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孫劍鋒發足狂奔,那些聲音終是小了。他繞入小巷,在胡同中悄然而迅速地穿行。他知曉事態嚴重:他殺了圣上最寵愛的三皇子,他得償命?,F下他唯一的生路便是逃,逃出京城,最好是逃出大啟,自此隱姓埋名。 可沒有跑多遠,孫劍鋒便覺辛苦,喘氣粗重。今早他還覺得身輕體健,可是很顯然,好心情只能支撐他一時,卻沒法長期負荷他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胸口曾被寧清卓刺傷,可沒等康復,他便急急前去營救沈鴻銳。關外處處危機,他斷斷續續受了好些傷,可不拿到證據,他便一刻不能停。真拿到證據后,他又著急要與寧清卓成親,是以,從關外回京的路上,他也不曾歇息。 拖到現下,他胸口的傷都開始潰爛了,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來以為他有時間。等到成婚后,他可以慢慢休養慢慢恢復,卻不料,屋漏偏逢連夜雨。 孫劍鋒心中隱約知道,這種身體狀態,他十之□□逃不了。他覺得萬分遺憾:他還沒有娶到寧清卓。他離他想要的生活只差兩天,兩天而已。 可同時,他又覺得慶幸:至少,寧清卓與他在一起。他會帶著她一起逃亡,即便要死,他們也死在一起。既如此,又有何不甘,有何畏懼? 孫劍鋒低頭看了寧清卓一眼。女子被他倒扛在肩上,頭垂在他的腰側,長發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孫劍鋒忽然憶起她很討厭這個姿勢:她說這讓她頭暈讓她想吐??墒沁@么一路逃出來,她卻根本沒有出聲抗議。 孫劍鋒將寧清卓一個翻身抱在懷里,問道:“你可是在害怕?” 寧清卓果然很不舒服,臉都憋青了,卻只是咬牙道了兩個字:“快逃?!?/br> 孫劍鋒不吭聲了:無怪她沒有抗議,她只想好好配合他逃亡,她太想活命。上一世,被他那般折磨,她都舍不得死。和他不一樣,她對于未來,總是有很多很美好的期許…… 孫劍鋒心中,第一次生了猶豫。他真的應該拖她一起逃亡一起死嗎?和之前寧清卓碰上困境他打算劫獄不一樣,這一次,惹上麻煩的人是他。剛剛在客棧時,他及時將寧清卓扔出了屋,并沒有人看見她,只要他不說,誰都不會知道她與三殿下之死有關系…… 他其實可以救她。只是……放她一人在這世上生活? 他真的不愿意。 ………… 寧清卓不是沒有想過勸孫劍鋒將她藏起,保住她的命,至于他,愛逃哪去就逃哪去??赡罴皩O劍鋒變態的占有欲,她卻懶得多費唇舌,遂只是默默配合,希望孫劍鋒能躲過追兵。 她被倒扛了許久,孫劍鋒終是覺察到她的不適,將她順抱在懷里。胃里總算不再翻騰了,寧清卓臉色好了些,卻感覺孫劍鋒腳步漸行漸緩,最終頓住,片刻竟是掉頭,朝來路行去。 寧清卓心中奇怪,卻忍耐沒有發問,只是閉了眼:她相信對于逃避追捕,孫劍鋒定是比她高明。 兩人穿過了幾個小胡同,竟是來到了云霧閣后門。孫劍鋒見四下無人,騰身跳進了院墻。本該無人的院落中竟是有一個男人,正坐在石桌邊擦拭臉上的血跡。那人暼見孫劍鋒出現,便是一聲冷笑:“喲喲,孫大人怎么又掉頭回來了?我都說了,我不知道清卓在哪里……清卓?!” 寧清卓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終是睜眼,便見到了沈鴻銳。男人嘴角裂了,臉上有幾塊青紫,一臉震驚。 孫劍鋒幾步行到沈鴻銳身前,站定,看他片刻,猛然將寧清卓戳去了他懷里。 沈鴻銳一呆一愣,本能抬手,接過寧清卓抱住,話卻結巴了下:“怎、怎么回事?” 寧清卓卻是明白過來,不敢置信扭頭,看向孫劍鋒。 孫劍鋒垂頭回望,情緒層層疊疊,眸中沒有光亮。