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采葛
得了。眼看著熬了這么多年, 某個小子要繼承大業了, 她嗝屁在泥石流里。 南河想著自己一睜眼眼前怕是大寫的紅字“任務失敗”。 當然也可能沒有這些,直接死亡,默認失敗…… 但她沒想到一睜眼, 是藍灰色朦朦的天空, 還有一張滿臉是泥和水的臉,頂著泛紅的眼眶, 俯視著她,一邊喊著她名字, 一邊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 辛翳吸了吸鼻子, 焦急道:“荀南河!你給我醒過來!” 南河看清眼前這張臉,昏沉疼痛的腦袋也清醒了大半:……臥槽這死小子打我?! 辛翳似乎看見她睫毛抖動微微睜開眼來, 又驚又喜, 還以為是他自個兒巴掌湊效了, 還要抬手:“荀南河!你能聽見我說話么——” 南河舌尖頂開黏在一起的嘴唇:“……你敢再打一下試試……” 辛翳手在半空一僵:“我、我是怕你再醒不過來了!先生!” 南河吃力的咳嗽一下, 才發現大半身子都埋在泥里,她吃力的環顧四周, 才發現似乎已經到了凌晨,天邊微微泛起藍光, 雖然一切景物還都完全看不真切,但她還能看到山坡上出現一道滑坡滾過的痕跡, 樹木都被夷平, 而她似乎也并沒有被沖到山腳下。 這個滑坡的范圍沒有特別廣, 而是被一道山半腰的溝壑攔住, 及時制止了滑坡的流勢。只是溝壑里本來有寬淺的溪流,受滑坡影響,河道都只剩一半寬度了。 她似乎睫毛上都沾滿了泥,但也松了一口氣。 真是命太大了。 她只是被滑坡的邊緣卷進去,滑坡的距離范圍也沒有太大,否則她怕是真是要死在里頭。 辛翳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吸著鼻子道:“先生我把你拽出來?!?/br> 南河渾身無處不痛,她微微斜眼,給某個小子擦干凈臉的時間,道:“別以為我沒聽見……你剛剛連名帶氏叫我來著?!?/br> 辛翳跪在泥地上,想要把她拽出來,破涕為笑,聲音嘶?。骸跋壬嫘⌒难?。先生不叫我大君的時候可也不少。我現在就當面叫了,您也打不著我。荀南河荀南河!我就非要這么叫!” 辛翳眼眶有點難受。 南河自然不知道他剛剛扯著嗓子,發瘋似的滿山叫她“荀南河”。 他拽了一下,南河連忙道:“別。你先別動?!?/br> 辛翳連忙松開手,頂著小泥人的臉,蹲在旁邊滿臉緊張的望著他。 南河就怕自己肋骨斷了,被他一拽,直接扎進肺里。她上半身還在泥沙外,便想摸摸身上,確認一下自己是否有骨頭斷裂。 辛翳就瞪著眼睛,緊張兮兮的看著她自摸。 南河:“……” 幸好她最近這兩年都穿戴著裹胸,把自己勒的嚴嚴實實…… 那也架不住這小子在這兒盯著看啊。 辛翳:“先生在找什么東西?” 南河:“沒有……我就檢查一下我骨頭有沒有斷?!?/br> 這么一說,辛翳更緊張了,瞪大眼睛氣都不敢喘。 她只能厚著臉皮大概摸了摸肋骨手臂,痛楚多來自撞傷擦傷,但她外衣的衣袖也已經破的不成樣子了。 南河這才伸手:“行吧,麻煩大君把我刨出來吧。拽怕是拽不出來了,而且我……現在自己動不了?!?/br> 辛翳拿手挖了好一會兒,南河還要在這兒眼睜睜的看,看著他指甲都磨破了,實在心疼,道:“你用匕首。別用手了?!?/br> 辛翳搖了搖頭:“萬一不知道深淺劃到你了怎么辦。不要緊,別的工具也沒有手快?!?/br> 等到南河感覺自己雙腿可以微微動彈的時候,辛翳也滿頭大汗了。她左腳腕疼的厲害,沒骨折怕也是崴腳了,辛翳這才站過來將她扶起來。 南河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連脛衣的褲腿都掉了一只,露出一截小腿來。 辛翳小聲道:“你還能站得住么?要不要我給你檢查一下腿上有沒有流血受傷?!?/br> 南河搖頭:“沒事兒,你扶我到溪水旁。我洗洗臉。你沒遇到搜山的人吧?!?/br> 辛翳:“沒有,我光顧著找你了。而且山下應該也能看見你說的這個滑坡,他們可能謹慎起見就不會來了?!?/br> 南河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摸了一下腳腕,崴腳不是很嚴重,微微腫起來了,但沒有傷到韌帶筋骨。只是小腿大片的蹭傷看起來血淋淋的。 南河將腳泡在溪水中打算洗一下小腿,辛翳連忙道:“我給你洗?!?/br> 南河真是從來沒見他這么主動獻殷勤過,怕是剛剛把他嚇壞了吧。