廷和虞家要的,便是這一夕之機。 既有相合之意,聯姻的人選就成為了各家極為看重的事。虞氏雖然不及先時之盛,可也算得上是一大助力。 為著這塊肥rou,太后一系和大將軍一派使盡了渾身解數,一個想將自己的侄女嫁往荷州,一個想將自己的小妹送到虞家,你爭我奪,好不熱鬧。只是到了最后,這結親的人選仍舊落到了新帝親信的身上。 先帝唯有今上這一條血脈,且前幾十年又將自己的兄弟親族處理得幾乎干干凈凈,所以到了如今,也擇不出與襄武侯虞斌年歲相當的宗室女,秦諾雖非皇族血脈,可她長公主的名分卻是實實在在的,恩寵榮華,做不得假。 將長公主降于虞家,也算是皇帝給予虞家的隆恩厚意了。 公主一心忠于今上,旁人無法拉攏,一旦她嫁入虞家,成為虞家主母,那虞家也許會慢慢向皇帝一方傾斜,就算不能做到完全順服,也總是有那么幾分微薄恩義。若經營得好,荷州虞氏完全為新帝所用也并非沒有可能。 太后非皇上親母,二人母子情分單薄,經不起一絲風雨,太后想借著這門婚事鞏固權位,牽制新帝,也并不讓人意外。袁逸權傾朝野,與皇帝根本不是一條心,這樣一個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不肯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如今這婚事落入今上之手,太后與袁逸的懊惱便可以想見了。 若秦諾身亡,皇帝一時也無第二個恩義深厚,全心信任的義妹再可冊封,“長公主”的名位更不是隨意便可封得的,如此,太后和袁逸就又能得了一爭之機。此外,旁的藩鎮王侯也不希望朝廷與荷州虞氏聯手,為了各自利益,他們都有可能會對秦諾動手。 如此數下來,會對秦諾起殺心的實在是多之又多,種種可能,難以盡數。 曉風在心里嘆了口氣,為公主而心憂心焦。她是近一年才到公主身邊侍候的,之前一直在外做暗探之事,一朝回宮,竟是為了保護這么一個明珠美玉一般的女兒家。 血雨腥風的日子過得多了,驟然見著這樣一個人,難免就有些手足無措,一開始在秦諾身邊侍候之時,她盡著收斂自己的性子,生怕二人脾性不投,她再把這雪玉雕就的人吹散了,驚化了。 相處了幾個月,她才漸漸定下心來。此女瞧著天真純稚,心性卻絲毫不輸于人,有些時候,連她也有些自愧不如。 與這樣鮮活純粹的人相處,總是能教人心中充滿歡喜和希望的。她半生漂泊,生死難定,如今待在秦諾身邊,竟也有種說不出的安定平和之感。 秦諾倚在車壁上閉目養神,曉風看著她微蹙的眉頭,心中滋味難辨。 這次的聯姻結親非圣上所愿,實乃不得不為,她在旁看了近一年,自然了解當今帝后對這個小公主的疼愛。他們雖沒有血緣之親,感情卻勝過這天下許多親兄妹,但凡有旁的法子,皇上都不會舍得教殿下遠赴荷州,冒此艱險。 可有些事到底不得不為,聯姻結親之法還是公主自己提出爭取的?;噬舷葧r無論如何也不同意,甚至想著就讓太后的侄女嫁到虞家也未嘗不可,只要小心防范,從旁敲打,應當不會鬧出大亂子。 可太后和太后背后的文家都不是省油的燈,今上稍一露出此意,他們便已按捺不住,種種動作手段著實讓人忍無可忍。一旦教他們握了先機,皇上就會處處掣肘,而那本就不安穩的帝位很有可能會被動搖,或成為傀儡,或位廢人亡。 算來算去,爭來爭去,所有的法子都想盡了,皇上才不得不封了秦諾為長公主,允她出降結親。 皇上一直拖著,即位之后只給殿下公主的尊榮,而未給公主的名位,就是為了若有一日他再護不住這個meimei時,還可送她遠遠躲開皇宮這是非之地,沒有名位的拖累束縛,才能活得更加輕松安逸。 可這世上的事,從來都不能事事皆如人愿,從秦諾踏入宮中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再也難以置身事外了。 曉風從窗簾縫隙向外看了幾息,轉回頭來在馬車內燃了香。 公主是個無論在何種光景下都不會輕易放棄希望,勉強將就的人,是以這一路走來雖然艱險重重,可她仍舊在努力地過好自己的日子,教人看了,心里都要開出一朵盛滿歡喜安謐的花來。 