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那男人難得碰到不知內情的,立時給他介紹起來:“可不,這是寧吳兩家老族長立下的規矩,都這么打了十多年了!你看竹筏上那人,那是寧家上任剛半年的小族長。岸上那老先生,是我們吳家的管家。上兩個月,這搶水戰無一例外被寧家贏了。不過這回,嘿嘿,寧家輸定了!” 沈鴻銳倒是有些吃驚了。那少年明顯不及弱冠,竟然做了一族之長,若不是天賦異稟,就定是家族破敗,族里沒人。便多看了幾眼,見他皮膚凝白光滑,一雙單鳳眼斜斜上挑,細看竟有幾分媚意,竟然是男生女相,一張美人臉。忍不住在心中暗嘆:這副美貌,可惜卻不是個姑娘! 卻見那少年手臂一揮,竹竿直指吳管家,目光一凝:“吳管家,我管寧家大小事務,日日繁忙,哪有時間在這空等你們!若再沒人上來和我打,就當你吳家棄權,我可立馬放水了!” 少年的話音未落,卻聽一男聲罵罵咧咧道:“急什么急!我不是來了么!” 沈鴻銳循聲望去,就見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推開人群,行了過來。那吳管家見到男子,松了口氣,急急上前:“哎哎!你可算來了!” 少年瞧見那男子,臉色卻是一僵:“高元緯?竟然是你!” 高元緯約莫十八、九歲,眉毛斜飛入鬢,鼻直唇薄,輪廓分明。三月的天,他只穿著一條綁腿褲,身上松松搭著件汗衫,嘴里刁著節草根,手中也是一根竹棍。他微微偏頭,抬手挖了挖耳朵,不冷不熱答話了:“不錯,就是我。怎么,知道打不過?打不過就認輸,免得等會掉到水里,變成落湯雞難看?!?/br> 少年瞇眼皺眉,忽然問了句:“你收了吳家多少錢?” 高元緯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忽而一笑:“哼,這回我收的可不是錢,是人!”他的手比劃了個葫蘆型的曲線,砸吧了下嘴:“嘖嘖,女人,上好的黃花大閨女?!?/br> 周圍一陣哄笑,沈鴻銳也嘴角微翹。少年一愣,暗自思量片刻,也不再多說,退開一步,竹竿敲了敲那竹筏,喝道:“上來!敢和寧家搶水,不替爹爹好好教訓你,我便不是寧清卓!” 那竹筏離岸邊一丈有余,高元緯微微后退一步,居然一躍跳了過去,重重落在那竹筏上。竹筏一歪,寧清卓身形一晃,連忙蹲了個馬步,穩住身體。 高元緯見了,看著她的頭頂,朝自己胸口比劃了下高低:“清卓啊,就你這身板,還教訓我?不如認輸吧?” 寧清卓不理他,將那竹竿扔去竹筏上,忽然就開始脫衣服。她脫了外衫,扔去了竹筏上,只著一件里衣一條里褲,這才腳尖一挑,將那竹竿重新握在了手中。 高元緯臉色微變:“你干嗎?穿回去!” 寧清卓勾唇一笑:“不穿!脫干凈了,好打架!”語音未落,手腕便是一抖,那竹竿直直奔著高元緯胸口而去! 高元緯臉色愈加難看,不敢怠慢,立時扭身避過,身形一矮,從寧清卓身側鉆過,嘴唇微微開合,似是對她說了什么。 沈鴻銳離得遠,也聽不清,卻見那寧清卓哈哈一笑,清朗喝了句:“你管得太多了!”反手又是一擊! 兩人便在那小小竹筏上纏斗起來。沈鴻銳瞇眼看得認真,心中暗贊。卻見到身旁的男人也看得兩眼放光,奇道:“這位兄臺可是對武學有所研究?” 那男人被打斷,愣了一愣,隨即朝他嘿嘿一笑:“不是不是?!彼钢笇幥遄浚骸拔揖褪堑人粝滤?,嘿嘿,那才精彩?!?/br> 沈鴻銳不懂他的意思,卻莫名感覺這人的表情有些猥瑣,心中愈奇,卻也只得附和一笑,不好多問。 竹筏上兩人打了一陣,就見高元緯的竹竿借勢壓住寧清卓的肩膀,腳用力一勾她的膝窩,將她撂倒在竹筏之上。 寧清卓摔了這下,背砸在竹筏上,疼得厲害。正嘶嘶倒抽氣,高元緯的竹竿就架在了她脖子上。金色陽光下,男人一挑眉:“怎樣?服不服輸?” 寧清卓暗自咬牙,抬腳就是一蹬!高元緯連忙退后一步,寧清卓撐著竹筏彈起身子,又是幾個連環踢:“沒有落水,我便不算輸!” 兩人又打了起來。沈鴻銳看了一炷香時間,心中暗道:這寧家少年功夫倒是不錯,可惜與高元緯比卻是差了一截。