而且在一片黑暗里,他也看不清她到底被卷到哪里去,是生是死,只知道他再喊她都沒回應了。 她嘆了口氣道:“不用,沒事兒我自己來?!?/br> 說著,她剛彎下腰,就悶哼了一聲。她的腰啊……被滑坡卷進去的時候撞了一下,一彎腰下去疼的感覺快要折了啊…… 辛翳蹲在水里,一下子強硬的抓住她的小腿:“先生能不能別覺得自己什么事兒都能做!之前想要擋刀的時候我就想說了,你的能力總有范圍,有的是你不擅長的事情,能不能別都硬著頭皮上?!?/br> 南河:“嘶。你抓到傷口了,松手?!?/br> 辛翳一驚,連忙松開手來。 他低下頭去,默默的撩起水來給她洗小腿傷口旁邊的泥沙。 南河嘆氣:“我習慣了?!?/br> 辛翳手一僵。 南河:“我說你也能理解不是么。習慣靠自己了??縿e人相助總有變數,自己什么時候能修煉成全能就好了?!?/br> 辛翳的手指捧著水,輕輕清洗著她的腿。 辛翳:“……可是,人無法變得全能?!?/br> 南河笑了:“是啊。不過我覺得,再過幾年,你就可能幾近全能了。我是除了腦袋好使一點,手無縛雞之力,但你不一樣?!?/br> 辛翳悶聲道:“怎么?等過幾年先生就不打算幫我了?” 南河笑:“我只是說幾近。不會,我這兒又出血又出力,怎么著也要給我封邑加爵,讓我好好在朝堂上晃蕩幾年?!?/br> 辛翳低聲應:“好?!?/br> 南河那時候只是開玩笑,她也沒想到離開這里回到楚宮之后,辛翳就把邑叔憑打成亂臣賊子,將她封為令尹。 南河脫下爛的不成樣子也裹滿泥的外衣。幸而她平日都穿著好幾層,里頭的窄袖單衣長度雖然剛過膝蓋,但幸而只是濕了,沒有太過臟污。 辛翳忽然沒頭沒尾道:“先生的腿真細?!?/br> 南河一驚。 不止細,她還沒腿毛呢! 辛翳順便給她洗了洗腳,又道:“腳也跟……沒長開似的?!?/br> 南河忍不住縮了縮腳。 辛翳確實覺得有點吃驚。因南河身量也修長,雖顯瘦弱,但他也沒有想過荀師會如此……白皙細瘦,就算腿上布滿擦傷,也能感覺到肌膚的細膩…… 南河連忙岔開話題:“你的手。忘了你的手了,不該碰水的?!?/br> 她微微彎腰拽著看他的手,掌心她給纏的布條早就沾滿了泥,里頭有血緩緩滲出來。 辛翳拆開布條,掌心的傷疤在熹微晨光下看起來更可怖,而且已經微微腫脹起來了…… 南河連忙從衣擺下又扯塊新的布條:“扎緊了傷口。我們一會兒找找有沒有什么能用的草藥?!彼踩滩蛔?,他們可能要在山上暫時躲個一兩天,辛翳的傷口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然而讓她這樣岔開話題,辛翳也忘了關注她腿腳的事情。 等南河洗干凈手臉,辛翳把他自己那件sao包外衣脫給她,非要背著她走。 南河:“不用,你給我找個樹枝讓我拄著,我就能走?!?/br> 辛翳瞪眼:“這是樹枝的問題么!你看不見河灘上都是石子兒,你的鞋還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你打算光腳走?” 南河拗不過正處于逞能年紀的辛翳,只得讓他背著。她還自作多情的拿手臂撐著胸口,生怕某個小子能感覺出來一點兒什么…… 萬幸,就在河灘不遠處就有一個不到一人高的狹小溶洞,有不少沒回來的蝙蝠都被昨夜的暴雨澆死了,反倒山洞里沒有什么生物。辛翳忙前忙后,把幾塊大石搬過來湊成個能坐的地方非讓她坐下,又妄圖生火讓她烤烤暖。 且不論他挑的幾塊石頭都有點硌人,光是生火忙半天,好不容有點火星火苗,就又滅了,他急的滿頭汗也都出來了。 南河嘆氣:“還是我來吧?!?/br> 她以前流落在外,生火也算是基本技能了。 不止生活,多虧著那幾年,她硬著頭皮學會的事情數不盡數了。 好多軍用的刀鞘上都鑲著火石,倒也是便利,南河又扯下來一塊兒干燥的衣料來接火星,手一擋,再加草葉,火也在有些潮濕的干草底下悶悶燃起來了。 辛翳坐在一邊,看見南河幾下就點起火來,扁著嘴一副自惱的樣子。 南河:“你甚少出宮,這些事不懂也正常?!?/br> 辛翳還是蹲在那兒氣鼓鼓的托著腮:“……先生回頭要教我!” 南河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好。后頭嗑的那下還疼不疼?” 辛翳沒想著她還記得:“啊……我都忘了。沒事沒事。那我們烤烤火,我也坐著。先生睡吧,我不睡,給你守著?!?/br> 他也坐在石頭上,挪了兩下,忍不住露出后悔的表情,憋了半天道:“這石頭……不太舒服?!?