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南京城里的建文帝在唉聲嘆氣,回到北平的燕王卻是滿面春風。 北平城門大開,世子朱高熾領城內文武親自出迎。燕王和朱高煦先后下馬,先是一番父子情深兄弟孝悌,然后眾人高呼王爺雄壯,殿下千歲,得勝之師威武入城。 由于俘虜的南軍數量過多,無法全部進城,燕山后衛奉命在城外扎營,以防夜間有變。 燕王始終惦記著沈瑄肩上的傷,派來王府良醫為他診治,并言,可將扎營一事暫時交由衛中同知僉事處理,隨他回王府養傷。 “謝王爺關懷,瑄并無大礙?!?/br> 謝過燕王好意,沈瑄堅持隨部下一同留在城外。 燕王無法,只得吩咐他好生休息,待安置好這些南軍,便拔營入城。 大帳中,沈瑄敞衣而坐。 劉大夫治箭傷的手法十分高明,無奈沈瑄帶傷上陣,又和平安這樣的猛人一場惡戰,戰后又不得休息,連日趕路,風吹雨淋,傷口周圍紅腫,已有了發炎的跡象。 若不是解下盔甲敞開外衣,孟清和壓根想不到沈瑄的傷勢會如此嚴重。換成普通人早該趴下了。 凈手之后,劉大夫從藥箱中取出一柄小刀,在火上烤過,開始對著沈瑄肩上的傷口比劃。 孟清和駭然。 “劉大夫,你要做什么?!” “為指揮醫治?!闭f著就要下刀。 “就這樣?” 劉大夫奇怪的看了孟清和一眼,不這樣還能怎樣? “挖rou之前不給點麻藥?不是有麻沸散一類的湯藥?” 劉大夫眼睛一瞪,他什么時候說要挖rou了?他是醫戶,不是屠戶! 孟十二郎手一指,刀都拿出來了,還有什么可否認的?! 劉大夫和孟清和說不通,干脆去看沈瑄,“沈指揮,你看?” 沈瑄對孟清和笑了一下,十分的迷人。 “孟同知?!?/br> “卑職在?!?/br> “營中可安置妥當?” “……” 簡言之,孟同知被婉轉的請出了帳篷。 站在帳篷外,被夜風一吹,腦袋頓時清醒不少。 他這是被嫌棄了? 孟十二郎嘴一撇,地上一蹲,畫起了圈圈。 巡營的士兵經過,看到沈指揮帳下一團陰影,先是一驚,借著火光認出孟清和,忙道:“卑下見過同知。 孟清和扭頭,“丁總旗?” “是卑下,敢問同知為何在此?” “今晚月色不錯,適合看月亮?!?/br> 看月亮? 丁總旗與巡營士兵一同抬頭望天,烏云遮月,星星都見不著,這樣的天氣看月亮? 劉大夫背著藥箱從帳篷里出來,恰好見到七八個軍漢仰著脖子望天,滿臉的不可思議,好像觀看奇景一般,不免好奇的朝空中看了一眼,什么都沒有??? 見劉大夫出來,孟清和忙站起身,“剛才孟某無狀,請您老見諒?!?/br> “孟同知心憂指揮,老夫知道?!眲⒋蠓蛐χf道,“指揮傷勢加重,今夜恐會發熱,帳中最好留人看守?!?/br> 孟清和點頭,仔細詢問過需要注意的事項,親自送劉大夫出營。 歸來時,天降蒙蒙細雨,風有些冷。 燕王府正舉辦慶功宴,城中居民好似過節一般,十分熱鬧。 鄭和帶人為城外將士送來酒rou,說道:“王爺有令,與眾將士同樂?!?/br> 軍漢拳頭大的饅頭,帶著熱氣的餅子,大塊的燉rou,流油的烤rou,用木桶裝著,蓋子沒有蓋嚴,一路香氣飄散。 酒席上精致的菜肴對軍漢們來說奢侈又不實惠,只有這樣的才合胃口。 孟清和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從來不知道,燉rou的味道會這么香,帶著熱氣的饅頭和餅子會如此的誘人。 燕軍的軍糧都是有數的,行軍打仗吃的都是干餅,馬rou制成的rou干都是按照人頭發放,并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的燉rou和烤rou,恐怕只有在夢里才能吃到。 沈瑄的飯菜是另外備好的,鄭和親自提著,還有一壺好酒。 軍漢們排隊分rou分饅頭的時候,孟清和將鄭和領進了沈瑄的大帳。 帳篷里的藥味還沒散去,沈瑄已換上一身緋色武官服,坐在塌上,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 鄭和先是詢問過沈瑄的傷勢,然后傳達了燕王關心重視侄子的主題思想,又轉述了來自燕王妃的親戚慰問,至于朱高熾三兄弟,鄭和提也未提。 他是燕王的近侍,替燕王妃傳話沒關系,敢同世子兄弟私下里聯系密切,當真是想松一松骨頭了。 “咱家來時,王爺和王妃都道指揮身上有傷,膳食上要注意,酒也不要多飲?!?/br> “勞煩鄭聽事,”沈瑄表情溫和,絲毫不見在戰場上砍人的兇狠,“代瑄謝過王爺王妃關懷?!?/br> 鄭和笑得更是親切,別看沈瑄沒有出席今日的慶功宴,在席上,王爺可是幾次三番的提起這個“侄子”。