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見鐵鉉咬牙,一副仇深似海的樣子,盛庸表示理解,任誰被潑了一身的臟水都沒法淡定以對。 “方伯,燕逆小人伎倆不必在意。本官和同儕深信方伯是身正的君子?!?/br> 鐵鉉感動了,“將軍……” 盛庸:“再說了,六歲毛都沒長齊,偷看小媳婦洗澡算個x!” 鐵鉉:“……” “方伯怎么又吐血了?燕逆當真可惡!” 鐵鉉:“……” 八月中旬,燕軍撤圍濟南,經德州回師北平。 鐵鉉和盛庸派兵追擊,擊敗燕軍的殿后部隊,趁勢進攻德州,卻沒能成功。城內的燕軍打退了盛庸的兩次進攻,在德州百姓的幫助下,將朝廷軍隊攔在了城外。盛庸兵力不足,強攻不下,只能撤退。 自此,德州徹底落入了燕王手中。 歷史上,盛庸本該在燕軍撤退時收復德州,不想孟清和橫插一腳,燕王趁機收攏民心,又有安陸侯吳杰把守,憑借盛庸手頭的兵力,收復德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即便如此,守住濟南,迫使燕王撤兵也是大功一件。 南京的建文帝總算聽到了一個好消息,第一反應不是下令嘉獎,而是再三確認戰報的真實性。 朱允炆實在是被李景隆坑怕了,被耍過一次,堅決不能被耍第二次。 好在鐵鉉和盛庸都不是李景隆,戰報和奏疏上寫得清楚明白,實事求是。在德州一事上也未做任何的隱瞞,建文帝安心之余又不免皺眉,太實誠了些。 燕王收攏民心很成功,需要戰報上寫一次,奏疏上再強調?當真是給人添堵。 轉念一想,實誠點總比偷jian?;?。 封賞的旨意很快擬定,盛庸被封為歷城侯,麾下軍官也各有賞賜。鐵鉉的封賞卻遲遲未下。建文帝本欲擢鐵鉉為兵部尚書,圣旨擬好,章都蓋了,未等發下,兵科和戶科學給事中突然上疏彈劾鐵鉉有生活作風問題,并有貪污嫌疑。 言官的職責就是諷諫上諭,糾察百官。 彈劾某個官員,有切實證據更好,沒有證據也問題不大?!皳f”二字本就是為捕風捉影準備的。 “臣聞,鐵鉉早年行為不端,禍害鄉里,其言行令人發指……” 近期,朝中御史正掀起彈劾李景隆風潮。黃子澄雖是白身,仍頻繁被建文帝召見,面圣時直接跪倒在地,大哭道:“李景隆有二心,不殺了他,無以謝宗社,對不起戰死的將士!” 御史練子寧多次上疏,請求皇帝下旨收回曹國公的爵位,立斬不赦。 殺還是不殺?建文帝很是猶豫。 以李景隆在戰場上的表現,足夠死上一百次??伤降资亲约旱谋碛H,前任曹國公還是太祖高皇帝義子。殺了他,有違建文帝一貫的仁厚形象。況且,下旨將他從戰場上召回,就是為了掩蓋主帥臨陣脫逃的丑聞,如今山東的戰場剛有點起色,適合翻舊賬嗎? 最終,建文帝駁回了御史的上疏,也沒理會黃子澄的痛哭。他甚至懷疑,黃子澄如此迫切想要李景隆的命,是否是為了脫罪?畢竟,當初舉薦李景隆的是他,幫助隱瞞戰報的也是他。 想到這里,建文帝落在黃子澄身上的目光變得有幾分不善。因為黃子澄花言巧語為李景隆開脫,他才會大肆封賞一個敗軍之將!太子太師,去他的太子太師! 建文帝怒火飆升,黃子澄頓時不敢再哭了,齊泰上前勸了幾句,黃子澄才沒被當場發落。之后被皇帝召見,再不敢提砍了李景隆腦袋一事。 黃子澄不提,不代表朝中會安靜。 言官都是猛人,人生格言就是咬定青山不送口,越挫越勇。 建文帝駁回了練子寧的上疏,彈劾李景隆的奏疏立刻如雪花般飛入通政使司,不只建文帝頭疼,通政使司上下也眼前發黑。