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你說?!彼?。 “我在賓館等到舒巧后不久,她媽就回來了。她也知道我們在吵架,其實她也混進來吵了一會兒。她主要是罵她女兒,然后又罵我,說我騙她女兒……我猜想,我們出門后,她跟上了我們??匆娛媲筛?,她不可能坐視不理,都那么晚了,那時候都九點了。她可能在賓館門口叫了輛出租車。因為那里只停著兩輛摩托車,被我跟舒巧叫走了。至于她怎么進的旅館我不知道,也猜不出來她為什么會死在里面?!?/br> “也許她到的時候,你們在旅館后面的車上,她沒看見你們,她以為你們進了旅館,于是就直接走了進去,兇手正好還在。于是,她就……”她想象著當時的情景。這個心急火燎的母親是一個突然出現的目擊者,急于逃離現場的兇手會放過她嗎?當然不會?!暗幸粋€問題。你們在旅館后面吵架,為什么她聽不見?” “因為,停車的地方跟旅館之間還相差一段路。我可以告訴你們,它停在哪里?!毖圆┻呎f話,邊朝前走,一直走了一百多米,才在一棟小屋前停下,“當時車就停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他指指小屋。 “一個雜物間?!彼?,她回頭朝旅館望去,她所在的位置的確跟旅館之間錯開了一段距離,“可是你要把車開到大路上必然要經過旅館門口,你沒聽見什么聲音嗎?”她又問。 “聲音?” “比如尖叫聲?家具倒地的聲音?” “好像隱約聽見一聲尖叫,但沒仔細聽,當時我的腦子亂哄哄的,什么都聽不進。你說家具倒地的聲音,也許有,我真的不記得了……我只想快點走,快點離開那里。到路上后,我把車開得飛快。我不知道舒巧什么時候會醒來?!?/br> “可是,你只要跟舒巧在同一個地方上學,你還是得碰見她的。你再逃也沒用?!彼?。 “所以我后來改了名,轉了學?!彼纯此媲暗膬蓚€人,語調輕松地說,“我當時威脅我媽,如果不給我改名,不給我轉學,我就再也不上學了。所以我媽就想辦法搞定了這件事。我是故意要躲她,但沒想到還是躲不過。她真是陰魂不散?!?/br> “你愛她嗎?”她問道。 “當然不愛。我之前就跟你說了,我跟她結婚是因為那個孩子……”他發現她正充滿不信任地盯著他,“好吧,她也用這件事威脅了我,她說,那天是我強jian她的。她留下了一些證據,可能是內褲之類的東西。我那天也的確打過她,她事后好像也驗傷了,我承認我不想惹麻煩……” “你已經惹上了!誰能證明你的話?誰知道你有沒有進過旅館?” “舒巧能證明!” “那她在哪兒?”她朝他攤攤手。 谷平接著道:“你從摩托車上下來之后,那個摩托車司機去了哪里?” “他在路口抽煙。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那時很慌,我急于要擺脫舒巧?!?/br> 她知道谷平為什么這么問。兇手要離開殺人現場,必須得有交通工具。 “他身邊有人嗎?” 言博搖頭,“我只看見他在路邊抽煙。后來我開車離開時,他已經不在了?!?/br> “你把車開回去的路上,有沒中途停過?” “停過大概幾分鐘。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賊。也許是緊張,我尿急,非得解決一下?!?/br> 他們三個同時沉默了幾秒鐘。 “你當初說,旅館的客人總數多了一個人,但實際上卻少了一個男客人,現在,舒巧和她母親如果不是旅館的客人。那就等于……” “客人的數目就對了,只少了一個男客人。也許他就是,被蟲子吃掉的倒霉蛋?!?/br> 谷平表示同意?!捌婀值氖?,他為什么不把尸體丟給警察?卻不嫌麻煩地用埋葬蟲來處理尸體?” “這不難解釋。尸體身上一定留有兇手的痕跡。比如被害人抓傷了兇手,或者咬傷了兇手?;蛘?,他跟被害人之間有密切的關系,也許尸體一被發現,他就會被列入主要嫌疑人,比如兩人是仇人,如果是這樣,兇手當然不希望尸體被警方發現……”她說話間,發現谷平走向前方,“嘿,你去哪兒?” 她跟了過去,發現谷平所站立的地方有個土坑,土坑里還有一頂帽子。 “這是你父親的嗎?”他問道。 “他不戴帽子?!?/br> 谷平彎下腰把帽子撿起來,52放進了塑料證物袋。 而她,則低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土坑。 “你記得這個坑嗎?”谷平問道。 “出走前,我沒來過這里。