這其中的道道,只要腦子會轉彎的當即就能明白。 不是下屬,而是自家人。 沈瑄在燕王面前,足以同張玉朱能比肩,甚至更占優勢。 “孟同知,王爺有令,同知明日與沈指揮一同進城,有事吩咐?!?/br> “卑職聽令?!?/br> 孟清和抱拳行禮,鄭和側身避開。該說的話說完了,沒必要繼續留著,得盡快趕回王府。他這個位置,多少人盯著,侯顯去了草原,白溝河之戰中又冒出一個狗兒,王爺還要親自給他取名,這是個勁敵,必須提防。 送走鄭和,整個營地中都飄散著食物的香氣。相隔不遠的南軍營地也有人送去干糧和rou食,南軍們沒料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待遇,頓時感動得稀里嘩啦,當即發誓,必須為燕王效死! 在這些軍漢看來,一百句高大上也比不得一碗rou實在。 燕王從玩泥巴的年齡就在軍營中摸爬滾打,接觸的就是這些軍漢,如何打破他們的心防,讓他們心甘情愿的為自己打仗,自然是手到擒來。 建文帝則不然,他自幼接觸的就是儒家經典,孔孟之道,講究的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根本想不到,他的正統地位和忠君之道,還比不上朱棣送出的一碗燉rou。 所以說,理論絕不能脫離實際,跟著學術派的建文帝還是轉投實際派的燕王?對軍漢們來說,答案顯而易見。 南京城的官員們在建文帝跟前哭,北平城外的降軍對著面前的燉rou和饅頭哭,究其根本并沒多大區別,為的都是飯碗。只不過前者在辭職和繼續觀望之間猶豫,后者已經簽好了合同,隨時可以在新老板手下上崗。 燉rou和烤rou不是一般的香,孟清和肚子叫得山響,很想同帳外的軍漢們一樣,饅頭夾rou大口咬,這樣才過癮。沈瑄卻從食盒中取出一雙筷子遞到他的面前,“陪我?!?/br> 上司“請客”,不能不給面子。 接過筷子,孟十二郎看著擺在眼前的幾盤菜,精致有余分量不足,還多是素菜,說句不好聽的,他嘴里都快淡出鳥了,不想吃菜,想吃rou??! 美人邀請固然可貴,口腹之欲同樣重要。 孟清和欲言又止,沈瑄似沒看到,執起銀制酒壺,清澈的酒液注入金盞。 汩汩的聲音中,酒香飄進鼻端。 修長白皙的手指端起酒盞,送到唇邊,孟清和的視線也隨之移動,看著淡色的嘴唇變得濕潤,看著那雙漆黑的眸子染上笑意,耳根開始發熱。 無意的,還是故意的? 想說點什么,腦子里卻一片空白,下巴突然被挑起,身子被迫前傾,唇上一片柔軟。清冽的酒水滑入口中,沁入了喉嚨,帶著從未體會過的甘冽,瞬間化為一團烈火,在腹中燃起。 好烈的酒! 轟的一下,孟清和臉紅了。 上輩子,不說千杯不倒也算半個酒國英雄,這輩子卻著實沒有這個能力。 不到半盞酒,已經上了頭。 只是不知是酒的問題,還是喝酒的方式不對。 一口,又是一口。 酒盞空了,喝酒的是沈瑄,有了醉意的卻是孟清和。 下巴被放開,孟清和本能的晃了晃腦袋,用力拍了拍臉頰。不行,還是暈。 沈瑄單手撐著下頜,提起銀壺,倒了一盞酒,“我身上有傷,不宜多飲?!?/br> 孟清和又拍了一下臉頰,看向沈瑄,所以? “只能淺嘗味道?!笔种甘眠^唇角,笑意柔和了雙眸,“的確是好酒?!?/br> 孟清和:“……” 是他的理解力有問題還是真醉了? 眼前這位不是在調戲他?當真不是? “十二郎的酒量不太好?!鄙颥u又端起酒盞飲了一口,傾身哺入孟清和口中,“軍中還是要有些酒量的?!?/br> 孟清和沒說話,全當自己醉了,雙手拉住沈瑄的領口,用力堵了回去。 酒量?見鬼去吧! 黑眸中的笑意更深,大手扣上孟清和的腦后,手指梳過發間,酒香彌漫。 帳外,燕山后衛的士卒們爭搶著最后幾塊烤rou,帳內,孟清和徹底醉了。待被沈瑄放開,幾乎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張嘴?!?/br> 本能的回應,嘴里被喂了一口菜,有些冷了,味道卻很不錯。 見孟清和如此,沈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和興味。大手托起孟清和的下頜,又啄了一下,這樣的酒品,當真是不錯。 孟同知被沈指揮灌醉了,一夜無夢。 清晨醒來,榻上只有他一人。想起劉大夫昨夜的叮囑,頭一陣陣的疼。 幸好沈指揮實非常人,恢復力驚人,既沒發熱,傷口也沒惡化,掀開帳簾,一身的清爽,竟比孟清和的精神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