凡事扯上言官,基本沒法善了。 李景隆知道自己遇上麻煩了,天大的麻煩。干脆躲在國公府里不出來,學習高巍閉門思過。 思過期間訪客寥寥,大家都認為曹國公要倒霉,自然不會主動上門。 左都督徐增壽是個例外,隔三差五的帶著好酒來找李景隆。喝醉之后,李景隆拉著徐增壽的手,眼淚橫流,“患難見真情,某如今才得體會!” 徐增壽笑了兩聲,執起酒壺,又給李景隆倒了一杯,“說這些做什么,喝酒!” 李景隆再次大醉,醉后痛斥黃子澄不仗義,皇帝聽信讒言,不顧親情。徐增壽臉上閃過一抹奇怪的表情,或許,他也沒想到李景隆的臉皮會厚到如此地步。 拉攏他,當真有必要嗎? 李景隆的事情尚未解決,言官又和鐵鉉杠上了。 鐵鉉守衛濟南本是大功一件,彈劾的奏疏一上,卻讓建文帝沒法如計劃中封賞。他可以想象,封賞的命令一下,御史的炮口對準的將不再是鐵鉉,而是皇位上的自己。 無法,只能壓下鐵鉉的擢升命令,暫時調他回朝,到兵部聽令。 彈劾鐵鉉的給事中滿意了,擊掌慶祝又一次不畏強權的勝利。高興之余不忘上疏表揚一下皇帝,能聽言官話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建文帝氣得肝疼,依舊要強撐著笑臉,是,愛卿說的對,朕一定繼續努力。 回到北平城的燕王得到情報,也是樂了半天。記下彈劾鐵鉉的幾個給事中,決定打到南京之后立刻給幾人厚賞,賞過之后馬上令他們回家種田。 這樣“耿直”的官員,適合給朱允炆打工,朱棣堅決不予采用,錄用了也會馬上讓他們回家吃自己。 燕山后衛新擢升一名同知,孟清和肩上的擔子輕松不少。處理好手頭的工作,一覺睡到天亮。整理妥當拉開房門,一身緋色武官服的沈瑄恰好走來,看著孟清和,彎了一下唇角,“孟同知睡得可好?” “見過指揮,謝指揮關心,卑職很好?!泵锨搴托卸Y道,“指揮休息得可好?” 深邃的眸子染上笑意,愈發顯得清俊無雙。 “孟同知精神不錯,既如此,明日同我一行,應無礙?!?/br> 孟清和抬頭,表情中帶著疑惑。剛回來,又要出征? “瑄曾說過,回北平后,當備得厚禮,拜訪十二郎家中?!卑尊闹讣獠吝^孟清和的臉頰,“十二郎莫非忘記了?” 孟清和:“……” 說不小心忘了,會不會被人道毀滅? 第八十四章 庚貼 北平郊外,農人正在田中勞作。 進入九月,沉沉的穗子壓彎了麥稈,將近豐收之時,農人們更加不敢懈怠。 不久前,縣中大令召集耆老,宣稱王爺有令,免夏糧,冬稅與往年平齊。據聞是世子進言,去歲不豐,民多困苦,王爺慈愛,才減免了糧稅。 農戶們無不感念燕王和世子的恩德,河北一地,燕王的聲望徹底壓過了南京的建文帝。 寧王和晉王見狀,再不情愿也得捏著鼻子仿照實行。既然決定跟著朱老四造反,總得做出點實際行動表示一下。 讓寧王和晉王無奈的是,下令減免糧稅的是自己,轄地內農戶感激的仍是燕王。 叔侄倆摸摸鼻子,苦笑一聲,沒辦法也只能認了。 自此,北疆三地,連同山東境內的德州,燕王的慈愛之名一時無兩。 同時聲名遠播的還有世子朱高熾。不能跟隨燕王出征,照樣能在政務上努力。守衛北平為朱高熾累及了不小的政治資本,但還不夠。若想牢牢坐住世子之位,甚至在將來更進一步,他還要更加努力。 如果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是同母兄弟,朱高熾的危機感尚不會如此之重。