直到與她相處,曉風方知為何皇上皇后會這樣看重疼愛一個本無血緣之親的女子。她實在是個極為純真可愛的人,縱然經了許多生死艱險,仍舊初心未變。同她在一處,方知來路歸途。 晁昱正帶著人清點人數,收拾殘局,忽見遠處火光乍現,兼有馬蹄人聲傳來,他仔細看了片刻,聽到探子的回稟,便帶人迎了過去。 “殿下,襄武侯前來迎駕?!?/br> 聽到晁昱的稟報,秦諾詫異抬眉。 照著原本說好的,他們至少得再趕一兩日的路才能與虞家的人馬匯合,可襄武侯居然在今晚便趕了過來。 襄武侯虞斌在馬車外行了禮,問過安,秦諾隔著車門與他略寒暄了幾句,覺得此人倒也不難相處。等虞斌去與言霆敘話時,秦諾便掀開車簾,往外瞧了一眼。 夜色如墨,燈火微微,撲面而來的風里摻著一股濕冷的血腥氣。秦諾閉了閉眼,心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秦諾從車座下的小屜里拿出幾盒清神的丸藥,遞給晁昱時,看到晁昱臂上幾可見骨的傷口,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殿下勿要出來,此刻尚未掃清此地,未免還有余危,殿下還是保重為宜?!币娗刂Z欲下馬車探看傷亡,晁昱和曉風忙忙地攔了她。秦諾被曉風按著坐定,面上蒼白一片。 她沒有再執拗地給他們添麻煩,只是木然地倚在車窗口,下意識地微掀開窗子上的棉簾,遮掩著向言霆所在看去。 斯人仍舊是無雙風華,便是離得這樣遠,甚至瞧不清他的面容,秦諾仍能準確地摹畫出他的神鋒清骨。 那是能讓她心安的人,如今卻只能這般相見不識。 骨縫里的涼意漸漸散去,秦諾深深呼了口氣,方覺冷汗已浸透了脊背。她仍是不適應這般的刀劍廝殺,人命仿佛變成了很無關緊要的東西,輕飄飄的,一陣風吹來,就在頃刻之間被吹散了。 春夜猶寒,江風浸骨,晁昱著人點起了更多的火把燈籠,地上的尸骨已經處理干凈,只能偶爾見得些未及遮掩的血跡。 這么幾息的功夫,言霆手下的人就能將這些暗襲的刺客擊退。如此狠絕利落,饒是晁昱久經風雨,見慣生死,此時也難免為著這位定王爺手下之人的驍勇而心驚忌憚不已。有著如此兵力戰力,也難怪定州言氏能有如今這般光景。 “我們這里傷亡如何?” 曉風知道秦諾的性子,看似柔弱,卻極有主意,有些事,絕不能對她敷衍隱瞞。 “傷一百一十人,死……四十一人?!?/br> 秦諾點了點頭,用力眨了眨泛著酸澀的雙眼:“傷者盡力救治,死者好生安葬,厚待其家人?!?/br> 曉風應下,秦諾從小屜里拿出一丸清神的丸藥,吃下后覺得一股涼意直沖頭頂心,沖得她心里也清明了幾分。 “銀子夠用嗎?”秦諾把小盒遞給曉風,讓她也吃了醒醒神,這又是夜半又是血腥的,吃了這個才沒那么難受。 曉風吃下,仔細算了算才道:“暫時還夠用?!?/br> 秦諾垂眸細思片刻道:“沒事,既然離了京,就能想辦法賺些銀子了,總能攢下些身家的?!?/br> 照理說,她身為長公主,誰缺銀子她都不可能缺銀子,可現實就是這么讓人沮喪又無奈。 先帝在時,窮奢極欲,橫征暴斂,他也仿佛有今朝沒明日,縱情縱·欲,不思子孫。如此數十年下來,就是有個金山也要被敗光了。時至今日,諸藩擁兵自重,各自為勢,各州鎮賦稅簡直就是有一點沒一點地敷衍,天長日久了,朝廷就更是元氣難復,所以就算她是個長公主,有俸祿有私邑,該缺銀子的時候還是缺銀子。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離了京城,簡直是處處都要銀子,雖然在宮中的時候也要省儉,可總不像如今這般,囊中空空,諸事拮據。 沒銀子幾乎是寸步難行,秦諾摸了摸腕上的玉鐲,還沒說什么,就聽曉風道:“殿下莫要打這些嫁妝的主意,這都是宮中所出,御賜之物,有特殊的印記,不能……” 秦諾干巴巴地笑了笑:“曉風jiejie多慮了,我知道這些東西是不能拿去買賣的?!