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奉命迎接的官員有些傻眼,燕王病了? “還請大行令行個方便?!?/br> 宦官笑得和氣,鴻臚寺卿擦擦汗,十分為難,藩王進京卻不見迎接的官員,不和規矩啊。 馬上的漢陽郡王朱高煦已是等得不耐煩了,眼睛一瞪,手直接摸向了腰間的配刀。 刀鋒尚未出竅,象輅中傳出了燕王的聲音。 “高煦,不得無禮?!彪S即又是一陣咳嗽,“三保?!?/br> “奴婢在?!?/br> “開門?!?/br> 之前同鴻臚寺卿說話的宦官立刻轉身,一溜小跑回到車前,踏上車攆,推開了一扇側門。 門內,燕王一身大紅常服,側面正坐,透過車簾,面上隱有倦色。 正主露面了,再耽擱就是純心找茬了。 鴻臚寺一應人等立刻行禮,“見過王爺?!?/br> 策馬經過恭候在一旁的鴻臚寺卿和左少卿時,高陽郡王故意一拉韁繩,拇指抵在刀鞘之上,鯊魚皮制的黑色刀鞘被推開了半寸,雪亮的刀光閃過兩人的眼前,高陽郡王放聲大笑。 “土雞瓦狗之輩,不過爾爾!”笑夠了,高陽郡王冷哼一聲,“敢攔父王的路,就該讓鼠輩嘗嘗小王砍過韃子的刀有多利!” 鴻臚寺卿和左少卿的臉色煞白,雙手發抖。 竟如此的張狂! 在天子腳下,威脅朝廷四品官員,當真是狂妄至極! 高陽郡王的行為被眾人看在眼中,自有宦官向燕王稟報,象輅中的燕王卻始終未出一聲 朱高煦斜眼看著面如土色的朝廷官員,毫不掩飾目光中的不屑與輕蔑。 建文帝很快得知高陽郡王的猖狂之舉,撫案凝眉,握緊了拳頭。小不忍則亂大謀,燕王老謀深算,縱子如此,必有后招。 他忍! 可惜建文帝料錯了,高陽郡王的狂妄只不過是個開胃菜,燕王入宮才是真正的大餐。 按明朝禮制,藩王朝賀新君需著袞冕,青衣纁裳,冕冠旒用五彩,是洪武朝定下的大禮服,以示對天子的尊敬。 不想燕王卻特立獨行,穿著一身常服進宮了。 本該西裝革履的場合,偏偏一身夾克衫牛仔褲,這是何等的個性十足? 奉天殿中,端坐在龍椅上的建文帝半天沒說出話來,滿朝文武也是眼珠子掉一地。 這、這也太過了點吧?就算不穿袞冕,好歹穿個皮弁,不說朝賀,只當朝覲,也說得過去。 一身常服算怎么回事? 此舉簡直就像是一巴掌抽在了建文帝的臉上,明擺著說,老子不服你,你能怎么著吧? 燕王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建文帝和滿朝文武玩心跳,一身常服進宮不算,還“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這就不是形式主義上的錯誤了,是從思想根源上犯了大錯。 洪武帝定諸王朝見后于內殿行家禮,建文帝是小輩,行家禮時當尊敬叔叔,可這是在奉天殿!朱棣一個藩王,大模大樣的走大道,不拜見皇帝,根本就是藐視朝廷,蔑視禮儀! 滿朝文武不淡定了,梗著脖子對著燕王運氣。建文帝也是氣得臉色發白,嘴唇發抖。 氣得皇帝和大臣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燕王朱棣,淡定的取出一方手帕,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陛下見諒,臣身體不好?!痹捖?,掃了一眼朝中官員。凡是被他看過的,都像是被刀子逼到了面前,臉色發白,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 建文帝:“……” 燕王身體不好? 若是被他揍得哭爹喊娘,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的北元聽見這番話,作何感想? 建文帝沒話說,朝堂上的大多數官員也默不作聲,齊泰黃子澄等人干脆成了啞巴。 奉天殿中出現了長久的沉默。 殿外執儀仗的校尉很是好奇,往日里,每次朝會不是菜市場一樣,今天怎么這么安靜? 有人一撇嘴,還能怎么著?燕王來了! 哦,燕王來了。 校尉們隔空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繼續當柱子,充背景。 建文元年三月的這場藩王朝賀,注定被載入史冊。 囂張已極的藩王,無奈懦弱的皇帝,裝成鵪鶉的朝廷官員,在后世的史書上,必定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燕王淡定的進宮,又淡定的出了宮。 建文帝再一次見識到這位叔叔的厲害,人家有實力,敢囂張,哪怕知道朝廷防備,依舊我行我素。 俗話怎么說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這位叔叔絕對不愣,卻橫到了極致。不要命的見了他都得繞道走。 視線掃過依舊裝鵪鶉中的滿朝大臣,建文帝突然感到意興闌珊。 “都散了吧?!?/br> 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年輕的皇帝起身,離開了龍椅。 這場朝賀似乎是一個訊號,深深的種在了建文帝和朝中大臣的腦子里。 