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是默立許久,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寧清卓的頭,然后轉身,跳出了院墻。 寧清卓看著孫劍鋒的身影消失,回不過神。她能明白孫劍鋒此舉的含義:他將她托付給沈鴻銳,一個人去逃亡。她只是不敢相信。上一世,不論她如何央求反抗,他都要將她困在身邊。他的執念如此之深,以至于她相信孫劍鋒能為她殺人,能舍命救她,卻不相信他會放了她。 可半個時辰后,沈鴻銳領著她避過搜查來到沈府,與此同時,大批京營軍整裝追出城去,寧清卓才終是相信,孫劍鋒真的一個人離開了。他曾經說過,他若要死,定是會拉上她,可在分秒必爭的緊迫逃亡中,他卻選擇了掉頭安置她,給她生機。 寧清卓神思恍惚過了一夜,次日再轉醒時,心中忽然有種仇恨逝去的淡然與平靜。她第一次認識到,或許,孫劍鋒真與上世有些不一樣了。只是她的憎惡蔽眼,讓她無法看見他的轉變。 而現下,不管孫劍鋒能否逃過追捕,將來都再無法對她構成威脅。她的腦中轉著許許多多過往,心中卻是想著:就這樣吧……那些憎恨,便忘了吧。上一世他囚禁她害她慘死,這一世他放了她救她性命,那么這兩世……他們便算扯平了吧。 而無關仇恨的事情是,寧清卓希望孫劍鋒能逃過追兵。畢竟,她清楚孫劍鋒的真實愿望,她怕再給孫劍鋒一次機會,他會改變初衷,拖她下水。只是事與愿違,三日之后,孫劍鋒被京營軍抓住,押解回京。 自孫劍鋒進京那刻起,寧清卓的心便懸了起來。由于案件牽扯到天潢貴胄,審理自是秘密進行,沈鴻銳托人多方打探,好容易得到了孫劍鋒的供詞:三殿下其實是斷袖,多次欺辱孫劍鋒。孫劍鋒不堪忍受,前些日三殿下再次欲行不軌時,孫劍鋒憤然將其殺死。 誰也沒料到,孫劍鋒會用這種借口來解釋三殿下那天為何會光著身子,進而掩蓋寧清卓的存在??晒磐駚?,情愛秘聞最能混淆視聽,孫劍鋒的借口更是將這一道理運用至極:男男情愛本就是遮遮掩掩的秘密,眾人信與不信另說,可其中真假,卻沒人說得清。 嚴刑拷打之下,孫劍鋒只是咬緊牙關不改口,寧清卓終是安然逃過一劫。供詞上呈天聽,圣上怒極攻心,當場暈了過去。他讓人審訊孫劍鋒,本是想多拿些證據說事,方便他將孫劍鋒處以酷刑,卻不料,孫劍鋒竟然信口雌黃污蔑三皇子。 可君要臣死,自然是有無數途徑。三殿下之死不便再提,就怕事情鬧大了,人多口雜,對天家的名聲不利。但孫劍鋒身為錦衣衛指揮僉事,難道會沒做過違法的事情?這個時候,刑部主事廖浩南適時站出,上呈了一塊玉佩,并帶著羅家大小,指認孫劍鋒殺害了羅三爺。 證據鑿鑿之下,孫劍鋒的罪名被坐實。又自有圣上的心腹口誅筆伐,羅列了孫劍鋒十大罪狀,一紙奏折呈了上去。 圣上總算舒了心,朱筆一揮,下旨判孫劍鋒凌遲之刑,次日執行! 寧清卓得到消息后,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塊玉佩真的成為了壓垮孫劍鋒的最后一根稻草??蛇@個曾經她萬分期盼的結果,卻沒法再讓她開心。 初春的夜,風中都是寒意,寧清卓一人守在沈府的大堂里。沈鴻銳依舊認為寧清卓喜歡孫劍鋒,于是自孫劍鋒被抓回京后,他便開始奔走,像曾經孫劍鋒營救他一般,試圖減輕孫劍鋒的罪名。 寧清卓對沈鴻銳的努力并不抱希望。陳晉安的計策太狠太徹底,將圣上直接牽扯進來,任誰也沒有回天之力。她知道孫劍鋒死罪難逃,而她心中沒有言說的想法是,似孫劍鋒那種作惡多端的人,落個悲慘結局……其實也是天道報應。她甚至并不擔憂,并不難過,并不同情,可她也沒有阻止沈鴻銳去努力。她的心中無波無瀾,異常平靜,仿佛她只是在等待一個結局。 在她出神之際,家丁卻帶來人前來求見。竟是那一直幫孫劍鋒cao辦婚事的校尉。他見到寧清卓,二話不說,直挺挺跪了下去:“寧姑娘,孫大人想見你?!