蔽抑皇窍胍幌肓T了。 秦諾在心里長長嘆了口氣。這些嫁妝再氣派也只能被當成擺設,拿出來?;H?,充充臉面罷了。她自己臉皮厚,拿著嫁妝換銀子不要緊,可只怕傷了皇兄的顏面,更顯皇家勢弱,繼而影響到今后的計劃和籌謀??梢B活這么一大群人,坐吃山空是要不得的,她總要想些生財的法子才更穩妥。 當初冊封長公主之時,朝中便多有反對之聲,反對的理由說了幾大車,甚至有人當廷撞柱,言語相脅??苫市钟彩琼斨刂貕毫椭\算,過了千阻萬難,給了她這個“長公主”的名位,而后皇兄為了給她辦一份說得過去的嫁妝,省儉得已經有些不像話了,她若再時時處處地伸手要銀子,只怕皇兄就要吃粥度日了。 “殿下是否要親與定王道謝?” 這倒并非是曉風自輕身份,實在是定王言霆位高權重,今夜還對他們有相救之恩,若沒有道謝報答的誠意,只怕如何也說不過去。 秦諾定定望著遠處御馬將離的身影,指尖幾乎陷入了掌心之中??稍疽羊岏R欲離的人卻不知為何猝然回首,幾乎是直直望向了馬車中來。秦諾心頭無來由地一慌,棉簾一角從手中滑落,將窗子重新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 她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重新掀起棉簾,這一回,卻只能見到言霆漸遠的身影。 秦諾心口仿佛漏了個大洞,冷得她瑟瑟發抖,眼眶酸痛。 眼見定王欲離,曉風又將方才的問題重復了一遍。莫說他們原本就得罪不起定王,只說今夜這份大恩,就容不得他們慢待輕忽。 “不必?!鼻刂Z閉了閉眼,忍過這陣難熬的心痛:“稍后差人贈禮相謝即可,你瞧定王從開始到現在都無靠近之意,想來是不愿與咱們扯上干系,既如此,又何必沒有眼色地硬要湊上去。不如重禮相謝,顯了誠意,又不招人厭煩?!?/br> “殿下!”曉風這會兒才注意到秦諾面無血色,額上都是冷汗:“您怎么了?”她心頭一慌,搭住秦諾的脈急聲問她:“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適?”曉風心急,一時也沒診出究竟,便也顧不得什么,忙忙就要去喚隨行醫女來為她探脈。殿下這一路上奔波勞累,今夜又受了驚嚇,如今出門在外,身子可萬萬不能出什么差錯。 “別叫人?!鼻刂Z闔目靠在車壁上緩神:“我沒事,不要叫人來?!?/br> 曉風此時也冷靜了下來,她咬牙勉強定下心,再次探上秦諾的手腕,良久,等覺得應無大礙后,她方才松了口氣。 曉風醫術雖然不精,可探脈還是能做到的,她不似是生了大病的模樣。如今公主是眾人的主心骨,絕不能顯出虛弱懼怕的模樣來,索性待公主緩過些許,定定神后再喚醫女來診也不遲。 言霆一行人已不見了蹤影,秦諾望著遠處空空蕩蕩,無邊無際的昏夜,只覺周身氣力都仿佛被抽盡,她的心又澀又沉,像是歷了一場大劫,神魂也被一并耗空。 虞斌與言霆道別后緩步往車駕這里走。一行走,一行嘆。他與言霆此前不過一面之緣,今日算是第二回相見,離得近了,方知其氣度風骨當真遠勝于人。能與這樣一個人結交,當是一件極為痛快而又足以自傲的事。 交談時,他也便順勢提出要請言霆參加婚宴之言。如今情勢如此,此次婚宴,他也未多請旁人,至多就是些臨近州鎮的王侯公子還有自家親戚。如今能請到定王來賀,只怕到時這婚宴更要熱鬧幾分了。 離車駕近了,虞斌的腳步也越來越緩。他神色莫辨地盯著馬車看了好一陣子,終究還是提步上前,請長公主車駕與他同行。 “王爺,人已經離開了,屬下已著人再去清理江邊血跡,不會留下污漬血痕?!苯瓰懲咸辖?,口中溢出一聲嘆息。 王爺一是不愿飛玉江多染殺戮鮮血,二是有意促成皇室與虞家聯手,以保天下暫安。畢竟如今外族侵邊,殘忍兇悍,燒殺搶掠無所不為,若內里再亂了,那這天下就當真要被鮮血浸透了。 王爺意在天下,卻也不愿踩著萬千百姓的尸骨前行。他想擁山河,更要護萬民。 