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廚房和自己的房間?!?/br> “你父親挖過這個坑嗎?” “我不知道?!彼只仡^朝那輛車望去,“我猜他可能本來想用車把尸體運走,可是,車讓言博開走了,于是,他只能把尸體藏在這里埋起來。幾天之后,他再帶著埋葬蟲來消滅它?!?/br> “聽起來挺合理,可他為什么非要把尸體搬進房子去呢?蟲子可是在那里被發現的。再說從這里把尸體搬過去,可不輕松?!?/br> “他可能是個彪形大漢?!彼?。 “而且難道它真的能逃過警察的搜索嗎?”谷平指指那個坑。 “得了,你也看見那個王署長是怎么辦案的了?!?/br> “那倒是?!惫绕降?,低頭開始發短信。 “你在給誰發短信?”言博驚慌地看著他。 “言博,你可能得接受黎江的盤問,也可能需要在看守所待上一天?!彼?。 言博好像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了。 “好吧。隨便。反正我能說的,我知道的,我全都說了。我沒進過那間該死的旅館!”他憤恨地說。 中午時分,有消息傳來,有人看見舒巧曾經開車去過離雙鳳旅館最近的墳地,同時,她的銀行卡近期有巨額變動。她打了10萬塊錢到神醫的醫院賬戶。 “她為什么要打那么多錢給醫院?是看病嗎?” “拿錢給醫院可不一定是看病?!惫绕降?。 “那她想干什么?”舒巧的所作所為越來越讓她看不懂。她為什么來鹿林鎮,為什么不辭辛苦地把尸體搬進旅館自己的房間,又為什么棄尸逃走?!八摬粫菑尼t院買了尸體后,準備讓尸體入土為安吧?”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自己的猜想聽起來很合理。 谷平坐在靠窗的座位,慢慢用小茶匙攪拌著咖啡杯里的咖啡。 “我也這么想?!彼?。 “可是為什么?人應該不是她殺的?!?/br> “她說她是為了言博而來?!?/br> 她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人也不是言博殺的。王署長已經說了,她是自殺的。不管她是自殺還是他殺,總之她的死跟言博沒有關系。再說,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那么說呢?她意識到言博并不愛他,跟她結婚只是為了敷衍她。于是,為了報復他的無情,她就把他扯進來?!?/br> 谷平笑而不言。 “覺得我太主觀了?”她道。 “異書,我現在只想吃飯。從昨晚到現在,我終于吃到一點像樣的東西?!彼位问掷锏拿姘?。 “喂,你忘了人家請我們吃土雞了嗎?土雞不好吃嗎?” “那個還可以——但我還是喜歡吃簡單一點的東西,至于那燉了幾個小時的東西,我總覺得……”他搖頭表示無法接受。 “你可真是個洋鬼子!知道嗎?中國人燉湯都得燉那么久!這樣湯才有味道,才有質量,才有營養。那才能叫——湯?!彼肫疬^去谷平跟她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時,最喜歡的湯竟然是榨菜蛋湯,禁不住想笑,“你不會認為榨菜蛋湯就是正宗的中國湯吧?你父母都是華裔,難道就不燉湯?” “我父親不喜歡喝湯。所以我們家很少喝湯?!?/br> “那你外婆家呢?你父親去世后,你不是從哥倫比亞到了英國嗎?” “在那里,我們多半跟隨外公的飲食習慣,英國人吃什么,我們也吃什么。當然,偶爾也會來點中餐,但他們做得不好吃。中國人不會在每個菜里都放黃油吧?” “當然不會?!彼呎f話,邊用餐刀切了一片黃油放在面包片上。這是鹿林鎮唯一一家西餐館所能提供的最好的黃油了。不過,她還是覺得這跟她在x市吃過的有很大的差別。 “你說,如果她不是為言博來,那她為什么來?”他吃了幾口面包后,又把之前的話題重新提了出來。 “我想不出來。也可能她這么說,是為了故意轉移別人的注意力。也許她在雙鳳旅館出事之前就來過這里,也許她認識死者,也許……” “可更合理的解釋是,”谷平截住了她的話頭,“那天晚上,等她醒來時,她發現言博已經走了。為了找言博,她來到旅館,卻發現了尸體,其中還包括她母親的。這時她突然想起之前言博對她說的那堆話,人在暴怒的時候,什么都會說,什么都可能做。所以,他說他要殺人,她就以為他真的會去殺人?!?/br> 她不得不承認這說得通。 “你有沒有想過,她懷疑的事,也許真的發生過?!惫绕降?/br> “你真的認為?”她可是一分鐘都沒有懷疑過言博。