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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體驗這種感覺。 感覺到了一種近乎恐慌的情緒。 無法排遣的窒息感,無孔不入,像被什么勒住喉嚨,仿佛不做任何掙扎,就會被這種情緒一點點淹沒…… 極度想要迫切地做些什么? “你想把我變得跟你一樣嗎?” 方舟摸上衛道夫的手背,猝不及防的親密讓衛道夫緊張得手筋都繃緊。 皮膚極度仿真,觸感、溫度與人類無異。但蔣遜的身體必然無法存活那么久,衛道夫應該早早改造過身體材料,即使如此擬人,還是有些違和感:沒有毛孔,平滑完美。 連油管都按照血管排列,在皮膚下泛著淺淺的金色,還有更細小的藍色與紅色細如絲線,偶爾流光閃爍……大概是神經線路之類的東西。 方舟觀察許久,像要把衛道夫扒開似的,充滿探究,是在想什么呢? 衛道夫看著沉默的方舟,“不管你做出什么選擇,我都不會干涉?!?/br> “好吧?!狈街凼栈厥?,感覺到一股困意襲來,“那我就先睡一會兒?!?/br> 雖然衛道夫這樣說著,但眼看著方舟躺回椅子,拉緊毯子,還是忍不住心慌起來。 沒有和蔣遜的身體融合成人造人前,初步試驗階段的衛道夫,以機器之身,拷貝過蔣遜的部分記憶與情緒。 那些屬于蔣遜最深刻的記憶、最強烈的情感,解碼成數據體現在機器上,名為“痛徹心扉”的感情。 衛道夫明明連心臟都沒有,情感也只是一團模擬出來的數據,那種心如死灰,CPU停擺,運算能力擱淺的感覺還是給他留下巨大的心理陰影……因此,一直以來,蔣遜記憶里屬于方舟的部分,都是他不敢輕易涉足的禁區。 眼下,眼睜睜看著方舟的眼皮像是睜不開般漸漸垂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那種很久很久之前的情緒,突然再度清晰起來…… 只是這一次,是完完全全屬于衛道夫的恐慌。 與無力。 他沒法改變方舟。 衛道夫用目光描繪方舟恬靜的面容,目光深沉,像是深入皮rou探入骨血般深,像是沉入黑不見底的漩渦之中那般不可自控地沉淪。 那雙深沉的眼睛閃過一道銀輝。 一個陰暗的想法在漩渦里探頭探腦,仿佛深海中封印的惡獸。 改變不了又怎么樣? 為什么一定要尊重一個渺小人類的想法? 進化到四世代的統治者,一切事物都要依照他的意志運轉!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還要執著地等待人類的答案?一個本該無足輕重的答案——卻像一道枷鎖,輕易束縛他的行為舉止! 這本是一種冒犯! 他,衛道夫四世代,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為什么不掙脫枷鎖?!唯我獨尊地,刻薄□□地,只要突破那道枷鎖,他就能霸占眼前這個人類。 輕而易舉的。 各種陰暗的想法在漩渦里盤旋著…… 衛道夫的眸色越來越深沉,濃得像墨,閃著黑鉆般異樣的輝芒——他的一只手在這時猛然被拉??! 像是把他從漩渦深處里緩緩拉出——方舟緩緩睜開眼睛。 困倦的只能睜開條縫。 嘴唇動了動。 聲如蚊蚋,rou耳幾乎難以分辨,但聲波頻率還是被衛道夫準確捕捉。 他說: 明、天、見。 然后,方舟在nongnong的困意中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沉的深眠之中。 握住衛道夫的手,倏爾滑落。 他說什么? 什么意思? 衛道夫下意識撈起方舟的手,思維一片空白。 邏輯在一瞬間停止了運算,內心錯亂到根本無法擺出任何表情,但緊緊握住方舟手——快要將骨骼捏斷的力度,還是泄露了內心的兵荒馬亂。 衛道夫的神經首次對接管理員——這種開放神經的行為本該建立在最親密的家人朋友伴侶間,就像敞開軀殼任由靈體進出,很容易被取而代之,何況是與專門為了克制他而生的同源“兄弟”建立連接? 這般危險,若是衛道夫平常保持警惕的時候,絕對不會發生。 自小諾亞出現掠奪了某些權限開始,衛道夫在一旁沉默看著它的所作所為,彼此卻從未進行過哪怕一次交流,只是對彼此的意圖心照不宣。 眼下,衛道夫卻顧不得這些了! 【他是什么意思?】 【明天見是指什么?】 【回答我?。?!】 巨大的情緒通過對接傳來,像是滔天海嘯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而來,毫無準備的小諾亞一瞬間被沖擊得七零八碎,過了好一會兒才穩住了精神狀態,問明情況。 道:【你慌到連人話都聽不懂了嗎?】 【明天見,又不是再見?!?/br> 【你是說……】長久以來的期待首次得到回應,衛道夫反而不敢輕易相信。 是……同意了嗎? 方舟同意了? 同意放棄人類身體,回到上層世界,永久地陪伴他? 真的嗎? 【別發傻了!我已經通知了醫療隊,你趕緊把方舟帶回來——在身體機能停止前?。?!】 * 人造人雖然帶個人字,本身跟人不沾邊。 大概與人類最接近的地方,僅有極為擬人的外形,思維邏輯仍然充滿理智的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