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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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輪上的人們彼此之間并不熟悉,但他們都留意到了船上一個“神秘”的年輕女人。 年紀不大、漂亮、獨來獨往、很少開口和別人交談,一日三餐準時得變態,非用餐時間她要么待在房間里,要么在甲板上吹風,從不參加任何娛樂活動,對所有上前搭訕的人也統統禮貌拒絕。 今晚她又是在六點準時出現在餐廳,然后吃完晚餐后起身離開,仿佛察覺不到其他人好奇的打量。 只不過這一次,甲板上有人舉著單反將鏡頭對準了她。 “葛歡,你經過別人同意了嗎就拍照?” “誒你別煩我,我這調光呢?!?/br> 片刻后,女人按下快門,心滿意足地放下相機檢查成果,“你放心,我沒那么沒素質?!?/br> “你要干什么?”男人問。 “親自去問問人家介不介意呀?!?/br> 話音剛落,她就起身朝著那道纖細的身影走去。 “嗨!” 談聽瑟一愣,轉頭的瞬間已經掛上了禮貌的笑容。站在面前的是個背著單反的女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淺麥色的肌膚光滑漂亮,神情熱烈友善。 “中國人嗎?”對方問。 她點頭,“我是,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是個攝影師,那是我的同事,我們一起來采風?!迸嘶厣碇噶酥?,“剛才鏡頭里看見你太漂亮了,沒忍住拍了張照片。如果你介意的話我會刪掉的,當然,刪除之前可以發給你當作旅行紀念?!?/br> 談聽瑟接過單反,看見照片時怔了怔。 畫面里的人神色平靜,但是卻沒什么鮮活的表情,與背景里的天空、晚霞與海水有種奇異的矛盾。 她……都不知道目前的自己在別人眼里是這樣的。 “要留下嗎?” “……不用了,謝謝你?!?/br> “不客氣?!迸烁纱嗬涞貏h除,“看,刪掉就沒啦?!?/br> 談聽瑟微愣,轉頭和對方四目相對,在那種善意且帶著暖意的目光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這個陌生人,好像是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和她說話、開解她的。 “謝謝你?!彼木w難得有了點波動,又一次因為這份陌生的善意真誠地跟對方道謝。 “不介意的話我們聊聊天?我跟我那個男同事沒什么共同語言,這兩天太無聊了?!迸松斐鍪纸榻B自己,“我叫葛歡,歡樂的歡?!?/br> 談聽瑟猶豫半秒,說出自己名字的同時回握對方的手,然后忍不住問:“這么千里迢迢地去采風,是出差嗎?就你們兩個人?” “也可以說是出差吧。我們有一個小工作室,定期給人文地理雜志供稿,所以平時會天南海北地走走?!?/br> “我還以為你是拍人像的?!?/br> “當然不是啦,或者說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像吧?!备饸g給她展示著存在手機里的備份,里面幾乎都是各色植物與動物,以及民生百態。 從照片來看,她甚至去非洲大草原拍了動物大遷徙。 “你很勇敢?!闭劼犐?,唇角露出一點笑意。 “不算什么?!备饸g似乎被她的眼神和笑容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捂了捂臉又擺擺手,“那你呢?一個人來旅游嗎?你看上去年紀好像不大?!?/br> 談聽瑟目光微黯,笑容卻更明顯了一點,“嗯,一個人。我還在念大學?!?/br> “我還以為你是明星呢!”葛歡笑著夸贊,沒有刨根究底揭人傷疤,“真的,你的氣質很特別,不然為什么大家總在偷偷看你?” “可能……因為我是學跳舞的吧?” “我就知道!雖然你看著很瘦,但是手臂的肌rou線條很漂亮。你學的什么舞種,大概學了多久?” “芭蕾。有十六年了吧?!?/br> 葛歡啞然,最后豎了個大拇指,“太厲害了。我小的時候也喜歡跳舞,天天看電視上那些人表演,可惜我吃不了那種苦,所以只能放棄。真佩服你?!?/br> 聽到后半句,談聽瑟原本微僵的神情漸漸緩和,變得柔軟。 “不,以前……平時我只需要完成努力跳舞這一件事就行了,就像活在象牙塔里,不懂事的時候那些煩惱都是無病呻.吟。你做到的,才是更多人忍受不了的辛苦?!?/br> “話可不能這么說。辛苦不是用來比較的,相對幸福的那一群人也依然有煩惱與痛苦的權利。不然只有世界上最苦的那個人才能說自己痛苦了,可誰又是過得最苦的那個人呢?” 看她怔怔的,葛歡停頓片刻后又道:“就像我們不能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就剝奪其他人幸福的資格。不要對自己有太高的要求,我們都只是渺小的人類,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只動物都沒有不同?!?/br> 談聽瑟恍惚地望著海面,無意識地點了點頭,“如果我也能活得像你這么通透就好了?!?/br> “你年紀還這么小,早早看透一切還有什么意思?人生中大多的精彩都是在懵懂昏頭的時候得到的?!备饸g搖頭笑了,“我自己的生活也是馬馬虎虎,只不過這幾年見的多了,才有了一點感悟?!?