但他都被打趴了好幾次了,卻只是不認輸,這要打到何時? 卻就是此時,寧清卓為躲高元緯的竹棍,身形一閃,滑到了竹筏邊緣!似乎是一個重心不穩,眼瞅著就要掉下水去! 可電光火石的一剎,她抓住高元緯的竹棍,借勢一用力,居然將高元緯甩入了水中!自己也控制不住身形,后高元緯一步掉入了塘里。 眾人吃驚不小,沈鴻銳卻看得分明。明明是那高元緯見寧清卓快要落水,臉色一變,出手用那竹棍攔住了寧清卓的腰。寧清卓卻恩將仇報,抓住機會,這才將他甩了下去。 這是個什么情況?姓高的放水呢? 水塘中,高元緯先探出了腦袋。隨后一片水花作響,寧清卓也冒出了頭。沈鴻銳看去,驚訝張嘴。 寧清卓包頭的布巾掉了,烏黑的秀發散了一肩。她甩了甩腦袋,閃著光芒的細細水珠便在陽光下飛舞了起來。那雙鳳眼在水光粼粼之中,愈加顯得迷亂人心。 沈鴻銳合上嘴。他總算知道,高元緯為何縮手縮腳,不敢將寧清卓打入水中了。也明白身邊男人提到“落水”時,為何會猥瑣嘿嘿笑了。 他被這人的身份和男裝騙了!這哪里是個少年郎!這分明是個大姑娘! 寧清卓后高元緯一步落水,到底贏了比賽,遂朝著岸邊幾名寧家的小孩一笑,揮手道:“去!開閘放水!”雙手搭上竹筏,就要爬上去。 高元緯卻撲了過去,箍住她的肩膀,將她往下一壓!微微急道:“不許上去!” 寧清卓被他壓了個結實,下巴差點磕去了竹筏上,扭頭微怒道:“不上去,陪你在這泡著么?!放手!水可涼!” 高元緯目光如刃朝興致勃勃的圍觀人群剮去,只恨不能眼射飛刀將這群無恥之徒趕跑。又低頭看看懷中的人,命令道:“不許出水!泡著也比被他們圍觀強!” 寧清卓也朝岸上的人看去,一聲嗤笑:“他們愛看便看,我也不會少塊rou。你放手,寧修平一會要來,我得趕回去!” 高元緯根本不聽,只朝著吳管家吼道:“吳老頭,你們輸了,趕快讓你家的人滾遠點!啊——” 他突然慘叫了一聲。原來,寧清卓不高興他替吳家出頭,又不耐煩他抓住自己不放,一手成拳,胡亂朝著他的小腹打去。她覺得似乎打到了別的東西,軟軟的一團,又聽高元緯叫得凄慘,有些心虛,卻還是趁機甩開那人,爬上了竹筏。 那里衣緊緊貼在她的身上,玲瓏曲線一覽無余。 岸邊的眾男默默咽了口唾沫,卻迫于她往日的yin威,只是干巴巴看著,誰也不敢第一個開口說話,做那個被她修理的倒霉蛋。一時間,水塘邊安靜異常。 安靜之中,一個男人卻發出了一聲贊嘆,朗朗笑道:“姑娘真真好身材?!?/br> ☆、第3章 官差插手 寧清卓臉一黑。本來,她有二十一世紀的內膽,上一世又經歷過風月,這種程度的調笑對她來說,真不算什么。但重點是,這是封建思想肆虐的大啟,環境如此,調笑就是對她的挑釁。 寧清卓爬起身,一聲斥罵:“哪個不知死活的在說話!” 她循聲看去,就見了一20歲出頭的美男子,風度翩翩立在人群中。她看得馬虎,只覺得男人的桃花眼流光淌動,笑著的模樣很是迷人。那人目光中都是單純的贊賞之意,這讓她一瞬間覺得,自己不像被調笑了,而是被當做藝術品,賞析了。 她彎腰拾起自己那截竹竿,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心中生出幾個想法: ——這人衣衫布料上等,非富則貴。我若是出手揍了他,難保不會給寧家惹上麻煩。 ——可他面生,定不是盧陵人。我教訓他一頓,將來天高地遠再不相見,也沒啥大問題。 ——何況我若不教訓他,往后誰都敢調笑我幾句,我還怎么當家! 念及此,寧清卓朝那人看去,冷冷喝道:“管好你的嘴!”手上的竹竿就脫手而出,朝著那男子甩去! 那竹竿打著旋朝著男子飛去,男子卻一動不動,只是微笑站在原地。就見竹竿堪堪砸入了他面前的水塘中,濺起了大片水花,濕了他的衣擺。 寧清卓冷哼一聲,趁眾人都在看那人,連忙撿了竹筏上的衣服,披在了身上,總算遮住了身子。又踩著水里的暗樁,幾步跳上了岸。 沈鴻銳抖了抖衣擺上的水珠,又想說話,小廝連忙撲上去,拖住他的胳膊:“少爺!你可別再惹事!” 沈鴻銳被他掐得連退幾步,無奈道:“好好好,我安分閉嘴便是?!