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勛貴對建文帝不滿已久,以左都督徐增壽為代表的燕王派私下里活動頻頻。除了勛貴,還經常到谷王家中蹭飯,連關押齊王的地方偶爾也會轉上兩圈。 一股暗流開始在南京涌動,許多人搖擺不定。 跟著建文帝注定沒辦法出頭,投靠燕王,就一定可行嗎? 徐增壽也曾想拜訪一下安陸侯,卻被吳杰以各種借口推脫了。饒是如此,吳杰心中仍有一絲不確定。 皇帝為了面子,硬是不把李景隆的帥印收回去,還繼續加大賞賜,任由他留在軍中。 有這樣一個主帥,戰敗永遠比取勝容易。 即便李景隆閉上嘴,不再亂指揮,只要再帶著帥印跑一次,軍隊再多也是白搭。 武定侯和安陸侯先后抵達德州,兩人分別見過李景隆,又碰頭商量了一次,決定找人看著這個不靠譜的主帥,如果李景隆臨戰再逃,人走可以,帥印必須留下! 都督平安趕到后,立刻加入吳杰郭英的小團體,積極提出意見和建議。平安認為,緊迫盯人還不夠,不如趁天黑把李景隆的座船鑿沉了,沒了船,他跑得再快也能想法子追回來! 吳杰和郭英同時拊掌,“大善!” 三人動手時,得到了都督瞿能和盛庸等人的鼎力相助。確保船沉入江底,撈上來也是一堆碎木板。 領兵大將抵達前線,首先考慮的不是制定作戰計劃,而是該怎么對付己方主帥,防止他逃跑,任誰看來,都是一種悲哀。 眾人如此絞盡腦汁,為的就是鄭村壩和北平城外的一幕不再上演。 可讓吳杰平安等人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己為了戰爭勝利寧愿背負罵名,南京的皇帝卻給他們拆臺! 先后賞賜李景隆斧鉞、旌旄不算,聽到李景隆的座船在江邊不翼而飛,特地賞賜給他一條大船,絕對的豪華客輪。 這叫什么事? 吳杰平安等人徹底無語,覺得自己傻冒煙了。 他們累死累活是為了誰?皇帝就這樣拆他們臺?還賞賜一條大船,是暗示李景隆這次應該跑出山東,直奔南京嗎? 再不甘心,吳杰等人也不能把建文帝賜下的大船鑿沉,否則就是藐視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只能加大在李景隆帳外的盯梢力度,一旦他想跑,必須第一時間抓??! 同時,幾人商定了作戰計劃。 北方天寒,朝廷大軍尚未完全集結,此時發起決戰萬萬不可,領兵攻占幾處戰略要地卻是上策。即便不能徹底拿下,也能調動燕王兵力,探一探對方的虛實。 河間是燕王手下大將張玉駐守,暫時不能去碰。守真定的是原開平衛指揮使徐忠,勇猛之名不比張玉,倒是可以試一試。 商定兵襲真定,吳杰一拍桌子,都別和某家爭! 郭英平安等人也清楚,之前吳杰馳援耿炳文,地方都沒到就被打回來了,真定城絕對是吳杰心頭的一顆朱砂痣,必須想辦法抹平。 安陸侯帶兵出了德州,李景隆才得知消息。呆坐在軍帳之中,李景隆恨得咬牙,敢無視他這個主帥?咱們走著瞧! 由于物資充足,吳杰的大軍很快抵達真定城外,扎下營盤,就地制造攻城器械,大有不攻下真定不罷休的架勢。 徐忠不敢托大,一邊修筑城防,一邊派人給燕王送信。 援軍來得極快,沈瑄率領的前鋒部隊,幾乎在吳杰下令攻城的同時抵達。 看到包圍在城下的南軍,沈指揮二話不說,也不用整隊,抽—出長刀,一夾馬腹,如猛虎下山一般帶頭沖鋒,其余的燕軍也緊跟著沖了過去。 攻城的南軍有點懵了,這也來得太快了吧?城門都沒撞幾下呢! 燕軍卻不管那么多,除了燕山后衛,前鋒中還有朵顏三衛的騎兵,這些南軍都是送上門的戰功,一個都不能放過! 城頭開始擂鼓,真定城門大開,城中的燕軍在徐忠率領下沖殺而出,吳杰的軍隊頓時陷入了前后夾攻。 想跑?留下腦袋再說! 吳杰也是久經戰陣,面對如此兇悍的進攻,還是有些慌神,沈瑄的兇悍讓他想起了朱能,忍不住的背后發寒。 現實容不得他多想,以騎兵為主的燕軍已將攻城的南軍切成幾塊,揮舞著長刀和長矛,在軍陣中大肆砍殺。 南軍奮力抵抗,仍是一點一點敗下陣來。 鮮血染紅了大地,卻無一人投降。 戰死也不投降! 沈瑄和徐忠合兵一處,發起了更加猛烈的沖鋒。 吳杰被親兵保護著向外沖殺,南軍紛紛護在他的周圍,用手中的武器,甚至用自己的胸膛抵擋進攻的燕軍,為他殺出一條血路。 “侯爺,快走!” 又一名親兵被刺穿了胸膛,鮮血從口中涌出,雙手牢牢抓住扎進體內的長矛,大喝一聲,竟將馬上的燕軍拽了下來。 “侯爺,走??!” 聲音在風中撕扯,瀕死的慘呼被湮滅在了喊殺聲中。 吳杰的頭盔已不知去向,一身的狼狽,回頭看向倒在地上的親兵,虎目含淚。 