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
洪武帝的二十多個兒子,分封到北疆西南的不在少數,中途改封者不下五人。 定國安邦,戍邊守土,保朱氏江山,這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國策。 不能承擔重責,或是做得太好,需要到國家最需要的地方去,都能成為朱元璋調動兒子工作的理由。至于兒子過得好不好,是不是能適應當地氣候,基本不在洪武帝的考慮范圍之內,或是所占的比例相當小。 反正老子的兒子多,這個不行,再換一個就是。 親兒子不行,還有干兒子。 總之,坑挖了,就不會缺蘿卜。 歷史上,永樂遷都之前,北平基本和繁華不沾邊,與蠻荒之地沒多大區別。西南各府州縣更是如此。 憑空一聲炸雷,出現孟清和這個變數,北平大寧宣府等地才逐漸繁榮起來。緊鄰老撾安南等番邦的廣西云南諸州府也有了起色。 天子將平王從山東改封西南,或許是朝廷想要搞西南大開發,繼廣西云南之后,發展一下普安州等地的商業和農業,順帶鍛煉一個兒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稱得上是一件好事。 但是,平王改封的旨意是同谷王被廢,曹國公被奪爵的圣旨一同下達,其中深意就值得推敲了。 莫非皇帝不是要鍛煉兒子,而是平王無故犯了事,被謫去西南勞動改造? 結合漢王趙王被召回京,有人猜測,天子是要立皇太子,恐怕還要廢長立幼。 今上登基以來,一直未立皇太子,朝臣的上疏都被打了回去。這一次,莫非是要定下來了?所以才把平王遠遠的打發到西南,把漢王和趙王召回南京。 “天子屬意的是漢王還是趙王?” “平王未犯大錯,圣上怎可如此!” “平王仁孝賢德,寬厚待人。漢王趙王行布衣事,好武輕文,可為良將,難承國之重任!” “古之賢君,當親賢臣遠小人。漢王趙王不辨忠jian,甘與狡詐之徒為友,不及平王萬分!” “以武安邦,以文治國!今上好武,若立漢王,窮兵黷武,又有小人在側,恐非國朝之福!” “廢長立幼非國之福,必生禍端!” “立皇太子乃關乎國本之事,我等必要上疏直諫天子!” “對,此言甚是!” 由國子監生擢為禮科給事中的王給諫提議,上疏天子,入朝直諫。 “好!” “此議甚好!” 在一句接一句的豪言之下,眾人的情緒瞬間被調動起來。 沒資格參與這等“盛事”,只能冷眼旁觀的禮科書吏暗暗在心里嘀咕,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又要摸老虎屁股,找死去了。 怎么也不打聽打聽,為何六科給事中隔三差五就要換一茬,像割麥子似的。 連他這個不入流的書吏都清楚,皇朝立儲非同小可,六部天官,五軍都督府都是小心再小心,輕易不沾一點。 依今上的脾氣,誰敢在這件事上明著和他唱反調,絕不會有好下場。 遙想當年意氣風發的趙給諫,有從龍之功,不也是因為誤判形勢,被天子扔到貴州大山去教書育人了? 眼前這幾位熱血沖頭的,去貴州恐怕都沒份,到安南住幾年倒有極大可能。搞不好,命都要丟在那里。 書吏微微瞇眼,王給諫初來乍到,哪來這么大的底氣和本事,煽動眾人同他一起上疏? 這事背后一定有問題。而且,話里話外的“小人”“jian佞”,只要聽過京城傳言的人都能猜出,被他抨擊痛斥的是哪位。 書吏盡量放輕腳步,悄無聲息的退出值房,走到廊檐下,揮手召來另一個剛進禮科不久的小吏,道:“有事吩咐你,且附耳過來?!?/br> 小吏不敢輕慢,認真記下書吏說的每個字,慎重點頭,“您放心,小的一定把話帶到?!?/br> “這件事辦成,就跟著我做事吧?!?/br> “是!”小吏大喜,別看上頭的言官老爺們威風八面,頂著天子不殺言官的金鐘罩各種蹦跶,各種找揍,六科之中,真正盤根錯節不容小覷的,卻是這些經年的書吏。 讓他遞消息這位,雖然入職不到三載,卻因童生出身頗受賞識。即使受身份所限,不能再向前一步,未來的前途也會相當光明。 如果不是他額角有傷疤,破了相,退了親,另娶寡婦為妻,科舉封官應也不是難事。 小吏咂咂嘴,想不明白,這位何時同興寧伯搭上了關系,怎么偏偏要給興寧伯傳話,還不許自己道出身份。 越想越不解,干脆將諸多念頭拋在腦后,先把事情辦好再說。 此時,孟清和仍賴在應天府衙,不管府尹好說歹說,嘴皮子都磨破了,硬是不肯離開。 