她覺得言博當時就是一個被逼急的膽小鬼,他真的很憤怒,但最多只會跟人打一架。他不會去殺人,更不可能狂性大發到殺死旅館里所有的人。干任何一件大事都是需要魄力的,大屠殺也不例外。言博有這樣的魄力嗎?答案是否定的。 谷平很清楚她想說什么。 “異書。他曾經在我面前下跪。屋子里當時有殘缺不全的尸塊,這說明,他為了達到某個目的會不惜一切,而且,他也許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膽小?!彼谧詈髢蓚€字上加了重音。 “你說他在演戲?”她笑,“不,谷平,你不了解他,我沒法跟你解釋清楚,他為什么會在你那里做出這樣的行為。但是我告訴你,他真的就是那么很膽小。一個人可以演十分鐘戲,演一個小時,演兩個小時,但不可能演幾年。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個膽小鬼?!僬f,你怎么知道,他從你那兒出去后沒狂吐呢?” “那天,他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深夜獨自出門,強jian,毆打女朋友,偷車,而且,”他停頓了半秒鐘,才道,“次年他又回到了旅館?!?/br> “他是去找我。這也說明,他不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 谷平朝她笑。 “很多兇手都樂于回到現場回味案發過程。這你最清楚。李老師應該跟你討論過?!?/br> 她沒話說了。她心里實在不認同谷平的推論,但她也想不出還能怎樣為言博辯解。她只是確信他不是兇手。他只是在一個不合適的時間,到了一個不合適的地方,還做了不合適的事。他確實強jian了舒巧,還打了她,也許還有更多的傷害,這都是因為他當時氣瘋了。 “你下午去我父母的墳地?”她換了一個話題,心里卻想著言博,此刻他正在斜對面的縣警署接受黎江的盤問。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回答各種充滿敵意的問題,對他來說,一定是一種煎熬。 “是啊?!惫绕降?,“我只是想親眼看看兇器的形狀?!?/br> “你給我的那一大堆資料,我還沒來得及看。太多了?!?/br> “我也只是看了一部分,根據當時的法醫報告,并沒有事先下毒的跡象。所以,兇手是實打實地殺人。兇手是在被害人都有反抗能力的情況下動手的?!?/br> “是啊,是啊,一個大塊頭男人??孜溆辛?。青壯年。你是想說這些嗎?”她承認自己的語氣不怎么友好。 谷平看著她笑起來。 “異書,我并沒有認定言博就是兇手,只不過相比之下,他比那個什么王署長更像兇手。而且,我們怎么知道,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來?也許他之前來過呢?他說,‘那時候從來沒有漂亮女孩愿意跟他說話,這意味著,任何女人,只要漂亮一點,對他笑一笑,他就會被融化。王飛燕生前也是個漂亮女人,我們怎么知道她沒有對他笑過?而且,開走那輛車的是他?!?/br> “他把車開到了縣賓館后門口?!?/br> “現在都過去那么久了,沒人能證實他的話。而最簡單的推論是,他把車開到了王飛燕的埋尸地。也許正像黎江說的,他在提醒警方,旅館滅門案與王飛燕的死之間存在著某種因果關系。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他讓舒巧過來認尸的?” 她不想再聽了。這時,她的手機接收到一條短信。她打開一看,是黎江發來的。 “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見神醫?!彼鸭埥砣釉谧郎?,站了起來,“他這么大方,大概是為了獎勵我把丈夫送到他手里吧?!?/br> “你不吃了嗎?”谷平看看她盤子里的面包。 她搖搖頭。 “見過神醫之后,我就回x市了?!?/br> “你回去?” “這兒有黎江就行了,我有我的事要干?!?/br> 谷平朝她微笑。 “希望你能盡快找到李老師被害的線索?!彼恼Z氣像在安慰她。 她朝他擠擠眼。 神醫王漢華是個身材瘦削,年約60,滿頭白發,精神矍鑠的男人。對于警方的到來,他表現得極為冷淡。他們進門時,正在寫病歷的他甚至都不愿意抬頭看他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