彼剡凳祝骸扒竽愠扇??!?/br> 寧清卓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大禮。她起身,繞去校尉身前摻扶,低頭看他:“孫劍鋒已無翻身余地,你又何必再為他盡心?!?/br> 校尉不肯起。他直起了身,仰頭看寧清卓:“孫大人是我良師,亦是我的益友。寧姑娘,他待你也有情有義?!?/br> 寧清卓便笑了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是孫劍鋒這種陰狠之人竟然也有忠誠的朋友?還是在笑那句“有情有義”?可她自顧自笑了一陣,卻是垂眸嘆道:“好,我隨你去見他便是?!?/br> 天牢之中,寧清卓見到了孫劍鋒。不過幾日時間,她卻幾乎要認不出他。男人靠著牢房壁坐著,衣裳破破爛爛看不出顏色,一身血污。寧清卓停了腳步,站在牢房中央,一時猶豫,而那個男人坐直了身體,盯著她道:“過來坐?!?/br> 坐?寧清卓四下掃過。男人身前擺著一張小幾,小幾正中有三碟小菜,一碗米飯和一壺酒,一側疊放了一套干凈衣衫。除此之外,滿室都是潮濕的泥土,再無他物。 這實在是個古怪的開場白,可寧清卓卻因此能確定,面前看不清面目的人真是孫劍鋒。她行去小幾前席地坐下,與孫劍鋒面對面。沒有人說話。孫劍鋒的目光仿若有熱度,貪婪而不舍將她纏繞。寧清卓靜靜垂眸任他打量,臉上沒有表情。 這種安靜持續了好一陣,守在牢門外的校尉忍不住打破了靜默。他本來背對著牢門而立,此時卻轉身朝著孫劍鋒躬身一禮道:“孫大人,我去外面守著,你們有話盡快講?!?/br> 說完這話,校尉大步行開。很顯然,牢中的兩人不著急,他卻著急。他好容易爭取來這些許時間讓兩人見面,可不是只想讓他們相對默然。 孫劍鋒被這么一提醒,終是收回目光,片刻開口道:“陪我喝酒?!?/br> 這個提議也實在古怪。牢里沒有杯子,孫劍鋒便拿了那飯碗,將米飯倒去了菜盤里。飯碗內粘著飯粒,他有心將它們抹干凈,卻發現他沒法繼續。 寧清卓便看見孫劍鋒雙手血rou模糊,十指指甲都被齊齊拔掉了。她的目光向上,又看見了他身上數處被烙鐵灼傷的焦紅皮膚。孫劍鋒注意到了寧清卓的視線,卻沒有多說,只是將碗遞給她。寧清卓便抬手接過飯碗,用袖子抹干凈碗中飯粒,然后拿起桌上的酒壺倒酒。 那酒壺太小,寧清卓倒了半壺酒,飯碗中的酒水才剛剛沒過底。她看孫劍鋒一眼,停了動作,將剩下的半壺酒送至他面前。她則端起半空的飯碗,輕輕碰了下他手中的壺身。 孫劍鋒便扔了酒瓶蓋,對著瓶口直接灌下。寧清卓也收回手,端著飯碗,將酒水一飲而盡。 孫劍鋒酒量向來好,這么半壺酒根本沒法盡興,可此情此景,他也沒法多做要求。喝完了酒,又余一室靜默。孫劍鋒便將酒壺放下,繼續盯著寧清卓看。 寧清卓主動開了口。她的聲音平靜無波:“為何要救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很復雜,可孫劍鋒顯然不需要思考:“上一世,是我欠了你?!彼聊?,又道:“我本以為,上天讓我們一并重生,是為了全我的情。卻不料,是為了還你的債?!?/br> 寧清卓復又默然。倒是孫劍鋒放松了身體,倚靠在墻上問:“清卓,如果我不用死,你可是會愛我?” 寧清卓迎上他的目光,平緩搖頭:“不會?!?/br> 孫劍鋒得了這殘忍答案,臉上也沒有什么失望之情,他只是繼續問道:“你不愛我,是因為我不是好人嗎?” 寧清卓便笑了。愛與不愛的原因,誰又說得清?他們糾纏了兩世,期間有太多的錯誤與傷害,寧清卓已經不想再探討,遂道:“或許吧?!彼龝纫谎垡慌孕咨系母蓛粢路?,岔開了話:“你不換上么?” 孫劍鋒沒甚興趣:“為何要換?!?/br> 寧清卓想說:你都要上路了,至少穿齊整些吧??