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
如今的憑祥,成為了明朝邊境的物資轉運中心,大量的貨物經商隊運送到此,再售賣出去,每日的交易額都是一個天文數字,收取的商稅更是讓人驚嘆。同繁華的金陵等地還不能相提并論,卻將設立已久的茶馬互市遠遠甩在了身后。 廣西云南的土官開始習慣到憑祥交易。盡管距離較遠,稅額更高,但有縣衙主簿專管市坊,取消項目繁多的雜費,馬匹和方物不會被過分壓價,所得的利潤反而更高。而且,這里不只能換到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還有西南土官和番邦眼中的奢侈品。 比起茶馬互市,憑祥的市坊更合人意。 金銀,銅鐵,絲綢,瓷器,海外舶來的香料,源源不斷匯集到憑祥,換成稻谷良種和木材,經海運,漕運和馬隊運往中原。往來的的商隊,越來越多,連江南一帶的巨賈都關注起這座西南縣城。 朝廷中,以銅錢換糧的奏請一經通過,戶部尚書夏元吉立刻派人前往廣西。來人還在路上,消息就已傳開。運往憑祥的糧食數量,達到了新的高峰。據悉暹羅國王都親自派出了商隊,老撾占城等更是不甘落后。 大明有錢,他們有糧食,鐵器和絲綢都能交換,不抓緊機會的是傻子。 西南各處的土官和商人對興寧伯敬畏萬分。這位神通廣大的伯爺,難道真是財神轉世? 李慶青和思明府等地的豪族對孟清和愈發恭敬,也更加堅定了抱緊興寧伯大腿的決心。 跟著興寧伯,果真是有rou吃,有錢賺??! 土官,知州,知府,甚至是道員,都對小小的憑祥縣令各種羨慕,能抱上興寧伯的大腿,不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能福蔭三代。 在這種情況下,李大令行事愈發謹慎穩妥,對孟清和的交代也是全力以赴。就如修路這件事,孟清和提出總綱,縣衙上下立刻制定出最詳細的規劃,從役夫,資金到各項環節,詳細得不能再詳細,包括伙夫每天的工作,都細化到十余條目。 孟清和樂得做甩手掌柜。 身為大寧鎮守,只要皇帝沒擼了他的官,不可能一直留在廣西。征討大軍已平定了安南,離啟程返京的日子不遠了。 一旦離開,憑祥的繁榮能不能持續下去,不再是他能左右。 “本官只是過客?!泵锨搴偷脑捴杏幸唤z遺憾,可再遺憾也要面對事實,“憑祥的事,本官不便繼續插手。但有一點,只要能源源不斷向朝廷輸送糧食,李大令入京述職,不過是早晚的事?!?/br> 至于商人到安南境內購買土地,種植糧食的事,單憑李家的力量無法維持。成國公向天子上了秘奏,不經通政使司和文淵閣,直接由錦衣衛遞送。 孟清和相信,以永樂帝的眼光,定然能看到背后乃至于更深層次的意義。說不定,他沒想到的部分,也會被提出來并加以執行。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件事已經涉及到擴張領土的問題。 如果他聰明,就不該繼續插手,假釋道衍在,定然也會給出同樣的建議。 孟清和自然不笨,得知沈瑄以剿寇的理由先一步離開安南,“功高震主”四個大字就砸在了腦門上。 以定國公的地位和實力,尚且要把功勞送出去,自己不趁早收手靠邊站,真等著別人找麻煩,在永樂帝跟前給他上眼藥? 在朱能第二次上疏之后,孟清和做了徹底的甩手掌柜。 聽到沈瑄途經憑祥的消息,更是將所有事情一推,親自到城外迎接。 “迎接國公爺是大事,憑祥諸事,李大令同縣衙中人自定即可?!?/br> 興寧伯很瀟灑,說放手就放手。此舉讓習慣了內外諸事皆登門求教的李大令有些發懵,手忙腳亂了一段時間,才逐漸走上正軌。 這段時間里,縣衙二尹和主簿和其背后的家族展現出了相當實力,思明府憑祥縣,李氏一家獨大的局面逐漸被打破。不說三足鼎立,互相牽制卻是必然。 此事是好是壞,已同孟清和無關,他做了自己能做的和該做的,如果李家不能扛起領頭羊的責任,就只能將手中的令旗交給別人,退后一步,安分的做個富家翁。 繼續打著興寧伯的名義壓制他人? 為了一手創立的憑祥市坊,孟清和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有競爭才有壓力,有壓力才會有進步。 一家獨大,只會不思進取,固步自封。 李慶青多少能猜到孟清和的想法,為此,即使有族人抱怨,也沒有再請興寧伯援手。 要么憑自己的力量壓垮對手,要么被對手壓垮。李家能夠父子兩代占據憑祥縣令一職,自然有相當的底氣,不是隨便某個家族能輕易取代的。 思明府當地的豪族開始了各方面的角逐,臨近的州府也聞風而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促成這一切的孟伯爺,卻帶著親衛,迎出城外十里,翹首等待定國公的隊伍。 正午時分,架在火堆上的大鍋飄出香味,一桶桶的雜糧飯掀開了木蓋,在監工的哨音下,役夫們直起身,抹一把臉上的汗水,排著隊開始領飯。 