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老爹是個死硬派,大舅也不是能輕易低頭的,朱高熾和老爹舅舅都說不到一起去,只能朱高煦和朱高燧多跑幾趟。 起初,兄弟倆還有些別扭,日子長了,發現這也沒什么不好。 比起皇宮,明顯呆在魏國公府更自在。 有大舅四舅一起研討兵法切磋武藝,還有對門的興寧伯可以侃大山,朱高煦和朱高燧從被徐皇后催著出宮,到一天三趟往外邊跑,轉變之迅速連朱棣都感到吃驚。 聞聽兩個弟弟同魏國公府越走越近,還經常到興寧伯府串門,朱高熾在房間中靜坐良久,最終也只能搖頭,他同兩個弟弟的性格不同,人生追求或許類似,處事方法終究有所區別。 朱高煦和朱高燧能做的事,他未必能做到。相反,他能做到的事,交給兩個弟弟也未必可行。 父皇已經讓他聽政了,朝中的一班文臣明里暗里的向他表達出善意。 此時的朱高熾,表現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謙恭謹慎。 嫡長子,又是洪武帝親封的世子,遵照傳統,只要朱高熾不發抽,太子之位定然是他的。 九成以上的文臣都是這般想,尤以解縉等人為首。 雖然從北平一路跟隨朱棣進京的朱能等人與朱高煦朱高燧更有階級情感,朱棣也表現得更喜歡次子和三子,一個立嫡立長的大帽子壓下來,朱棣也不得不認真考慮現實問題。 朱棣登基不到半年,文臣武將就隱隱分出了派別。 在這種情況下,文臣使陰招打壓武將,武將擼袖子想揍文臣,并不是件多奇怪的事。 雙方都在找機會,以段位來看,明顯文臣棋高一著。 解縉等人未必是真看沈瑄各種不順眼,一定要把陰招往他身上使,誰讓沈瑄恰好撞到了槍口上? 天子義子,靖難武將中能列入前五,據說還救過高陽郡王的命,這點屬于以訛傳訛,不過救人的孟清和是沈瑄麾下,算在他頭上也不為過。 再加上前定遠侯是個孤兒,連家廟都沒有,留下沈瑄一根獨苗,根本沒有家族幫襯,簡直是最好的下手目標! 于是,趁著皇后挑媳婦的機會,許多人都開始活動。 他們必須讓天子看到,一旦武將的影響力在在朝中不斷擴大,帶來的后果會多么嚴重。就算是陛下的義子,隨陛下起兵的心腹,也不是百分百可以信任。 武能興邦不假,但真正能幫助天子治理國家安撫萬民的,永遠都是文臣! 在這一點上,建文帝就做得很好,雖然人生際遇倒霉了些,不便提及,可還有喜好讀書個性仁厚的世子,堪當樣板。 朝中大臣們的心思,朱棣了解得一清二楚,正是因為了解,他才愈加的憤怒。 這種憤怒在沈瑄“自污”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多好的孩子!多忠心的臣子! 體恤上意,不欲讓他為難,不吝用如此借口推拒婚事,從源頭上掐滅了還沒燃起的火苗。 朱棣對背地里耍手段的人有多憤怒,對沈瑄的所作所為就有多感動。 無論沈瑄解釋多少次,朱棣就是認準了心中所想,扒皮馬也拉不回來。一邊拍著沈瑄的肩膀,一邊捏著鼻根四十五角流淚。 “放心,父皇絕不能讓你委屈了!” 沈瑄沒轍了,徹底沒轍了。 只能沉默的退出大殿,離開皇宮,回到定遠侯府,一個人坐在房間里苦思冥想。 到底哪個環節不對? 事情怎么發展到這一步的? 他哪句話哪個動作讓天子產生了誤會? 關鍵是,繼續這樣下去,他還要爬多久的墻才算到頭? 沈瑄想了許久,始終不不得其解。 隔壁的孟清和一直沒等到爬墻的沈侯爺,不免覺得奇怪。 往日里是風雨無阻,今天這是怎么了? 侯府和伯府的護衛也感到奇怪,伯府的護衛巡邏到沈瑄經常出沒的墻頭,架上梯子探頭,朝著侯府的護衛招手,今兒個定遠侯不在府里?還是身體不適? 侯府護衛表示,人在,也沒見請大夫。 伯府護衛還想再問,突然下邊有人拉他,扭頭剛想瞪眼,看到下邊站著的是誰,嚇得差點從梯子上滑下來。 “伯、伯爺?” 孟清和一身藍色常服,下擺提起,掖在腰帶上,朝著梯子上護衛勾勾手指,“下來,換我上?!?/br> 護衛閉上嘴巴,麻溜的下了梯子,看著孟清和利落爬上去,一撐墻頭,消失在對面,半晌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保持著對月望天的姿勢,到底發出一聲感嘆,原來,伯爺的身手也是如此了得! 難怪傳言一戰斬首五級,絕對的鐵血真漢子! 墻對面,孟清和站起身,拍拍常服上沾到的塵土,對著目瞪口呆中的侯府護衛一咧嘴,“正院在哪?前邊帶路?!?