不過,滿朝鵪鶉中,也不是沒有猛人。 監察御史曾鳳韶隔日便上疏彈劾燕王,稱燕王大不敬。 建文帝的反應出乎眾人預料,本以為皇帝會拍案而起,不說直接對燕王怎么樣,也會把人扣下。不想建文帝卻說了一句,“燕王乃是是朕的至親,不應追究?!?/br> 曾鳳韶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噴出,險些倒地不省人事。 監察御史倒下了,戶部侍郎站起來了。比起習慣于喊口號的御史,戶部侍郎卓敬屬于實干型人才,心思縝密,料到皇帝不會直接扣押燕王,畢竟燕王世子和小兒子還在北平,燕王手里的大部分勢力仍沒有削弱。折中一下,他給建文帝提了一個不錯的建議,咱不抓人,改封地,趁著燕王在南京,直接把他改封到南昌。 卓敬的奏疏上寫得很明白,“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北平更是強干之地。宋時的金,金后的元,皆從此興。燕王就藩后,在北平經營日久,根基皆在此。徙燕王到南昌,徹底剪除燕王的羽翼,從根本上杜絕禍患?!?/br> 卓敬此言,前軍都督府左斷事高巍早已提過,如今再提,應是當下最好的辦法。 比建文帝派朝廷官員接管北平軍政,另派采訪使搜尋燕王的黑材料更加靠譜。 可惜,建文帝就好像是腦袋突然被某塊從天空落下的隕石砸了一樣,死活不開竅。 接到卓敬的奏疏,直接放到一邊,又祭出一樣的說辭,“燕王是朕的親叔叔,是至親。朕不能這么做?!?/br> 見皇帝還是不松口,卓敬氣急了,現在想著燕王是親叔叔,之前被貶的周王和代王又是什么人? 氣急的戶部侍郎直接冒出一句:“隋文、楊廣非父子耶!” 建文帝沉默良久,在卓敬懷抱希望最后一絲希望時,嘆息一聲,“卿休矣?!?/br> 翻譯過來就是:算了,你消停點吧。 腦袋被石頭砸了,絕對的! 繼監察御史曾鳳韶之后,戶部侍郎卓敬也吐血了。 京城燕王府內,本該臥病在床的燕王,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正堂,兩名身著藍色團衫的宦官立在堂下。 “奴婢拜見燕王!” 建文帝可以明目張膽的往朱棣身邊安插間諜,朱棣卻不能這么干。但他有別的辦法,收買利用皇帝身邊的宦官。 在洪武帝身邊做事的宦官,和外臣們一樣,都是提著腦袋過日子。 建文帝登基,宦官們不用擔心隨時會丟掉小命,日子仍不好過。 這時,燕王的出現簡直就像是一道甘霖。 幾句關懷,幾份禮物,皇宮中的宦官們感激不已,燕王慈愛之名更是廣為流傳。 這樣的手段建文帝也會用,燕王府的長史葛誠,就是被建文帝的人格魅力感化,成為了潛伏在燕王身邊的一枚棋子。 可惜侄子終究比叔叔棋差一招,建文帝只盯準了一個下手,走高精尖路線,燕王卻是廣泛撒網,一掃一大片。 秘密前來的兩名宦官均是自愿充當燕王耳目,其中一人姓王名景弘,是日后與鄭和齊名的一位航海家。明朝的船隊七下西洋,王景弘五次隨行,還曾與鄭和同為正使,出使各國。 此時,他不過是司禮監一名監丞,級別貌似很高,日子還比不上在燕王身邊伺候的三保。 宮中內宦官的消息傳遞速度,比朝廷六部更加迅捷。 建文帝日夜擔心燕王造反,在他身邊伺候的宦官卻希望這個日子快點到來。 若有機會對燕王直抒胸臆,大部分宦官應該都只有一句話,“王爺,您就快點反了吧,大家都盼著這一天吶!” 道衍和尚當面,肯定同宦官們很有共同語言。 遞送消息至燕王府,本不是王景弘的差使,但在燕王跟前露面的機會,卻著實不能輕易放過。 “湘王嗎?” 聽聞王景弘兩人帶來的消息,朱棣沉吟片刻,不免搖頭。洪武帝的二十六個兒子大多好武,如太子朱標一般好文的只是鳳毛麟角,湘王朱柏就是其中的一個。 燕王就藩北平,湘王的封地在荊州,一南一北,見面的機會不多,朱棣唯一記得的就是朱柏好學,喜歡讀書。與楚王一同討伐古州蠻時,也要帶著幾車書。 說他造反,別說燕王不信,怕是建文帝也會臉紅。 可是私印寶鈔……帶著厚繭的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哪個藩王沒這么干過?就數朝廷印得最多。燕王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某次遠征沙漠回來,老爹很高興,當即發給了他一張巨額寶鈔。拿到手里還能聞到上面的油墨味。燕王敢用北元皇帝的腦袋打賭,這絕對是老爹吩咐下邊臨時印的! 如今,建文帝要用以私印寶鈔治朱柏的罪,說得過去嗎? 燕王冷笑一聲,比起周王和代王,湘王的性格更為剛烈,皇帝這回恐怕會踢到鐵板。 “你們暫且回去,有消息可隨時來報?!?/br> 勉勵了幾句,朱棣打發兩人回宮??陬^表揚之外,禮物也送了不少。 王景弘頓時激動不已,走路都不免有些飄飄然。 比起后世與鄭和齊名的王三保,現在的王監丞著實還有點嫩。 燕王在京中的消息,每日會派遣快馬送回北平。 王妃和世子日日等著這些南邊來的快馬,還要防備皇帝派來的人,也是不敢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