一把推開架著自己的親兵,揮舞著長矛,挑飛一名燕軍,搶過戰馬,躍身上馬,竟無人可擋。 馬蹄濺起碎雪,吳杰終于沖出了重圍。 幾萬南軍卻僅僅逃出千人。 余下的要么戰死,要么被燕軍困住,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 “沈指揮,南軍的主將逃了,追不追?” “不用?!鄙颥u甩了一下長刀,血珠砸落在雪地上,紅得刺目。 “可……” “王爺有令,解真定之圍即可。擒下這些南軍也是大功?!?/br> “遵令!” 燕王率大軍趕到,被困住的南軍終于崩潰。敗局已定,再抵抗也無非是死路一條。 “是安陸侯?” 燕王沒有進城,只在城外聽徐忠和沈瑄匯報戰況,聽聞這支南軍作戰驍勇,拼死護衛主將殺出重圍時,不免嘆息一聲。 “昔日黔國公勇武,今安陸侯亦然?!?/br> 老子英雄兒好漢,即使戰敗,仍勇氣可嘉。 徐達的兒子比不過,還被吳復的兒子甩了八條街。如果能從棺材里出來,李文忠絕對會一刀砍死李景隆,省得繼續給他丟人。 清理過戰場,燕王令徐忠繼續駐守真定,并派楊鐸為其副將。 在大同城外投降燕軍的滕聚及手下一萬人馬,則被帶回北平。 看過戰場上廝殺的慘狀,滕聚深吸一口氣,燕軍勇猛,果然名不虛傳。 北平城中,朱高熾聽城頭守軍來報,燕王大軍已到城外,立即整理衣冠,親自前往迎接。 孟清和也被通知出城迎駕,燕山后衛指揮僉事,身負守衛王府之責,能出城迎接大軍歸來,是不小的面子。很多人想要這個露臉的機會都撈不著,例如被留在城中的何壽。 走到中途,孟清和突然眼珠子一轉,停下腳步,轉身朝關押高巍的廂房走去。 這樣的場面,高老先生不露一下臉,實在是可惜。 “丁總旗腳程快,快去稟報世子,也好有個準備?!?/br> “卑下遵命!” 燕王走到城下,見到親自出迎的世子,很是高興,再見世子身后的高巍,差點沒認出來。 現在的高巍,哪里還有清癯文人的影子? 整個人像是發面饅頭一樣,胖得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公服穿在身上,腰帶都系不上。手指上的傷口已好,喉嚨卻一直啞著,見到燕王很是激動,啞著嗓子“你”了幾聲,被某人從身后下了黑腳,對著燕王大禮參拜。 “咳!” 孟清和咳嗽一聲,朱高熾立刻回神,在眾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硬著頭皮說道:“高老先生感念父王恩德,堅決要求出城迎接,兒子想攔都攔不住……” “咳!” 這次咳嗽的換成了燕王。 高老匹夫感念他的恩德?感念自己沒一刀砍了他嗎? 頂著燕王震驚的目光,朱高熾繼續說道:“高老先生深明大義,朝中確有jian臣,父王起兵靖難乃正義之舉,他已寫好奏疏,不日將送往朝廷,痛陳jian臣之害,父王之忠!” 燕王沒說話,眾人看向高巍的表情十分微妙。 這是被坑了?絕對的。 誰想出的主意?著實是……損了點。 過了今日,跳進黃河,高巍也洗不清“燕王同黨”的嫌疑。 說他效忠朝廷?沒人會信。 哭訴他在王府慘遭虐待?更沒人相信。 高巍想爭辯,嗓子卻萬分的不給力,頓時淚流滿面。 朱高熾臉皮還沒厚到家,實在是說不下去了。如此顛倒黑白,還是當著苦主的面,著實同他牢記的圣人學說背道而馳。 孟清和卻沒那么多的顧慮,世子不出聲,戲還要演下去,證明高巍這樣的死硬分子都被燕王感化,世上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稟王爺,因高老先生日日抒發情感,贊揚王爺的仁慈大義,激動時更會吟誦詩篇對月長嚎,不慎損傷了嗓子。見到王爺又過于激動,無法出聲,只能用眼淚表達,可見他對王爺的擁護與愛戴?!?/br> 燕王;“……” 世子:“……” 眾將:“……” 高巍不哭了,以頭搶地。 孟清和頓時提高了聲音,“高老先生不必如此,你的心意王爺必定知曉?!?/br> 眾人繼續無語,燕王再咳嗽一聲,盡量控制著面部表情,上前扶起高巍,笑得十分親切,“先生之意,孤已知曉,必不負先生所托,蕩平宇內,匡扶社稷!” 高巍白眼一翻,差點暈過去。 沈瑄默默轉頭,手抵在唇邊,肩膀抖了兩下。 朱高煦先朱高熾一步出聲道:“父王英雄蓋世,必定掃除jian臣,匡扶社稷!兒愿追隨父王,清君側!” 跟在燕王身邊,聽了無數場演說,這樣的話,朱高煦幾乎是張口就來。 朱高熾慢了一步,只能隨著眾人一起高呼“王爺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