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一路行來,可曾見到類似地堡?” “不曾?!备S楊鐸的一名總旗回答道,“倒是見著了幾處正在建堡的墩臺?!?/br> “恩?!?/br> “百戶,是否上前?” “不必?!?/br> “是?!?/br> 軍情緊急,無暇耽擱,楊鐸調轉馬頭,馬隊直接朝開平衛飛馳而去。 地堡中的孟清和站在高處,看著這支呼嘯而過的馬隊,聳了聳肩膀,“路過的,沒咱們什么事。剛才說到哪里了?來,咱們繼續?!?/br> 與此同時,城中的孟清江與孟虎兩人終于打造出孟清和想要的“兵器”,一支又一支手臂長的木刺。選取極堅硬的木料,刷上桐油,曬干之后也是相當堅固。一般的刀劍砍上去竟發出金鐵之聲,幾下之后,不過是留下了幾道豁口。 “成了!” 第二十一章 再露鋒芒二 孟總旗下定決心將自己武裝成刺猬,也真的這樣做了。 孟虎和孟清江制成的木刺被利用到了極限。 加強版拒馬,遍插木刺的陷坑,裝上木刺和長矛的獨轅車,架上藤牌就是一座帶刺的堡壘。真有猛士敢迎面往前沖,過了拒馬也會掉進坑里。不說千瘡百孔也要被串成葫蘆。 從山下通往瞭望墩臺的每一條路都被布下重重障礙,任何想要從此通過的敵人都必須付出血的代價。哪怕是自己人,稍微不注意也可能中招。沒辦法,孟清和只能下令撤去一條路上的拒馬,取出陷坑中的木刺,順便把吊在樹上的木排也去掉,以免造成非戰時傷亡。 掉進自己人挖的溝里,別說功勞,工傷都不算。若有某個上官過來巡查,不慎中招,自己怕是升官不成,腦袋都要搬家。 巡邏的邊軍偶爾從山下路過,看到被層層拱衛的地堡都會心生寒意。摸摸脖子,讀書人,果真是非同一般。 沈副千戶破天荒的又上了一次墩臺,仔細詢問過拒馬和獨轅車的改造方法,還將孟清和手中的圖紙要走,再次出言,孟總旗可堪大用。 這張口頭支票能否兌現以及何時兌現,孟清和暫時無暇顧及。他正忙著指揮手下邊軍對地堡進行升級版改造。沒用完的木刺發揮了余熱。 像個豪豬似的地堡,誰敢往前沖?除非北元騎兵玩的就是心跳。 放火?在秋季的草原放火,大家一起做烤乳豬嗎? “總旗,”前郎中大人走到孟清和身邊,開口說道,“可將此法報知試百戶?” “說過了?!泵锨搴凸戳斯醋旖?,“便是其他墩臺也派人告知過了?!?/br> 該做的他都做了,大家都不是笨人,好壞還是能分得清的。無論是否采用,這份人情應該會記下的。 “這件事沈副千戶也知道?!泵锨搴屯蝗惶岣呱ぷ?,“左邊,對,就是那里,再高點!” “沈副千戶可說了什么?” “其余的沒說,只是讓大家好好干,干好了,有賞?!?/br> 這并非沈瑄的原話,意思卻差不了多少。 “卑職在此先恭賀總旗即將高升?!?/br> “現在說這些還早?!泵锨搴蛿[擺手,他的目的很明確,守住這處瞭望墩臺,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 至于發動防守反擊……也要他有那個能力。 “關鍵的還是要守住這里,尤其是唯一沒設置拒馬的那條通道,一定要守住了?!?/br> 韃子上不來,他們就算贏。 前郎中大人拍著胸脯主動請戰,“總旗放心!卑職親自帶人去守!” 孟總旗考慮半晌,開口說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如丁小旗這樣的人才,更該如此!” 前郎中大人斗志昂揚,“謝總旗夸獎,卑職不敢當!” 孟總旗卻一盆水澆滅了他心中的火熱,“今后還有許多事要仰賴丁小旗,孟某不想這么快就痛失英才?!?/br> 前郎中大人:“……” “所以,丁小旗還是留守地堡,這處便交給劉小旗吧。他是屠戶出身,更加適合體力勞動?!?/br> 前郎中大人:“……” 話落,孟總旗背著手走了,前郎中大人立在當地,仰天長淚。 為何,他突然有了痛毆上官的沖動? 果然是離開朝廷許久,技癢了? 孟清和繼續武裝他的一畝三分地,防守其他瞭望墩臺的邊軍,也陸續開始對墩臺加以改造。 木刺上來不及刷桐油沒關系,拒馬和車陣可能阻礙己方反擊也沒問題,他們的最終任務是守住瞭望墩臺,只要守住了瞭望墩臺,能在韃子進犯時活下來,其余的都不重要。 楊鐸在開平衛停留不過三日,臨行之前特地繞過孟清和戍守的瞭望墩臺,見到比兩日前更加嚴密的防守陣勢,挑起一邊的眉毛,舉起右臂,示意馬隊停下。 “總旗,是前天那支馬隊?!?/br> 孟清和正同手下幾個小旗研究哪處防守還有疏漏,聽到兵卒報告,頭也不抬,“估計又是路過的,不用理會?!?/br> “報總旗,他們朝山下來了?!?/br> “恩?” 孟清和皺了一下眉,起身攀上地堡頂層,居高臨下,將墩臺之下的一切盡收眼底。青色的武官服,至少也是個百戶。長相看不太清楚,身上的氣勢倒是同沈副千戶有幾分相似。 官大一級壓死人。