彼ゎ^看了看在岸邊指導小孩放水閘的寧清卓,忽然壓低聲音道:“你說,這個姑娘,可打得過京城周家那個刁蠻女?” 小廝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驚恐搖頭:“少爺,你、你想干什么?求你了,你就安生些吧!” 沈鴻銳眼中興味的光芒愈勝:“盧陵真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風景宜人,物產豐富,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民風奔放,姑娘熱情似火??!本公子決定了,就在這里住下!”說罷,哈哈笑著轉身離開。 寧清卓打了這一架,到底體力不支,便坐在一旁地上,看著寧家幾個小孩開閘放水。水閘很重,小孩們憋紅了臉。寧清卓很無奈。她也不想累著孩子,可寧家這情況……她實在找不出閑散勞力,只能委屈這些娃娃了。 沈鴻銳的家族破敗論還真沒錯。三年前,寧清卓爹爹前往關外販茶之時,不幸遭遇瘟疫過世,隨行的幾十人也全部喪命。寧家因此受創慘重,所余之人多是婦孺老弱和寧家旁支,寧修平才有機會浮出水面,做了寧家族長。 這三年來,寧修平主要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將寧家家族的茶莊生意,牢牢握在了他一個人手中。前些年,因為本房叔叔還在,他不敢太過分,每年有給族人些分紅??扇ツ晔迨暹^世后,他便再無忌諱,將寧家其他人徹底排斥在外,一人獨占了寧家的茶莊。 族人也曾經訴之官府。但兩年前,寧修平娶了盧陵同知的女兒。有著這層關系,官府更無人主持公道。寧修平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卻苦了寧家的其他族人。這人還貪心不足,將手伸向了族內的地產。 寧清卓就重生回了那時。再活一世,她的第一個念頭其實是帶著jiejie逃跑,遠遠離開盧陵,此生都再不要與孫劍鋒相遇??僧斔吹綄幖易迦?,看到爹爹為之辛苦一生的族產,卻終是無法安心做一個逃兵。 寧清卓決意不茍且偷生。去年冬日,積怨已久的族人群起反對寧修平,她便借機奪了族長之位,一番爭斗下來,總算保住了族人們吃飯的田地,止住了寧家潰散的勢頭??涩F實與前生的不同卻漸漸顯現出來。 前世,寧修平占了族田后,將田產賣給了盧陵大族陳家種棉花,族人們因此四散流亡,根本沒有現下族內忙碌的春耕景象,也沒有這幾個月的寧、吳兩家的搶水戰,以及高元緯與寧清卓的這場斗架。 她似乎改變了族人上一世流亡的凄慘命運。那她的命運軌跡呢,是否也產生了偏差? 寧清卓還在出神,卻遠遠見著一隊官兵趕了過來,口中喊著“聚眾斗毆”,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她不記得自己請過官兵。那么這些官爺來,定不是給寧家幫忙的。 心思電轉間,寧清卓咬牙從地上爬起,幾步沖去水閘邊,喝道:“都閃開!” 孩子們閃得很利索。寧清卓強撐著解開了繩索,用力拉開水閘!塘中的水流立時傾瀉而出,往寧家的水渠流去。 ——管他什么麻煩,先用了今天的水再說。這可是春耕時分啊。 官兵見她放了水,遠遠地大聲嚷嚷。寧清卓只當沒聽見,隨意抱住身邊的一個娃娃,胡亂聊了起來:“二狗,你娘親身體可好了些?讓jiejie抱抱,看看有沒有長胖……” 她背對著官兵大聲瞎扯,直到那隊人趕到了她的面前。眼見水也放的七七八八了,寧清卓這才放下那孩子,轉身朝那為首的官差笑道:“哎喲!這不是燕捕頭么!你們啥時來的?” 燕捕頭氣得大罵:“刁民!你好大膽!我讓你關水閘,你為何不聽?!” 寧清卓一臉傻樣:“我沒聽見啊,我剛剛聊天去了?!?/br> 燕捕頭自然不信,卻也無法反駁,只得恨恨一揮手,讓手下將那水閘關了。又喘勻了氣,端起幾分架子,嚴厲道:“你有沒有王法,竟敢在此聚眾斗毆?” 