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孟清和想主動一點,干脆把擋在面前的那張窗戶紙全部扯掉,反正已經被捅了不少窟窿,還擋著作甚。奈何沈瑄多日來的表現,又讓他有無處下手的感覺。 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讓人不敢輕舉妄動,本能的感到,一旦下手,恐怕事情絕不能善了。 這種不善,比被揍幾頓還要嚴重。 走在路上,孟清和一會皺眉一會嘆氣,要么就是盯著沈瑄的背影沉思。 沈指揮沒有回頭,充當車夫和護衛的燕山后衛諸人也當沒看見,孟清江一路行來的情緒都不高,只有孟虎注意到了,策馬上前幾步,不解問道:“十二郎,你這是怎么了?” “???” “莫非是擔心家中,近鄉情怯?”孟虎在軍中磨練了許多日子,性格也豪爽許多。 孟清和搖頭,心中所想自然不能說,說了,孟虎百分百會從馬上摔下去。萬一摔傷了,總不好和九叔公交代。 “五堂兄不必擔心,我沒事?!泵锨搴驼f道,“只是離家數月十分想念,馬上就要見到家人,有些感慨罷了?!?/br> “的確?!泵匣]有多想,接言道,“不瞞十二郎,我也是如此。只是四堂兄那里,唉!” 說到孟清江,孟虎的語氣變得有些沉悶。 不用猜,孟清和也能想到,孟清江和家中的關系已是疏遠,更存下了一分埋怨,怕是很難彌補。 孟清江并未責怪孟清和將他帶去邊塞,相反,他不只一次同孟清和說起,若非離開孟家屯去了開平衛,自己也不會有今日。一個小旗在軍中不算什么,可手下也管著十個人,單單授田就有一百五十畝。隨軍征戰雖時常遇到危險,開拓的眼界,獲得的賞賜,卻是他幾個月前想都不敢想的。 “四堂兄變得不喜多言,心思倒比之前沉穩?!泵匣⒄f道,“若是再臨一場大戰,憑手中戰功也能升任總旗?!?/br> 不只是孟清江變了,孟虎也同初到開平衛時不一樣了。 本人或許沒有發現,孟清和卻看的清楚。如今再商量獵取野獸換糧,他絕不會擔心得輾轉反側,整夜睡不著覺了。 臨近年關,天氣變得更冷。 朔風卷過,空中零星飄起了雪花。 這樣的天氣,讓人不由得回憶起了邊塞的日子,即便苦寒,竟也有著諸多懷念。 大漠孤煙,天際遼遠。 站在城頭之上極目遠眺,只有碧綠草場和寒冬雪原的更迭。 戍守邊塞是孤獨的,北元每年的打谷草,除了帶給邊塞威脅,也成了邊軍們排解郁悶的一條渠道。 殺戮,征戰,血與火牢牢刻印在了邊軍的靈魂中。 大明邊塞的守衛者如今拿起了刀槍,與昔日的同袍拼殺,刀光中濺起的血同樣鮮紅刺目,與砍殺韃子沒有任何不同。 馬隊行進間,除了呼嘯的北風,只有車轍壓過積雪發出的吱嘎聲。 車上的燕軍在雪中揮舞著長鞭,聽著響亮,鞭梢都鮮少落在馬身上。 邊軍對戰馬極為愛護,在開平衛時,孟清和就見識過了,馬比人值錢。 雪并不大,風卻很冷。 風雪中,前方出現了一片醒目的建筑,土石壘砌的圍墻,木頭搭建的角樓,圍墻后的一棵古樹格外的醒目。 離家日久,孟清和的確有了些許近鄉情怯的感覺。 沈瑄示意孟清和過去,“那里可是孟家屯?” “回指揮,卑職離家時,圍墻和角樓尚未造起?!?/br> “圍墻和角樓,不是孟僉事屬意建造?” 孟清和:“……”這位是怎么知道的?天生的錦衣衛? “朝廷大軍路過此地,未掠一寸,未傷一民,孟僉事居功至偉。宛平縣令已報與王爺,其上附有里長及諸多耆老的贊譽?!?/br> 孟清和干笑兩聲,“卑職只在給家慈的信中偶有提及,歸根結底,還是族人的共同努力?!?/br> 沈瑄笑了笑,沒有再言。 看著他的笑容,孟清和心里卻有點沒底。 燕王知道了? 等到燕軍攻打濟南的時候,鐵鉉再祭出太祖高皇帝神牌,還會管用嗎? 無論真假,燕王都不會用炮去轟洪武帝的牌位吧? 到了那時,自己這個借用了鐵鉉創意的會不會被遷怒? 越想心中越沒底,自不由得出了一頭冷汗。被風一吹,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噴嚏。 不能怪他胡思亂想,實在是刷永樂帝的好感度不容易,拉仇恨值卻相當簡單。 未及多想,角樓上巡守的壯丁已發現了一行人,立刻敲響了銅鑼。 沈瑄下令眾人停下腳步,親自拍馬走近,說明來意。 孟清和緊跟上前,拉開了嗓子,“九叔公,十二郎和兩位堂兄回來了!” 