一陣如雷鳴般的馬蹄聲突然響起,不同于商隊的駑馬,蹄聲仿似重鼓,一下下敲擊著眾人的耳膜。 孟清和頓時精神一振,雙腿一夾馬腹,迎著蹄聲就沖了過去。 “伯爺!” 親衛都被嚇了一跳,連忙揮鞭追了上去。 躍上一處土丘,視野更加清晰。 石子和泥土鋪成的大路,可容四馬并行。 遠處地平線,似刮起了一陣黑色的旋風。帶著戰場上未褪去的血腥和煞氣,迎面而來。 孟清和心如擂鼓,喉嚨似被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定國公一身玄甲,帶著血光的煞氣,如利箭破開長空。 帥旗之下,騎兵在前,步兵在后。 朱紅的袢襖,似乎燃燒過的火龍,從被征服的土地飛騰而來。只有經歷過戰場拼殺,沐浴過血光,才會有這樣的氣勢。 激動的不只是孟清和,緊跟而來的親衛,也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敬佩,震撼,熱血沸騰,各種情緒在胸中激蕩,以致同興寧伯一樣失聲。 距離土丘尚有一段距離,隊伍開始減速。 沈瑄同樣看到了孟清和,到了近前,猛的一拉韁繩,戰馬嘶鳴。 “國公爺……” 孟清和喉嚨發澀,只吐出這三個字。 沈瑄彎了一下嘴角,黑眸染上了笑意,“十二郎在此迎瑄?” 低沉的聲音,熟悉,卻又讓人感到陌生。 孟清和有些恍惚,本能的調轉馬頭,同沈瑄并肩而行。 “這些時日,十二郎可好?” “啊?!?/br> 腦袋里仍是一團漿糊,口中只能發出單音。 “在安南征戰,瑄一直想念十二郎?!?/br> “哦?!?/br> “十二郎的信,瑄已收到?!?/br> “恩?!?/br> “十二郎,”沈瑄側過頭,雙眸中映出孟清和的影子,“可曾思我?” 孟清和回神了,意識到沈瑄說了什么,臉沒紅,耳朵卻充血了。 四下看看,親衛距離兩個馬身,卻不保證一定聽不著。侯二代如此那啥,他委實有點hold不住了。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心想撲。 不能怪他,一年沒見,身為一個大好青年,會產生這種念頭再正常不過。 “國公爺?!?/br> “恩?” “先回城?!?/br> 孟清和力持鎮定,硬生生從沈瑄臉上移開目光。心中默念,忍字頭上一把刀,忍,必須忍,至少要忍到進城,回府,關門再撲! 可惜,孟伯爺的愿望很難實現。 聞聽定國公到來的消息,李縣令率領縣衙上下和憑祥的豪族代表,備好水酒,排隊等在城門口。在憑祥休養快一年的成國公也湊起了熱鬧。 李慶青等人,沈瑄可以不理,遇上成國公,卻不能當沒看見。 距離還有十幾步,沈瑄翻身下馬,大步行至朱能面前,抱拳,“兄長在上,瑄有禮?!?/br> 朱能一把扶住沈瑄的胳膊,笑道:“賢弟奉皇命討逆,平定黎賊,揚我國威,定青史留名!為兄已備好酒水,為賢弟接風洗塵!” 成國公的邀請,不能拒絕。 興沖沖的迎出城外,卻被人截胡,孟清和除了磨牙只能磨牙。磨完牙,還要硬著頭皮表示,成國公的洗塵宴很好,非常好!下官不才,也想湊個熱鬧。 “賢弟自然要一起來?!?/br> 朱能笑得豪邁,左手沈瑄,右手孟清和,身后跟著李慶青等人,大步進城。 一萬五千步騎在城外扎營,不必孟清和吩咐,慰勞的酒rou已抬出了城外。 “瑄代麾下兒郎謝諸位。然軍中不得飲酒,還請諸位見諒?!?/br> 商人們習慣了孟清和的行事風格,對沈瑄如此直白,并不抵觸,反而覺得定國公直來直往,是武將風范。 “是下官想得不周?!崩羁h令主動出列,將此事扛到自己肩上,刷臉熟的機會,怎能落到別家,“下官馬上令人將酒水抬回?!?/br> 酒抬回來,燉rou加量,米飯饅頭管飽,迅速吩咐下去,毫不拖泥帶水,不只贏得商家好感,也讓定國公點頭。 “多謝李大令?!?/br> 沈瑄很客氣,除了一身的煞氣不敢讓人靠近,態度難得的溫和。 李慶青仿佛熱天澆了涼水,通體舒泰。 商家也紛紛暗道,定國公同傳言大不相同。觀其容貌言行,哪里是個殺神,分明是鐘鳴鼎食之家,圣人教化的王侯子弟。 朱能撫須淺笑,一段時日不見,賢弟行事愈發周密,可喜! 回京之后,定要選家中子弟送往順天大寧,不求聞達于世,只求不墮武將子弟之名。躺在膏粱堆上,不可能出息,武將家的兒孫就該真刀真槍的沙場拼殺,才能成就一身本領。 安南平定了,韃靼和瓦剌仍有仗打。 漢王趙王的封地都在北疆,如果天子對北邊大漠沒想法,朱能敢把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一場接風宴,沈瑄沒醉,朱能反倒先醉了。 孟清和沒膽子和兩位國公爺拼酒,只能捧起飯碗,化郁悶為飯量,橫掃三分之一的桌面。放下飯碗,直打飽嗝,仍是覺得不夠本。 殊不知,陪坐的李慶青等人早被驚得瞪大了雙眼。 近一年的時間,他們竟不知,興寧伯的飯量是如此驚人! 難怪會一門心思的買糧種地了……如果邊軍都是這等飯量,單靠中原出產的糧食的確不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