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
金銀寶鈔,紗絹布帛,成箱抬入了沈瑄的府邸。 送走傳旨的宦官,了解過天子突然發錢的原因,定國公突然感到頭疼。 這么會賺錢,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雖說再大的事有他扛著,有人眼紅也沒什么妨礙,可次數多了,壓力著實大了點。 受賞的文武官員,多數相信口諭所言,天子發錢是體念群臣從駕北巡之故。只有少數人才會深思,這份賞賜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上?,任憑他們想破腦袋,也注定不會明白,自己是受了興寧伯的實惠。 即使有人發現端倪,也不會輕易開口。 勛貴武將自不必提,心中記下孟伯爺的好,今后必有回報。 文官不咬碎一口銀牙就不錯了,主動為孟少保造勢,傳播名聲?想想都不可能。 回到府邸,孟清和就被一列擺開五箱金銀布帛閃花了眼。 他不差錢,卻不會嫌錢多。 比起朝中的幾位國公,他那點家底,滿打滿算也就是個暴發戶級別,還是金字塔底層的那類。 孟伯爺的雙眼過于明亮,沈瑄看得有趣,將兩人的賞賜都給了他。 “十二郎收著吧?!?/br> 賞賜的主因在孟清和,但國公和一等伯的級別之差,在賞賜的厚薄程度上仍有顯著對比。 “都給我?” “恩?!鄙颥u起身,隨手拿起一枚方形的銀錠,掂了掂,“金銀倒還罷了,布帛寶鈔可給母親送去。此次北征歸來,十二郎有意,可將母親請到府中奉養?!?/br> 府中? 國公府還是伯爵府? 合上箱蓋,孟清和聰明的將疑問咽回肚子里。 沈瑄是北京鎮守,他也將在北京長居,將孟王氏接到城內奉養應是可行。 不比金陵之遠,也不比大寧是邊塞之地,天子早晚要遷都,先一步將家人遷到城中也是表明態度,堅決擁護天子遷都的決議,誓死抱大腿。 孟清義是北京兵馬司指揮,不管事,偶爾也要到衙門里露個面。五姐的夫家就在城中,舉家遷入,嫂子也應當高興。 只不過,奉養孟王氏還需要同孟清義商量。八哥不在了,九哥就成了頂門的“長子”。依照世俗禮法,奉養寡母,當以他為先。 如果將孟王氏接到伯府,又不提前說一聲,知道的,當是孟清和的孝心,不知道的,難免會有微詞。 孟清和不在乎世人怎么說自己,但他在乎孟清義。他和國公爺注定沒朋友,不能讓九哥也少了幫扶。 “這件事,我還要同九哥商量?!泵锨搴偷?,“國公爺的心意,我領了?!?/br> 沈瑄沒有多言,又取出兩張房契,“給母親的孝敬?!?/br> 拿起房契,看著上面記錄的地點,孟伯爺的表情有些崩裂。 黃金地點,豪宅,相鄰多是官宅。 國公爺財大氣粗,他知道??韶敶髿獯殖蛇@樣…… 想到這里,孟清和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國公爺?!?/br> “恩?” “底蘊深厚,家資頗豐啊?!?/br> 這兩份房契代表了什么?私房錢,小金庫!虧他還和九哥夸口,將來有變故,國公爺必須凈身出戶。 定國公眼亮心明,孟清和話出口,立刻明了背后含義。 “此為天子所賜?!?/br> 房子票子都是天子給的,有據可查。小金庫什么的,絕對沒有! 國公爺正氣凜然,孟清和捏著房契,撓撓下巴,好吧,不該懷疑,這事是他不對。 孟伯爺服軟了,定國公彎了嘴角,挑了一下孟某人的下巴,“十二郎可是不信瑄?” “沒有,堅決沒有!” “哦?” “……”沒底氣了。 國公爺挑眉,突然俯身,攔腰將人撈起,“此事,還需詳談?!?/br> 話落,大步走向內室。 孟清和傻眼。 不是談事嗎? 這方向不對! 可惜,孟伯爺終究在武力值上吃虧。撲騰幾下,頓時歇菜。 于是乎,懷疑國公爺私藏小金庫后果如何,孟伯爺有了切身體會。 