寧清卓見他沖著自己問話,對先前自己的揣測更是確信了幾分,答話道:“官爺,我們沒有聚眾斗毆。這是寧家和吳家每月例行的搶水戰,意在和平解決水源紛爭,并非聚眾斗毆?!?/br> 燕捕頭其實清楚她說得有理,卻仍舊睜眼說瞎話:“例行?我怎生不知?水塘邊這么多人,怎么不是聚眾?” 他也不多說,只揮揮手喝道:“來人!把她給我押走!帶回去,交給知府大人審問!” 便有官兵上前,要去抓寧清卓! 寧清卓暗罵:這人也不知收了多少好處?居然直接抓人!當那牢飯是好吃的么! 她看吳管家一眼,退開一步:“官爺且慢!我是寧家族長寧清卓,這事可能有些誤會,幾位官爺不若先去我家一坐,待我好好解釋?” 她說完這話,便見到了燕捕頭古怪地在她身上四下打量。也低頭看去,就見自己一身粗布衣衫,*的像只落湯雞,身上都是水草和泥土,鞋子掉了一只,頭發亂蓬蓬的。 寧清卓面色不變,鎮定自若扒了扒頭發,扯掉兩根水草,在燕捕頭的目光下挺直了腰板。 燕捕頭自然聽出了她話中的示好之意,可念及那人給的好處還是不少,猶豫片刻,最終拒絕道:“不必!有什么話,我們公堂再說!”又要拿人! 卻聽見水塘中嘩啦一陣水響。高元緯總算從重度打傷中恢復過來,爬上了竹筏。他跳上了岸,站去寧清卓身邊,朝那官差道:“燕捕頭,麻煩你也將我抓回去。剛剛是我和她打架的,大家都看見了?!闭f著,將手送到那人面前,咧嘴一笑:“打架總得抓雙,否則你也不好辦啊?!?/br> 他抬手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臟水甩在了燕捕頭臉上身上。燕捕頭撇頭退后一步,邊擦臉邊看向高元緯,只覺那人眼中森森都是陰寒之意,心中叫苦:這人怎么也在?!而且還出來砸場子了! 高元緯何許人也?那是盧陵的地痞頭頭。地痞這角色,于這個朝代是個邪物。在這個國家權力并未下達基層的年代,官府與宗族、地痞的勢力,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聰明的官府并不和地痞撕破臉,若是實在無奈需要對抗一回,也總是見好就收,不會火拼到魚死網破的程度。 高元緯便是個深諳其中之道的地痞。他踩著官府和宗族的底線牟取利益,又時不時幫官府剿匪,幫宗族辦事,倒是左右逢源,混得風生水起。 燕捕頭心知,知府大人不可能為了一小小捕頭,去和這高元緯結梁子。又忌憚這人行事狠厲,實在不敢將他拷了回去。局面一時僵持起來。 寧清卓見了,趕忙給了他個臺階:“燕捕頭,我和高元緯也就是鬧著玩,切磋武藝呢,實在不算斗毆。念在我們初犯,大人可否從輕發落?” 燕捕頭暗舒一口氣??伤樟四侨说暮锰?,總得辦點事。遂道:“既然如此,人我便不帶走了。但是這水源向來是大啟朝的公物,怎能由你們私下分配?”說著,一言定音:“你們在此打架,引起聚眾,事實確鑿。便罰寧家、高家一個月不得用水,本月水源歸吳家使用!” 他判得貌似公允,將寧清卓和高元緯都罰了??筛呒揖透咴曇蝗?!高元緯又不種田,這處罰明顯是奔著寧家去的。 寧清卓心中叫苦:一個月不用水,寧家那些耕地不就廢了! 可這捕頭已經被高元緯壓了一次,她若此時提出異議,便是爭論贏了,難保此人往后不會記恨,背地里給寧家使絆子。只得躬身應了,暗道左右他是口頭處罰,稍后找個時機再說便是。 燕捕頭這才冷著臉離去。高元緯被寧清卓打了那一下,現在還痛著,見她沒事了,便也不留,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剩下水塘邊眾人傻傻互看,一時反應不過來。 吳管家好容易回神,連忙跑去寧清卓身邊:“寧當家,這官差不是我們吳家叫來的!” 寧清卓見他擔憂之情真切,顯然是怕被誤會了,對這話信了個七八分,遂答了句:“若不是吳家,我自是不會冤枉你們?!币矌е话嘈『⒏孓o離開,打道回寧家大院。 寧家大院門口,一女子身著淡黃色長衫,正在張望。她的眉目身形和寧清卓有個九分像,只是多了些柔順和嬌媚。便是寧清卓的孿生jiejie寧如欣。