蓪O劍鋒向來不是在意顏面之人,寧清卓看了看男人無法蔽體的衣裳,終是站起身道:“我幫你穿?!?/br> 孫劍鋒便再不問為什么了。寧清卓行到他身旁,將他披散的頭發全部捋起。手中的頭發干硬結成了團,寧清卓用手指幫他稍稍理開,然后盤在頭頂,勉強也能看得過去。沒有發冠,她便拿了根筷子做固定,卻聽孫劍鋒道:“你以前幫我梳頭,總是扯掉我好多頭發?!?/br> 寧清卓將筷子插在他的發里,淡淡道:“我是故意的?!?/br> 孫劍鋒勾起了嘴角:“我知道?!?/br> 寧清卓盤好了頭發,又問:“你站得起么?我幫你穿衣?!?/br> 孫劍鋒便撐著小幾蹲住,然后扶著墻壁慢慢站起。寧清卓將他身上大片散碎的衣裳扯下,一些衣裳粘在rou里,她便放著不管。有時扯下衣裳時,會連帶扯下皮rou,孫劍鋒倒沒什么受痛的表情,只是忽然問了句:“看著嚇人么?” 寧清卓知道他是說他這一身傷。她扔掉手中殘破的褲腿,躬身去拿小幾上的干凈衣裳:“上一世被你關在天牢時看多了,也就習慣了?!?/br> 孫劍鋒默然片刻:“……也是?!?/br> 衣裳穿好,孫劍鋒便支撐不住坐下了。他在小幾底下一番摸索,尋到了什么東西,抬手遞給寧清卓:“送給你?!?/br> 寧清卓低頭看去,便見到了一塊玉佩。她記得這東西,前世,孫劍鋒得了兩件靈隱寺住持的開光物,這玉佩便是其中之一,他一直帶著身邊?,F下看來,這習慣他保留到了今世。 寧清卓拒絕道:“我不要。這輩子碰見你就夠讓人難受了,我不會再留著你的玉佩,時時提醒自己?!?/br> 孫劍鋒并不收回手:“前世我抱著你死時,身上便帶著這塊玉佩,依稀見到了它發亮。這一世重生回兩年前,這塊玉佩本不該在我身邊,卻也提前出現了?!彼穆曇舻统粒骸拔覒岩晌覀儠厣?,是它的原因?!?/br> 他抓了寧清卓的手,將玉佩塞去她手中:“收好。你這么留戀這個世界,將來若是不小心上了絕路,帶著它,不準還能碰上奇跡?!?/br> 寧清卓向來不敬鬼神,自是不相信他所言。她低頭打量手中玉佩,又看向孫劍鋒:“既然你覺得它有此功效,不如自己留著?!?/br> 孫劍鋒垂下了手:“不必了。再活一世,我也不會是個好人?!彼咳Ρ谏?,一扯嘴角:“便到此為止吧?!?/br> 這話的言下之意讓寧清卓無言以對。卻就是此時,那校尉行至牢門口:“孫大人,有人來了?!庇殖瘜幥遄康溃骸皩幑媚?,我帶你離開?!?/br> 寧清卓沉默片刻,將玉佩收入懷中。她朝牢門行去,聽見孫劍鋒在她身后問:“清卓,明日行刑,你可會來?” 寧清卓停步,垂眸答話:“自是要的。不見著你死透,我怎能安心?!?/br> 她沒有回頭,只聽見孫劍鋒笑了一聲道:“好?!?/br> 寧清卓回到沈府時,沈鴻銳已經回來了。他以孫劍鋒查出了陳大學士私售武器給蒙國為由,于國有功,請求圣上從輕發落。軟磨硬泡之下,圣上最終松了口,同意不對孫劍鋒處以凌遲之刑,改為明日午時斬首。 聽到消息,寧清卓的反應甚是平靜。她謝謝沈鴻銳的奔波,又幫他喚下人準備晚飯,待他吃完后,還與他道了晚安才分別。第二日上午,她換了套女裝,梳了個發髻,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去了菜市口。 沈鴻銳擔憂緊張跟著她。菜市口熱鬧,他們還碰見了熟人。羅家數十人穿紅戴綠喜氣洋洋,占了菜市口邊的茶棚,正在談笑,其中一些人手中還拿著樂器。見到寧清卓出現,眾人竊竊私語冷笑連連,卻也并不上前招惹,就這么放任寧清卓和沈鴻銳行了過去。 邢臺邊圍了一圈官兵,寧清卓行到他們身邊,方才站定。沈鴻銳早就被寧清卓的詭異表現驚得焦慮,見狀拖了她的手:“清卓,我們離遠些吧。你站這么近……血都會濺到你?!?/br> 邢臺上打掃衛生的小兄弟聽言不樂意了:“哎!你這人怎么說話!我師父手工可好!殺人那叫個利索,刀鋒過頭顱落,人都還直直跪著!