這一嗓子,比沈指揮帶來的糧食布帛還管用。 墻上的吊門立即放下,沒過一會,門內走出幾名老者,身上都穿著厚實的圓領棉襖,胡須和頭發花白,滿臉的溝壑難掩激動的神色。 老者身后跟著孟氏族人,孟清和的幾位堂叔都在其中,唯獨不見孟廣孝和孟清海的身影。 “真是十二郎!” “四郎,五郎都回來了!” “回來了好??!” 見到比幾個月前顯得蒼老的孟重九,孟清和,孟虎和孟清江早已飛身下馬,跪在雪地上給老人磕頭。 孟重九親自扶起一身武官服的的孟清和,再看同樣英氣勃發的孟虎和沉穩的孟清江,不由得老淚縱橫。 有了這些好兒郎,孟氏一族便有了指望,九泉之下,他也能挺直搖桿去見逝去的族中弟兄,見到了祖宗也能說一句,十二郎之后,孟氏三代無憂。 “快起來!”待到孟清和三人起身,孟重九將目光轉向下馬的沈瑄,“這位是?” 沈瑄上前一步,說道:“晚輩沈瑄,見過耆老?!?/br> “九叔公,這位是燕王麾下燕山后衛后衛沈指揮?!?/br> 得知眼前是三品武官,孟重九忙要行禮,“小老兒無狀,失了禮數,請沈指揮見諒?!?/br> 沈瑄動作極快,托住孟重九的雙臂,“耆老莫要折煞晚輩,理應晚輩拜見耆老?!?/br> 話落,抱拳躬身,對孟重九執晚輩禮。 被如此禮遇,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自認見過世面,孟重九也險些暈過去。 無論十二郎的官多大,都是族中晚輩,他的禮,孟重九自然受得。 沈瑄與孟氏非親非故,卻對他執晚輩禮,孟重九當真是有點暈。 太祖高皇帝再敬重老人,也沒見哪個朝廷三品大員對平民百姓如此禮遇。 莫非是燕王旨意? 若真如此,燕王登上大寶,必為圣明天子。 什么燕王暴虐濫殺,統統都是胡說八道! 孟重九的腦補功力有點強,沈指揮的本意被嚴重扭曲,卻偏偏被扭曲得很合理。 燕王事后得知,也是撫著短髭,得意的說道:“吾兄之子,果為麒麟兒!” 被誤會的沈指揮又能說什么? 只能沉默,表示同意。 這種誤會,壓根沒法解釋。 在很多時候,誤會比真相更容易讓人采信。 一行人被迎入門內,眾護衛將馬車上的糧食和布帛卸下,剛巧里長正在屯中,不必眾人再多繞遠路,只請孟氏族人前往附近村屯送信,著人來領即可。 “還請沈指揮移步,到寒舍喝杯熱茶,暖暖身子?!?/br> 沈瑄謝過孟重九的好意,堅持等到附近村屯的人陸續趕來,親自將米糧布帛分發下去,余下一車,卻道是送于孟清和家中的拜禮。 不只孟重九,聞聽此言的人都開始暈。 眾人看向孟清和的目光全都帶上了問號,這是怎么回事? 莫非十二郎的本領通天,才使得上官如此禮遇? 還是兩人有了過命的交情? 亦或是沈指揮欠了十二郎的人情? 無論怎么看,可能性都很低。 十二郎的確是聰明,可憑他現在這副身板,能從戰場上平安無事的回來,還升了官,在孟氏族人眼中都是一種奇跡。 “實不相瞞,晚輩同十二郎之情誼非同一般,此行奉王爺之命,也是專為拜訪十二郎家中?!?/br> 此言一出,孟清和也開始暈。 十二郎……沈瑄第一次這樣稱呼他。 情誼非同一般?下意識的捏了一下耳朵,有點發熱。 沈瑄話說得明白,孟重九等人自然不會硬拉住他,只能吩咐孟清和,絕不能慢待了上官。 “十二郎當真是了不得??!” 眾人再次發出贊嘆之聲,孟虎站在孟重九身邊,扶著老人的胳膊,“爺爺,孫子也帶了些糧食布匹回來,還帶了整扇羊rou一條牛腿,都是王爺賞下的。待回了家,孫子給您和爹娘磕頭?!?/br> 由于父親是入贅,孟虎隨母姓,稱呼孟重九為祖父而不是外祖,自然合情合理。 作為上門女婿,孟虎的父親不得科舉,被舉薦也不能做官,更不能占用妻家的財產。納妾?絕對是想都別想。后代想要改回父姓需獲朝廷批準,擅自更改絕對不行。 一旦犯了以上任何一條,關進牢房是輕的,罪行嚴重的還會被流放充軍。 孟重九一家待人厚道,孟虎的父親也不是好吃懶做的,一家人過得還算和睦。 不過,隨著孟虎在軍中嶄露頭角,難免這個老實的女婿不會生出些想法。洪武年間,便有科舉入仕的官員由母姓改成父性,承繼父族香火,還是皇帝親自批準。 若女婿生出這樣的心思,孟重九不知是該應了他,還是拼著當年的恩情阻攔。 為了孟虎將來的晉身,頂著贅婿之子的名頭也是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