許久,國公爺斜倚在榻邊,手指一下下梳著孟清和的發,姿態慵懶,笑意饜足。足以讓任何人臉紅心跳,卻讓被他順毛的孟某人生生打了個哆嗦。 “十二郎?!?/br> “……” “瑄尚有宅院五處?!?/br> “……” “良田千頃?!?/br> “……” “金銀古玩亦有許多。均為父輩所留,于洪武朝抄沒,今上登基后,月前剛清點完畢,如數發還?!?/br> “……” 沈瑄撩開覆在孟清和頸間的發,道:“吾均交予十二郎,可好?” 孟清和捂住耳朵,他沒聽到,什么都沒聽到!房契給他看,絕對是故意的!他算是明白了,和國公爺玩心眼純屬自撞南墻,自找罪受好。 不過,偶爾為之,也算是……情調? 測過頭,必須承認,此時的國公爺,當真迷人。 劍眉星眸,唇紅似血。 迷人得讓他感覺不真實…… 這算情之所至? 沉思半晌,無解。干脆錦被拉到脖子,閉眼,睡覺。 管那三七二十一,他樂意,咋地! 翌日,孟清和強撐著起身,準點去給朱瞻壑授課。 見到站著都能睡著的孟伯爺,朱瞻壑很是擔憂,“少保身體不適?” “世子不必擔憂,下官一切都好?!?/br> 孟清和告罪一聲,坐到凳子上。 國公爺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則,他就不是坐著講課,而是躺在榻上睡足一天。 喝了半杯茶,總算清醒些許。 打起精神,讓宦官展開輿圖,以未蘸墨的狼毫點著圖上某處,孟清和問道:“世子可知此為何處?” “我知,此處是朝鮮?!?/br> “正是?!泵锨搴皖h首,道,“今日,下官要同世子講的就是朝鮮……” 大軍出征在即,孟清和要隨軍出征,不知何時才能返回。他決定在出征之前,盡量多給朱瞻壑講明大明周邊番邦。囫圇吞棗沒關系,相信永樂帝定能看到其中價值,他離開后,定會繼續安排專人繼續教導朱瞻壑。隨扈北巡的戶部尚書夏元吉就是不錯的人選。 原本,孟清和更青睞北京戶部尚書郁新。無奈的是,郁尚書于數月前仙逝。道衍年事已高,身居南京,不便長途奔波。相比之下,夏尚書成了最好的人選。 實干,熟悉民情,名聲頗佳。雖是科班出身,卻不以腐儒的標準評判世人。更重要的是,朱瞻壑需要這樣的授師,哪怕是掛名。 孟清和自信,卻不自大。知曉自己幾斤幾兩,多少水平。加上外界對他的評價,或許他能教導朱瞻壑許多,但考慮到三頭身今后的路,即使心中泛酸,也必須走這一步。 離開奉天門,抬手借住幾片雪花,掌心沁涼,腦中也愈發清醒。 能做的,他都會做。 正如道衍所說,一生能為師徒,是幸,是緣。 大和尚行事為世人詬病,其處事之學卻遠超常人。孟清和活了兩輩子,真正能讓他“悟道”的,只有道衍。 雪越下越大,孟清和翻身上馬,腳跟一踢馬腹,駿馬揚蹄,穿過長街,向國公府飛馳而去。 永樂七年二月壬戌,孟清和上疏,言隨大軍征沙漠,無法繼續教授漢王世子學問,請天子另擇賢德。 看過奏疏,朱棣召孟清和奉天門伴駕。 奏對間,孟清和先后舉薦戶部尚書夏元吉,兵部尚書劉俊,吏部尚書蹇義。 “這三人倒也可用?!?/br> 朱棣沒有當場做出決定,只令孟清和繼續教導朱瞻壑,直到出京之日。 “臣遵旨?!?/br> 隔日,孟清和照常為朱瞻壑授課。旋即,永樂帝下旨,命戶部尚書夏元吉輔導漢王世子。并敕夏元吉曰:“世子雖稚齡,然聰慧克勤,正當勤學養德以充大器。爾當勉盡乃心,朝夕輔導,益智廣識,德性有成,才具有佳,得承祖宗基業有賴,爾亦與有榮光?!?/br> 接到敕令,夏元吉心頭巨震。 朝中早有風聲,天子的態度也十分明顯,卻都不如敕令中說得明白、 祖宗基業有賴。 只這一句話,就表明了天子心中的繼承者是誰。 不知該喜還是憂。 從根本上,夏元吉還是對親近讀書人的皇子更有好感,但天子這道敕令的誘惑實在太大。 皇孫之師,皇太孫之師,一字之差,卻是天涯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