兄弟三人都是父王和母妃的嫡子,兩個弟弟又隨大軍出征屢立戰功,在將領中的評價很高,朱高熾不得不急。這才有了對燕王進言,免除夏糧一事。 當然,憑借從德州搬來的軍糧,朱高熾才有了底氣,否則打死他也不敢這么干。 軍隊吃不飽,還要免糧稅?朱棣能一巴掌拍扁他。 明知朱高熾借此博得聲望,朱高煦和朱高燧卻無可奈何。世子此舉得了燕王的夸贊,咬牙也要附和兩聲“世子仁善,應當學習”。 兄弟三人的爭奪漸露端倪,王府中的氣氛開始有了變化。 孟清和的日子也不安生。 自回到北平,世子身邊的王安和高陽郡王身邊的王全隔三差五過來串門,沒話題也要閑扯幾句。王府里又沒關著高巍一樣的人物,到他面前晃悠,目的為何,不用細想都能明白。 拉攏。 之前,孟清和只是個指揮僉事,受燕王賞識也是有限。如今,不過一次出征就升了指揮同知,成功打入燕王心腹團體,地位早已超過一般軍中將領。 加上濟南城下助燕王脫困,又為朱高煦擋箭,在燕王妃跟前也掛了號。這樣的人才,拉攏是必須的,暫時拉不過來,至少不能交惡。 朱高熾與孟清和有“共事”的交情,朱高煦自認同孟十二郎是“過命”的兄弟,朱高燧比兄長們慢了一步,卻借燕王妃賞賜的機會,親自來給孟清和道喜。 看到站在面前的朱高燧,孟清和當真是牙疼。 偏偏道衍又來湊熱鬧,“徒兒”兩字叫得無比親熱,牛皮糖一樣怎么甩也甩不掉。 牙疼之外,孟清和的頭也開始疼。 花團錦簇,烈火烹油,就是這種感覺? 借著回家探親的名義離開王府,本能松口氣,看看同行的沈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吃一塹長一智,沈指揮的真實性格絕對和“表里如一”搭不上邊,行動也往往出人預料。 只是單純的登門拜訪?如果孟清和相信了,脖子上的腦袋就白長了。 想起之前被問及的生肖和生辰八字,孟清和表情有點僵。若真如所料,自己該如何應對? 痛快答應還是欲拒還迎一下? 關鍵是這事會不會嚇到家中的老娘? 可能性相當大。 路走到這里,回頭是不可能的。膽敢說出這樣的話,估計沈指揮真會把他人道毀滅了。 走在田頭,馬蹄染上了青草的的氣息。 田中勞作的孟氏族人看到馬上的孟清和,紛紛直起腰打著招呼,笑道:“十二郎回來了?!?/br> 笑容和聲音里都帶著親切,親切得讓孟清和有些驚訝。過后才知,這是孟王氏用布匹和香料做出的人情。 一行人尚未走到屯子,孟重九和孟王氏已經得了消息。 孟重九立刻讓人通知其他族老,孟王氏也帶著兒媳孫女清掃院子和堂屋,燒水煮茶。 十二郎得燕王殿下重用,孟氏一族的榮耀都系在他的身上。有孟虎和孟清江擺在那里,只要腦袋清醒的都該知道,族里后生的前程十有八九要落在他的身上。 加上孟王氏會做人,受到的歡迎太過熱烈,竟讓孟清和有些不知所措。上次回來還沒這樣,他在外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沈瑄看到孟重九和幾位族老身上的新衣,表情中閃過一絲了然。能教出十二郎這樣的兒子,心計定然是有的。想起沒能送出的鸞鳳玉佩,沈瑄挑了一下眉毛,若想達成所愿,怕是會費一番周折。 軟的不行,干脆搶人? 沈指揮的確在認真考慮此舉的可行性。 “九叔公,清和有禮?!?/br> 同族老們見禮之后,孟清和送出之前備好的禮物,又留下一輛馬車,“這是給族中的一點心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