/br> 包裹著胸膛的泥土像被一只手撥開,翻出了那顆瑟縮在厚重掩埋下、微弱跳動的心臟。 談聽瑟微微揚起下頜,任海風吹過來,將溢滿淚水的眼眶吹得發涼。 等淚水干透,她轉頭對著葛歡笑了笑,“謝謝你愿意和我說這么多?!?/br> “我們才認識多久,你已經對我說了好幾個謝謝了?!备饸g失笑,隨即又壞笑著托住下巴,“要是真想謝謝我的話,那就交個朋友吧?” …… 讓一個習慣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需要很久很久,相應的,要放下它也需要很久。 談聽瑟自記事以來第一次這么長時間沒有跳舞,甚至連舞鞋的袋子都沒有打開,一直把它單獨放在行李箱的角落里。 也許在這段旅程開始前她就清楚自己這些日子不會再跳,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帶上了舞鞋。 或許是因為現在她只有它了吧。 但每晚她都因為沒有練習而焦慮到失眠,即便開始旅行之后這種焦慮也沒能緩解。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陷入迷茫,不清楚自己一時沖動離開松城的意義是什么。 她想逃避痛苦,但是一切痛苦都沒有減少半分,甚至會在夜晚變本加厲地襲來。 于是她每天都學著去放空自己,也不和旅途中遇見的人有過多的接觸,因為她不打算和他們建立深入的聯系。 但談聽瑟沒想到自己會遇見葛歡。 過去她沒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也沒遇見過葛歡這樣的人,在素不相識的時候就能用自己熱烈的心去釋放善意。 再多名利場里往來的技巧,也比不上一個真心的字眼更能拉近距離。 葛歡的那個男同伴叫蔣力,然而卻并不是什么“毫無共同語言”的同事關系,他們結伴去過很多地方,甚至還一起遭遇過幾次危險,不過最后都化險為夷。 兩人都很健談,很快就和她熟悉了起來,給她講了許多過去的經歷。 談聽瑟這才知道他們不僅拍攝各種圖像和視頻提供給雜志社,還會組織慈善活動、參與義工隊伍,救助的對象有人也有各種動物。 她忽然覺得自己曾經參加過的一些慈善活動很可笑,甚至不好意思在葛歡跟蔣力面前提起半個字。 游輪抵達加拉帕戈斯群島以后,他們三個一起停留了一周的時間。島嶼“與世隔絕”的天然美景與珍奇動物讓它像一個伊甸園,時光的流逝變得無關緊要。 談聽瑟塵封起那些不必要的感情,只調動最簡單的聽覺、嗅覺、觸覺、味覺與視覺去感知和記憶這個世界。 “離島之后,你們準備去哪里?”某個夜晚,她毫無儀態可言地坐在沙灘上,旁邊是直接躺得橫七豎八的葛歡與蔣力。 “我跟蔣力物色好了一條菲律賓的航線,這個不對大眾游客開放的?!备饸g緩緩道,“拍一拍瀕危的海鳥,再跟當地一起做一些保護活動,最后撰寫成稿件發布出去。但愿能引起更多人的關注吧,我們也只能做這些了?!?/br> “已經很了不起了?!闭劼犐h抱住雙膝,腦子里某個略有些瘋狂的念頭讓她有點緊張,“我……” “怎么了?” “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葛歡‘噌’地坐起來,“跟我們一起?!” “嗯?!彼c點頭,神色認真。 在加拉帕戈斯群島的這幾天,是自她跟陸聞別的那一晚以來精神上最輕松的日子。 所以她想試著走得更遠一些,去接觸一些簡單的、純粹的東西。 她想自救。 ** 距離談敬的葬禮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對于還活著的人來說,似乎生活一切照舊。 陸聞別以為自己也該是這樣。 但他自己很清楚,某種難以發泄的、找不到源頭的焦躁一直盤踞著,還有日益壯大的趨勢,哪怕競標的后續都處理得非常妥善,一切工程與項目也在穩步推進,甚至許家也失去了和陸氏爭搶市場的先機。 他抬手,抵住隱隱作痛的額角按了按。 路面漸漸空曠,車駛向郊外的別墅區。他意識到自己再次走神的事實,眉心微微蹙起。 忽然,一側手機亮起屏幕,是聶顯打來的電話。 陸聞別沒接,但對方卻不像以往一樣等他回電,而是打來第二次、第三次。 他皺眉,分神輕點屏幕接起,“什么事?”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兩秒,“你……看新聞報道了嗎?” “直接說,什么事?!?/br> “三天前,有一艘游輪在菲律賓海域失事了,”聶顯語速很慢,仿佛格外難以開口,“他們在打撈殘骸時發現了小瑟的身份證件,而小瑟她……正好失聯了三天?!?/br> 車頭突兀地一歪,陸聞別猛地踩下剎車,車胎與路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響。 黑色的轎車堪堪停在行道樹前半米的位置。 他手緊握著方向盤,掌骨因用力而突起,浮現出嶙峋有力的輪廓。 “誰給你的消息?!膘o默數秒后,陸聞別啞聲開口,目光清醒冷靜得可怕,“是死亡,還是失蹤?” 車輪重新轉動,直到車穩穩地停在路邊。 儀表盤驀地暗了下來,車內一片死寂,只剩聶顯干澀的聲音。 “談家給的消息?!?/br> “失事方的意思是……游輪傾覆,失蹤三天基本上就意味著——” 聶顯停頓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意味著已經……死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