孟清和有些猶豫,該不該下去一探究竟。 楊鐸仰頭看著墩臺,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號角聲,號角聲中,是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馬隊。 明軍朱紅色的袢襖,在馬蹄卷起的煙塵中仍十分醒目。 飛馳而來的明軍騎兵越來越多,不像是要回城,而是隨著號角聲不斷聚攏到一起,然后調轉馬頭,抽—出長刀,取下馬背上的弓弩,再次分開。如一支支鋒利的長刀,切開了無垠的草原。 最遠的一處瞭望墩臺,已升起了滾滾的狼煙。 孟清和臉色頓時一變,顧不得墩臺之下的那支隊伍,直接攀到堡頂,抄起了打火石,幾下敲擊出火星,點燃了堆積在地堡頂層的干草,隨后將打火石丟給剛反應過來的兵卒,“點狼煙!” 同時回身厲喝一聲,“立刻防守,韃子來了!” 一句話,如悶雷一般在眾人耳邊炸開。 墩臺上狼煙升起,墩臺之下的楊鐸,已策馬趕向前方聚集的明軍騎兵。 孟清和走下二層,親自抄起一支加裝了木刺的長槍,這是專門為在獨轅車和拒馬之后刺殺敵人準備的。 槍頭不夠長,裝上堅硬的木刺,直接便能刺穿馬身。 “諸位,”孟清和握緊長槍,目光如刀,再不是幾個月前連腰刀都握不牢的孱弱書生,“敵人是誰,敵人有多強,都沒關系!只要比他們更狠,更不要命,咱們就能活下來!” “孟某不信,老天爺就一定要在今天收了咱們的命去!” “更何況,韃子是敵人,也是咱們的戰功!”孟清和提高了聲音,“一個韃子的人頭就能升小旗!殺得多了,還有肥羊,有耕牛,有賞錢!” 在孟總旗的一番戰爭動員之下,兇神惡煞的韃子,在這些邊軍眼中,全都被進行了等價代換。 原本的緊張變成了興奮,初臨戰場的恐懼也變成了激動。 五十多個邊軍,全都雙眼赤紅,連見慣了大場面的前郎中大人都揮舞著拳頭,扯著嗓子和眾人一起高呼肥羊。 草原上,沈瑄率領的三千騎兵已完成集結,楊鐸打馬上前,“見過副千戶!” 同樣的青色武官服,沈瑄已升任副千戶,兼領游擊將軍,楊鐸仍是百戶,卻在全寧衛指揮使麾下得以重用。 開平衛城中響起了隆隆戰鼓之聲,城門大開,城中邊軍手持刀牌槍戟列陣而出。 號令間,戰陣再分,每百人成一陣,橫向而列,綿延數里。另有戰車從陣中推出,車身裝有長矛,木刺,車下載有火炮,并放置十余火銃。 如果孟清和在場,肯定會一眼認出,這分明是他改造的獨轅車升級版!連車上加裝的木刺,都和他交代孟虎兩人的一般無二。 戰陣之后,城頭之上,立起數面戰旗,黑色如墨,紅色如火,在風中烈烈作響。 沈瑄率領的騎兵如潮水般分開,楊鐸等人繼續轉道向東,韃子進攻開平衛,必須盡快將消息傳知遼東諸衛。 鼓聲再起。 遠處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和戰馬,如烏云一般壓來,行動間卷起驚雷之聲。 城頭上,親到開平鎮守的北平都指揮使陳亨與衛指揮使徐忠都是一臉凝重,在他們身邊,還站著一名十五六歲的高大少年,頭戴烏紗折上巾,身著盤領窄袖常服,袍服前后及兩肩均有金織盤龍。少年英俊的面容稍顯稚氣,眉眼之間卻英姿勃發,帶著掩不去的貴氣。 他便是燕王次子,徐王妃嫡出的高陽郡王,朱高煦。 第二十二章 再露鋒芒三 叩邊的韃子足有萬人。 遠遠望去,戰馬,騎兵,仿佛自地平線處席卷了整片草原。 明軍城頭之上,鼓聲再變,戰車每五輛以銅環相扣,鋒矢向北,火炮依次續填火藥,大小鐵球,泥土,或以車發,或以架樁固定。長牌手著甲護于車旁,火銃手立于車后,戰陣中刀槍林立,在鼓聲中,明軍屏息以待。 馬蹄聲漸近,連環相扣的車陣橫列,以人力推向前,立起的長牌擋住了迎面飛來的箭矢,發出聲聲鈍響。 車上銳利的長矛和木刺,倏忽間閃著寒光。 戰馬嘶鳴,馬上騎士也不免膽寒,出于本能的拽緊韁繩,降低馬速。奔馳的戰馬揚起前蹄,倉促之間,竟有后隊與前隊撞到了一起,揚起一片沙塵。 千夫長和百夫長的號令淹沒在人吼馬嘶中,幾不可聞。只能吹響號角,陸續分兵,繞過面前一排排刺猬似的車陣,從左右或戰車的縫隙間突進。 游牧民族是馬上的民族,高超的騎術,對戰馬的控制力,非一般明軍騎兵可比。就算被從正規軍打成了游擊隊,只要聚集起足夠的勇士,仍能對明朝邊界造成威脅。 北元騎兵越來越近,距離不到五百步時,明軍的火炮聲響起,煙塵彌漫,分散的大小鐵球砸進了飛馳的騎兵之中,落下時,帶起了一片血雨。 戰爭是殘酷的,一旦走上戰場,唯一能夠支撐自己,保護自己的,只有殺戮,對敵人的殺戮。 火炮之后,是連聲響起的火銃,火藥的煙塵與巨響,再一次減慢了北元騎兵的沖鋒。 按照慣例,距離太近,每支火銃只來得及放一次,不想,就在今日,開平衛的火銃兵打破了這個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