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應天府尹當真很想下令衙役,把伯爺架起來,直接丟出去。 案子都結了,死賴著不走是想干嘛? 天子早已下達旨意,詔令上寫得清清楚楚,內容就貼在城門前,金口玉言,號召全民少讀佛經,多讀大誥。 更下令,民為國本,服田力稼軒,尊祭祖宗,奉養父母才會正道。 寺廟坐食于民,何補國家。嚴禁僧會司度民為僧,年滿四十主動披剃男子,嚴核其家。 獨丁者,有高堂父母需奉養者,妻子無助,幼子嗷嗷待哺者,均不給度牒,并罰勞役。若有男丁私下披剃,騙取度牒,旁人可告發,家人可抓回。涉事者一概問罪。 錦衣衛奉中旨查天下寺廟,有犯罪,私逃徭役軍役,欠有債務的僧人,不管出家幾年,一律詳查。 查證屬實,不抓人也不動刑,只將實情寫成大字報,張貼在城門和寺廟院墻外,請衛軍和民戶看守。 如果百姓不識字,還有小吏在一旁大聲宣講。 沒聽清楚?好,多講幾遍。 茶水縣衙買單,嗓子啞了有醫戶給藥,每日還有補貼,寶鈔再不值錢,那也是錢! 不到半個月,各處被張貼了大字報的寺廟均苦不堪言。 往日里鼎盛的香火消失不見,山門前一片寥落。 “出家人萬事皆空?” 賴在應天府衙不走的孟十二郎撇撇嘴,推開窗子,將裝著字條的竹筒向外一丟,絲毫不擔心會扔錯了地方。 并非他一心同和尚過不去,道衍就是個和尚,還俗了也照樣念經,他還不想欺師滅祖。 但和尚也分真和尚同假和尚。 真心悟道苦修,該得世人尊敬。 以寺廟為名霸占土地,斂財而不交稅,人前阿彌陀佛人后酒rou穿腸,念的是哪門子經? 再者,殺人放火,逃稅漏稅,欠債不還,爹娘和老婆孩子扔在一旁不聞不問,剃個光頭就萬事大吉?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 京城之內,就有兩所寺廟占田無數,香火供奉不息,卻一粒糧食都不交。 錦衣衛上門勘錄,僧人們還振振有詞,甚至抬出了高皇帝組訓。 朱元璋做過和尚,天下皆知。 朱棣眼眶子發青,也沒太好的辦法。他能下詔讓軍民少念佛經多讀大誥,卻不能拿這些和尚怎么樣。 這種情況之下,“反省”中的興寧伯積極發揚了為天子解憂的精神。 錦衣衛,動起來! 大字報,貼起來! 不打人,不罵人,錦衣衛講究的是以理服人。 不吵架,不動手,照樣讓某些披著僧衣卻內里腐朽之人自嘗苦果。 普度眾生?還是先普度了自己再說吧。 滅佛? 孟十二郎連連搖頭,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了,他沒那么大腦袋。 他只是擺事實講道理,世人如何選擇,不關他的事。 “動手的是錦衣衛,同本官何干?” 孟伯爺大義凜然。 想送神沒送成,成功被歪樓,又被干凈利落打發走,府尹府丞執手相看,無語凝噎。 連續十次鎩羽而歸,府丞哭得無比傷心。 府尹更傷心,他都十一次了。 苦讀十余載,為官近二十年,學問和官場經驗莫非都就飯吃了? 這世間,為何會有興寧伯此等奇人? 擦擦眼淚,委實不是對手??! 經天子下詔,錦衣衛多番行動,鬧得沸沸揚揚的小旗自盡一事再無人提。圍繞在孟清和身上的流言也不攻而破。 當和尚的少了,剃度的少了,還俗的多了,種田的也就多了。 甭管是出于自愿還是被迫,糧食增產是現實。 永樂帝很高興,不能明著封賞孟清和,干脆給尚未回京的沈瑄送去黃金一百兩,白銀三百兩,寶鈔五百錠。賞賜的理由是“與國有功,為天子分憂?!?/br> 廣西距離南京較遠,消息不暢,錦衣衛張貼大字報的行動尚未走出湖廣等地,沈瑄平白得了一大筆錢,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平定安南,皇帝給錢。 廣西剿匪,皇帝再給錢。 平白無故,怎么又給錢? 送賞的中官滿臉笑呵呵,“咱家恭喜國公爺?!?/br> 不等沈瑄提出疑問,將這批賞銀的真正由來說得清清楚楚。 沈瑄頷首,送走中官,看著一字排開的幾只箱子,無奈的嘆息一聲。 國公爺表示,家里有個會賺錢的,尤其是會賺皇帝錢的,壓力委實不小。 與此同時,平王已從京城出發,前往封地。 臨行前,朱高熾進宮拜別帝后,提出要帶平王妃一同就藩。 朱棣沉眸,手指一下一下敲著御案,直到朱高熾腦門冒出一層冷汗,才開口道:“你可想好了?” “請父皇恩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