/br> 南河失笑:“湊合湊合吧?!?/br> 倆人對著漸漸燃起的火堆,還有外頭逐漸亮起的天空。南河確實被雨澆的有點冷了,火堆冒煙有些厲害,不過幸好大雨之后山林一定會蒸起水煙,他們的火煙也應該不顯眼。 她說是累了,滿腦子全都是事兒卻不可能睡著。 她全都在想之后的計劃,想所有人無事生還的可能性。然而辛翳大概就是那種瘋鬧的熊孩子,歡騰到了極限就忽然斷電。他說著要給她守著,瞪眼朝著洞外沒片刻,就趴在石頭上睡著了。 他睡得還不太安穩,嘴中偶有囈語,但一夜過分緊張的情緒在他那張乖巧的睡顏上半分瞧不出來。 南河想了想,將他的箭和弓箭都放在他一醒來就順手能摸到的地方,往火堆上又填了些細樹枝,這才拖著微微崴腳的左腿緩緩走出去。 不能這么拖著,還是要給他找點殺菌的草藥。 當辛翳再度醒來的時候,外頭天色昏暗,看不出時間,只是雨下的更大了。 火堆已經不像他睡前那樣半死不活,這會兒幾次添柴,燒的很旺,火光映滿洞內,溫暖的讓他覺得身上衣物都干了。辛翳腦袋昏昏沉沉的,微微坐起來才聽見身邊的聲音。 荀南河嗓子也有點啞了:“你醒了?” 他呆了一下,嗓子和腦袋發疼:“我睡了多久?” 荀南河:“大概……挺久的。我也不知道現在什么時間。你發燒了。別起來,趴著吧?!?/br> 辛翳這才發現那件花里胡哨的外衣,正披在他自己身上。他吃力的轉過頭去,才發現荀南河竟然用腿夾著樹杈做編織用的叉頭,正在編草鞋。不過草葉是青綠色的,但是明顯讓她鞣過了。 她已經編好了一只,只有底,兩側有穿繩用的耳,能簡單地系在腳上。 但辛翳也很明顯能看到她腳上多出了很多擦傷的血痕。 辛翳:“你出去了?!” 南河微笑著轉頭:“嗯。本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小米草給你敷傷口,雖然沒找到,但是我發現了野蒜。野蒜的汁也能殺菌消腫,就是味道讓人有點受不了?!?/br> 辛翳這才看見自己手上的傷口被重新包扎過了,空氣中確實彌漫著一股蒜的味道。 辛翳:“野蒜也是新奇玩意了,我記得幾十年前才從秦國傳過來。如今楚國吃蒜多也就罷了,竟然山里也有蒜種?!?/br> 南河笑了笑:“是啊。而且找到野蒜也有幸了,擠汁剩下的我還能拿來做調味料。啊,你看,那兒擺著呢,我還沒烤。是小野豬的崽,我在河岸發現的,好像也是因為滑坡所以從山上被卷下來的,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我剝皮去臟技術不太好,就這樣吧,就等著你醒了再烤呢。雖然沒鹽,有蒜也能去腥味了?!?/br> 辛翳只看著那很小的野豬仔被剖的干干凈凈,就跟烤羊時用鐵簽叉開羊肚似的,她竟然活學活用,拿他箭囊里的箭當鐵簽了…… 辛翳震在原地:“這都是你……你弄得……?” 南河:“啊。不太好架著烤呢,我本來想用你的刀當鐵架,后來又怕萬一來人了沒刀用,就只能用石頭壘了個特別簡單的……也不能叫灶吧。那我就準備烤一下,能不能吃還不一定,但我真的餓壞了?!?/br> 辛翳垂下眼去,他睡著這段時間,荀南河竟然能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甚至連他的傷口也都想到了。相比之下,反而他像是個廢物似的要被人照顧。 他心里沉甸甸的,嘴上卻玩笑道:“不知道還以為我們要在這兒過野人生活了?!?/br> 南河笑了笑。辛翳想爬起來幫她,卻頭一暈,差點從石頭上摔下去。 南河連忙拽住他衣領,把他拖回去。 她微涼的手摸了一下他額頭,燒的比剛剛更嚴重了一點…… 辛翳趴在石頭上,望著火堆,半晌道:“到了這時候,我什么都做不到。到了……這個年紀,還要先生照顧我?!?/br> 他以為南河會說出什么很表面的安慰他的話,但南河只是道:“你要是想學,我也可以教你這些。不過希望這是最后一次需要用到這樣的技能。等咱們回去,你就要全面攝政,到時候要學的東西可多了,怕是這些也不需要了?!?/br> 辛翳趴在微涼的石面上,眼睛里有點不舒服:“……可我還是想學?!?/br> 南河輕笑:“好。只要我會的,你想學我都可以教你。不過編草鞋的水平,我自己也退步了不少?!?/br> rou在火堆上烤著,辛翳挪了挪,往南河旁邊湊了湊。 南河轉頭:“冷?” 辛翳撒謊:“有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