江瀾正望江沉思,便見手下的侍衛帶了一個人從遠處行來,觀其形貌,當是那位永寧長公主身邊的大統領。 江瀾與言霆稟報了一聲,見王爺沒有多理的意思,便自己上前寒暄答言。 晁昱也沒有多做停留,禮送到了,意思也說明白了,他便行禮轉身,大步離去。 江瀾將送來的禮捧上前去給言霆過目,言霆垂首看了數息,便擺手教江瀾收起。 “是宮中所出,有些年頭了,看來永寧長公主極得圣心的話并不只是傳聞?!苯瓰懚嗾f了兩句,將錦盒轉手交給下屬。 王爺今夜想來是不會走了。三年前秦姑娘在飛玉江上失了蹤跡,生死不知,從那時候起,除了派人滿天下尋人外,王爺也總要親自四下搜尋,更頻頻沿著這江岸細細探問。 這么多年了,若是人還活著,照著王爺這樣的找法,早該有些線索蹤跡,可時至今日,仍舊毫無頭緒,也許,秦姑娘當年已經葬身江中了。 言霆盯著車駕消失的地方看了幾息,思及方才心中覺到的那點異樣,吩咐道:“說說永寧長公主?!?/br> 此次皇家和虞氏聯手,諸藩王侯都早早得了消息,對這位永寧長公主的事也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只是每年接近秦姑娘出事失蹤的這段時日,王爺幾乎都對旁事失了心思?;适液陀菁医Y親這事,王爺只過問了一次,大約知道是個什么事,也便不再細究。 江瀾細思片刻,稟道:“屬下打聽到的也不算多,只知這位永寧長公主原是東宮宮人,與新帝有同生死,共患難的情誼,后為新帝義妹,恩寵甚隆,為著這個長公主的名位,新帝沒少與朝中臣子周旋暗斗?!?/br> 讓江瀾說說皇家和虞家還成,說上三天三夜也完全沒有問題??商崞鹩缹庨L公主本身,他能說的也就只有寥寥幾句。 如今這樣的情勢,各家關心的多是這樁婚事對天下大勢的影響,對這個身份尊貴的女人本身反倒并沒有多么在意。她姓甚名誰,芳齡幾何,容貌何如,品性何如,又不是他們要成親,有誰會特意仔細探查這些閑事呢? 江瀾自覺這話沒回好,說了和沒說一樣,便搜腸刮肚地又想了一陣,干·巴巴地加了句:“據傳容貌極美,有神女之姿?!?/br> 言霆按了按眉心,擺擺手讓江瀾別再說這些廢話。自己負手緩行,靠近江邊。 江瀾等人沒有再跟,只是沉默著立在幾步遠的地方,不敢多加打擾。 暗夜之中,墨色衣角迎風獵獵,言霆神色疏漠地立于江岸,整個人如同一把鋒利的寒劍,浸著令人俯首退避的冰冷和危險。 言霆這一站便是一夜,當清晨第一縷光落到江面上時,他便面無表情地回身上馬,不再稍留。 江瀾等人御馬跟在身后,都被這撲面而來的冷風打得精神大振,原本稍存的疲意也都盡被吹散了。 江瀾呼了口氣,忍不住輕搖了搖頭。 這次來尋,又是一無所獲,派往他處尋找的人也沒有消息傳來,王爺年年來,年年走,失望幾乎已經成了習慣。 這些年來,王爺為人越發沉穩疏漠,喜怒無形,雖教人更加敬畏,卻也讓人更加擔憂。 權勢愈盛,聲名日隆,提起定州言氏,提起定王言霆,不管是敵是友,誰不真心敬服,可這位讓萬人仰望臣服的人,卻因一人將自己困于一地,日日夜夜,不肯解脫。 江瀾喝了一肚子的風,也不再胡思亂想。秦姑娘不回來,什么都是空談。 一行人日夜趕路,車駕很快便到了荷州。秦諾掀開棉簾,再往后看了幾眼,過了幾息,慢慢露出個稍顯輕松的笑容。 言霆為她打退刺客,護她性命無憂,縱然他們未曾相見,將來也有可能形同陌路,可這份恩情和過往的恩義她都會銘記于心。 有了這些就足夠了,她愛過那樣一個男人,雖然無緣無分,于她而言,總歸是美夢一場。她有了這場夢,便足以抵擋未來的嚴寒和痛楚。 秦諾眼眶微微地泛著酸痛,可這一回她沒有落淚。 后會無期了言霆哥哥,若再有相見之時,只盼你我能如知交故友一般,無嫌無隙,對坐飲茶。 ※※※※※※※※※※※※※※※※※※※※ 開文啦~大家久等了,大肥章奉上。開新送紅包,大家快來評論吧。 每晚7點更新,有事會在文案請假。愛你們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