那血都是朝天噴的,怎么會澆到你!”他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再說了,今日殺是個大惡人,就算你被血濺到,也是去了晦氣!” 沈鴻銳在一旁聽著著急,正打算反駁,卻見寧清卓緩緩翹起了嘴角,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嚇了回去。他一橫心,不管不顧用力就扯寧清卓:“清卓,不看了!我們回去!”卻聽見幾聲鑼響,囚車行了過來。 人立時聚齊起來,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孫劍鋒昨晚的干凈衣裳白換了,一身臟亂,原來是游街時被人扔了許多爛菜葉和泥土??伤⒉唤橐?,只是在人群中搜索,目光很快落定在寧清卓身上,咧嘴露出了一個笑容。 寧清卓沒有笑,只是注視他從面前不遠處行過,最后站去了邢臺上。行刑官宣讀了孫劍鋒的十大罪狀,日頭便爬上了正中。劊子手是個中年壯漢。初時那打掃邢臺的小兄弟站在寧清卓身旁,低低朝著兩人介紹:“看見沒!那就是我師父,他都殺過百來人了!此番斬首,聽說是當今圣上親自點他的將……” 孫劍鋒被人押著跪在地上,卻依舊直勾勾看著寧清卓。寧清卓在那小兄弟的聒噪聲中,安靜回望。劊子手朝著大砍刀噴了口酒,雙手握刀高高揚起! 寧清卓沒有閉眼??梢慌缘纳蝤欎J猛然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砍刀落下的尖銳風聲自耳邊劃過,寧清卓的眼睫微不可察顫了一顫。她看不見,卻能聽到人群中傳來一片驚呼聲,隨后,小兄弟在她身旁小聲道:“這是意外!我師父殺了百來人,從來沒失手過!這是意外!” 他的話語頓住,因為尖銳風聲第二次響起。寧清卓方才知道,劊子手沒有一刀砍掉孫劍鋒的頭。很顯然,圣上雖然應允不凌遲孫劍鋒,可卻暗地里卻叮囑過,要讓孫劍鋒死前受些零碎折磨。 第二刀下去,人群中一片靜默。小兄弟聲音愈?。骸啊@次也是意外……??!” 他低低驚呼了一聲,似乎是被人揍了。沈鴻銳的手掌顫抖,低低喚了句:“清卓,別看……” 那聲音滿滿都是心疼??蓪幥遄繀s只是靜默而立。她的心中甚至想著:圣上此次真是多此一舉。似孫劍鋒那種瘋子,這么多砍幾刀,他哪會在意? 當尖銳風聲第三次響起時,人群中一片舒氣聲。與此同時,有人的長呼伴著嗩吶的聲音響起:“爹爹——你可以瞑目了!” 在羅家人的敲鑼打鼓慶賀中,沈鴻銳終是放下了手。他以為寧清卓哭了,可他看去,卻只見到寧清卓緩緩仰頭望天,眼中無波無瀾,一片干涸。她只是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微微瞇起了眼…… 孫劍鋒死后第二日,京城便下起了雨。一日雨水沖刷,邢臺上再不見新鮮血跡。菜市口依舊熱熱鬧鬧,人來人去。 陳晉安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天被押解往邊疆。如寧清卓所言,他逃出了京城,卻沒有逃過追兵,不過幾日,便被抓回了京城,扔去了天牢里。陳大學士的案件審理完畢,他便被判了發配充軍。 在牢中呆了月余,陳晉安的狀態也不好。他臉色泛黃,頭發散亂,衣裳也臟污不堪??伤琅f挺身踱步走在路上,從容不迫的模樣絲毫不似人犯。他猜想,今日出城,他很可能會遇見寧清卓:他害得孫劍鋒慘死,寧清卓定是記恨他,不準她此時便在路上候著,等著他經過,看他的難堪。 陳晉安對此并不憂心。他不過是被發配充軍,孫劍鋒卻是死了,兩相而較,他還贏了一籌。他相信,真與寧清卓對上,那個被傷到心中流血的人也不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