/br> 他本想自己去的,無奈侯府面積太大,這里又靠近后園,假山石路,亭臺垂柳,各種花卉,白天看著漂亮,晚上卻像在走迷宮。 護衛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將孟清和帶到正院。 “伯爺,侯爺就在里面正數第一間,您請?!?/br> 說完,又覺得這話不太對,抓抓下巴,想多了吧? 院門沒鎖,孟清和沒沈瑄那么好的身手,也沒有有門不走偏爬墻的愛好。 推開院門,走到房門前站定,朝身后看一眼,沒人。 回頭咳嗽一聲,敲了三下房門,“侯爺,在不在,在就應一聲?” 門內沒有聲音。 孟清和又敲了幾下,還是沒聲音。 再舉手,房門開了。 一身大紅麒麟服的沈瑄站在門內,腰間佩玉帶,梁冠已除,發間只有一根玉簪。 黑色的眼眸望過來,孟清和張張嘴,撓撓下巴,他剛才想說什么來著? 沒等想起,有力的手臂已攬在他的腰間,輕松將人撈進了房內。 關門,落鎖。 當夜,興寧伯宿在了定遠侯府內。 侯府與伯府的護衛都見怪不怪。侯爺同伯爺交情好,經常秉燭夜談。不過是不走大門,都喜歡爬墻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爬墻的又換成了定遠侯,隨后,幾則流言開始在京中流傳。 據說,定遠侯不愛紅顏愛藍顏,所以才遲遲沒有定親。 還據說,定遠侯已有了意中人,苦苦追求未果,那個愁啊,整天在侯府里舞刀弄槍,喊打喊殺,槍桿都折斷了不知多少。 再據說,定遠侯害了相思病,得了夢游的毛病,一到半夜,準時準點的翻墻,只為見意中人一面。 翻墻?見意中人? 這么說,定遠侯的意中人就住在附近? 眾人湊到一起,將定遠侯府附近的建筑物一一羅列,看著列出的名單,表情越來越精彩。 魏國公府,武陽侯府,長興侯府,曹國公府…… 拿著筆的手有點抖,胡子都拽掉了一把。 定遠侯的意中人在這其中? 不抖不成,委實太過驚悚。 與定遠侯府只有一墻之隔的興寧伯府被徹底忽略了,甚至沒被一個人提起。 沒什么好奇怪的,有個詞叫燈下黑。還有句話,叫級別不夠。 國公侯爺排排站,一個二等伯……的確容易被忽略。 傳言愈演愈烈,宮中特地將沈瑄召去詢問,眾人滿心期待天子會作何反應,畢竟定遠侯是皇帝義子,被傳出這樣的話,總該有個說法。 這樣的事發生在一般人身上,至多一句年少風流。擱在定遠侯身上,就不得不從多方面考慮。 是不是政治對手的污蔑,還是建文余黨的活動? 結果卻讓等著看戲的人萬分失望,定遠侯在宮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沒有發生。反而是在定遠侯出宮之后,天子發了一通火氣。 “瑄兒如此忠孝,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在算計瑄兒,算計朕!” 道衍清修的佛寺內,孟清和突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對閉目養神中的道衍說道:“大師,該你了?!?/br> 兩人面前擺著一張棋盤,上面黑白兩色棋子正在廝殺,白子占據了明顯的優勢。 得知孟清和不善圍棋,道衍便時常拉著他對弈。 按照大和尚的說法,他的徒弟怎么能有短板。君子六醫,琴棋書畫,必須樣樣拿得出手。 孟清和頭疼一陣,也就照著大和尚的意思做了。 大和尚是真心教他,對弈不過是個引子。 就像他假托前宋遺民講給朱高煦和朱高燧的海外風土人情,道衍也是通過棋局,教給他更多的道理。 孟清和很感激道衍,即使仍沒開口叫一聲師父,仍不妨礙他對大和尚的感激。 近日里京城不太平,道衍經常叫他叫來,倒也幫他躲開了不少是非。 哪怕推動這股暗潮是自己,孟清和也不愿意現在就被卷進去。 他準備等到最好的時機,一擊以達到目的。 孟清和已非吳下阿蒙,也不是四年前為了活下去拼死掙扎的小蝦米。為自己打算,也為順便再坑某些不順眼的人一把,才同沈瑄商量出了這副棋局。 雖說要冒一定的風險,若能得到滿意的結果,也是值得的。 道衍捻起一粒棋子,思索兩秒,落在棋盤之上。 必須承認,孟清和聰明,有靈氣,但在道衍面前仍是不太夠看。 歲月催人老,流失的時光也是人生的沉淀。 道衍的閱歷和人生經歷不是孟清和能比,至少不是現在的他能比。 “該回去了?!逼遄勇湎?,勝負未定,道衍卻單手捻著佛珠,笑道,“好徒兒,下月此時,為師同你再下完此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